

上古,天地混沌,三界不明。四方不断传来:诛,诛,诛……
狂风闪电下,一赤金红袍男子,长发披散,双目沁血,怒对混沌中的雷神:“吾,何错之有,天地难容?”
混沌中传出雷霆斥责:“罔顾天道,苟且帝女,扰乱三界,罪在不赦!”
“两情相悦,顺天而合,何罪之有?”
“帝女本有婚约,因君生变,三界失衡,生灵涂炭,寸草不生,皆因君之过!”
“无稽,逼吾犯上,吾若成魔,则天地无魔!”
“放肆,君若成魔,置帝女若何,置孕胎若何?”
“若吾伏诛,天可保吾妻儿无恙?”
“生于烂石,长于砾壤,埋于黄土,待君历劫万世,洗清罪孽,自可重回仙班!”
“是仙是魔吾不在意,只需上天许吾妻儿平安!”
“帝女亦为尊贵,只要君肯认罪,自有王母护其周全,待君万劫归来,重聚天伦!神君,你可认罪?”
“伏……诛!”
刹时,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爷爷,武夷神君就这么死了吗?”
老者捻着胡须道:“没有,神仙怎么会死!他被剔去仙骨,打落凡尘,要受万世之苦!可他的仙身化作大王峰,依旧守护着这片山水!”
“那他的妻子还好好地在天上吗?”
“秀儿,你还小,不懂这人心啊……有时所谓神仙与凡人甚至妖魔并无不同!唉,传说,天庭只是为了拆散武夷神君和帝女才诓骗神君有重列仙班、夫妻团聚的一日。武夷神君刚一伏诛,他们就逼迫帝女履行原来的婚约,以保天界安稳!岂知帝女对神君也是情深不移,便悄悄下凡,舍去仙躯化为玉女峰,只身去寻武夷神君共历这万世之劫!”
“那他们见着了吗?”
老者摇头:“不知啊!爷爷哪能知晓神仙之事。只道天庭为了不让他们相见,便设下无数屏障,才有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山峰和岩洞。况且武夷神君并不知晓帝女前来寻他,再加上天有意阻挠,难啊……”
“爷爷不必担忧,从明儿起,秀儿每日都会去玉女峰和大王峰前祝祷,为他们互通消息,这样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真是傻秀儿!”老者被孙女的童言稚语逗得无奈一笑,“爷爷才不为神仙操心呢!爷爷是担心你啊!咱们刘氏守山一脉每一辈都要留下一房终老于山中。爷爷我自小就被选中,已然认命,可你不应如此啊!你该下山……偏又生得如此模样!”
“所以子羽爹爹才一直不肯认下秀儿吗?”秀儿摸摸自己脸颊上的红色树叶般的胎记!
老者摇摇头:“你是我从山里捡来的,非他所生,他自是对你不甚亲近。但他若肯认你,带你下山……”
“秀儿陪着爷爷,秀儿既是山里的孩子,自有神君和帝女娘娘保佑!秀儿就一辈子陪着爷爷在山里制茶!”
“真是傻秀儿!”老者摸摸孙女的头。
《岩茶的味道》
一、公元1147年,南宋,高宗,绍兴十七年。
月黑,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悬崖的峭壁上飘摇着一株新绿。一只本该白嫩纤细的手艰难地向新绿靠近……
终于,摸到新绿,轻轻摘下,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双手紧紧攀岩艰难返回!
穿过茶园,来到耳房,脱下蓑衣笠帽,放下背篓。女孩从怀中取出刚刚采来的新绿端看,满眼欣喜,浑然不觉手背伤痕,及刚刚经历的种种艰险。
“咳、咳……”厅堂传来老者的声音,“秀儿回来了?”
女孩一心虚,赶忙来到老者跟前。
对着一向疼爱自己的爷爷撒娇:“这么晚了,爷爷还没睡呐?”
“哼,不是睡晚了,是早起了!”看着女孩手中的新绿,老者叹道,“人啊岁数大了,毛病多啊!还是秀儿孝顺,知道心疼爷爷,守了大半年不说,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孤身一人跑去采来这百年难遇的‘月芽’制茶给我补身!”
“爷爷……”秀儿撒娇地嗔道。
“哦……不是给我的呀!那一定是给你子羽爹爹的吧?还有两个月,你就及笄了。指着你子羽爹爹领你回去找婆家?”
“爷爷……”
“啊……也不是给他的呀!”老者故作深思,“究竟何人能让秀儿如此挂心?”
“爷爷……”秀儿脸一红,刚要解释,被老者打断:“元晦!这满山的茶园谁人不知秀儿中意元晦!唉,你子羽爹爹方带他上来两回你便如此痴心,他可有正眼瞧过你?”
“有,”秀儿一急一羞,脸颊上的胎记红艳欲滴,“元晦哥哥教我识字……”
“那又如何?同样非己所出,你可知为何你子羽爹爹一下便认了元晦为义子,这么多年却始终不领你入门?”
“秀儿愚笨,不得爹爹喜爱!”
“非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子羽从小便心高,立志入仕,奈何家中世代茶商,误了前程,心中有恨啊!元晦乃他故人之子,虽五岁始入学堂,却明慧若神,四书五经了然于胸,朗朗上口。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他日必成大器。其父早丧,托孤子羽。子羽自是疼爱有加,视若己出。亲自为其督造紫阳楼,生怕误了他的学业。乡试在即,元晦必中前三。”
“真的?”秀儿雀跃。
老者好笑:“与你何干?”即叹道:“他再显贵亦不会理你,一旦入仕便会离开此地。他同你说话不过是出于对刘氏的礼貌罢了。你却为他不顾性命,半夜跑去险峰采摘这百年难遇的‘月芽’!他们这些读书人啊虽学识不凡,却也迂腐酸臭!自命清高不说,还注重门第,娶妻纳妾讲究个门当户对,又怎会青睐你这个采茶女,看你子羽爹爹这么多年不肯领你入门便知晓了!”
秀儿有点不太明白爷爷所说,只道:“我喜欢元晦哥哥呀!他病了,不能读书,不能教我识字,子羽爹爹也很焦急,我这才去摘‘月芽’。爷爷说过这‘月芽’经历百年才得长成,极其珍贵。用它制茶,让元晦哥哥喝下,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你倒是不害臊。”秀儿的单纯心性老者自是知晓,“他有何重症得饮‘月芽’?不过与友人多喝了几杯,染了风寒。你子羽爹爹怕他日日如此,误了乡试,才会动怒的!”
看秀儿不甚了解又有点失落地望着自己,老者再次叹道:“爷爷也曾年少,怎会不知此刻你心中情意!去吧,元晦喝了你亲手烹制的茶,不用三日便能康复。切记,不要动了嫁……妄念,就是不要与他太过亲近……会更讨你子羽爹爹的嫌!”
雨停了,天色渐亮,山中的黎明特别清新,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得到爷爷的允许,秀儿顾不得补觉,直奔茶园。推开大门,茶农们已早早就位,各司其职,忙碌开来!摊晾、摇青、做青、杀青、揉捻、烘焙一应俱全,饶是秀儿看惯多年,依旧觉得美不胜收。
“牛大叔,这些叶子还没转色,暂时不能动哦!”
“多谢秀儿姑娘提醒,一时大意没看到。”一茶农直道。
“爷爷常跟我念叨这做茶其实和做人是一样的。”秀儿憨憨地笑了 ,“每一步都要谨慎、守份,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
“秀儿姑娘说得是,说得是啊!”牛叔爽朗笑道,“秀儿姑娘长大了,尽得刘翁真传啊!”
旁边的茶农也道:“是啊!秀儿姑娘和元晦公子的婚事可有商定?能娶到秀儿姑娘可真有福啊!”
秀儿羞红了脸,一跺脚跑进内院制自己的茶去了。
三日后,秀儿装好“月芽”,小心翼翼背在身后,欢快地奔下山去。
崇安县紫阳楼,秀儿跟在管家身后,来到书房前。
管家恭敬道:“公子正在里面温书,乡试在即,老爷吩咐旁人不得打扰,还请秀儿小姐不要耽搁太久!”
“好。”秀儿乖巧应道。待管家走远,她才推门而入。
“元晦哥哥,元晦哥哥?”
案前呆坐一人,纹丝不动。秀儿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幞头帽应声掉落,露出衣服里包裹的枕头被褥,吓了秀儿一跳。
“哈哈哈……真是傻秀儿。”内堂传来笑声,少年从榻上翻身而起,翩翩走出,丰姿俊朗,笑意盈盈,不禁又让秀儿红了脸,看痴了。
“看什么呢?今儿怎么得空下山来找我玩?”少年一路笑着走到桌案前,推开“假人”,有些不羁地坐下。
“……听说你病了!”秀儿赶忙放下背篓,取出一罐“月芽”制茶,有些讨好地放在桌上,“喝了这个,马上就能好,不影响读书科考!”
“是吗?”元晦有些不信,打开罐盖,“什么味儿啊?能吃吗?会不会喝死我呀?”说着脖子一歪舌头一伸。
吓得秀儿赶紧道:“不会不会,这是我亲手做的。此茶名唤‘月芽’,百年才得一株。爷爷说有缘人才得此饮,喝下此茶不但能祛除百病、延年益寿,还能、还能沾上些许仙气!”
“当真?不过既是大爷爷所说,必是错不了。”元晦自道,突然望向秀儿,“那你……还不赶紧的?想病死我呀,再不好起来,义父又要大动肝火了!”
“哦、哦!”秀儿如梦初醒,急忙列好茶具,开始烹煮。
元晦看着忙碌的秀儿,不禁说:“都道大爷爷睿智,义父严穆,怎会把你教养得如此……”
秀儿了然,直接道:“我是爷爷捡来的,并非爹爹所生!”
想起传闻,又见秀儿如此豁达,元晦倒也不忍再调侃下去,随手拿起一本书卷无趣地翻看,直到秀儿将热茶递至手中,一饮而尽。
“先苦后甘,果然好茶!”元晦赞道。
“嗯!”秀儿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又递上一杯。
连饮五杯,见秀儿开始收拾茶具,元晦不禁道:“这就没了啊?”
“嗯。”秀儿想想又道,“还剩些茶末,你若喜欢,都留给你吧。下回再有个头疼脑热的,让人煮了给你喝!”
“呸呸呸,我年轻力壮,哪那么容易得病。只是这书读得太闷了,偶尔出门解个闷,还被义父训斥!”
“爹爹是盼着你好呀!爷爷也说乡试你必中前三。可你一入仕,便会离开……”
元晦没有察觉到秀儿语中的失落,径自叹道:“是啊!先是乡试,再来会试,还有殿试,当真没完没了,好生无趣。义父又不让出门!哎,你跟我说说近来外面有何趣事吧。”
秀儿摇头:“我整日在山中采茶制茶,哪里知晓外面发生何事。”
“那你就跟我说说山里的事吧!听说这十多年,你每日都往返大王峰和玉女峰之间,当真?不嫌远吗?”
秀儿点头又摇头:“是日日都去,不远。这样武夷神君和帝女娘娘很快就能见面了。”
“真是傻秀儿,这你也信!”元晦哈哈大笑。
但秀儿坚信:“爷爷说过做人和做茶一样,先要心诚意正,最后才能事成!”
“你……”元晦一愣。
“元晦哥哥,将来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子?”秀儿突然问道。
元晦又是一愣,脱口道:“自然不会娶你这样傻的!”惊觉失言,却见秀儿已经黯然。
下一刻,见秀儿竟又打起精神,他连忙解释:“你我虽非血亲,但名分上是同一个爹爹,兄妹间怎可论及婚嫁,有悖伦常。他日娶亲,必要寻得门当户对之贤淑女子!”
爷爷说得果然没错,秀儿心里暗道。
“那秀儿想嫁入什么样的人家?”元晦反过来问道。
秀儿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能呆呆地望着元晦。
元晦心中大叫不妙:“这傻丫头不会真看上自己了吧?!”
元晦清清嗓子:“其实你年纪还小!”
“再有两个月就及笄了!”秀儿实话实说。
“咳、咳,”元晦岔开话题,“‘月芽’果真百年难遇,这饮下不多久,就通体舒畅了。”
“嗯。”
元晦突然想起一则野史秘闻,道:“都说这山中多精怪。相比‘月芽’百年能成,更珍贵的一株名唤‘月魂’,千年乃得长成一株,若能入茶饮之,除了百病皆消,还能长生不老,更有传言,可心想事成,百事顺意。那我不用读书不用考试,便能位极人臣、光耀门楣了。秀儿,你可听说过‘月魂’?”
“‘月魂’?”秀儿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既为月魂,自是夜半摇曳,还得女子采摘才有功效,若是男子便无用了。好秀儿,你可莫要诓我,你若有,定要送来让我瞧瞧。我不要,看过还还你。”
“可是真的没有啊!”秀儿听都没听过。
“那你回去的时候,记得问问大爷爷!”
“好!”秀儿点头,收拾行囊。
“这就要走了啊?”元晦问。
“是啊。元晦哥哥不是想知道‘月魂’之事。我这就回去问爷爷!”
“真是傻秀儿,怎么事事都当真!”元晦无奈又好笑道,“时辰不早了,山路遥远,此刻返回必是夜深,你个姑娘家家不安全!”
“没事,我是山里的孩子,这么多年一只野兽都没遇上过。武夷神君和帝女娘娘都看着我呢!”秀儿笑了。
“让你留下便留下,明日一早再回去。不然我要生气了,本来还想教你写几个字,你要走了可莫要再学了!”
“好!”秀儿一听,高兴地放下行囊。
可就在此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少爷、秀儿小姐,时辰不早了。老爷说秀儿小姐再不出发,回山就晚了。着老奴送秀儿小姐出门。少爷也该温书了,戌时老爷会亲自查问少爷的课业!”
元晦和秀儿无奈。秀儿重新背上茶篓,向元晦告别,出了门。
“‘月魂’?子虚乌有!”老者口中虽斥,但也暗暗心惊。“月魂”之说连子羽都不曾知晓,元晦小小年纪,居然见闻如此广博!
作为守山人,老者自然知道“月魂”确有其事,只因其长在极险要的地方,自古便很少有人采摘还能安全无虞地回来。从来世间珍稀的东西都会被无限夸大,什么长生不老、心想事成甚至点石化金之类的讹传,往往引来心术不正之人的觊觎,后患无穷。秀儿心性单纯,不宜沾染这些是是非非。
“若真有其事,你子羽爹爹早就入仕了。读书人啊,闲来无事就喜欢杜撰些志怪打发时辰。你可莫要真信了他!”老者嘱咐。
秀儿点点头:“元晦哥哥是挺闲的,他说整日读些早已烂熟无用的书,每日还要等着子羽爹爹查问,无趣极了。”
老者微愣。
秀儿又道:“元晦哥哥知道秀儿还有两个月及笄,及笄后就是大姑娘了。男女要大防,所以想趁着秀儿还不是大姑娘的时候,带秀儿在山下好好游玩一番。可以吗,爷爷?”
老者又是一愣,心中明了元晦这是看不上秀儿啊。也罢,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那秀儿想去吗?”
秀儿直点头。她哪知道元晦也是想藉由她的名头不被困在书房课业内罢了。唉,就当还了秀儿及笄前的心愿吧!
“去吧!下山前莫要忘了去武夷神君和帝女娘娘跟前说一声。”
“知道了,爷爷!”秀儿欢快答道。
“再带些好茶下山!”莫要让人太轻看了你,最后这句,老者默默在心里说道。
“元晦哥哥,这是什么?”
“元晦哥哥,那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元晦哥哥,这个好好吃,我能再吃一碗吗?”
“这个茶袋好漂亮,我能买十个带回去吗?”
“傻秀儿,这是香囊不是茶袋。相互有意的男女之间互送的定情信物。”
一连几日,元晦带着秀儿流连街市、市集。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自是高兴非常,就算义父脸色再不好,碍着秀儿是大爷爷最疼爱的孙女,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及笄可就这么一回。
而秀儿一直住在深山,没见过如此多的新鲜玩意,自是欣喜不已、乐不思蜀!可让她奇怪的是,偶尔元晦哥哥会趁人不注意,偷偷甩开家丁带她去一些奇怪的地方。
比如,很多人围着一张桌案,看着上面的骰子不停地转,他们就不停地叫、不停地喊。
比如,有座很漂亮的小楼里有很多美丽的姑娘,围着元晦哥哥。元晦哥哥就会坐下与她们喝酒,还会搂着她们的腰,不是男女要大防吗?那些姑娘看起来都已经及笄了。每当元晦哥哥发现她在盯着他看的时候,会不自然地把手从姑娘的腰间挪开。她们还会围着秀儿、对着秀儿脸上的胎印指指点点,说些秀儿听不懂的话,然后不停地笑。很奇怪吗?秀儿摸摸自己的脸颊,在山上,爷爷对所有人说,就是因为这个印记,秀儿才是天定的采茶女。秀儿采的茶是最好的,一直都是最好的。怎么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太喜欢?秀儿突然有点想家了。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元晦哥哥红着脸和人动手了。家丁也不是王家家丁的对手,全被打趴。混乱间,秀儿脸上无故多了道口子流血了,元晦哥哥一气之下把王公子打趴。此事惊动了县衙。子羽爹爹花了大把银子将元晦哥哥赎了回来。紧接着,元晦哥哥被子羽爹爹关进紫阳楼,禁足。
秀儿则被刘子羽叫进了刘宅主厅堂。
还是头一回如此郑重地被子羽爹爹亲自叫去回话,秀儿紧张,加上元晦哥哥的事,更是忐忑。
“坐吧!”刘子羽沉声道。丫鬟像对待客人一般奉茶后,退了出去。但秀儿一闻茶香,便知不是上品。
“你可知晓此番祸事闯得多大?”刘子羽问。
秀儿低头摇摇。
“元晦为了护你,将王家公子打伤,至今尚未苏醒,生死不明。若真死了,元晦还得回大牢,不日治重罪斩首。”
秀儿惊得抬头直瞪刘子羽。
刘子羽冷哼一声:“现在知道为何不让你们时常见面了吧?!误了学业固然不可轻饶,但元晦少年气盛,这个时候断不能轻纵。你偏要拉着他嬉戏,如今可怎么收场?这回他也被县太爷打了一百棍,至少数月不能下榻走动。误了乡试不说,若王家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元晦这辈子就完了。”
“我这就回去找爷爷,定有法子……”
“此时找大伯父又有何用?”刘子羽无不痛心道,“咱们刘家还缺好药、缺银子吗?能使的都使上了!除非,除非‘月魂’!”
又是“月魂”?
“爷爷说过世间并无‘月魂’!爹爹弄错了吧?”
“住口!你犯下如此大错,还敢叫我爹爹。大伯父之所以没告知你‘月魂’之事,正因你不是我刘家的孩儿。”
秀儿一呆,不信爷爷会因为自己的出身隐瞒这事。
“就算有‘月魂’,真能起死回生吗?”秀儿疑惑?!
“你懂什么?我们刘家世代制茶,家谱中早有记载,‘月魂’乃千年一株,就在山中。有缘者得之,起死人、肉白骨。就当刘氏守山不算有缘,献给当今圣上,也是整个刘氏莫大的造化。相比之下,你上回带来的‘月芽’根本不值一提,不能同日而语。”
秀儿不懂什么造化,但听懂了起死人、肉白骨。只要元晦哥哥得了“月魂”,就能恢复如初,还能高中科举。
“还请爹……子羽爹爹告诉秀儿在哪可以采到‘月魂’?”秀儿道。
“你当真愿意去,那可是凶险万分啊!你爷爷不会答应的。毕竟大伯父还是族长!”刘子羽万般无奈,语重心长道,“但‘月魂’只有云英未嫁之女子在夜半月盘高挂时采摘才有效啊……”
“秀儿不会告诉爷爷!也请子羽爹爹为秀儿保密,只管将‘月魂’的方位告诉秀儿!”
“好孩子!”刘子羽怒赞,“不是爹爹不想认你入门做女儿,爹爹知道你喜欢元晦,若认下你,你们就真成了兄妹,此生再无可能结发!所以爹爹想在你及笄时风风光光将你许给元晦,他日元晦高中,你便随他离开此地,无人知晓你们曾共有一个……义父!”
“多谢爹爹!”秀儿第一次感受到爹爹的关怀,原来爹爹心里一直有她,如此用心良苦为她着想。但是,“秀儿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元晦哥哥不相配。秀儿只想当个采茶女和爷爷一起制茶。但秀儿的确真心喜欢元晦哥哥,爹爹尽管告诉秀儿‘月魂’在哪?”
“为父一直在查录典籍,找寻具体方位,还需时日。其实你爷爷是我们刘氏的守山人,也是族长,这个秘密一直是历任族长交替时相传的,他定然知晓。”
“那我还是去问爷爷!”
“不行,你和元晦都不是刘家的孩子。他不会告诉你的。”
“那子羽爹爹是啊,直接问爷爷不就行了吗?”
刘子羽一僵,有些难堪,道:“我不是族长一脉,不算长房嫡脉。他未必告诉我!”
“可爷爷没有其他后人了呀?”秀儿不懂。
“你不懂,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门第规矩。总之,若有……我是说若有机会你应该能在大伯父的书房内看到有关‘月魂’的画册!”
秀儿还是不懂,爷爷是最不讲门第规矩的人,否则也不会把她捡回来,还一养这么多年。
刘子羽见秀儿犹豫,说:“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元晦就此断送性命?”
秀儿急忙摇头,为了元晦哥哥,怎么样都要试试!
起身对刘子羽说:“我能见见元晦哥哥吗?”
刘子羽点头应允,即有丫鬟将秀儿带了去。
元晦奄奄一息地趴在榻上,歪头看见秀儿眼中浮泪地进来,急忙扯起一抹笑,道:“傻秀儿,义父没难为你吧?”
秀儿摇摇头,略带哽咽道:“元晦哥哥,你怎么样啊?”
“没事,皮外伤,死不了!”元晦有些龇牙咧嘴道,“王家那小子伤得比我重多了!”
“他要死了,你可怎么办?”秀儿泪目。
“什么他死了,我怎么……”元晦有点懵,“秀儿别哭。他不会死的,我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他们王家还指着把妹妹嫁给我呢?可就他们王家的德行,近三代都没出过一个举人,他就更不可能了,所以我怎么瞧得上他家呢!”
“啊?”轮到秀儿有点懵,“那你为何打伤他?”
“我们时常动手的,不过这回闹得大了些,谁让他家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在你脸上开了口子,你是我妹妹,外人动不得的。”
“可你说过我们不是血亲啊!”
“真是傻秀儿,不论有无亲缘,就凭你唤我一声元晦哥哥,每回下山都想着我尽给我带好茶,我就要护着你,绝不能教旁人欺负了半分去!呃……”声音戛然而止。
秀儿突然上前抱住元晦的头,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元晦哥哥是好人,我喜欢元晦哥哥,就算当不了元晦哥哥的新妇,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元晦趴在榻上有些手足无措,最后不确定道:“是不是义父对你说了什么?其实吧,义父对我好我是知晓的,只是有些时候义父望着我,我也觉得挺深沉的,猜不透。所以不管他说什么,你可以先问问大爷爷,毕竟是大爷爷把你养大的,听他的肯定不会错。”
的确,此刻秀儿也挺纠结的,因为子羽爹爹和元晦哥哥甚至爷爷说的都不一样。但都知道子羽爹爹最疼爱元晦哥哥,而元晦哥哥又的确伤成这样,打架全程她也是亲眼目睹。应不应该去问爷爷关于“月魂”的事呢?
子羽爹爹也说“月魂”长在万分凶险的地方。就算爷爷当真隐瞒不告诉她,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而不是其他。
“秀儿,怎么自打山下回来就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刘翁的声音响起。
“爷爷……”秀儿像做错事被抓的小孩一样转身低下头。
“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藏不住心事!”老者叹道,“爷爷不该瞒你,山中确有‘月魂’,只是长在凶险之地,不易采摘,才被传得神乎其神。你真信世间有起死人、肉白骨的仙药吗?若真有的话,世间帝王、朝代会换了那么多个吗?莫要被你子羽爹爹唬了!”
“爷爷,您都知道了?”秀儿惊道。
刘翁无奈道:“我虽在山中,不问世事,可毕竟还是族长。刘氏大小事务,都会有人向我通报。你子羽爹爹要么太在意元晦那小子,要么别有所图,才会对你提起‘月魂’,切莫在意。你且等上数日,便知一切。”
果然,一个月后山下传来消息,元晦伤愈,照常温书准备乡试,而被打伤的王家公子也无大碍了,两人相见还能说笑。秀儿这才放下心来,“月魂”之事逐渐忘却,想着临近的及笄礼该不该请元晦哥哥上来观礼?
爷爷说秀儿没去采摘“月魂”,子羽爹爹断不会再让她入门办及笄礼,不如就在山上由爷爷替她办了。秀儿自是愿意,只是记挂元晦。
翌日,山下却传来消息说是刘子羽请秀儿小姐下山,有喜事相待。刘翁也挺意外,思索良久,道:“难道你子羽爹爹想通了,想让你入门做女儿了?不论如何,总是好事,且下山问清楚些吧!”
不料三日后,秀儿面色惨白地回到上山,一言不发,呆坐了几日,突然没了踪影。
及笄当日,刘子羽带着一身虚弱的元晦上山祝贺。不料吃了个闭门羹,门庭装扮是比往日喜庆,却不见主人家。
一茶农端出一碗茶和一个香囊似的茶袋,冷冷递到元晦面前:“这是秀儿姑娘给你的,接着!”
刘子羽和元晦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刘子羽开口:“我大伯父呢?”
无人应答。茶农端着茶盘接着对元晦说:“快些喝了,不会害你的!”
元晦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只觉酸甜苦辣俱全,最后喉头犯甜,齿颊留香,回味无穷,不禁呆住了。
茶农又拿起茶袋塞给元晦,道:“这是秀儿姑娘给你的,收好!”转身离去。
父子俩一脸没趣,等了半日,才悻悻下山。
不日元晦参加乡试,考取贡生。准备次年入京会试。临行前想见见秀儿,又吃了个闭门羹。不得已,恳请义父刘子羽帮忙!
养子成器,刘子羽不忍拂逆,便硬着头皮,再次敲响了茶园大门。茶园依旧、茶农依旧,只是少了秀儿的身影。
刘翁不堪其扰,终于让他们父子进门坐下叙话。
惊见刘翁苍老许多,刘子羽急忙问候:“大伯父,发生何事?秀儿呢?”
“住口!谁是你大伯父?你竟还有脸提秀儿?”刘翁怒道。
刘子羽满面尴尬。
元晦起身恭敬道:“大爷爷,是我想见秀儿!孙儿已考取贡生,不日赴京科举,想见秀儿妹妹一面。”
“哟,不得了啊!两个读书人啊,还有一个要当大官儿了。”刘翁讥讽,不复往日厚重。“既然你们都想见秀儿,那你们先告诉我,秀儿及笄前,你们唤她下山所谓何事?”
“大伯父,您既已知晓,又何必再……”
“说,我要你们亲口再说一遍!”
顿时,二人羞愧满面。
那日刘子羽唤秀儿下山,亲口告诉她一个天大的喜讯:元晦要娶她为妻,她及笄之日便是他下聘之时。虽然秀儿知道元晦哥哥不想娶她,但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高兴,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若元晦哥哥当真对她一点情意都没有的话,也不会为她打伤王家公子。
但子羽爹爹还说,元晦将来是要当大官的,秀儿采茶女的身份配不上他,只能拿“月魂”作陪嫁,才能相称。怎么又是“月魂”?!秀儿心中犯疑。
于是秀儿提出想见元晦,亲口问他是不是真如子羽爹爹所说愿意娶自己,刘子羽一口答应,并立刻安排他们相见。
在元晦的书室里,迎接秀儿的不是元晦一贯的笑脸,而是迎面而来的硬枕和书卷。顿时鲜血从额际流下。秀儿傻了。
愤怒的元晦对秀儿大喊 :“这下你可满意了?!没想到你表面痴憨,骨子里还是商女下作的胚子。不知你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竟让义父逼我娶你这个丑女,成心断我前程!”
“我没有……”秀儿呆了,只能呐呐道,“什么逼你娶我?”
“我真恨不得剁了自己这只手,竟为护你害自己受伤不说,还让义父以为我不争气,功名无望,非要用你的‘月魂’给我铺路。我堂堂男儿,自有本事,何须靠你一介大字不识的商女,还搭上我一辈子!你配吗?”
“什么……我的‘月魂’?”秀儿更呆了,见元晦当真举砚击打自己的胳膊,急忙阻止!
“别碰我!”元晦怒吼,“拿开你的脏手,若非义父一家,你如何能立于此地?也不照照,就你这副罗刹鬼样,也配痴心妄想?!”
秀儿突然感到心疼,很疼很疼。呆立良久,突然想到:“元晦哥哥你搞错了,不是这样的。我这就去找子羽爹爹,让他来同你说清楚。我从来没有逼你娶我!”转身欲出,却发现大门怎么也推不开。
“还在做戏!”元晦不屑道。
秀儿转而去推窗户,也是纹丝不动。
元晦终于发觉异样,上前尝试,果然都打不开,顿时面如死灰。
秀儿不知所措,只能蹲在墙角。
天色渐暗,元晦掌灯。有丫鬟将晚餐通过一个小墙洞传了进来,连元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墙上多了个洞。
只听管家的声音:“老爷吩咐,少爷和秀儿小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只是平日相处太少,就趁此时多说说话,待到佳期商定就告诉老奴,老奴亲自开门迎接喜讯!”
闻言,元晦更加愤怒地瞪向秀儿。
秀儿更是无措,低头埋首继续蜷缩在墙角。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夜,直到黎明。元晦绝望开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一夜。就算日后真娶了你,亦名誉尽毁,再无仕途可言。你满意了?毁了我你满意了?!”
秀儿不敢抬头。
“你们既这样逼我,我还有何脸面立足于世?非要我死是吧,好,我就遂了你们的意,就当报了这些年义父的养育之恩!”说罢,拿起裁纸的刀片捅了自己一刀。
秀儿抬头已见鲜血喷涌,吓得急忙上前直喊:“元晦哥哥!”
“别碰我!”元晦忍着巨痛,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若你脏手再碰我一下,我立马自裁!”
“好,好,我脏,我不碰!”秀儿泪水涟涟,转身疯狂扑打大门,“来人,来人啊,元晦哥哥出事了,元晦哥哥要死了。子羽爹爹快来啊,元晦哥哥要死了……”
直直哭喊了一刻,手指抠出血来。门外终于有了动静,管家带着家丁丫鬟涌进来,最后是神色复杂、后悔不已的刘子羽!
“少爷、少爷,您怎么样了,可别吓老奴啊。崇安最好的大夫马上就来了,老奴先给您止血,快躺下,你们手脚轻些,仔细你们的皮!”
“元晦,爹爹不是有意……”刘子羽苍白解释。
元晦负气看了一眼刘子羽,彻底昏了过去。一屋子的人忙活了一天一夜,元晦的伤情总算稳定下来。始终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秀儿。
秀儿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元晦,独自一人虚弱踉跄着出了门,一路回了山。
“小侄也是想撮合秀儿与元晦,心急了些。”刘子羽不无惭愧道。
“你想撮合秀儿嫁与元晦,这话你自己信吗?你何曾拿秀儿当女儿待过?元晦又何时想娶过秀儿?秀儿一心待元晦,元晦又何曾拿秀儿当过妹妹?你们父子所做一切不过为了‘月魂’罢了。”
“大爷爷,孙儿……”
“不必了!”刘翁直摆手,“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比你义父更胜百倍。我刘家教养不出你这般不凡之人!”
刘子羽和元晦皆惊。
“大伯父……”刘子羽刚要开口,又被刘翁打断:“大伯父?不是该叫爹吗?这些年你刻意隐瞒,已无人知晓,想必连你自己都忘了,你本是我亲儿,奈何从小醉心仕途,受不了山中清苦孤寂,我便将你过继给膝下无子的二弟。可你却忘了,你的锦衣玉食都是这茶山、茶园带给你的。紫阳楼住得舒服吗?都是我刘家世代经营之果!士农工商,你们享受着你们最看不起的阶层的供养,还对我们口诛笔伐,还这样对我的秀儿!我的秀儿啊……”
元晦震惊地看着义父和刘翁,原来他们竟是亲父子。
“大伯父……爹,是孩儿不孝!可秀儿毕竟是您捡来的孩子……”
“你又错了。秀儿是你的女儿,你以为我为何要你认下一个捡来的孩子?因为秀儿根本就是你的女儿。还记得你弱冠那年上山干下的荒唐事吗?秀儿的母亲也是采茶女,被你始乱终弃,生下秀儿后,远走他乡!我料你不会承认此桩丑事,也不想影响你的前途,便谎称秀儿是我从山里捡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让你认秀儿做义女,领秀儿入门,也算全了你们父女天伦,你却百般推辞,无非嫌弃她的出身和相貌。你们背后都道我宠溺一个山里的野孩子,却不知晓秀儿本来就是我的亲孙女!”
刘子羽震惊得站立不稳,倒退两步,瘫坐在椅上。“秀儿竟是我女儿!”
“这么多年秀儿对你如何?恭敬有加,温顺有礼。饶是块石头,也该有所触动。可你呢?心比石头还硬!你可有正眼瞧过秀儿一回?有,为了‘月魂’,不惜放下身段,算计秀儿!”
“爹……”
“大爷爷,秀儿究竟在哪?”元晦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刘翁还是没正面回答,反问元晦:“秀儿及笄那日,那碗茶喝了吗?”
元晦直点头。刘翁又问:“秀儿的茶袋收下了吗?”
元晦从腰间取出:“从未离身!”
“那‘月魂’的滋味如何啊?”刘翁语出惊人。
元晦和刘子羽又是震惊。刘子羽踉跄着起身接过茶袋反复端看:“……这就是‘月魂’?”
“是不是很失望?这‘月魂’看上去是不是和普通茶叶并无不同?但它的确就是‘月魂’,包括元晦喝下的那碗,都是我亲手所制,那是秀儿的命啊!”刘翁落泪。
元晦面色煞白,喃喃道:“秀儿,秀儿她……大爷爷,您让我见见秀儿吧!”
“想见秀儿?你敢跳下这万丈深渊去向武夷神君讨人吗?”
茶袋落地,元晦和刘子羽同时惊骇。
“你们不敢!你们这些读书人只会纸上谈江山,但为了你,秀儿却敢!”刘翁再次语出惊人。
又对刘子羽道:“你醉心仕途,却因茶商出身被拒。你又舍不下荣华富贵,便暗自留意起‘月魂’,希望藉由传说中的‘月魂’博得当朝青睐。直到你收下元晦为义子。此子确实聪慧胜你百倍,你便把此生希望寄予他身。可谁不曾年少,他再意气混闹也比你当年知轻重分寸。你却怕他轻狂不羁误了前程,于是又打起‘月魂’的主意,以策万全。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更知秀儿不会忤逆我,是以……我书房的卷册是你让人偷的吧?”
“你装作无意,让元晦知晓‘月魂’之说。元晦年少自是好奇,才会追问秀儿。秀儿的梦魇便由此开始。”
元晦一呆,回想当初“月魂”之闻的来源,那本书好像是夹在义父给他的书卷当中。当时他还奇怪一向严穆的义父怎会给他这种志怪的书册消磨工夫?难道义父见他日日苦读,暗暗心疼了?却不知竟是如此打算,当真对他用心良苦!
谁知刘翁却道:“你究竟是为了元晦,还是自身之恨,不得而知。但你明知秀儿痴憨钟情于元晦,你也知道元晦看不上秀儿,却硬要把元晦之过加于秀儿。元晦明明被打了十棍,你却告诉秀儿是百棍,还骗秀儿元晦对她有意,硬把秀儿许给元晦,激得元晦大怒,不惜自残!”
刘翁转对元晦说:“你不是自诩聪慧非凡,诗书文章皆难不倒你!就算看不出秀儿对你的情意,难道还看不出秀儿的品性和你义父的深沉?您心中有气只会向秀儿撒吗?当着秀儿的面自残,好不英勇啊!威胁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娃,果然大丈夫啊!不过相处一晚,我秀儿的清誉还没向你讨还,你竟有脸以命相迫?!只要有我这个爷爷在,秀儿并非非你不嫁。但你们父子却联手逼死我秀儿!”
“那日秀儿从山下回来,我便察觉不妥。还不及查明原委,秀儿便失了踪影。我让所有人找了十日,才在‘月魂’的险峰峭壁下,发现秀儿满身鲜血地躺在石坡上,手里还紧紧攥着她舍命采来的‘月魂’护在胸前。到死她都没有忘记她的子羽爹爹的嘱托还有她元晦哥哥的伤势、前途。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我便花了三天三夜亲自制茶还了秀儿的心愿,怎么样?这‘月魂’香吗?”刘翁老泪纵横。
“啊……秀儿……”刘子羽抱头大叫,猛吐一口鲜血,冲出门。
元晦也是泪流满脸,泣不成声。刘翁冷笑:“放心,你不会吐血,还会越来越好,‘月魂’虽非仙丹,确有奇效。你饮下的‘月魂’搭了秀儿的血、秀儿的命,还有秀儿对你的情意,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事!”
元晦更是失声痛哭:“大爷爷,我想知道秀儿葬在何处,我想……我想……”
“你想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你是打算迎秀儿入门,给她名分,把她葬入你元家祠堂吗?”
元晦一愣,显然没想到刘翁会这么说。刘翁怒道:“滚,你们这对没心肝的父子一起滚。”拂袖离去。
悔恨交加,元晦呆立半晌,最后捡起地上的茶袋,退了出去。
次年三月元晦入都科举,中王佐榜第五甲第九十名,准勅赐同进士出身。自此仕途一帆风顺,官至太师、焕章阁侍制兼侍讲,集儒学、理学之大成,为宋宁宗讲学。
元晦为官清廉有举,公元1168年,崇安县发生水灾,元晦力劝豪绅发藏粮赈饥,还向官府请贷粮食六百斛散发于民。
公元1178年,元晦重建白鹿洞书院于南康军五老峰,亲自讲学,导人向善。
晚年,曾有下属问元晦:“翁既心系武夷,为何不将书院搬至此山?”
元晦总是望着远方不语。
“义父,大爷爷离世多年,孩儿还是想回山亲自跪拜。顺便……看看秀儿妹妹!”
“唉,你走吧!大伯父……爹说了,秀儿生于此、葬于此。爹陪着秀儿一同葬在山中,元晦终身不得踏入。我已接替爹为刘氏守山,什么功名利禄都与我刘家再无关联。你还是叫回我世叔吧。”
“不,一日为父,终身为父。爹,是孩儿不孝!”
“唉,好孩子,你的情义为父记下了,只是你大爷爷和秀儿都不想再见到你。其实他们是不想拖累你,你还是走吧!”
每每忆起往事,元晦泪流满面。不论身处庙堂之高,还是乡野之地,不论显贵还是失意,腰间总是挂着两个茶袋,一个是最初的“月牙”茶末,另一个则是秀儿留给他的“月魂”,都是秀儿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