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人间
  • 下卷
    第101章

     

    “阎姬?!”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遇宇文护的母亲!

     

    犹记当年阎姬……可是风韵犹存!不过六年的光景……满头银丝,沟壑纵横,嘴角眉梢老态尽现……变化有点大,还是古人易老?宇文护特意将她从北齐接回……应该很重视这个亲娘!那她突然出现……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神医对妾身有恩,妾身从未忘怀。”阎姬如是说道。听出一线获救的可能,虽然难度颇高,但还是有些雀跃。不过,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对着我妾身长、妾身短的,当真怪异!

     

    “那您……是打算……放我们走?”我不觉得宇文护会答应,哪怕这人是他母亲!

     

    谁知阎姬果断点头:“妾身惭愧,吾那逆子……倒行逆施,妾身无用,多番劝阻无果。所幸这几日他忙于祭天诸事,不驻府内!妾身这才想悄悄放走神医,以免再铸大,永无反悔!

     

    “那他们……”我担心牢的守卫……

     

    “神医放心!妾身的身份,逆子的手段,无人不知,谅不敢违逆!妾身这就开释神医!”

     

    “还有他们!”我指黑甲禁卫军,“他们跟随我而来,我就有责任带他们一起离开……其实放一人与放众人无本质区别……何况,倘若只有我一人出去,也难自保!

     

    阎姬思索片刻,一咬牙答应了“既然如此,待妾身好生筹谋……伺机先将这些守卫药倒,以免行事过大,惊动逆子!”

     

    我点头,也明白一两人好走,一群人目标太大!还有……我中毒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可能找到解药?刚要开口,想想算了,还是先出去再请宇文邕出面解决吧!如果宇文护对自己的母亲推心置腹,阎姬就不会这么偷偷摸摸了。放人已经冒着母子决裂的风险,其他……就不再为难了。

     

    阎姬重新穿戴好斗篷,默默离开。我有些激动地跑到长恭跟前:“听到了吗?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出去。一回皇宫,我就找最好的药医你!”

     

    美目缓缓张开,长恭道:“兰陵切莫懈怠,我总觉此事甚为诡异!……宇文护谋算许久,岂容轻易破坏。”

     

    虽然心底也不踏实,但现在我宁愿相信阎姬真的能把我们带出去!“放心,咱们相互扶持,见机行事。你好好养伤!”我安慰。

     

    长恭点头,闭上双眼继续调息。我又给沈洁喂了半碗水,让她继续昏睡,积聚体力……老天爷,请你可怜可怜她吧!

     

    今夜比往常更静谧……守卫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倒下,阎姬带着十来个帮手依约而至!

     

    牢门一一打开,我压低声音对所有人说:“不要慌,她是来救咱们的。一个扶一个,不要争先恐后!如果有一个人走不掉,惊动宇文护,所有人都得完蛋,听见没有?”

     

     

    “嘘!”看来他们之前所中的迷香已经消散得差不多。

     

    “来,你过来,小心扶着他!”我让一个禁卫照应已经戴好黑甲遮面的长恭,而我负责沈洁,“坚持下,出去就好了!”

     

    我们跟着阎姬向外走,地牢大门一开,强烈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阎姬不趁夜来的吗?那……是火把!黑压压的士兵正手持火把在门外守株待兔!为首的是……宇文护!长恭所料正确,应验了!

     

    阎姬从头到尾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已是笼中鸟,再骗我入局……似乎多此一举!

     

    宇文护阴森森地开口:“母亲深夜造访地牢,不派人通传?想不到母亲大人竟有如此雅兴!

     

    阎姬也不绕圈,直接怒道:“畜生,神医有恩于我,你马上放了他们!”

     

    宇文护挥鞭一指我:“沈兰陵一心向齐,乃我大周死敌,母亲怎可单凭一己私心,置大周安危不顾。儿子恕难从命!”

     

    “大周?你倒有脸。敢问你是如何对待陛下,对待臣下的?!”阎姬继续骂道。

     

    宇文护面色一沉:“国之大事,妇人岂能明了?看来母亲大人年事渐高,还是让儿子派人送您回房早些歇息,来人……”

     

    说是送,兵将一拥而上,刀枪剑戟伴着“啊,啊……”惨叫,阎姬所带之人尽数被屠。最后他们收起兵器,伸手去“扶”阎姬。

     

    阎姬自是不肯就范,不停叫骂:“畜生,忤逆犯上,死不悔改,不得善终……”挣扎纠缠间,一物塞进我手心,不容细看,我悄悄滑入袖腕内,不动声色望着阎姬被架离。毕竟是亲母子,我就不信宇文护会灭绝人性到对千里迢迢接回的阎姬不利。

     

    “神医,请回吧!”宇文护阴恻恻地戏谑,“难不成,也要我派人请回去?”

     

    认栽!所有人原路返还,只是这次长恭不再跟我一起,跟其他禁卫关在一起,再着急,也不能流于表面。好在宇文护没有即时加诸任何刁难,带队离开。好像今晚的事,真的只是一场意外……暴风雨来临前不正常的平静!

     

    借着一盏未灭的烛火,我拿出阎姬交付的东西。只见小纸包上写着两个字……“写的什么?”我问沈洁,毕竟她在古代的时间比我久,端详了半天“好像是……迷药!”

     

    阎姬为什么要给我迷药?

     

    我明白了,定是方才混乱,阎姬自知救不了我们,一时又想不到别的办法,便将身上仅有的“武器”留给我防身!想必之前守卫就是倒在这里面的药粉下,昏睡不醒!

     

    她倒是一番好意,只是……似乎派不上用场。隔着门栅,我能药谁?

     

    想了想,我打开药箱,将药粉注水调和灌入当年留下的注射器中,又连同那柄破旧却依然锋利的手术刀一并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累极,靠在墙边打起盹来……梦中全是长恭的伤势……

     

    不久,又传来脚镣铁链拖行声……还有……惨叫!

     

    一睁眼,看见所有牢门再次被打开。宇文护的人正对黑甲军逐一灌以穿肠毒药,形貌就跟我吃的一样,然后全被拖了出去,稍有不顺者,当场斩杀。

     

    “不要!”我大叫着跑过去,不管他们要被带去哪恐怕都是一去不返!长恭重伤未愈,再服毒药……“不要,不……”颈后一痛,栽倒在地!

     

    ……大风……呼呼刮过!

     

    敦促我清醒的却是风中夹杂的一股奇怪的腥臭味,不但腥而且骚……好像在哪里闻过……危险,非常危险的感觉!

     

    眼睛能感光,却什么都看不到……耳边是嘈杂的人声、马嘶……甚至还有狗叫,我究竟在哪?长恭在哪?微微动了动,发现双手双脚均被锢以铁链镣铐!

     

    突然一片光明直刺眼眸,头上的布袋被取下,我本能闭上双目,只听周遭一片哗然。

     

    再次睁眼……一条红的大舌……我没看错吧……只能在动物园隔着玻璃看到的……一只体形硕大、五彩斑斓的猛虎,正对着我虎视眈眈,蠢蠢欲动!要不是有三人同时钳制,恐怕早就扑过来了……吓得我直往后缩,后背撞在木柱上,才发现沈洁跟我一样,被铁链锁在了同一根木桩上!

     

    宇文护率兵将我们包围在中间,四周站满了长安的百姓!

     

    看来宇文护是打算当众让老虎把我们吃了,以破我的神信!长恭呢?被带到哪去了?长恭的命运不该在终结……但我就怕他像沈洁一样,受尽生不如死的折磨……


    “大周的百姓!”宇文护威风凛凛,像天命所归、主持大局的善长仁翁终于登场!“相信各位一直被齐国神医的传闻荼毒数十之久。齐国亦藉神灵庇佑、天命正统为名,不断挑起杀戮,屠我百姓,占我国土,以致民不聊生,妻离子散……一切皆因此妖女沈兰陵而起。本座为保大周万世江山,保我百姓安居乐业,千里赴戎机,终将此妖女擒获,祭奉上苍,从此国富民安!

     

    胡说,祸国殃民的是你宇文护!”我骂

     

    宇文护不怒,笑着继续说下去:“虎乃百兽之王,山林之主,集天地灵气而生。倘若你真有仙气,它自不会伤你,何来畏惧?!你若欺世盗名,就一死以谢天下”好像我对知迷说过的话,现世报啊!

     

    “是它,是它……”沈洁突然死死盯着那头猛虎,眼神狂乱,“它有份吃……吃了月华……我恨……”恨不得挣脱一切冲上去拼命。

     

    “冷静!”我急忙道,“现在宇文护就是要老虎吃了我们……如果不能虎口脱险,月华的仇永远报不了!”

     

    “我要找月华,救月华出来……”沈洁不停喃喃,再次沉浸在月华的悲伤中……

     

    “哗啦,哗啦……”又是一阵巨大的动静,一个四周着黑幔的巨型笼子,被一驾十乘马车拉来,“轰”一声被士兵卸倒在地。

     

    我一惊,里面又是什么?就我们两个人,不够分食吧!……不对,如果还是猛兽,马儿一路不可能如此淡定,一直到靠近老虎的气息,才发出不安长嘶,怎么也不肯再进一步……

     

    黑幔被扯开,宫中的黑甲禁卫像动物一样全被困在里面,一个压一个,有的毒发昏迷,清醒的也不能动弹。我一下便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眼神,正像我一样,彼此搜寻,空中交汇。只要他还安好,我就放心。

     

    士兵一打开笼门,就有人往外爬,稍一露头,即被利刃穿胸,当场毙命!

     

    所有人只能待在笼中不敢乱动……

     

    宇文护笑着一挥袖,坐回自己的太师椅悠闲地品茶。驯虎人驱虎前进,向着……黑甲军的方向走去。

     

    他们想干什么?不是要对付我吗?为什么向他们走去?我惊恐地望着即将发生的血腥……全身发抖,不顾一切想要挣脱桎梏……

     

    “本座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下一个就轮到你了!都是有罪之人,让百姓看看兽王是如何对待罪人的!……就当……先给你暖个场!”

     

    “宇文护,你个畜生人渣败类,不得好死……”

     

    “尽管骂吧,好好看着……那也是你的归途!兽王已经饿了一天,什么都没吃过……哈哈哈哈……”

     

    驯兽人在笼门前彻底放开对老虎的掣肘。饿极的猛虎一下蹿进笼中……里面的人避无可避,若是出笼一步,即被外面的士兵斩杀,在里面只能被老虎撕咬……

     

    顿时,血腥四溅,断肢乱飞,惨叫不断……不少人被咬断气管,命丧当场,更多被咬得血肉横飞,内脏横流……黑甲军都中了毒,根本无力反抗……幸存者只能躲在尸体下瑟瑟发抖,看着猛虎撕咬同伴的尸体,祈求它能尽快饱腹,放过其他人……残忍血腥的场面,连百姓都看不下去,纷纷掩面,带走小娃,有的狂吐不已……

     

    突然,“嗷呜”一声惨叫,硕大的虎躯被生生震出笼外,发出受伤甚至惊恐的吼叫,匍匐在地,不能动弹。

     

    ……是长恭!危急关头,冲破穴道,但搏命一击之后,不堪重负,高大身躯踉跄倒地,一口鲜血隔着黑喷洒。

     

    “啊……”我失声尖叫,不停挣扎,四肢磨出血来仍不自觉。

     

    任是驯虎人再怎么驱策,那只老虎像是受到巨大惊吓般,就是不肯起身。

     

    宇文护有些恼怒,暗自一番吩咐。先前那个高手阿穆其亲自走进笼中,将长恭拉了出来,当胸狠狠一拳,又是一鞭将长恭打倒在地……我红了眼,快发疯了!

     

    驯虎人再次命令猛虎上前,它见长恭独自一人,又负伤倒地,鲜血的诱惑……老虎似乎又有了胆气,站起来向长恭逼近……

     

    “啊……”我疯了一般使出全身力气,不顾一切想冲到长恭身边,只听“哧”一声,木桩竟然有了一丝松动,可这远远不够,等我完全拔出,也来不及了……

     

    可能我又瘦了,手腕细弱,手镣略显宽松,于是手指聚拢拼命向外抽,生生刮掉一层表皮,右手终于从铁镣中抽出!顾不得皮开肉绽,我摸出手术刀,扎向自己的左肩,虽不是主动脉,但胸腔周围条条血管破裂,都足以令鲜血喷洒……

     

    “过来,到我这来,这有血……有肉……”我对着老虎大喊。

     

    同样是人工驯养,宇文护用活物甚至活人养出来的老虎远比动物园里的凶猛多了,保持着天生的野性,和对血腥的敏感……

     

    一刀不够,就两刀……三刀下去,鲜血染红了整个肩胛……那头老虎之前被长恭所伤,多少有些忌惮,终于被我吸引,放弃长恭向我走来……

     

    “兰陵……”长恭忍不住唤道……众人皆已惊呆!

     

    我右手握紧手术刀……人生很多事,逃避是没有用的,不如正面对抗,就是死也死得其所……面对迎面而来的危险,沈洁突然清醒,燃起母性的怒火,她要为女儿报仇!绝望中的两人竟同时爆发巨大潜能,一瞬间木桩竟被我们连根拔起,迎着老虎面门狠狠打去……

     

    “嗷呜”又是一声惨叫,老虎生生摔倒在地,四肢瘫软,鲜血从头顶流下……难以置信,我们成功了?!!

     

    “好!”不知谁喊了一声。

     

    劫后余生,我沈洁相视惨淡一笑。“神医小心,神医小心……”四周突然响起一片惊呼。转头一看,脸色大变。

     

    “吼……吼……”又一头老虎被牵了出来,事情远没有结束,看来宇文护铁了心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我们绝望、虚脱地向后退……潜能只能爆发一次,再来……只有等死的份儿!

     

    果然,猛虎飞扑过来,这次我们用木棍非但不能打倒它,反被扑倒在地,我挥起手术刀乱扎……

     

    “嗷呜嗷呜……”这头老虎受伤后,非但不退,疼痛反而激起凶残的兽性……眼见腥臭的獠牙就要割破喉之际,虎身突然翻至一边……

     

    长恭!又是长恭不顾伤势,及时奔来用身体撞翻老虎。

     

    老虎一再受挫,愈凶猛起来,它一起身就向长恭扑去,长恭已经消耗过度一时无法恢复,如何抵抗?

     

    我学长恭飞身过去撞翻它,却扑了空,一伸手死死拽住虎尾,沈洁则双手拉住老虎一条后腿……

     

    奈何我俩加起来不如一头老虎力量大,硬是被拖行了好几米,下巴、脸颊、全身都在出血,但我们就是死死拽着它……

     

    “兰陵……”长恭的声音在发抖。

     

    趁着老虎还没回头反扑之际,我一手将手术刀扔了过去,喊道:“快走!快走啊!”说完,拼尽最后的力气一口咬在虎尾上。沈洁也将杀女之恨化作动力,张口狠狠咬住虎腿。

     

    “嗷呜嗷呜……”我们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这头猛虎。它不顾一切,将我们蹬开,一转身就反扑过来。绝望中我摸出注射器,最后一击,对着虎腹狠狠推进去,沈洁拼了老命双手双脚踹出……两败俱伤,各自向后倒去……

     

    “兰陵,兰陵,怎么样?”长恭再顾不得身份被揭穿的危险,跑来托起我的身子。

     

    “没事!你赶紧走,治好伤再来救我。”我虚弱安慰道。

     

    长恭摇头,知道我又骗他,怕这一别就成永别!

     

    突然间,那只老虎又站起来了,我也努力撑起身子,警惕地与之对峙。《动物世界》好像说过不能躲闪猛兽的眼神,越躲它越凶……我不想杀你……你也别总惦记吃我,为什么不能就此昏过去,彼此放过,不好吗?

     

    我一推长恭:“走啊,叫你走啊,这是命令,听话……”

     

    “不走!”却不是长恭回应,是仅剩的黑甲禁卫,不顾危险纷纷从笼中出来,向我靠拢,“誓与神医共存亡

     

    “对,共存亡

     

    而原来那群看守,早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忘了自己该做什么!连宇文护都一言不发……

     

    “神医,坚持啊……不能倒下……”百姓中传出这样的声音,宇文护已经不能蒙蔽大家了!

     

    我没当过兽医,不知道麻醉这种吨位动物的分量和时效,只能死死盯着它,心里默数:一、二、三……二十……三十……

     

    当我数到六十的时候,老虎眼中终于有了迷离涣散,数到九十五……“呯”一声,老虎不支倒地,闭上睛!

     

    “好!”四周爆出震天的欢呼和掌声,“真乃当世不二之神医,好……”

     

    我靠在长恭身上,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这些野兽,宇文护还毫发未损地坐在那,知道还有什么后招?!

     

    果然,宇文护阴沉着脸,再次上场,有话要说,可惜群情汹涌,没人理他不得已命士兵镇压……好半天才道:“你们都看到了,沈兰陵已重伤至此,可见毫无神力加持,根本就是欺世盗名,祸害苍生……”话未说完,四周便有石子不断飞来,直击颜面。

     

    宇文护恼怒挥袖:“百姓一时蒙蔽,情可原,但本座绝不姑息!来人,将一众妖人腰斩示众。沈兰陵,若你还能从刀下逃脱,死而重生,本座就信你是神医!

     

    “不能伤害神医,必遭天谴……天降灾难……”有人喊道。

     

    “宇文护,你每年加重赋税,征丁霸女,你才是祸首。”

     

    宇文护充耳不闻,一面命人镇压,一面命人拖我们去斩,我们竭力反抗,场面混沌不堪……

     

    突然,由远传来重重通报:“陛下驾到,闲人让道,陛下驾到……”宇文邕终于来了!

     

    宇文邕、宇文宪、韦孝宽和杨坚率重兵赶到,一下将宇文护的人马团团包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宇文护不得已随众人下跪见驾。

     

    韦孝宽和杨坚直奔我身旁,关切道:“沈医生可还安好?”

     

    “你们觉得呢?”这不废话!我撑起身子,与长恭保持一定距离,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

     

    “御医,赶紧过来!”杨坚大喝一声,两个医拎着箱子忙不迭地跑来为我止血包扎。

     

    “连御医都随侍在侧,不用我说,想必各位大人都知晓发生事了?憋到现在才肯露面,真有耐性啊!

     

    韦孝宽无言以对,很是尴尬愧疚。倒是宇文宪又想卖嘴,被我一瞪:“闭嘴,现在没心情听你废话。都中毒了,赶紧想法子解毒!”

     

    前面宇文邕质问:“大冢宰,如此阵仗,所谓哪般?”语气冰冷,不复从前的谦和礼让。

     

    宇文护还以为他只是一贯的人前做样,有些不以为然道:在为陛下清君侧,为大周除害!

     

    “朕已一再阐明神医乃大周贵宾,先皇认可,为何大冢宰一再抗旨不遵?!这些御林军皆是朕派给神医所用,何来为害一说?大冢宰口中所称清君侧,实则是想清君,还是不把朕放在中?!”宇文邕终于有了一国之君的威严,吓得所有人再次下跪,不敢起身。

     

    宇文护也察觉到不同,但众人面前不敢直接顶撞,也跟着跪下,道:“臣惶恐,万万不敢,只是沈兰陵确非……”

     

    “是不是神医,百姓已看得很清楚,岂容你再狡辩?”宇文邕厉声打断。

     

    “是,她就是神医……”百姓附和。

     

    大势所趋,宇文护只得罪己:“是臣错,臣不察,错怪好人,但臣一心为周,多年来,竭尽……”又开始摆老资格了。

     

    宇文邕已不再吃这套,命人抬上二十几个巨大的樟木箱“大冢宰总称为国为民,可百姓却一比一艰苦,每年税赋只增不减,可国库却未见充盈。原来这些不义之财全都进了大冢宰府,随便一抄,其富如此,大冢宰就是如此为国为民为朕的吗?

     

    宇文护终于意识到宇文邕要反他了,缓缓起身冷笑道:“原来陛下对臣如此费心,竟趁臣不在府,抄了臣的家。想必之前的恭敬顺从都是假的!陛下如此对待臣下,真令人心寒,日后还有谁敢效忠?与其大周败在你手,不如让贤吧!

     

    “大胆!”

     

    “放肆!”

     

    众臣一片怒喝。杨坚更是跨前禀道“陛下,狗贼死性难改,还陛下速决断,以免无穷。

     

    宇文邕刚要开口,宇文护哈哈大笑:“黄口小儿,也想对付本座?我先皇打江山之时,尔等还未断奶!如今朝中是本座门下,难道你还看不清,是本座要谁当皇帝谁才能当皇帝……”

     

    “所以你一连毒杀我两位皇兄,就是因为他们不满你祸害百姓祸害社稷?!”宇文邕一字一句充满了恨意,他终于不用再忍,“老贼,你真当朕昏庸至此吗?皇兄驾崩前已将实情告之,再三嘱托等待时机将你铲除!朕,终于等到这一天。你看那……”

     

    三十多个文官武将双手缚绑被推了出来。

     

    “宇文邕,想不到你竟如此狠辣……”宇文护脸色大变。

     

    “说到狠辣,朕不及你一半。不过的确费不少工夫,才将他们一一挖出,连根拔除!宇文护,你觉得还有何根基与朕叫嚣……来人……斩!”宇文邕切齿道。

     

    一声令下,三十几颗头颅滚滚落地。惊得我直打哆嗦,也吓得御医连忙告罪:“小人手,惊扰神医,神医恕罪,神医恕罪……”

     

    “不关你事,不关你事!”权力斗争啊…少性命葬!这件事是时候了结了……我得尽快离开,长恭呢?我不断环视……

     

    而另一边,宇文邕跟宇文护还在对峙……宇文护道:“本座不察,竟让你这黄口小儿钻了空子。

     

    “是你老了,早该让路,却狼子野心,妄图取而代之。朕岂能容你?

     

    “那又如何?本座陪先皇,就是你亲父大定江山时,宇文泰说过我功,后世子孙不可杀之。如今你敢动我,就是不孝。我对大周有功,又是你堂兄,你若杀我,天下必知你冷血寡恩,民心尽失!

     

    “你毒杀我两位兄长之时,可曾念及血脉骨肉之情?”宇文邕不屑问道。

     

    “可有实证告于天下?!”宇文护有恃无恐。

     

    突然宇文邕脸色一变,大声道:“堂兄,事已至此,为何还要执迷不悟,死不悔改?欺凌百姓,祸乱朝纲,私通他国,夺权篡位,条条罪无可赦。朕念及手足,处处维护,你逆天伤害神医?只要你俯首就缚,朕定不会治死罪,还会代为乞求神医宽恕!”痛心疾首状。

     

    “宇文邕,别再在本座面前做戏就缚?然后杀了我再说我畏罪自裁?你少做梦。男儿胸怀天下,大周始建至今,本座尽心竭力,反观你们兄弟做过什么?本座要这皇位有何不?!说到私通他国,怎及你迎娶番邦之女,他日太子身上流着突厥的血脉,岂不成最大的窃国?欲加之辞,我劝你要白费心思,本座无错,谅你也不敢枉杀本座,背负一世骂名!

     

    “堂兄,”宇文邕沉痛道:“这么多年来,你把持朝政,纵容手下抢田夺地,加膝坠渊,生杀予!就说此番抄查,光从兽园找到的尸骸便不下千具,其中还有孩童,你竟以活人喂,多少无辜百姓命丧你手?……”

     

    “啊……”又是一声大叫,沈洁突然暴起。不知什么时候从虎身上拔出针,直接扑向宇文护。

     

    宇文护专注和宇文邕的对抗,一时不察,竟让沈洁得手。针直入颈项,沈洁大喊:“还我月华,你这个畜生,还我月华……”一口咬住宇文护下颌,鲜血直流。

     

    “啊!”宇文护一掌推开沈洁,抹着满面鲜血,恼羞成怒,抽出佩剑,刺向沈洁。

     

    “不要!”我眼睁睁看着剑锋穿胸而过……又抽出来!我再次发疯扑打过去“我要你命!”宇文护将剑锋转向我,双目嗜血“找死!”

     

    “当”一声,杨坚及时挑开,再一使力,宇文护的佩剑脱手,杨坚的兵刃架在他脖子上!

     

    “沈洁!”我托起她的头,大声道“你怎么样?御医……”三个御医应声赶来……

     

    “宇文护,你当众杀害无辜,百姓皆见,朕岂能饶你?!”宇文邕再次厉声。

     

    “那又如何?”宇文护依旧有恃无恐,随手拔掉颈上的针管,扔在地上,抬脚踩扁,“就算本座罪大滔天,只要你们兄弟在位,就不能杀我,我有先皇遗命……我是宇文氏的功臣……呃,大周的功臣,谁都不能……哇……”一口血吐出。

     

    众人不明所以之际,宇文护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着宇文邕众人,“你……你们,竟然……呃……”一头栽下,倒地不起。

     

    好半天,御医才敢上前确认,颤抖道:“大冢宰暴毙!”

     

    众人皆惊,宇文宪问:“因何暴毙?”那御医抖如筛糠“小人不知,似……似是心脉忽断!”

     

    难道沈洁扎中他颈动脉了?可不见大出血啊!

     

    宇文宪亲自上前查证,又捡起被宇文护踩扁看不出原貌的针管,高举朗声道:“宇文护多行不义,竟敢加害神医,违背天意,终遭天谴!此乃神医之物,宇文护渎之,终于死在威之下!

     

    什么?我震惊!

     

    宇文邕又道:“宇文护祸乱朝多年,百废待振。朕将禀承天意,拨乱反正,止干戈,养民生!从今起三年免除赋役。还望民心顺服,莫受宇文护之流所惑,共振我大周!

     

    陛下英明!

     

    “吾皇万岁……神医万岁……”一片欢腾,久久不息。

     

    我还沉浸在混乱中,我怎么会跟宇文护的死有关?!望着生死未卜的沈洁,想着重伤未愈的长恭,还有之前的血腥,腹痛升起,再次毒发。我再也无力承受这一切,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

     

    “沈大夫?沈大夫,等了这么久,我终于解脱了,谢谢你!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沈洁,你要去哪?别走啊,别走!”

     

    我惊醒,抹抹头上的冷汗,发觉已身在正阳宫。

     

    “神医醒了”熟悉的宫婢匆匆赶来。

     

    “沈娘呢?……我睡了多久?……黑甲禁卫,还有我一同出宫的御林军呢?他们都还好吗?

     

    “神医睡了十六个时辰。沈娘和受重伤的羽林郎都在御医署,陛下亲自下旨命医正好生照料。只是沈娘伤得太重,听说……返魂乏术!”

     

    沈洁……我起身直接往外冲。宫娥在后喊道:“神医稍待,您也有伤在身,陛下说……”

     

    “至少添件衣服……天寒……”

     

    我却生怕再晚一刻,就见不到沈洁了!

     

    一件白色斗篷在我跨出宫门之际披上身,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眼神,熟悉的气味,最重要是熟悉的人。

     

    眼泪夺眶而出,硬是忍下抱他的冲动,哽咽道:“你……没事了吗?”

     

    温柔点头,长恭道:“除了毒未解,已无大碍!”

     

    见我脸色一变,又看到追赶上来的宫娥,他只得道:“卑职护送神医去御医署

     

    “好!”我急忙道,“还跟之前一样,就你。你们留下!”

     

     

    无人处,我拉着长恭问:“你的毒……”

     

    “无碍,不止我一人,所有禁卫都没。宇文邕已派兵去宇文护府上大肆搜寻解药,我能撑得住,倒是兰陵……”

     

    “我没事。宇文邕最不想我死,但他们说沈洁不行了,我怕……”

     

    “兰陵莫,我这就带你前去!

     

    出乎我的意料,沈洁没有在床上躺着,反而站在院中一棵快要凋零的树下,细细端详。听见声音,转身对我微微一笑,苍白憔悴的脸上竟奇迹露出一抹红润“沈大夫,你来了?”

     

    我心一突,此情此景与梦中是如此相似!

     

    “你怎么样,冷不冷?”我上前拉住她的手,一片冰冷,比我还冷。

     

    “我很好,这么多年,从未像今天这样轻松自在。兰……兰陵姐,我能这样称呼你吗?”沈洁露出一抹羞怯,让我恍惚到当初一同出发时的模样,她还是个年轻的护士。

     

    我直点头:“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比你们大。”

     

    “那是从前!”沈洁缓缓道,“现在我们都比你老!不过我还是想柳萱一样叫你兰陵姐,因为……你当之无愧!……兰陵姐,屋里太闷,我被关得太久,怕了,咱们就在外面说说话,好不好?我不冷!”

     

    我点头,指着院中的石桌石凳“咱们就坐那吧!”沈洁的冰冷,与脸上的红润极不相称,心中一阵悲伤。

     

    “兰陵姐,如果当年在医院能早点认识你、了解你,就好了!……如果能早点与你重逢,月华也不会……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否则就算到死我也找不到月华!”

     

    我强忍眼泪“真的不用谢,我说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如果易地而处,我未必有你一半坚强捱下来。你才是我们之中最棒的!现在宇文护死了,你的噩梦也结束了,只要好好治病,未来会幸福的,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儿子!

     

    沈洁淡淡摇头,神色并无太多悲伤:“我累了,这里死了!”她指指的心。

     

    “儿子没见过我几回,想来对我也没什么感情。只要他过得好,我就安心了!……我不想乞求梁怀澜重新接纳我这个不人不鬼的不洁之妇,与她人共侍一夫,你觉得他会多看我一眼吗?从他纳妾之日起,我的心已死。兰陵姐,我也曾是现代女性,就让我保持最后一丝尊严和骄傲吧!是月华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日子,如今我该去陪她了!……兰陵姐无须自责,更不需要自谦,神医之名,你当之无愧。我指的不仅仅是你的医术……在这里我也知道环境所限,难以发挥,我看到的是你的人品,你的善良……闪闪发光,真的,在我心里闪闪发光。我们一起过来四个女人,我、何安妮还有柳萱,如果能有你一半的睿智和坚强,不认命不服输、不害人,也不会被命运摆到如此地步!

     

    “不是,不是!”我拼命摇头,“说了我只是比你们幸运,遇到好人。遇到当时还是孩童的兰陵王,你知道,孩子总是最单纯的,没有算计,没有歹心。

     

    “当年的高家何尝不是宇文氏一样的权臣,少得了勾心斗角?是兰陵姐你始终坚持善良,不随波逐流,他才被你感染,被教导得与众不同……以前就有听闻齐国兰陵王虽勇冠三军,但从不滥杀无辜,一定是你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让他不似这里的一般男子……若是放在宇文护这种人身边,天使也会变恶魔!”

     

    我看了看长恭,忍不住苦笑了下“其实我陪伴他的时间并不多,是他本性善良。你没见过当年的肃肃,多么纯真可爱,即便身处恶劣环境,也不忘本性,我的作用没你想的那么大!如果当初遇到他的人是你,也会喜欢,也会尽心呵护的!

     

    沈洁笑了“每次提到兰陵王,你总是特别漂亮,特别温柔……但兰陵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之中只有你能穿梭时空,来往几回,容貌依旧?”话锋一转。

     

    心咯噔一下,怎么没想过?只是……

     

    “这一路上,我听你说了每个人发生的事。你有没有发,只有你杜主任回去了?因为只有你们没的人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只是杜主任不幸……人是回去了,命却没能救回来!”沈洁也发现这个规律了!

     

    宋文扬虽未娶亲,但有段时间,他不幸卖身给医馆主人当……也算有了关系。而当年肃肃还小,我对他不可能有男女之情,我的容貌在这也不算出众,很少有人会打我主意。杜主任的年纪……自然也没这方面的麻烦。

     

    “我时常想,是不是只要保持原来的样子……完璧如初……就有回去的机会!所以就算泼冷水惹你不高兴,我也要提醒你,如果还想回去,就不要成为兰陵王的妻子!毕竟这里没有人权,世道太过残酷,更重要的是,女人必须依附男人生存,我们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如果他能爱你宠你一生,那还好!可惜天下男儿皆薄幸,咱们那时代还有七年之痒,何况这里的男子本来就可以三妻四妾……兰陵王容貌天下无双,但帅哥大都靠不住,你看我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被人遗弃,乱世飘零。”她明知长恭在侧,依然直言不讳,真的是临终嘱托……眼泪忍不住落下。

     

    “你说的我都懂。”我也对她坦承,说出心底话,“其实不管哪个时代,男人甚至人的劣根性都一样,真要变心拦也拦不住。但是你有没有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过?我是回去了,可为什么每次还是要回来?……因为除了身体、血脉关联,还有感情牵绊!这里有我心系的人,让我魂牵梦萦!我们那什么都好,唯独没有他,令我的人生失去所有颜色,所以不管回去多少次,最我都会回来,回到他身边!……其实一开始,我们六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没有谁不同,注定跟这密不可分,生死攸关,所以杜主任……没能活着回去!我爱高长恭,不管他将来会不会变心,我只知道这一刻不能分开,千山万水不能阻隔,所以我来了,不想走了!

     

    沈洁定定望着我,又笑了,灿若星辰“兰陵姐的……这番话连我都心动,想那高长恭能被你这样坚定不移地爱着,也是最幸福不过了!我衷心祝福兰陵姐美满幸福!……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不一定是爱情,就像我,虽没能盼到一个像兰陵王待你一样待我的丈夫,却有一个乖巧女儿。托兰陵姐的福,陛下派人找了好多时辰,终于把月华找到了,是完整的月华,一块骨头都不再缺失,她现在就在里面躺着,陪在我身边,我心满意足!

     

    梁月华的尸骸就在里面?!我想去看看,却被沈洁拉住“兰陵姐,你有机会见到她的,不急,咱们再说会儿话!”

     

    我看到血迹渗出沈洁的外衣,知道她伤重内脏破裂,无法复原,只得道:“风大,要不要进去休息,换换药?”

     

    沈洁摇头:“其实我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吗?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有信心,就会有奇迹。我从医多年,见过的例子还少吗?只要病人求生意志坚定,就会有奇迹!

     

    “可我累了,死亡对我来说不是痛苦,是解脱!”沈洁又捋起衣袖,露出满身的伤痕和指尖的血窟窿,“兰陵姐,你知道我每天有多痛吗?要不是有找到月华的希望支撑,我早就死了。与其孤零零地苟活于世,不如早早解脱,所以我不需要奇迹,或者说死亡就是我的奇迹……我想主任那样,即便身死,魂魄也要带着月华一起回到一千五百年后,回到我们的故乡,那里真是天堂。我要带月华去游乐场,去公园,去划船……还记不记得去年……就是咱们出来的前一年,院里组织户外活动,就在莫愁湖……”

     

    我点头:“怎么不记得又划船,又烧烤,大伙围着草坪做游戏,只是当时我们还不认识……”

     

    “就像这样!”沈洁突然从石凳上起来,直接坐到草地上,“兰陵姐,能不能再唱一次《莫愁》?!”一缕鲜血顺着沈洁嘴角流下,我知道她不行了!

     

    “好!”我走去轻轻将她揽在怀中,耳边唱道:“莫愁湖边走……莫愁女前留个影,江山秀丽人风流……莫愁,莫愁,劝君莫忧愁……”

     

    沈洁轻轻道:宇文邕要给月华风光大葬,我不要!我不想自己和月华死后,躯壳还要留在这个肮脏的时代,兰陵姐,给我们火葬,把我和月华骨灰合在一起,一并洒入长……是黄河!就顺着这条母亲河,我会带着月华返回故里……”

     

    我直点头,泪流满面,但歌声不敢停,反复唱着:“莫愁湖泛舟,秋夜月当头……自古人生多风浪,何需愁白少年头……”

     

    “啊莫愁,莫愁,劝君莫忧愁……”

     

    “啊莫愁,莫愁,劝君莫忧愁……”

     

    沈洁乘着我的歌声,缓缓垂下臂,永远地闭上眼睛,在我怀中长逝!

     

    “沈洁!”我放声痛哭……




    上一条:第100章 下一条:第102章
     以下是对 [第101章] 的评论,总共:0条评论

    首页 | 兰陵醉 | 劣女 | 小优 | 联系
    COPYRIGHT © 魅惑人间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