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天比三年还难熬,我扳着指头数日子,生怕突然传来噩耗,沈洁的性命就这么流逝在指缝间!
终于捱满三天……宇文护果然没有将沈洁归还!
寅时一过我又跑去找宇文邕。还没开口,守门的小内侍便急道:“神医哎,您跟大冢宰之事……陛下不胜烦恼,肺疾再起,正差人请您呢……快随奴才去看看吧!”火急火燎将我向阿史那的寝宫带,看来昨晚宇文邕又宿在那里。阿史那虽无所出,倒也……宠冠后宫!
“咳咳……咳……”宇文邕脸色苍白,喘着粗气踉跄起身,也不更衣,直接取过宝剑,“是朕对不住兰陵,想不到老贼竟……真的抗旨……朕……朕这就向他问罪去……咳……咳……”声音沙哑。
摇晃两步,病躯便支撑不住,扶着墙柱揪着胸口猛咳。阿史那满面惊慌,追着安抚,却不敢出声阻止。
“昨天还好……怎么今天就……突然这么严重?”我也惊讶。
阿史那为宇文邕披上厚重的外衣,这才轻声对我说:“陛下一直为宇文护之事烦忧,又怕神医不高兴……昨晚多饮了几杯,不慎着了风寒,便成……这样!”
“胡闹!肺病患者怎能喝酒?御医看过了吗?”
阿史那点头:“但……最好的用药还需静心休养两日,方能见效!”
“多事!”宇文邕轻斥,“朕岂能失信兰陵?区区小病何足……何足……咳咳……呕……”宇文邕捂着帕子干呕……
阿史那见状只能默默递上一方新帕,取回旧的。一抹血迹看得阿史那花容失色,却不敢让宇文邕发现,急忙握紧藏于袖内,哽咽道:“陛下……”
这种情况……就算我再着急,也只能先看他!
额头滚烫……手背却冰冷,但手心同样滚烫,表面症状就已经这么严重,加上肺炎复发……这样下去,不但内脏器官逐一衰竭……还可能诱发脑炎……就是俗称烧坏脑子!
“赶紧通知御医过来贴身照看,这种情况根本不能离人的。还有你自己……要命的话,赶紧回床上躺着,朝也别上了,什么都别管了!”
阿史那一边急命人去请御医,一边连同几个内侍将宇文邕重新架上床。迷迷糊糊中,宇文邕还嚷着:“别碰朕……都别碰朕,朕要帮兰陵去救人……”
几许感动触动心底……但……最后我叹道:“你这样怎么去?人没救到,自己都有危险。”
阿史那顺着我的话道:“连神医都这么说了,陛下总该相信!……依妾身愚见,不如先请齐国公去大冢宰府上宣旨,宣沈娘进宫?!齐国公是您亲皇弟,大冢宰总不会……一点情面不讲……神医以为如何?”阿史那满面期待,目光恳求我的认同。
我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如果皇帝直接出马,宇文护不给面子,当场就得撕破脸,一点退让的余地都没了!到时……宇文邕病成这样,怎么调兵遣将?
宇文邕在赶来的御医照拂下,昏然入睡,一天都未上朝。我急得只能在宫中乱转!
“兰陵,”长恭见四下无人,出声安慰:“毋须忧心!我亦觉宇文护不会直取沈洁性命,就算冲你而来……也只会先将她囚禁……”
“死亡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绝望、孤独、惶恐等各种苦楚折磨……难以想象,我怕沈洁承受不了!”我无力道。
“兰陵不是敬服她坚强而不屈?!这么多年都能熬下来,相信这回也能等到拯救!要不……我亲自去宇文护府走一趟以慰兰陵之虑?”
“不行,想都别想!”我惊出一身冷汗,转身握住他的手,“南陈江畔……我宁愿只身犯险来周,就是不要你出事!宇文护故意扣着沈洁不放,就是想让我着急失了方寸,一头栽进他布好的陷阱……功夫再好,也怕暗箭难防。你一人能打几个?要是暴露了身份,连宇文邕都不会放过你,到时集全国兵力对付你一个人……插翅难飞……我的良苦用心,还有牺牲不都白费了?!所以从现在起……不许离开我的视线,一步都不行。要是你敢背着我擅自行动的话,我……我就嫁给宇文邕!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想我留下!”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索性将他整条胳膊紧紧抱在怀中。
面容虽然被遮,但我能感觉长恭的情绪起伏,有感动,有不悦……最后都只能化做深深的无奈和一贯的温柔:“从来只有兰陵舍得离开我,我何曾违逆过兰陵?你让向东我不敢往西,让我打狗不能撵鸡,一刻也没忘过!”
我无言以对,里外将他整个抱住……异国的寒风只因他在身边才不能将心中的火光吹熄!
猫抓心似的等了一天,晚上宇文宪终于回宫复命。我迫不及待地跑到阿史那寝宫。宇文邕正病殃殃地听宇文宪呈情。
内侍通报我的到来,谁知宇文宪竟微微背过身,无论我怎么想跟他说话,他就是拿背对着我。这小子又搞什么鬼?!顿时来了火气,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将他拉正:“我说你这人……”
下面的话卡在喉间,因为我惊见宇文宪的左眼乃至脸颊大幅青肿,堪比熊猫,眉骨还泛着血丝。“你……谁敢打你,宇文护?!”我反应过来,脑中嗡的一声……连他都打了,那沈洁……
宇文宪点头:“闹腾了一日,我连沈娘的面都没见着!宇文护不肯交还,说是自家府上的人要亲自处置,容不得外人干预。我说看一眼也好复命,谁知他竟说……说……喂狗了,我不信想要硬闯查看究竟,以为他念在亲戚一场不会真心为难,结果就……”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击脑门,我冲到宇文邕跟前:“陛下,请赐我金牌,我亲自去找宇文护要人!”
宇文邕动动唇,我以为他又要劝阻,急忙道:“就算是个局,我也要去!是我把沈洁送出,那我就要亲自把她带回来,请陛下成全!”
宇文邕望着我片刻,一挥手,便有内侍呈上一个药箱。我从前落下的医疗用品都在里面。宇文邕撑着嗓子说:“朕知兰陵心意已决,再劝……亦无用,且老贼确实可恨……只恨朕不能亲护兰陵左右。朕命御林禁卫百人,誓死护你平安出入。想必此刻沈娘即便未亡亦身受重伤,这些……兰陵最为熟悉,还是交还兰陵吧!”
“多谢陛下!”他的体贴和支持让我感动。
卯日,一行百人浩浩荡荡来到北周第一权臣金碧辉煌的大宅门前。
禁卫统领率先通报,大门依旧紧闭了大半晌,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踱着四方步由内而出,不急不忙开口:“今日大冢宰无心见客,请诸位改日再来!”
“见客?”我示意统领退后,亲自上前交涉,“别猪鼻子插大葱——装象!我跟他没有交情,今天是来要人的,轮不到他想见不想见!我们这么多人站在这等了这么久,已经给足面子,告诉宇文护别给脸不要,你给我闪一边去!”
“你……”管家指着我……
我挥开他的手指:“你什么你?不知道我是谁,总该认识这个吧?”我亮出宇文邕钦赐的金牌,管家和大门守卫均是脸色大变。
“怎么?还不下跪,是不是打你这就反了?!”我喝道。如果真敢说个不字,立马就有理由全部拿下。
“呼”一声,管家跟守门护卫全都识时务跪下,虽有不甘,还是山呼万岁。“哗啦……哗啦……”厚重的朱红漆门就像怪兽的大口缓缓张开獠牙。
“咱们走!”我率先跨入门槛,绕过宽阔的照壁影墙,向内走去。
惊见两排全副武装的兵将整齐站立,个个手握兵器,严阵以待。目测人数不下两百,这才刚进门,更别说里面了……顿时有种请君入瓮之感,果然早有预谋!不过既然敢来,我也料到此行凶险,宇文护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而我,救不出沈洁,也绝不空手而回!
所以……当他们是空气,继续前进!到底我是奉旨而来,正大光明,看谁敢先发难?!
大冢宰府太大,这样乱撞一天也未必能走完……
我示意统领将管家提过来,问:“沈娘在哪?”
“小人不知……”管家一摇头,“啪”一个巴掌毫不留情挥过去,“沈娘关在哪?”我再问。
可能出手太轻,管家并不惧怕。长恭暗暗向我摇头,跨前一步,伸手钳住管家的手肘,看似轻巧,“啊”杀猪似的惨叫响彻云霄。“神医饶命,神医饶命……”
“那还不快说!”
“在……天牢!”
“天牢?”我冷笑,“还以为只有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才设天牢,怎么大冢宰府也敢私设?是我孤陋寡闻吗?”
“不不,小人嘴笨,失言……失言……”管家狠狠甩了自己两下,“是地牢,地牢!”
“废话少说!在哪?”
管家伸手指了个方向。
“不必麻烦!”反正也不认识,我道,“你带路。我警告你,敢耍什么阴招的话,第一个拿你祭旗!”
“不敢,不敢!”管家慌张起身,猫腰前行。我深呼吸,到了这步,怕也没用了,龙潭虎穴照闯!到了牢门前,统领向我请示,要不要分留一半人马,在外接应,以策万全?
我摇头:“没必要。这里全是他的人,宇文护真想斩草除根,一个都跑不掉!不如集中一起,力量大些。”
原来权臣家的牢狱也不比普通牢房华丽,一样的阴暗潮湿,难闻的血腥腐臭充斥着五官。
管家领我们向内走去……沈洁就蜷缩在里面最大一间牢房角落。应该说是刑房,一半被污水淹没,一半摆满了各种刑具。还在滴血的皮鞭下,宇文护正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品茗热茶,欣赏风景一样惬意。对我们的来到,波澜不兴,甚至向我露出得意的挑衅。
血气再次上涌,我跨进牢门,直奔沈洁身边,试图拉起她。沈洁却怎么也不愿再抬头,只听见几声含糊不清的讨饶声……
“沈兰陵,莫要白费气力了!不是本座不放人,是她不愿跟你走!”宇文护得意的声音。我不由怒骂:“宇文护,你好大的狗胆!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敢伤她,我要你的命!”
“沈兰陵,你当真当本座怕了你?康庄之衢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自你踏入我府上一步,就休想安然而退!哈哈哈哈……”
“哼哼……”我也冷笑,“就凭你?……看来之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啊!此番我身负皇命而来,谁都不能阻止我带她走!”说着将金牌对准他的脸面狠狠砸过去。
宇文护恼怒挥开:“黄口小儿,也敢命令本座?!也不看看这么多年是谁帮他打江山,守江山?!”
“你果然想篡位,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你没这个命!就算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也不会有黄袍加身的一天。因为你命里没有帝星护身,才会被龙脉烧伤。”
“胡说!”一听这话,宇文护急了,维持不了虚伪的沉稳,“本座经营多年,举国上下,莫不马首是瞻。现下只要当众破除你的神信神威,本座就是天命攸归,名正言顺接掌天下。”
“你就做梦吧。来人,将沈娘带出去!”懒得再跟他废话,我这次来的目的不是他!
长恭所扮的禁卫率先过来,与我一同扶起沈洁,这几天的非人待遇肯定又刺激了她的精神状态,但只要活着,就有救!
“来,沈洁,听话!我带你走,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沈洁终于动了,谁知寒光一闪,竟捅出一把匕首。距离太近,发生得又太突然,我毫无防范,只觉人影一闪,长恭竟跨步挡在前,匕首没入他的胸膛,随即又是一掌重击在他胸口,长恭生生倒退数步。
“啊……”我尖叫,发疯似的扑打假沈洁,手脚并用,又抓又挠……我竟然先入为主地仅凭一件相同的衣服就……这么轻易着了宇文护的道,害了长恭……
“轰”迎面一拳,把我打得眼冒金星,鼻血狂喷。
下一刻,我又看到长恭眸中的魔魅深紫。他拔出匕首,快速点了心脏附近几处大穴,硬是压下伤势,与假沈洁战在一处,“碰”的巨响,两人铆足全力对了一掌。假沈洁被震得气血翻涌,倒退数步,回到宇文护身边,一把扯掉假发,露出光头,是个男的。
长恭则不露声色将我护在身后。我焦急他的伤势,却不敢贸然开口自露马脚。
“阿穆其,做得好!”宇文护再次无比得意,却有一丝意外,“想不到,禁军中还有此等高手,本座真是走眼了。玄铁入身,又挨了大周第一勇士致命一掌,竟然经脉未断,还能与他战成平手?!本座向来惜才,只要你交出沈兰陵,归服本座。本座保你一世荣华,绝不下宇文邕能给你的!”
长恭不语。我却大骇,什么第一勇士,什么经脉断不断的,心中乱成一团,只得替他回答:“收起你那副市侩的嘴脸,省省吧。来人,宇文护意图谋反,谁能将他拿下,功在社稷!”还是那句老话,擒贼擒王,这么多人一起上,我就不信那个什么阿穆其再能打,还能保得住宇文护!
将士们冲进来,一半被狱卒所阻,一半则突然扔掉武器,放弃抵抗。
“哈哈哈哈……沈兰陵,我从来就不信你是什么神医,果然天真蒙昧!莫不说这是我府,人数之众何止你百倍?……羽林郎中半数都曾受过本座的恩惠,又岂会听命于你?这回你真是作法自毙!”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统领竟然带头鼓动:“如今大周尽在大冢宰掌握,吾等效忠明君才有出路!”
宇文护大喜道:“这才是识时务之俊杰,重重有奖。”
更多人扔掉武器……
我急忙道:“不要听他放屁!我才是神医,知天命。他没有紫微帝星,命犯贱格。你们想想单凭他和宇文邕的年纪,谁比较命长?”
又有人犹豫起来。
“沈兰陵,本座定将你凌迟!”宇文护切齿,最忌讳别人说他没有帝命。
最后仍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愿意追随我,和宇文护的人马打起来……宇文护既不意外,也不慌张。突然“咣当”一声,不管投没投降的,所有黑甲军全部栽倒在地,长恭也摇摇欲坠。我不明所以,只见长恭说了声:“屏息闭气!”
“来不及了,自尔等踏足牢门就中了西域迷魂香,此香无色无味,且对功力越深者功效越强,易筋封穴,四肢瘫软。反而沈兰陵这种毫无内力之人,不受影响,但……也逃不出本座的掌控了,哈哈哈……”
“我是神医,自有神灵庇佑,什么迷魂香才伤不到我!”我咬牙一字一句道,大意、自责已经没有必要了,这一战迟早都不可避免。我只是心疼长恭,他不该牵扯进来,要不是我,他怎么会受伤?!“宇文护,你若伤我,自有天谴!当皇帝?永远不可能!今日我若不归,宇文邕定会派兵围剿你。”声音忍不住发抖。
“你终于害怕了?哈哈哈哈……”宇文护得意得无以复加,“调动兵马的虎符,在本座手中,黄口小儿拿何救你?沈兰陵,你落在本座手中,必死无疑!不过今日……无需忧虑性命,本座要慢慢折磨你到死,以雪前耻!你就待在这,慢慢体会死亡的滋味!来人,将这些黑甲军全部丢入兽园当饲料!”
统领不敢相信地死死盯住宇文护,他们的效忠归顺最终在他眼中竟连条狗都不如,随手可弃……而我则怕长恭一起遭殃……“不行!宇文护,你留我性命,无非是想我悲惨地死在众人面前,以此托显你才是天命所归。你要是敢动他们,我马上自尽,让你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此刻的宇文护早已不把我放在眼中。也正因为如此,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才想尽善尽美,把事情做到圆满做到极致。
所以他答应了,不过有条件:“本座的兽园从来不缺饲料,就留他们在此陪伴神医一同上路,又有何妨?不过沈兰陵,你诡变万端,本座不得不防,只要你肯服下穿肠毒药,本座就如你所愿,暂且放过这些黑甲军!解药只有本座一人所有。你若再耍诡计,本座定要你陪葬!”
“呵呵,原来你真的怕我!什么毒药,尽管拿来!”我一伸手,身旁的人一颤。我悄悄用另一手安抚示意了下。
宇文护命人拿来一颗黑色药丸,我直接丢入口中,仰头咕咚咽下。
“哈哈哈哈……”宇文护这才放心满意,大笑而去。
接下来所有人都被收监,而我和长恭就地收押在同一间牢房,我满足了!狱卒离开,带走了照明的火把,顿时地牢陷入黑暗。仅凭天窗泄进来的一点微弱日光,我扶着长恭在离其他牢房最远的角落坐下,掀起他的面罩,流着泪问:“你伤得怎么样?”
“扑哧”鲜血喷出,长恭悲愤:“兰陵为何要服毒?”
不吃你马上就得死,但我了解长恭的想法,再心痛,也不能实话实说:“一颗小小毒丸算什么,我可是神医,这么多年……我的本事你还清楚吗?连你师父也要甘拜下风。每次都能从鬼门关逃脱,阎王都拿我没办法,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倒是你……快让我看看。”
长恭望着我,最终选择相信,脸色柔和下来,任我拉开衣襟,一道狰狞的伤口加一个乌黑的掌印。长恭轻轻抹去我的眼泪,低声道:“那人的确算得上高手,不过换作平常,还入不了我眼中。没想到宇文护竟对你出此卑劣之招……好在兰陵没事……”一听这话,眼泪又不受控制了。“兰陵莫急,刀刃并未刺中要害,那一掌也未将我的心脉震断,不会致命,只需静养几日便可,我一定带兰陵出去。”
我摇头:“不要管我,我只会是你的累赘,跟陈国一样,有机会你先离开,找宇文邕也好,找韦孝宽也好,出去再想办法回来救我!”
长恭不悦,无奈道:“难道如今……我在兰陵心中还不如韦孝宽值得信赖?经历陈国我多痛恨自己抛下兰陵?!我断不会再让天香阁之事重演,任何原由都不是逃避的借口!……宇文老贼可不比沈泰好糊弄,他一定会折磨你……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这回我要和兰陵一起正面突围,与他血战到底……”鲜血再次从他的口角渗出,双目喷火。
“别说了……”我忍不住捂上他的双目,将脸贴在他的脸颊上,却发现一片冰冷,不若平常的温暖。
每次眸色转变,我知道都是心痛……撕心裂肺的痛苦才会呈现。我也发过誓,只要有我在他身边一天,绝不让紫眸再现,可现在……
我打起精神道:“之前都是你在保护我,如今难得有机会换我守护你一回。你就安心养伤,其他交给我来应对。我不懂什么内功心法,但外伤……我的药箱呢?”
牢房绕了一圈,终于看到原先不知由谁保管的药箱,遭遇混乱后正被弃落一角。我捡起地上的棍子去够,太短了,又拿下牢房中的皮鞭去试,还是够不到。
“还是我来吧!”长恭的声音。
“不行!你赶紧回去休息,说了从现在起……这种小事交给我!”
其实出去方法很多,比如绞断门柱……但眼下的问题不是出了这道门就能解决的!
我把长恭推回角落,又铺上一些干燥的稻草,希望他能舒服一些。
隔着栅栏我对其他牢房的黑甲军说:“能不能帮个手,将那个箱子,往我这边推一些?求求你们了!”怕惊动狱卒,不敢太大声。
连求三次,终于有了动静……“咱们帮帮神医吧,若非神医,咱们早就死了!”
“对,宇文护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还要咱们投靠他?什么荣华权势,一转眼就要你死!”
“就是,都是你,出卖我们,最后宇文护赏你什么了?还不是靠神医保住我们……”所有人都把怒火转向统领那伙叛徒……
“别闹了,冷静点。说到底要不是我带你们来,你们也不会身陷于此。现在埋怨谁都没用,也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相信你们现在都看清宇文护的真面目了,只有团结起来,才有获救的可能。来,先帮帮忙,把那个箱子传给我!”
中了毒香的黑甲军,一个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往门边爬,艰难地伸手去触及……一点一点挪到我能够到的范围,果然人多力量大!
再昌明的东西隔了二十多年,也不能用了,尤其药品。不过宇文邕有心,给我配了不少顶级珍贵的药材,我甚至看到一朵硕大的灵芝……还有纱布绷带……不但形似,质量也不输我们那时代。
灵芝给长恭服下续气。中医一向认为血活才能病除,治病之本。所以几乎每味中药都有活血散瘀,甚至消炎的作用。我取了跌打散铺在绷带上,贴在伤口处,再一圈一圈缠绕包扎起来,最后拉上衣服。我让长恭躺下,头枕在我腿上,双手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希望缓解他的疼痛,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阵锁链拖地的声音,不一会儿牢门打开,“扑通”一声,一物或者说一个人被丢了进来,狱卒锁门扬长而去。长恭并未睁眼,而我一直保持姿势,双腿早已麻木,硬是爬过去查看究竟!
“沈洁?……沈洁!”这才是真正的沈洁,遍体鳞伤,气息微弱。衣衫褴褛全被打成了破布,全身都在流血,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以致我不敢轻易触碰,只能不停在耳边呼唤。
最后,我颤抖着手去掐她的人中,好半天,才有一丝动响,伴随而来的是疼痛呻吟……
沈洁竭力撑开浑浊的双目,满是惊恐,刚要大声,我急忙轻轻捂住:“别害怕,是我,还认得吗?”
“沈……大夫?”沈洁道,泪水潸然。我松口气,还好没有失常!
“是我,我来救你的。这几天……还好吧?”真是废话,问得自己都想抽自己。要能有一丝好,还会是这副光景?!
“沈……大夫,月华……”沈洁啜泣起来,自身的痛楚不提,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女儿。我急忙道:“小声点,现在我们都被抓了,形势很不利。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沈洁点头,忍着伤痛,硬撑起身靠在墙边。我留意到她四肢上的血窟窿,但不知遭了什么酷刑。
沈洁虚弱道:“一回来,宇文护就把我关起来,严刑拷打,还命人拔了我的指甲……”忍不住一抖,人体的疼痛敏感神经尤其集中在末梢神经上,生生拔掉指甲……绝对超出常人承受范围!我颤抖着安慰:“没……关系,等出去好好治疗,还能长出来。没事的,没事的。来,我先给你消炎包扎下……”
唇开嘴裂,沈洁惨淡地摇头:“不必浪费在我身上!其实这次回来我没打算活着出去,只要拿回月华的尸骨,能和女儿永远在一起,我就满足了。所以他怎么虐待我,都不能再真正伤害我了!我忍,就是希望满足他的变态后,会透露给我!”
我含着眼泪:“那……说了吗?”
沈洁笑了,眼中却不是幸福,而是一种疯狂……那双被虐得看不出原形的鬼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块腐败暗黑的布料,随即一股特别难闻的腥臭扑面而来。不知道多少污渍浸染得那块花布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图案。
“这是月华的……衣服?”我小心翼翼问,觉得更像是块裹尸布。
沈洁没有回答,异常认真严肃,像对宝贝一样低头打开布料,露出一根骨头,更诡异的是骨头上不但残留着干涸血渍,甚至还有一块腐烂的皮肉。根据我在解剖台上的经验加以辨别,应该是段腿骨,难道……顿时胃中翻江倒海……
“月华,妈妈来接你了!”沈洁凝望着那根人骨深情道。顿时让我有种崩溃感,却不敢表现出来。
我偷偷望向还躺在不远处的长恭,希望没有影响到他。现在他的复原,是我全部的希望!
“沈大夫,你知不知道,宇文护那个畜生怎么对待月华?”
我不敢听!沈洁却径自说下去,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根人骨上:“他没有安葬月华,我也从来不敢有此奢望。可我万万没想到,连张草席都没有,他竟然把月华……把月华孤零零地埋在狗窝下!他还当着我的面挖出来……其实土堆早已被他豢养的恶犬刨开大半,月华被它们啃食不少……”
我全身发抖,想吐……却不得不坚强,至少这个时候不能让长恭分心!我呆呆坐在原地,双手硬撑在身后……
“我冲过去跟恶狗拼命……把月华抢回来!月华不怕,有娘在,妈妈保护你……恶狗围着我咬……宇文护突然命人拉开,我以为他终于肯放过我们母女……谁知他又把我们带到兽园,把月华仅剩的……抛入兽园,我求他不要……放过我们……可那畜生不停地笑,笑得好开心。”
“别说了……”我感觉心脏负荷不了,老天为什么要一再这样对待沈洁?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一切?
“我亲眼看着那些野兽抢夺月华……吃她的肉,我又不顾一切跳进去……大不了一死,就是死,我也不能再让月华孤零零一个!”
“我以为我们终于要解脱的时候,他又命人驱赶猛兽,将我捞了出来。我不肯与月华分开,他们打晕了我,只是手里还紧紧攥着月华这……”泪水再次决堤,“娘没用,没能把你完整带出来。你不完整……娘舍不得,再也不会离开你……”沈洁抱着那根骨头,痴痴哭泣……
气血翻涌,突如其来的绞痛从腹部升起,猛然喉头一甜,温热的液体冒了出来,终于……毒发了……以前在武侠剧中看过,只觉表演浮夸。人体有自我催眠和自我保护的机制,在受到极度伤害和刺激时,大脑会选择关闭,来逃避伤害、保护身体。比如深度昏迷和失忆,疼成这样早该昏过去了……我总算亲身体会到祖国医药学的博大精深,想昏昏不了,疼得我生不如死!
但为了长恭,绝不表现出来,我死死抠着地面,硬是一声不发,苦苦支撑,豆大的汗珠不断落地。我张着嘴巴,苟延残喘……
“沈大夫,你怎么了……”沈洁终于看出不对劲。
我急忙示意她噤声,挥袖擦去嘴角血渍。第一次发作的缘故,时间并不长。我无力靠在墙边,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别难过,恶有恶报,宇文护终将付出代价。到时候,我一定帮你把……月华完整带出来,好好安葬!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
“对,沈大夫知道历史,宇文护一定会死,对不对?”沈洁在黑暗中抓住这唯一的希望。
“对,这是历史,我们都是历史的产物,所以只要我们存在、好好活着,历史就不会改变,宇文护的下场会很惨!”
“月华别怕,娘不会放弃你,妈妈一定为你报仇……”沈洁在不断喃喃自语中,闭上眼睛,只是恶梦不断,我知道她的苦,换了我,不敢想象怎么活下来。我呆呆望着房顶,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毒发,折磨得我筋疲力尽,昏睡过去……
直到牢房再次传来动静将我惊醒……第一反应看长恭,他已改变平躺姿态,盘膝打坐。我知道练武之人的感观比一般人强,之前与沈洁的动静他未必不知,只因伤重,专心疗伤,未必全部知晓,尤其我毒发一事……否则不会如此淡定……这样最好!
脚步声近,牢门打开,我以为宇文护终于要拿我开刀之际,却见一个周身罩着黑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走进来。
照理说,宇文护在自己的地盘上无需如此鬼祟,而且看身形,也不如宇文护高大,那会是谁……
来人走到我面前,揭开斗篷,露出容颜:“沈神医,还记得妾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