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人间
  • 下卷
    第99章


    难怪宇文泰莫名对我青眼有加,明明素未谋面,却一路关照……原来小雨就是宇文泰最钟爱的儿子宇文邕!

     

    这下都明白了……只是还有点回不过神……回想一路的遭遇……

     

    “兰陵与高长恭相认……也是如此平静无波?”宇文邕见我久未反应,语气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

     

    ……要是长恭穿成这样,还跟别的女人同处一室,估计……我会杀人!眼光不由自主想要追随……突然警醒!正色上前,伸手在宇文邕脑门上敲了下,就跟当年他胡闹时一样“我说怎么东西少了,原来被你卷跑了!”

     

    宇文邕捂着头,笑了“兰陵都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时间对我来没那么久远。“知不知道当时这些东西多紧缺?你还拿走,真是顽劣!”

     

    “我怕再见不到兰陵,以为拿了这些东西,兰陵就会找来,谁知一别……二十五载!”

     

    我微愣,想起说过长恭等我二十年。因为我和肃肃相处过几年,而他……的确从吕家村一别,就没再见过了。

     

    “想不到当年的小男孩竟然当皇帝了!”我无不感慨。

     

    “只可惜……咳咳……”宇文邕捂着胸口猛咳。阿史那一边端药,一边命人添衣。

     

    我不禁问:“这么多年你的肺病……”想起历史,算了!

     

    宇文邕呷了口热汤“一群庸医,不及兰陵分毫。”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现代药品,我也束手无策。不过看他咳得声嘶力竭,我还是忍不住拿起托盘里的听诊器上前查看,同时示意宫婢、内侍散开些,别围那么近。

     

    皮管、听筒拿在手里,看得出保管很好,很用心……杂音很重“你有没有照我说的……”话音未落,宇文邕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子,无论纸张还是字迹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凌乱模糊,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我当年为小雨整理的医案!

     

    “其实当年父皇与兰陵仅一帘之隔,我上了马车问兰陵一起走,也是向父皇表明心意希望他能接纳!只是兰陵拒绝了……连父皇的面都不愿见……”

     

    ……!当时一心想的是怎么回去……带上肃肃!以为不会再有交集,又何必新添因缘?!

     

    “既然你是宇文泰的儿子,怎么会流落到吕家村,还饿晕在路边?”当年的宇文泰虽未建周,但绝对是一方霸主。

     

    宇文邕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朕自打出生,便有肺疾相伴,御医亦无策。胜在荣华权势,暂无性命之忧。但父皇从未言明,只是诸多限制。皇兄们可以习武骑射,我却只能待在屋中,连校场都不让去。所以只能偷偷跟在兄长身后……每每被发现,父皇总是严厉责罚,粗暴待,受重罚的总是兄长们。起初以为是我年幼的缘故,可后来弟弟们相继出世,眼见他们也可肆意玩耍浑闹,我却还被困在房中,必须规行矩步,很是憋屈,认为父皇偏心,故意苛责,终于忍不住与父皇争辩……被父皇一掌倒在地,我一气之下,当晚便离府而去。

     

    我笑道“小小年纪就玩离家出走,很有个性……受到教训了?!”

     

    回想往事,宇文邕感慨万分地点头:“从小被伺候惯了,父皇怕我发病更是严加保护,哪里见识过外面的世道?不到一日就已坚持不住,莫说身上仅有的银钱,就连一身华服都被剥去……最后还迷失方向,被骗上了略卖的马车越行越远……好不容易逃出,又饥又寒,终肺疾发作,倒在路边……若非遇上兰陵……”

     

    “你倒真是机灵,先是在你父亲的严密保护下出得了门,又能躲过人贩子的魔爪……”我试图轻松道。

     

    “是啊……但他们再厉害都比不过兰陵!”对当年的苦难宇文邕已不太在意,反倒调侃起我来,“自小除了父皇母后,身边之人谁敢对我目指气使,哪个不是服服帖帖,我想如何便如何?!可兰陵说不到两句便一针扎下,一点余地都不给。可到了夜晚你怕我有事,又彻夜不寐地守在榻前。当时我真有些糊涂,不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每兰陵向我叉腰瞪眼,我就会莫名惊慌……”

     

    顿时一副母老虎的模样浮现眼前,难道我在孩童心中这么凶悍?那肃肃……我忍不住又要看向长恭,幸好及时纠正。“救人如救火,片刻不能耽误。有人讳疾忌医,有人不相信医生,还有你……我们当医生的,不怕病情多重,就怕病人不配合。我从没见过哪个小孩像你病得那么重,还那么有精力闹腾的!都要由着你们……那还得了?”

     

    宇文邕深有感触地点头“那段时日虽然艰苦,但肺疾确实没有发,还能尽情跟村里的伙伴玩耍,上山下野,不知疲倦,我从未有过的自在,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心底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只要有兰陵在,就不会有事,就算发病,你也会把我治好……但我也有些不……你对那个整闷声不吭的白面郎总是很温柔!”我又是一愣。他居然称肃肃是白面郎,声不吭……我想笑,肃肃的确如此。

     

    “你每天疯成那样,没事尽给我找麻烦,好多村民跑来告状,说你带坏他们家的孩子。

     

    同时暗叹,当年你运气好,有高科技药物,现在没指望了。

     

    若非那场变故,我也不知晓原来父皇竟是如此在意我!”宇文邕陷入对宇文泰的缅怀。“早在我失踪当晚,他便广派人马大肆搜寻,连兄长们也加入队伍,每日寻至很晚才归。许天意要让我遇上兰陵,所以统统错过!父皇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朝政都搁置,短短数日便消瘦许多。

     

    没错,史书上就说他是宇文泰最钟爱的儿子。

     

    “村口再见父皇,添了数根华发。说不清是思念还是悔恨,血脉相连的骨肉情深,让我一下哭着跑进他怀中,记忆中父皇从未我抱得那么紧过!我暗自发誓不再任性让他操心。而那次的经历也让我明白世间疾苦百姓不易。一直被父皇捧在手掌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论身份地位,对儿女的疼爱和牵挂都是一样的!”

     

    宇文邕深深点头“我对父皇说了兰陵,父皇也好奇人能将自小顽劣得连他都头疼的儿郎服?但当宇文府已极负盛名,父皇亦怕惹诳时惑众之辈,所以现身表明身份,坐在车中未发一言。回府后,我一改往日劣习,严格兰陵定下作息。平日练些辅助的招式,愈发用功读书,父皇考问时,我比兄长们答的都好。父皇的教诲,我也不再逆,因为我知道他对我寄予厚望!

     

    那真是皆大欢喜。

     

    “只是少了兰陵照管,不久肺疾又有复发的兆象。父皇便想召兰陵前来,可惜那时兰陵在玉璧受刘洪迫害,失了踪。一怒之下,父皇正法了刘洪,让韦大人追兰陵……不果……直到你中箭坠崖,都无缘见。无奈下,只得拿出你的医案供御医再三研究。但兰陵所述文字并非我朝,查遍历朝古籍,也不得头绪……幸好关键时刻有人认出,才得保命!”

     

    “这人就是沈洁?!”

     

    宇文邕再次点头,确认!他指着手边御茶瓷道:是她告诉父皇,肺部有之人不宜食用寒凉之物,从此未有过冰饮冷食,连绿茶也免了!

     

    我点头……难怪有人说护士的第一强项其实不是护理,而是认医生的字!每个医生字迹、书写习惯都不同,忙起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规范,更别说书法气韵了。

     

    “她也姓沈,细问之下,她竟认得兰陵,也熟悉兰陵的治疗法。父皇大喜,当她是你一样的神医。可日子一长……发她虽将护得当,却不能更新,来来回回都是最初的方法。脱离了你的医案,完全不知所措。就连这……她也用之不得其法!”宇文邕指的是我手上的听诊器,“父皇失望之余,顾念你们的牵连,不敢轻易舍弃,养在府上,后来……”

     

    “别说了,先喝药吧。”我见一碗药端在阿史那手中很久。

     

    后来的事我也知道了,宇文泰死了,宇文护全揽国事,不明就里却顺理成章地把徒有神医虚名的沈洁也一并收纳了,噩梦开始!

     

    “其实她我一样都是学医的,只不过术业有专攻,分工不同而已。但她毕竟救过你,如今我也来了,能不能看在过往的情面上不要再为难她?

     

    宇文邕目光转黯,良久才道:“皇弟已将陈国之事细述。既然兰陵对我大周形势了若指掌……还不明白朕的难处吗?若能扳倒宇文护,又岂会处处隐忍?!

     

    “可你毕竟是一国之君,对付他的方法很多,区区一个沈洁总不会是制胜的关键吧!我想你也不可能把宝全押在她身上!我也明白两虎相争,不可避免会牵扯无辜,但求你看在我的面上,放过她吧,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大不了,我留下助你铲除宇文护!”话一出口,立即后悔,愧对长恭。刚刚才表明立场不想掺和这池浑水,结果自己主动走进来。宇文邕嘴角微微上扬……!情非得已,相信长恭会一如既往地体谅我。

     

    “杀兄之仇,祸国之耻,朕一刻能安食安寝,但自登位来,却不得不装作恭顺软弱,就怕尚未成事,便步了皇兄的后尘。不瞒兰陵,朕已部署多时,也在老贼身边下了多步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宇文护就举兵逼宫挟朕将沈娘交出。于外沈娘是他的姬妾,朕若扣留,不合礼法。于内她是堂兄的人,朕若不放,有悖伦常,坐实昏君之名,更让他有借口名正言顺取而代之……此刻刀兵相见,朕功亏一篑!

     

    “不行……”纵有千万条理由,我还是反对。说到底他周国平叛关我什么事,关沈洁什么事?!

     

    “兰陵!”宇文邕突然起身,郑重道,“朕不怕以死相搏,玉石俱焚。怕只怕,朕枉死九泉,江山易主,老贼的心性、手段,兰陵应知,若他登位,百姓岂会有好?水深火热,生灵涂炭。眼下只需交出一人,得保天下安宁。十日,朕还需十日,就可全控其鹰犬,将其歼灭。

     

    又是以少保多,但事实上死的何止一人?!所以我不想听。十天?沈洁死几遍了!

     

    “宇文护最恨的是我,把我交出去,我就不信他还纠缠沈洁!”

     

    “不可!”宇文邕否决,“谁都知这是老贼砌词之假口,他几次败于兰陵手下,此番交又连失多名亲信,若不机挽回些颜面,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倘若兰陵落入他手,焉有生机?!且老贼自恃击溃神医,更可假天行道,从此再无人敢质疑阻拦,朕也只顺从‘天意’禅位,焉有命在?只要兰陵留在宫中,留在朕身边,老贼才有所忌惮,沈娘或许尚有生机,得保性命。朕只允送返三日省亲,三日后还须回宫陪伴神医。若他失信,朕可名正言顺究其抗旨之罪。”

     

    “抗旨之罪?要是他把尸体交回来,算不算抗旨?就算杀了他,沈洁的命也回不来了。我不同意,不同意……这种事我做不出来。要么我去,要么你另想法不然再多理由我都不接受!

     

    “放肆,来人,拿下治大不敬罪!”阿史那一声怒喝,即有禁卫入内准备拿人。长恭一个箭步挡在身前。同时宇文邕喝道:“都退下,朕还在此,谁都不得对兰陵无理!”

     

    阿史那眼眶红,委屈、气愤,还有不甘心,全隐忍下来。只有我看到她眼底还保留着草原儿女骨子里的桀骜不驯!

     

    唉,都是女人,何苦彼此为难?!还是我开口:“皇后娘娘误会了,草民与陛下相识于微,当时陛下只有六岁,草民不知其身份……草民一向粗鄙惯了,所以言语间少了几分礼仪……还请皇后娘娘勿怪,不要跟草民一般见识!”

     

    阿史那红着眼,抬高下巴,冷冷瞥了我一眼,我以为她不会善罢甘休之际,“扑通”一声,她竟朝我直直跪下,吓得我……这是要闹哪样?

     

    “是妾身不对,冒犯神医,请神医见谅。还望神医顾全大局,莫要为难陛下。陛下筹谋多年,又为肺疾所苦,还望神医施以援手!”说着竟向我着实磕了下去。

     

    “使不得,皇后娘娘如此大礼,草民如何承受?!”我急忙拉她,却发现她纹丝不动,只得道:“这是两事,还请娘娘先起来再说!

     

    “不!”阿史那坚决道,“对妾身来说就是同一事,陛下的事就是妾身的事。陛下安好,妾身才能安好,周国的百姓才能安好!还请神医成全,过往对神医不敬之处,妾身愿一力担待,只望神医前事不计陛下拨乱反正,天下归心!

     

    无语,望着这张年轻却无比坚定的丽颜,她是多么在意宇文邕?!在意到连突厥公主的脾气和尊严都抛下,如此付出,如此委曲求全,让同为女人的我很感动,但我……仍然不能顾沈洁的性命!

     

    “先起来再慢慢商量。”这种场合,不好找旁人帮忙,只能自己一个劲地劝。但阿史那铁了心一动也不动……当中也有几分赌气……总之僵持不下……搞得我头大……

     

    “沈大夫……沈大夫……”几声细弱的呼唤。我一转身,竟见沈洁在两个宫娥的搀扶下由偏门而入,踉跄几步,扑通一声也跪倒在地。我宫娥同时去扶,却被她一一挡开。

     

    以为她又病,可我见她脸色虽白,但神色从容。这段时间虽饱受宇文护的惊吓折磨,但胜在物质丰盛,照顾妥当,沈洁的神志已逐渐清醒。

     

    “沈大夫,是我要去的,不关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事!”沈洁虚弱辩解。

     

    什么?“……是不是因为月华?”我觉得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沈洁点头,又摇头。我急了,刚要开口,又被她打断“能否请娘娘借一僻静之处,我跟沈大夫好好谈谈?!”

     

    阿史那即刻应允,终于起身“来人,送神医去偏殿。”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行。”扶沈洁,我自然地对长恭说:“你帮我!”瞥见宇文邕一脸若有所思,糟糕,该不会发现什么异样了吧?!

     

    宇文邕却说:“看来朕随手之举,颇得兰陵欢心,朕亦慰之。”原来他是觉得指派给我的卫,让我用得很顺手!

     

    我松了口气,笑笑,实在无暇他顾。有长恭在,我不担心偏殿有人敢偷听。

     

    于是急急问道:“是不是宇文护拿你女儿威胁你?”

     

    “其实月华已不在人世!”看似平静,沈洁语出惊人“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给我下药,怕我不肯就范!”

     

    我呆愣片刻,暂时不管她是怎么证实这一消息的“既然……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沈洁惨淡地扯起嘴角:“我本就不是什么神医,尤其沈大夫你来了,更是毫无利用价值。宇文护不过看中你我之间的交情,想利用我对你还以颜色罢了。”

     

    既然这样,更不用回去了!

     

    “但眼下只有我回去,才能灭了他兴兵的借口!”

     

    “你是不是在古代待傻了,他兴不兴兵是宇文邕要面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忘了咱们都是现代人,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种无聊的牺牲。我承受不起,而且莫名其妙!”

     

    “不是为你,也不是为周国!”沈洁摇头,“我是为自己、为我女儿报仇!我杀不了他,只能让宇文邕杀了他!”沈洁激动起来。我急忙轻拍顺气,生怕她旧病复发。

     

    “我告诉你宇文护必死在宇文邕手上,这是历史,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就行!实在没有必要再羊入虎口。”我尽量平和道。

     

    沈洁面露欣喜,目光也柔和下来:“这二十多年,真像一场梦。不过……不全是噩梦。我也曾幸福过,也曾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

     

    我不再说话,安静听她叙述往事。

     

    “那年我们六个人在山上遭遇车祸,清醒时天色大亮,光照强烈,身边却空无一人,可我明明记得车祸前已是傍晚……幸运的是,我伤势不重,只是转了半天找不到你们,却遇到了狼!幸好有一位猎户及时相救,但我发现他的装扮与时代脱节,语言也不通顺,交流了很久,才确认下山的路。等我来到镇上市集,才发现怪异的那个是自己,多方打听确认,才意识到穿越了!当时只觉得老天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书上的事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发生,还落在我身上?……我一度以为只有自己穿过来,所以找不到你们。”

     

    想想当初我何尝不是同感,再次感谢老天让我遇见的是长恭!

     

    “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为了生活,我典当了衣服和仅有的项链,换取一些食物和女子绣品发饰,沿街贩卖。平时还帮大户做些浆洗的活计。可吕梁山下,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撑了多久就捉襟见肘,三餐不继。我只得跟随来往的商户打些零工散活,一路漂泊到长安附近。毕竟长安是都城,光人口就比吕梁多了十倍不止,我不光继续做着小买卖,还兼职当上雍州府衙的狱婆……就是给即将行刑的女犯人更衣漱洗……事后,再将她们的尸首交还亲人,人认领的,就拖到乱葬岗立个碑,草草掩埋。

     

    我心起伏,她竟过的这种日子。

     

    沈洁看我的同情,淡淡一笑:“我本来就是护士,照料病人,在医院见的死人还少吗?所以这不算什么,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因此……结识了府衙文书梁怀澜。”一抹幸福的微笑唇边绽放。

     

    “他……就是你丈夫?”我猜。

     

    沈洁点头:“文书算不上大官,就像我们那里的公务员,虽说都是吃公粮的,他却只能算是街道最基层的科员、办事员。他见我犯人尸首毫无惧色,手脚麻利,甚至男犯那边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会去帮忙,多挣几铢钱,从无怨言。他很是好奇,话便多了起来,而我则仰慕他学识渊博,温文尔雅!

     

    我也笑了,在这个时代能找到一个知心的良人,真不容易!

     

    “我无依无靠,他少年丧父,家中只有一位年迈多病的母亲和三间破旧的瓦房,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所以他母亲爽快应允了这婚事。半年后,正式过门,结为夫妇。他的俸禄虽少,但我们夫妻同心,加上我做工贴补,日子倒也简朴平顺。那时我想就算错入时空,能有这样一位体贴的丈夫相伴一生,也算美满。毕竟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婚姻都是女人一生的事业,我知足了。

     

    “三个月后,我有了身孕。全家都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雀跃不已,但我要顾着身子,不能再出门摆摊。家里的开支一下全部落在他肩上。他嘴上从不报怨,可我知道他不想苦了我和孩子,每天忙到很晚,把许多原本不是自己辖下的事务都揽了过来,只为多挣些糊口钱。”

     

    “可惜……从来都是做多错多,就在我怀孕十五周的时候,他因生性耿直,秉公办事,得罪了权贵,一夕被革职下狱。我哭红了双眼,散尽家财,四处求救,却因无权无势,无人敢帮。就在绝望之际,我看到了城下的皇榜!”

     

    “说是皇榜,却是为丞相宇文泰而立。谁都知道,魏国元帝只是个傀儡,宇文泰才是真正的魏主。榜文上说丞相之子身染重疾,医术卓越或能识别天机者,皆有重赏。下面拓了一小段文字,许多人不认识,可我却越看越眼熟,一下认出这是医生的手笔,虽然不能肯定出自哪位医生?但内容和习惯,似曾相识,肯定是我们院里的医生!

     

    “我突然意识到你们很可能和我一样穿过来……这下有希望了,不但能救我夫,还能与你们重逢!于是我毫不犹豫揭下榜文,很快见到宇文泰,看到了完整的医案和落款……原来是你沈大夫的大作!宇文泰的四子宇文邕有肺病,肺炎、初期肺结核症状等……根据医生指示护理病人,是我的专职。我按时给他服药,注意改善周遭环境和饮食。果然,很快便有了起色。宇文泰大喜之下,我夫自然得救,不但即刻释放,还官升五级,一时巴结、送礼之人踏破了门槛,荣耀非常……半年后,我生下一个男婴,全家更是欢乐无比。出了月子,我依旧每日入府照看宇文邕,不求富贵,但求平安。原以为日子就这样一直平静下去,谁知宇文邕的病情突然起了变化!不知是成长发育的生理原因,还是别的刺激……之前的方法不再管用,而你给的药也早已光。面对突发的病情,我不知从何下手救治,也不敢乱治。宇文泰又端出一套听诊,我认得那是我们随行之物,便第一时间提出找你,却被告知早在张贴榜文前你已中箭坠崖,生死不明,同行的还有……应该是杜主任和宋大夫!

     

    ,暗叹造化弄人!

     

    “宇文泰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我也感到危机。在这个没有人权的时代,像他这样只手遮天的权臣杀人太容易了。我不想死,宝宝还,所以……我只能反复提及你,告诉他我们是同乡姐妹,关系很好很好,若我有难,你绝不会坐视不理。还说了很多有关你的事……对不起,沈大夫,为了保命,不少都是我杜撰出来的。”

     

    “没事,没事。你做得很对!”当年我何尝不是拿着宇文泰的名头当护身符,到处招摇。这不是骗,只是乱世的保命之道!

     

    “为了宝贝儿子不出差错,宇文泰命我住在府中,随侍宇文邕身侧。我虽不愿,但也不敢逆,想着至少能保家人在外平安富贵!只是苦了宝宝,不到个月就断奶。我丈夫……只有宇文邕身体大好,赶上宇文泰心情不错的时候,才有机会团圆,却发现……发现他又纳了一位小妾!”沈洁面色一黯,很是伤感。

     

    什么?沈洁在外吃苦受累,保他荣华富贵,他转眼又找一个,真当沈洁是带薪保姆吗?

     

    “算了,沈大夫!”沈洁见我动怒,反倒劝慰,“万般皆是命,自打我们穿过来,哪件事能由我们自主?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已经根深蒂固,我长时间不在家,婆婆需要人照顾,宝宝也小……算了!”这话说的沈洁自己都心虚,需要照顾,就雇人呗,又不是没钱,需要娶进来吗?一句算了,包含多少无奈和伤感,女人的悲哀!

     

    “他们毕竟是我在这唯一的亲人,离开他们,我真的不知道……”沈洁眼含泪光……我懂!

     

    “好在夫君仍然以为我重,团聚之时恩爱如初。婆婆感激我,那名小妾见到我也是恭恭敬敬,不敢逾矩,儿子白白胖胖,没有受苦……好在那几年宇文泰一直筹谋兵变夺权,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无暇他顾。”

     

    “宇文泰第二年,宇文氏夺位,建周代魏。那时我再次怀孕,宇文邕允我回家团聚,却没想到宇文护竟不顾皇家尊严,直接派兵将我掳至府中,他……他强暴了我!”

     

    禽兽!我一下站了起来。

     

    “宇文护将我囚禁起来。我日盼夜盼,希望家人找来解救,终于在两个月后盼来一封家书,谁知……梁怀澜竟劝我好好侍奉大冢宰,安心待产!他竟然以为孩子是宇文护的……”沈洁泪流满面,“他怎能这样对我?我要跟他说清楚。我哭着闹着要回去,宇文护不答应,我便绝食。宇文护这才答应让我们见上一面。我满怀希望回家,谁知迎面而来的竟是一封休书,梁怀澜连门都不让我进。我在门外哭喊了一天,连孩子的面都没见到!”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心情了,宇文护固然可恨,看来这梁怀澜也不遑多让!

     

    “心如死灰,生无可恋。我是断不会再回宇文护身边!”沈洁哽咽,“我向城外河流走去,想一了百了。谁知又被宇文护的暗卫捉了回去!”

     

    “宇文护见我彻底死心,从此就能专心为他一人所用,这才放心。可我除了护理病人,真的一无所长。但那时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孩子是无辜的,我要把她生下来才能证明不是宇文护的孽种!既然宇文护把我当神医,我就利用大冢府的条件好好保胎、养胎……直到我生下女儿,取名月华!”

     

    “时间越久,宇文护越发觉我无用,越来越厌恶嫌弃,最后赶入柴房,每日吃些剩饭剩菜!我不怕苦,恨不得他能忘了我,把我赶出去最好,可月华捱不住!怀孕初期的变故打击,情绪起伏过大,就算后期极力弥补,仍然改变不了月华的先天不足。她身体孱弱,月子里就开始多病多灾。随着我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她倍受府上姬妾和其他孩子的欺负。到了后来,我们娘俩成天躲在柴房,不敢露面!

     

    “六年前,忽闻宇文护在安坪村吃了大亏,被神医沈兰陵引龙脉火烧成重伤。我大为振奋,想逃去齐国投奔你。谁知半途又被捉回,他终究不肯放过我!

     

    我觉得自己快听不下去了,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折磨这对母女,只得道:“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好好筹谋,至少派人给我传个信,否则千里迢迢,没等找到我,你们母女同样也会有危险。”

     

    沈洁摇头:“我宁愿饿死在外,也不想多待在宇文护府上一分钟。那根本就是狼窝虎穴,随时都会吃人……正如你所担心,我也怕月华受不住,不止一次悄悄托人向梁怀澜传信,希望他能念及一丝夫妻旧情,替我向齐国打听你的消息,代为联络,可惜终始……眼看宇文护就要伤愈,我一刻也不能再等,只贸然出逃,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我不敢想象她们母女被抓回去的下场。

     

    “宇文护还把洛阳之战的怒火宣泄在我们母女身上,我被他亲手鞭成重伤,骨头断了几根,昏迷五日。月华被他关进又黑又冷的牢房,饿了三,一口水都没有。当我清醒的时候,发现月华发着高烧,神志、口齿不清,却拿着厨房的馊食,不断喂给我,她怕我会死!一瞬间母性让我变得从未有过的坚强,忘了身上伤势有多重,还在淌血,我抱着她,一一跪求宇文护的姬妾,救救月华。一间一间,我给她们磕头,磕破了也无所谓。如果月华没了,我会跟她一起死……最后终于有位妾室动了恻隐之心,悄悄请来医工,开了几……月华的性命总算保住了,而我足足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走动!”

     

    泪水模糊眼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此以后,宇文护越发看我们不顺眼,好像仇人一样。稍有不顺,便是拳打脚踢……我极力保护月华,可仍然阻止不了她的状况越来越差……”

     

    想起沈洁满身的新伤旧痕,我狠狠握紧了拳头。

     

    “直到被送往陈国前三个月,月华突然失踪了!我找了她三天三夜,每个角落都不见踪影。我也觉察自己身体很不对劲,经常恍惚失忆,行为不受控制……不得已我去找宇文护要人,他却告诉我如果还想见到月华,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事情完成得好,他不但把月华还我,还会放我出府……他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可一个母亲……沈大夫,你懂吗?!”

     

    我直点头,后面的事情也都知道了。我安慰道:“月华不会有事的,你没看到不代表她……我想宇文护不会轻易伤害最后的筹码!”

     

    谁知沈洁流着眼泪摇头:“不是这样的。他们押我去陈国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会出现。而我与兰陵王也不认识,我对他能有什么制约?就算拆穿,谁也不会指望兰陵王对我留什么情面!说白了,我只不过是顶着你的名义去骗人,自身都难保,何况月华……对宇文护能有什么利用价值?月华已经病入膏肓,除非回到现代接受专家会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沈洁啜泣:“他们怕我知道月华没了,再无可恋,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没了,才故意藏起月华!其实我心底知道月华不在了,可作为母亲谁愿面对?我宁愿欺骗自己月华还在柴房等我去救……所以沈大夫,我要回去,哪怕只能取回她的尸骨!”

     

    ……我真不知道如何反应。

     

    “沈大夫,我知道你觉得我傻!咱们都是从医院出来的,看惯生离死别,更懂人死如灯灭,空留一副遗体躯壳,也终将化为尘土。可她是我女儿啊!自打出生,她就一直陪伴我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狱牢房,到死都没能真正踏出一步,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跟着我受尽欺凌,吃猪食,像狗一样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宠爱,什么是平等,一天好日子都没过,她这一生……实在太可怜!如今我回来,不能再让她独自留在那个最让她害怕的地方,这是我身为人母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再傻一回吧!”

     

    我呆若木鸡。

     

    “我相信宇文护这个人渣终不得好死,我相信沈大夫所说的结局。可他一死,我怕无人知道月华的下落。只有趁这个时候回去,得意、盛怒之下,他才会不设防备地告诉我!沈大夫,我求求你,让我走……”沈洁竟要下跪求我。

     

    我全力阻拦:“不要这样,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担心你遭遇不测……但我没有权力阻拦一个母亲看望自己的孩子!”

     

    “谢谢沈大夫,谢谢沈大夫!”沈洁抹着眼泪,感激道,“沈大夫,你知道吗?我从如此庆幸认识你!以前在医院的时候,不觉得你有多出众,倒是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对你谈不上熟悉……甚至好感!所以即使一起出差,一路上也无多话。直到……遭遇这一切,我才明白为什么几国君主、大将都对你敬仰有加……你外表柔弱,内心刚强,最重要的是你心地善良!要不是靠你的名气……还有一路不离不弃的舍命照顾,我早就死了!……不过我再用也能看出,宇文护虽然凶残,却很畏惧你!他每次都败在你手下,这回连护国神棍都横死当场,他能不急不怕吗?他只能将怒气转嫁在我们身上。读过心理学的都知道,只有内心懦弱的人,才会虚张声势,强弩之末,离灭亡不远了!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也是给环境逼的!为了生存,本能反击。终究还是连累你们母女了!倒是你的坚韧让我敬佩,为了家人,为了女儿,可以坚强地牺牲到这种地步!如果易地而处,让我遇上这些事……我不敢想象,真不如死了痛快!所以我只是比你们幸运,遇见对的人!”

     

    “到了现在,就不必说谁连累谁,谁欠谁了!我们都是被命运摆布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要不是我,你兰陵王早已团聚,幸福美满,怎么会在这勾心斗角,劳心费神?!他……就是兰陵王对不对?”沈洁指指一旁守卫的长恭,她看出来了。

     

    我点头!

     

    沈洁浅笑:“齐国兰陵王,以前只听过他的威名,并不了解。但一个男人能不顾安危追你追到死敌的后宫,真的很难得。沈大夫好福气,没挑错人!”

     

    心中顿时被温暖包围,但怕刺激沈洁,故意道:“现在好,不代表将来好。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而且这里可以纳妾,难保将来我的下场……”

     

    “咳……”长恭发出抗议。

     

    “瞎说!”沈洁也轻斥:“以你的智谋和胸襟,一定比我强百倍!……不过有件事不得不提醒你……”

     

    什么事?

     

    沈洁的话被门外的通传打断。

     

    内侍的声音:“启禀神医,陛下遣奴才来问,两位是否已商妥?大冢宰已在朝堂要人,情紧急啊!

     

    沈洁脸色一沉,就要起身。我轻轻拉住她的手,沈洁以为我又要阻拦。我说:“我你一起出去,我会亲自将你送到大冢宰府门口,并且警告宇文护,他若敢伤你,我绝不放过,天涯海角要他的命!




    上一条:第98章 下一条:第100章
     以下是对 [第99章] 的评论,总共:0条评论

    首页 | 兰陵醉 | 劣女 | 小优 | 联系
    COPYRIGHT © 魅惑人间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