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陆令萱傻了,我趁机脱离魔爪,一旁喘息。
高纬率众入内,阴桀的面容遮掩不住受伤受挫……
缓缓落座上首,才道:“原来朕在娘心中,一直畜生不如……不惜置朕于死地!”
“不,不是……”陆令萱语无伦次,多年不曾有过的危机、不知所措再次浮现……最后她一指我,“是她,是她陷害我……”
我诚恳道:“不敢欺瞒陛下,当年确是我荐此人入的东宫,本以为同乡心性相通,至少……至少她会善待陛下,岂料非但没有半分善意引导,竟然还给陛下……下、毒!”刻意加重最后两字,“贻误陛下,祸害苍生,归根结底是我识人不明,请陛下降罪!”
高纬青筋暴跳,怨毒地望着陆令萱。
“不,陛下……这么多年我……奴婢待您如何,您还不清楚吗?”陆令萱无力辩解道,“奴婢待陛下胜过亲儿,就算……初时敬畏有些情假,但后来却是真心实意啊!”
“算了罢,陆太姬。”小怜道,“方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陛下与妾身还有……这一干人等全都听得真真的。还想愚弄陛下于股掌吗?原来这么多年你恃圣恩之安靖己,实则包藏祸心以图之。真当陛下昏庸无能吗?”
一听昏庸无能四字,高纬怒意又加深几分。
“住口,贱婢分明就是沈兰陵一伙的!陛下明鉴,她们联手设局陷害奴婢,让陛下听到部分谈话,断章取义!”
“陛下,”我不慌不忙道,“是真是假,只需将陆令萱的‘仙丹’一验,立见真章!”
“五石散本就是先朝历代名士竞相追捧的良方妙药,助阳强体,炼丹之必需,加入适量合欢散,也是希望为陛下助‘性’,即便验出,又有何不妥?”
我好笑其无知:“五石散主治伤寒伤风,驱邪排湿,壮阳暖身,非常有效。可是药三分毒,对一个正常人,尤其壮年男子,非但无效,还有很大的副作用,直接侵害中枢神经。长期服用会导致精神恍惚,性情暴烈,不受控制。发病时更是发狂发痴,看见苍蝇飞过也要拔剑追赶。灵台昏暗,神志不清,前人何晏、裴秀、晋哀帝司马丕,魏道武帝拓跋珪,献文帝拓跋弘等,皆英年早逝于过量服食五石散。针灸鼻祖皇甫谧也因服食此散终身残废。不是毒药是什么?陆太姬当真无知,还是一直如此爱护陛下?”
“我又不是学医的,怎么懂……”陆令萱脱口道,即意识到问题,急忙闭嘴。
“难道陆太姬就是用五石散加合欢散冒充仙丹,蒙蔽圣听?”
“不,不是……”陆令萱语塞,只能不断强调,“我只想陛下开心,每日看到陛下精神爽利就倍感欣慰……我虽不如沈兰陵通晓医理,却从无害人之心。陛下……”她突然想到,“您还记得?当年可是沈兰陵以银针试毒之法蒙骗先帝,冤斩国师的!如今她又要重施故伎,陷害奴婢,陛下千万不能上当啊!”
“来人,宣医正及所有当值御医……验药!”高纬冷声命道。
足足三个时辰,所有御医当着高纬的面不敢怠慢,战战兢兢,验了又验,结果不出意外。
其实我已从胡太后和穆后的口中知晓一切,又派人向御医署查证过,加上史书记载的北齐历代君主难以想象的暴行,便了然于心。我就不信一个护士出身一心只在名利追逐上的老女人能制出什么高明的软毒来?!
除了五石散及合欢散,御医还验出大量的丹砂、硫磺……甚至硝石。
看来陆令萱对高纬真的一点疼爱、一丝怜惜都没有!“我就奇怪了,陛下乃万金之躯,日常所饮所食皆慎之又慎,这么大颗丹药,服用前没人检查吗?”
医正直抹冷汗,颤声道:“神医有所不知,陆太姬深得陛下倚重,又是神医同乡,仙家之物……吾等凡夫不配亵渎染指!……陛下明鉴!”不住磕头请罪。
“陛下……”陆令萱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这些都是历代仙家炼丹必需之物啊,古书上都有记载,先帝也有服食,陛下可以派人查证,奴婢绝无异心,奴婢衷心期盼陛下千秋万世!”
“可朕明明记得你亲口告诉朕,此仙丹是按你和兰陵家乡之方所制,有别凡尘,朕服此丹定比先祖命长……”高纬一字一句道。
“莫说妾身从不知此药可以延年,”我道,“就方才提及的几位先人过早离世外,陛下可曾听闻哪位古人因为服五石散长生活到如今的?……此方倒是颇像妖道林道子一脉……”
高纬一凛,顿时清醒几分。
“秦始皇也想帝位永固,但炼丹成仙之说向来缥缈!……要想延年,必先养生,清心寡欲。这些烈性的药物加以混合,只会伤身损命,碰都不能碰。陆太姬好歹是我同乡,当真这点常识都没有?……那不知陆太姬有没有给穆提婆服食此丹延续香火,包治百病?”
高纬和陆令萱同时又是脸色一变。
“诏……”
“不、不……陛下,”陆令萱不胜惊恐地阻拦,“小儿粗鄙,怎配服食此等灵丹妙药。奴婢母子已沐圣恩,实不敢再恃恩生骄!”
“确实不用召了,陆令萱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陆太姬,如今还要说我陷害你吗?这些年,我不在大齐,这药从头到尾都没经我手哦!……谁人不知大齐的陆太姬深得陛下信赖,尤甚太后!地位尊崇,无人能及!消受不起?陛下您信吗?”
“我信!”高纬突然道。
陆令萱大喜,随即却听高纬又说:“我信兰陵!”
陆令萱又跌入地狱,我也暗暗心惊。高纬对我的信赖一直超出我的想象,他不是高湛,从高欢那会儿就认识!我和高纬不过八年前匆匆一瞥,他对我的印象更多应是传闻,那为什么目光比高湛更狂热?仅仅是因为子承父训,还是另有隐情……
“若非兰陵举荐,若非兰陵同乡,掖庭犯妇岂配入东宫给朕当乳母?!”高纬恨声道,“一切皆因兰陵不在身边,朕想从陆妇身上找寻相似的仙踪仙迹而已!兰陵既已回来,还亲口证汝之恶行,朕还留汝何用?”
我更加心惊,陆令萱则死灰绝望。
“陛下,”沈洁的遭遇让我心中残留一丝不忍,“陆氏虽居心不良,谋害陛下,罪在不赦,但毕竟照顾过年幼的陛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功,还望陛下宽厚以仁为本,饶她性命,必被百姓称颂!”
“好,朕听兰陵的。来人,”高纬命道,“传朕旨意,褫夺陆氏一切品阶封号,画地为牢,幽禁嘉福殿,终生不得出!”
关在这里……不行!
“陛下,”我说,“胡太后乃陛下亲母,尚在北宫。陆令萱不过区区犯妇,若还在内宫繁华之地,恐陛下被诟病……处事不公,亲疏不分!”
“如此……就迁至长门宫,远离皇城,反省己过,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相见!”
“喏!”内侍剥去陆令萱的华服,又褪去周身的装饰,侍卫上前就要拖人。
陆令萱一把抱着高纬的腿,哭诉,“奴婢千错万错,但对陛下是有感情的,陛下还记得幼年体弱,经常生病,是奴婢不眠不休抱着陛下,暖着陛下,一刻不休啊……奴婢对陛下并非毫无感情,只是想陛下开心,一时想岔用错了方法,陛下开恩啊!”
高纬神色复杂,我急忙道:“陛下,万事皆由心发,居心不良,岂有善行?望陛下即刻摒弃陆氏往日一切所传所染,振朝纲,肃内党。妾身将亲自携同御医署诸位大人,为陛下重新拟定养生之方!”
高纬不再犹豫,一脚将陆令萱踹开,阴森道:“既然娘如此关心朕,朕就擢升穆提婆为黄门侍郎,近身侍奉,往后与朕同食。朕吃什么喝什么,必先让他尝过,以报你的大恩!娘就在长门宫好好享享无人打扰的清福吧。”说完,步履有些踉跄地离开。
说白了,就是让穆提婆顶替试毒太监的工作,为皇帝试食。陆令萱是被圈禁了,但若敢指使其党羽作乱,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儿子!
陆令萱绝望地瘫在地上……
小怜正要跟上离去,被我拽至一旁,小声道:“这事还不算完!陆令萱虽然失势,但高纬对她依赖已久,如今只是气头上,才会如此决绝,但你有没有发现,刚刚……由始至终高纬没有刀剑相向?可想事后定会心软后悔。所以……不能让他们再见面,陆氏一旦复宠,你、我还有许多人都得遭殃!”
“奴……小怜明白!”
“小心穆提婆,他完全承继了陆令萱的奸狡谄媚,陛下留他在身边,虽为惩罚,但日子久了难免会被其影响,帮助陆令萱复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也希望你能平顺些……还有别忘记当初的承诺!”
“小怜明白,小怜受教!”
小怜走后,我再次回到嘉福殿中,示意侍卫通融片刻,暂且回避。
我对一摊烂泥般的人道:“陆令萱,不,柳萱,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多本事?……有没有体会到富贵荣华如浮云,轻轻一吹就散了?!害人终害己,恶果自己尝到了吧?我能捧你上去,照样能拉你下来!……其实这样说并不代表我比你厉害,只是比你更懂因果规律罢了!”
“沈兰陵,你赢了,我始终不及你,你得意了?!”
我摇头:“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啊,你觉得扳倒你我很开心吗?还是你觉得我走到今天很容易?老实说,能从犯妇爬到陆太姬这个位置,你的能力一点不比我差。是你硬要比,非要说差了那么一点的话,那就差在你没安好心!高纬给了你一切,你却对他半分真心都没有!……其实你儿子的德行还不如高纬,你当真认为他优秀到不会碰‘毒品’,怕什么查验?都是一个娘教出来的,失败啊……所以今天的下场是你活该……”
“我活该……是我技差一筹!沈兰陵,”陆令萱艰难地爬起来,一瞬好像又老了十岁,“所有御医都说你早该是已死之人,所以你也没几天好过了。至少我会比你命长,只要你死了,我就有办法出来,看谁还能阻挡我?!”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份打不死的小强精神,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仍然认为是我或者别人在为难你?还是以为只要我死了,你就能横行天下?!大错特错。其实你最大的错误就是高估自己,不知道或者说不承认自己错在哪里!欲望太重,对名利沉迷太深!可你别忘了,就连陆令萱的身份都是假的!你害了多少人,才爬到今天的地位,把自己彻底变成陆令萱!但……都是要还的!老天是公平的,得到和失去永远是对等的,没人能逃出因果循环!”
“那我就该坐以待毙,任人屠宰,才叫顺应天意?为什么高澄看中的是何安妮不是我?你又凭什么能得高长恭厚爱?我却只能嫁给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命运对我不公,还不许我反抗吗?”
“那沈洁呢?命运又何尝对她公平过?她又得罪过你什么,让你拒之门外,惨死周国?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也有为自己争取更好一点生活的权利,但我们不可以踏着别人的鲜血、用别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荣华富贵!”
“沈兰陵,你什么都有,高长恭、整个高家甚至连宇文邕都对你敬重有加,你当然不会知道生死边缘挣扎的绝望!当我被骆超强行拉入洞房……谁来救我?我想跟你们一起走,你们个个都不理我,谁想过拯救我出水深火热?……骆超举兵失败,满门抄斩,全府奴仆发配。陆铃儿是我唯一的贴身侍婢,小丫头很是贴心,她说……‘夫人,别害怕……铃儿会陪你到最后……夫人待铃儿和铃儿一家好,铃儿不会留下夫人独自一人。有铃儿陪着夫人,夫人就不会孤单’。当时我真的好感动,她是这里第一个对我好的人,甚至好过你们!但我真的害怕,怕死!我还年轻,还怀了孩子,我不明白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怎能如此淡定……我明白了,因为她知道她根本不用死,口不对心!……‘你当真不怕死?’我向她确认,她很肯定地点头,坚持要陪我到最后。既然如此,既然她如此忠心,感谢我曾帮过她一家人,那不如就把生的机会让给我?!她尽忠,而我能活下去,不是正好吗?”
“所以你理所当然地杀了她,把她装扮成你,躲过斩刑?!”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我真的懒得骂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陆铃儿真的愿意陪你死!但代你去死……你有亲口问过她吗?”
“结果有区别吗?我知道她只想向我表忠心,也许确有几分真心,我也很感动,但我要的是十分!我要活下去,不能出一点差错!我拿出心爱的衣裳给她换上,跟她结拜姐妹,又取出所有首饰任她挑选,为她一一戴上。感动、喜极而泣之际,唤着‘夫人’她被薰香迷倒,我趁机将她勒毙。铃儿到死嘴边都挂着笑,她是开心的,用她一命换来我和儿子两条性命,多伟大,尽忠职守的最佳体现。我们各偿了心愿,两全其美,不好吗?接着我用簪子划花了她的脸,让所有人都以为骆夫人死了。我则带着儿子顶替她入了掖庭!”
我简直听不下去:“你就是这么回报对你好的人?陆铃儿如此,高纬如此,甚至对我们这些同事,你也毫无人性!你说关键时刻没人救你,那一开始是谁先出卖何安妮的?她被高澄……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想没想过宋医生的感受?两个相爱的人被你生生拆散,一死一伤,这笔账怎么算?”
“何安妮本来就是破鞋,生活作风开放,宋文扬不是一直都能接受吗?”陆令萱叫道,“我没想过拆散他们,只是希望何安妮陪高澄一晚,换取生活保障。高澄那种浪子是不可能对着何安妮一生一世的,最后宋文扬和她还是一对,有什么差别?!”
“你说的是人话吗?何安妮的作风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多清楚啊?你有什么资格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只想出人头地,不想活得跟蝼蚁一样卑微,所以我为自己争取活路,争取富贵,甚至争取爱情,有错吗?”
“高澄根本不爱你,你也没爱过任何人,哪有爱情可言?你所谓的活路和富贵只是你不甘平凡的借口而已!杜主任和沈洁跟你有什么过节,都因你而死。陆令萱,你欠的人命太多了,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咎由自取?说到底我有什么报应了,我只是被你暂时压制住。高纬无能,习惯找我拿主意,没有我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下达政令!沈兰陵,”陆令萱突然清醒一般,“别说你看不出来,陛下对我有感情的!他当太子时,高湛和胡后不喜欢他,也很少见他。他再敬重你,可这么多年是我陪他一天一天走过的,他已习惯我在他身边!看看你的鬼样子,恐怕要不了一个月就没了,高纬还是会来找我的!”
“是吗?”我很坦然,并不惧怕死亡,“就算让你复宠又怎么样?你不知道历史,但我知道啊!北齐已经被你祸害的没几年了,你会有什么下场想知道吗?”
陆令萱又一僵,这是她的死穴,但我就是不说:“我沈兰陵这一生,跌宕起伏,光辉灿烂,总好过你低人一等,总在苟延残喘中算计,等待别人施舍机会。”
“你……”
“你什么你?懒得再跟你废话,把解药交出来!”这事我可没忘。
“你这样害我,我可能救高延宗吗?”
“为什么不能?”我笑了,“别忘了,穆提婆还没死!那可才真是你的心头肉。已经不能传后了,你也不希望他再缺胳膊少腿的吧?”
“你……卑鄙!”柳令萱骂道。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一声令下,有得苦吃!”
陆令萱不甘心地从匣内取出一个黄色小纸包扔过来。
“另一半呢?”
“这么有本事,去找高纬要啊!”
我一惊:“这事与他有关?”
“哼!”陆令萱冷笑,“沈兰陵,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宫里只有我一个坏人,除掉我,就天下太平了?!权力之争无日无休,你以为我真能瞒住高纬在他的后宫任意妄为?你不会没看出高纬想得到你,同时又对高长恭兄弟恨之入骨吧?总有一天,高纬还会请我对付你们的。”
“谢谢,我知道了,希望你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那天!不过,这么多年你也结了不少仇家吧,内宫是怎么折磨失宠之人的……你比我清楚,呵呵……呵呵……”
“沈兰陵,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杀了我,否则有朝一日等我出来,叫你不得好死。”陆令萱发疯叫道,“有种你杀了我,杀了我……”又想对我动手,侍卫闻声赶来,及时将她隔开。
我头也不回道:“毕竟同乡一场,一起过来的,我做不到和你一样禽兽不如。还有,因为我知道你注定会死在至亲的背叛中!”
“你胡说!”
“走着瞧吧!”我也不想争辩,掂掂手中的药包,“已经很久没上过手术台……如果你敢拿假药或者毒药骗我,第一个就拿穆提婆练刀!”
“沈兰陵,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诅咒你……”陆令萱在后不断咒骂。
唉……既然注定都要死在这,何必五十步笑一百步?!放不开,看不透啊……
咦,元梦呢?她不是守在门外等我的吗?我不会把元梦丢了吧?
“元梦,元梦……”我小声叫着,四处寻找。
长廊墙径拐角处终于发现熟悉的身影,松了口气,只是元梦好像矮了……她正跪着?!什么人敢欺负元梦……我绕过拐角,一片阴影洒落下来:“你……长、长恭?!”
此刻的长恭也是一脸冰霜,暴风雨的前奏!
一阵心虚,讨好地扑了上去:“老公,我好想你!”
这次长恭没动,冷声道:“兰陵不是一心想进宫吗?将我和佑佑骗得好苦!”
这幽怨……至于吗?“哪有?”我否认,“刚好你带佑佑出门了,我接到宫里的旨意,这才……不信,你可以问小怜!”早就说好了。
“何必麻烦!”长恭转过身,“兰陵想做什么直说便是,我何曾阻拦,又如何能阻拦?!”
真的不高兴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纯粹怕你担心,怕你有危险,毕竟高纬对我不会……”长恭一僵,我急忙改口,“纯粹是女人间的事,你知道吗?我料理了陆令萱,以后她不会再出来害人了,还有你看,我拿到解药,五弟有救了!你看……我没骗你!”
岂料长恭一挥手,药包落地:“兰陵是不是打从心底觉得为夫无用?”
“怎么会?我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不然也不会……我承认这次没告诉你是我不对。但我不想你有危险,我不想你跟高纬正面冲突!”
“是不是兰陵一早便知我会死于这位堂弟手中?!”长恭突然如此问道,吓得我直摇头。
“既然如此,兰陵还是觉得我无能不配与你并肩!你明知陛下对你有所图,却不让我与你一同面对,还诓骗我和佑佑出门,难道你对皇宫、对陛下真无眷恋?”
“这是什么话?我的心意你还不懂吗?”我也气了,做了这么多事,多少是为自己考虑的?!
长恭划过我的目光,拂袖离去。
“唉,你别走,把话说清楚。我哪对你不起了?……”我拔腿欲追,想到……急忙示意还跪着的元梦拿上解药去找王昱!
“你等等我啊,你听我说啊……”追了几条小径,跟不上他的步伐,只觉头晕目眩,胸闷气窒,不支栽倒。
待醒来看到熟悉的家居,已身在温暖的家中,不知又睡了几日?!
“长恭!”我叫着他的名字,坐起身……
“呜……”佑佑正坐在床侧玩他的小木马,一见我醒来,“哇……呜……”扑进我怀中。
“乖乖,你是不是又胖了?”差点把我扑倒,“……是不是想出去玩?你爹呢?”
佑佑只是一味傻笑,四处张望。长恭可宝贝佑佑了,几乎寸步不离。
“回禀王妃,”小怜走后,是碧云在照顾我,“今早宫中便传来旨意,说是嘉赏您拨乱反正,为陛下清理后宫,肃清内党!王在前堂与前来宣旨的内侍官说话!”
“哦,是恢复我的阶品吗?”
碧云点头:“奴婢听说不止如此,还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衣帛珍奇,还有……一位美人!”丫鬟偷看我的脸色。
我很淡定,因为我知道长恭不会接受!
谁知等到申时,还不见长恭的身影,佑佑巴巴地望着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于是抱上儿子去找他爹,顺便教儿子认认物,花花鸟鸟……佑佑可开心了。突然听见下人们小声议论,说王在花园如何如何,见到我纷纷闭口。
还未及花园,便听见丝乐声声及……女子的娇笑。
我心一沉,我相信长恭不会见异思迁,但这次气得连儿子都撇下不管,有点过分!
长恭面无表情地坐在园中独酌,一名只着轻纱、身姿丰盈婀娜的艳丽女子,飘逸着长袖,在长恭面前轻歌曼舞,转来飘去,妖娆无比。
我气哼哼地往她跟前一站,连带佑佑也撑圆了眼睛,盯着那人。
不管如何不悦不服,我超然的地位摆在那,美人不得不停下向我见礼:“妾身王氏参见神医!”
“什么神医?”我冲道,“兰陵王府没有神医,只有王妃,叫王妃!”
“这……”王美人有些为难,“陛下……似无旨意……”
“啪”我毫不犹豫地挥了一巴掌,只要与长恭有关,我还是特别暴躁,“你也敢质疑我?”
“妾身不敢,神……王妃息怒!”王美人捂着粉颊,含着眼泪,虽是向我请罪,却是委屈地看向长恭。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吓得王美人一哆嗦,垂目轻啜。
“起来,孤在此,无人敢伤!”长恭竟走过来,想要扶起美人,王美人窃喜。
“你说什么?你竟然当着我和儿子的面,护个不相干的人?”我生气了,很生气。
“神医说笑了,神医时常出入皇宫,更应懂规守礼,此女乃陛下御赐,岂可怠慢?”长恭竟然称我为神医。
“你敢!你敢碰她试试……”我瞪眼指着即将触碰到王美人衣衫的手指道,“你敢碰她,我、我就去找高纬!”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伤人!果然长恭僵硬,停在半空,脸色难堪。
“对不起!”我懊悔死了,“气话,我不该这样说。我对高纬、对皇宫毫无留恋,我在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就算……咱们吵架,也不能教坏儿子,你看……”
佑佑的大眼正本能地盯着王美人坦露的胸口,口水聚集中……
“他没见着你,一直胃口不佳,中午没吃饱……”我幽幽道,长恭眼皮直跳。
不由分说,我将儿子塞到他怀中:“其实佑佑一直亲你多过我,将来是英雄还是狗熊,就看你怎么言传身教了!”
佑佑一到长恭身上,即展开各种习惯的爬挠亲啃,长恭则一脸无奈又迷茫。
轻叹一声,一阵轻风,父子俩不见踪影。我对仍跪在地上的王美人怒道:“还赖在这干什么,滚!再让我看到,小心扁死你!”我摇着骨瘦如柴的拳头威胁道。
看着王美人仓皇逃离,心中大感痛快,原来感情面前,我还是那个标准的小气悍妒的世俗妇人。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天不到长恭就会释怀,主动找我,我们敞开心扉,畅谈一番再无隔阂。
没想到第二天,听说他又召了王美人饮酒寻欢,把我气得……抱着儿子又上演了一出夺夫计。
暂时的胜利并不能让我让感到长久的心安,得想办法彻底把姓王的打发了,还要警告高纬以后不要再往我家送女人!
我去库房翻看高纬赏赐的金银珠宝,寻思着找一件合适的,以怀柔的方式让王氏出府另觅好人家,保她后半生生活无虞。
一串硕大滚圆的珍珠项链映入眼帘,第一时间让我联想到……屁屁……佑佑的小屁屁,那样的白嫩光滑……质地饱满!爱不释手,甚至放在脸颊摩挲。
“王妃好眼光!”元夕道,“此乃番邦进贡之大东珠,天下惟有这一串,后宫妃嫔莫不望之!”
是吗?这么珍贵,若给王氏……我舍不得了,想着留给我佑佑长大讨老婆用。
没想到翌日清晨,元夕来报说是那串东珠被王拿去赏了郑氏!
我没坐稳,郑氏?要赏也该赏给王美人,他还记得郑氏?这不莫名其妙嘛!
我尽量以平静的姿态去见长恭,却见王美人正为他整理战甲。
我大惊:“这是做什么?要打仗吗?”
王氏一听我的声音,急忙躲至一旁。
我望着长恭,良久,他才取下遮面头盔,道:“突厥犯境,陛下命孤率兵驱逐,即刻出发。”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很久没上朝了吗?他为什么找你?朝中没有别的大将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突厥多少兵马?朝廷拨给你多少兵马?粮草充足吗?……”
长恭望着我劈哩啪啦问了一大串,似不想回应,元夕适时道:“王妃莫急。是昨夜之事,圣旨来得晚,军情紧急,所以王妃还不知晓。此番突厥派出八万兵马,陛下让王亲率五千精骑先行相抗。”
“五千对八万?”我叫道。
“当地守军尚有两万之众,另有五万援兵,十日后抵达!”
我想了又想,把佑佑塞给长恭:“不行,你不许去!我马上去找高纬,撤回圣旨,另派他人,反正这事跟咱们兰陵王府无关,他不能打我老公的主意!”
刚跨出门槛,被生生拉住:“沈兰陵,你给我待在府中,哪也不许去!”
是长恭,怒道:“你还嫌孤不够难堪吗?府中有个神医,什么事都不用做,便可功成名遂。事无大小只要妻子进趟宫就能化解,你觉得孤还有何颜面立足朝堂、立足天地?!”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神医这个名号又不是我想要的。你对我那么凶干什么?以前你都没叫过我全名!”我也委屈,吼回去。
“身为齐国战将,卫国领兵,本就是理所应当。你不在之时,大小战役何尝没打过?兰陵王骁勇善战,勇冠三军,是孤打出来,不是靠娶神医赚回来的!”
我不敢相信长恭会说出这种话:“这……是你心底的话?”
长恭一点头,我好像听见心碎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娶我是负担,不堪重负,后悔了?……是我不好,一直没考虑你的感受……外面是不是有人拿我来贬低你,是我不好,但我也不想当神医啊,我只是想尽我所能保护你,我不想你上战场,以寡敌众,我害怕啊……”
“哇……”佑佑也感应到离别,号啕大哭。
脸上划过温热,长恭还像往常那样为我拭泪,又温柔地哄佑佑,顿时让我安下心来,他还是爱我的,一切没变!
“没事的,区区数月就可返京!都别哭了,送我出府吧!”
真的没事吗?我呆呆跟着走向大门,发现高孝珩、高延宗、高绍信、王昱、谢祖光、宋文扬,甚至连西兰苑里的百姓代表都来送行。
只有我最后知道?脑中一片混乱。
长恭将佑佑交还给我,我呆呆道:“老公,你要小心。我和宝宝等你回来!”眼下除了说珍重,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反应,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长恭点头,覆上头盔,跨上马背。我一转头,看到王氏,一股无名火转到她身上:“你来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谁知王氏向我得意一笑,转向大家怯怯道:“是王让奴家随行的。”随即一辆马车出现在后。
什么?!
“还磨蹭什么?阳士深,传令出发!”长恭喝道。
晴天霹雳,我是不是在做梦?此情此景,怎么好像上次长恭带郑娘去吊唁?为什么一觉醒来,都不同了,到底哪出问题了?我狠狠捏自己的脸……疼!
好像一切都是从嘉福殿出来变化的……对,历史上陆令萱一党是长恭最大的死敌,长恭的死与之有关。我提前扳倒了陆令萱,至少从现在到北齐灭亡,她的作用不会再像史书记载的那么大!是不是因此改变了命运,长恭的危机解除,心性也随之大变,不再爱我,他会渐渐忘了我,展开新的命运旅程?!
望着王氏得意袅袅地上了车驾随大队远行,我气血翻涌,再次不支倒地。
“哇……”混乱中仿佛听到佑佑的哭声……会不会这一觉醒来,连儿子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