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不见?”不是着急与我一较高下想我死吗?难得我主动谒见,她倒一再闭门……三回?
望着窗外嬉戏的父子……不行,时日无多了!
“找些可靠的人散布消息,就说……神医回春自有妙法,穿梭仙凡,近日又带回灵药……令西兰苑中不少多年无子的妇人都有了孕象……总之要吹得神乎其神!”我就不信还打动不了,“主要针对与嘉福殿亲近的人说,另外……暂时不要让长恭知晓!”
“喏!”元梦退了出去。
长恭抱着意犹未尽的佑佑进屋稍事休息。父子俩皆酣畅淋漓,我拿起手绢一一擦拭。
“近日见你与元梦越发亲近。兰陵还有何图谋……”长恭一脸探究。
我笑:“哪有?平日不能与你们一同玩耍,总得有人说说话吧?!元大总管刚刚升为人父,终日忙得不见人影,巧了,怜心也频频告假……只有元梦了!”
“怜心因何事告假?”长恭问。
“你都不知道,我如何得知?不过最近好像爱打扮了,三天两头往外跑,姑娘大了,指不定有了意中人,咱们也别管太多,哪个少女不怀春?!”
“当真只是为此……”长恭对我扳倒胡后一事心有余悸。
笑着躲过目光炯炯,取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器皿……“当当当……猜猜这是什么?”
长恭不解,倒是佑佑似乎闻到味了……对,与他密切相关!
“这是……奶瓶!”我揭晓答案,“专门给宝宝喂奶用的。可惜啊,这里找不到相似的材料,只能请巧匠用细瓷做了一个。解释了半天,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又画了好几张图,他们才明白。这不试做了几个,才有这么一个像样的。所以啊,这些天我差不多都在忙这事……看看是不是挺形似的?!”
长恭反应过来,微微尴尬。
“佑佑已经八个月了,除了母乳,还可以加些牛羊乳、果汁之类的膳食,均衡营养,放在这里面喂他不是刚刚好吗?”
长恭明了点点头。
“来,你试试!”
长恭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瓷奶瓶,凑到佑佑嘴边。谁知佑佑只是好奇地吮了两下,很快便撇过头去。
“看看,你把他惯坏了吧?嘴刁了!虽是打磨许久的细瓷,但又硬又冷,传热慢,没有人体触感,所以这小子不买账。不过……我已经料到了,早有准备!进来吧……”
一名丫鬟推门端来两个热腾腾的大白馒头,长恭傻眼。
拿起一个手中掂掂,一边示范:“这个啊,温度一定要适中,不能太烫也不能低于体温。然后这样……中间挖个洞!注意,整体形状不能破坏,只要在中心掰个孔,跟瓶嘴的大小一致,然后套进去……瓶嘴露一点出来就行。现在再看,是不是无论视觉还是触感都接近母体?佑佑不会再排斥,好了,大功告成!你再试试。”
一抬头,只见俊脸漾起朵朵红晕,很是不可思议:“兰陵……”亏你想得出来!
“在我们那很正常的,通常职业女性只有三到四个月的产假,宝宝太小,不忍心断奶,就用这种方法保存起来,另请他人定时喂送。还有的像我这样……由于身体原因,不能亲自喂养,只能买奶粉冲泡,最后也是这样喂进宝宝口中的!”
“兰陵也说情形不同,咱们佑佑不需如此。乳母随时在侧,何必如此费事?”
奶妈哪能跟随一辈子,你们才是相依为命的至亲,我的傻肃肃!
“堂堂兰陵王的儿子,将来就算不是什么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也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能如此依赖乳母?……陆令萱的例子摆在那呢!一般宝宝六到八个月就可以断奶,我知道你疼佑佑,但喂到一岁也够了!后面用牛羊乳代替,当然过渡期间可以适当加入母乳,但乳母一定不能再出现在佑佑面前了!我怕……怕他以后不认我这个亲娘!”
长恭莞尔,以为我又在吃醋。我却轻松不起来,郑重道:“你和佑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我不喜欢你接触别的女子,同样,我也不想看到佑佑依赖别的女人!”只能这样说了。
“知道了!”长恭柔声应道,一如既往的贴心。他拿起套了热馒头的奶瓶再次凑向佑佑……
“等等!”我拿出一根细线,一头绑在奶瓶上,一头拴住他胳膊,使奶瓶自然垂挂胸前,“明儿再做一个一样的,一边拴一个,中间挂在你脖子上就平衡了,你看像不像两只……‘白兔’……”
“嗷呜……”话未说完,佑佑已经一头扑上去,却也是新手,初学乍练的,一下没对接好,没吮住奶嘴,反倒蹭到长恭身上,不管不顾就是一通乱咬乱吸……我失笑……
再看长恭,震惊加尴尬,脸红得快要滴血,又不忍心推开佑佑,不知所措加茫然,手都不知该往哪放,只能不停喃喃:“……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强忍着笑,微微拉开儿子:“没事没事,一回生,二回熟,你们父子多磨合几次就顺溜了!”
长恭无奈嗔我,突然想到……脸色微变:“既有如此神器,兰陵为何不……亲自喂养,却要交付于我?”
心中一黯,却即刻答道:“谁说我不喂?不过是怕体力不济,折腾不过来,才培养你当候补!什么叫交付于你?你可是他亲爹!佑佑越来越重,既然你执意把他喂成小乳猪,就得继续负责喂养他长大,明白吗?”
长恭点头。
“还不加紧练习,熟悉业务,才能早日培养出默契!”
长恭一听,脸又垮了……
“习惯就好!”我安慰,“你知道吗?会带孩子的男人特别感性,超帅超有魅力,特别是你抱佑佑的样子,恐怕天下没人能抵挡。过两天,我再把这个方法交给元夕。到时,你们两个奶爹,可以一边奶孩子,一边交流心得体会,哇……真的太棒了,超有爱……”
长恭打了个激灵,咬牙一字一句道:“孤绝不踏出房门半步!”
我忍不住大笑:“佑佑,看爹爹是不是好美……好可爱,还不亲亲?”轻轻推了一把。
佑佑顺势又爬上长恭的胸膛颈窝,又挠又蹭,好不开心。长恭则一脸无奈地任儿子为所欲为。我抱着他们父子,开怀不已。所谓幸福,不过如此,但愿此情此景能够……久一些!
“王妃!”隔日,怜心突然跑来跪在我面前,满面悲怆。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我急忙放下茶盏,怜心却执意跪地不起。
“求王妃慈悲,救救家姐!”梨花带雨,声声恳切。不过……
“姐姐?你指的是绣云,落云还是……”她们不都好好在府里待着吗?
怜心摇头:“不是绣云姐姐她们,是奴婢家中亲姐!”
亲姐姐?!……也对,长恭只是救了她们四人带回府中当职,不代表她们是孤儿。不过好像从未听怜心提起何时重逢。
“有病治病,缺钱给钱。人命关天,咱们不会置之不理。你姐姐现在何处,我这就让人接她入府!”
“多谢王妃大恩!”怜心就是不肯起来,“只是家姐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惟愿……惟愿王能前往亲见,于愿足矣!请王妃成全,王妃成全……”不停磕头。
长恭?
“你先起来,你知道我最烦这个,再这样我可生气了,一切免谈!”
怜心这才泪流满面地起身。
我劝导:“当差多年,你更应知晓咱们王府从来不欺压百姓。你们王的武功是好,但治病未必精通,你要他去还不如直接去请天机老人!当务之急,是把你姐姐接入府中好生安置,总比在外漂泊的强!”
怜心直摇头,心一横道:“王妃不知,其实家姐是……是……冯京娘!”
这名字好熟!冯京娘……对,八年前邺城第一名妓!仰慕长恭,却被我闹得自杀的那个美人。“冯京娘是你姐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怎么可能?
怜心点头:“只因家贫,奴婢自小便与家姐分离,辗转来到兰陵王府。无意间竟发现姐姐也在京畿……成了……几欲相认,姐姐怕妓子身份连累我,便隐瞒了下来。我本以为姐姐迟早嫁入王府,即便为姬为妾,也可姐妹团圆。没想到,王从无此意,直至八年前神医现身,王更是再不踏足神医身外之地。眼见再无相聚之日,姐姐死心,便在鸨母牵引下,入了功曹史刘少波府中。虽然地位卑微,但衣食无忧,下半生算是有了归宿,我也时常探望,借着兰陵王府、神医的威名,倒也不敢怠慢。谁知好景不长,刘少波贪恋美色,不到一年就见异思迁,弃姐姐不顾,还……一日同僚宴饮,司徒右长史谈允贤看中了姐姐,刘少波竟将姐姐赠出,毫无半分情意!”
我揉揉额头,这种轻贱人命的事在北齐司空见惯。
“谁人不知谈允贤家有悍妻,妾室常被虐打,施以酷刑,姐姐的命运不言而喻!可恨那谈允贤并非不知妻室悍妒,惧内还贪图美色欢娱强纳姐姐,不足月余又将她抛诸脑后!谈妻多番折磨,终将体虚病重的姐姐卖给市井屠夫,谈允贤亦充耳不闻!待我上门探望,早已不见姐姐踪影,与其理论,谁知悍妻不畏兰陵王府,还率人将我赶出来。原来他们是门阀一党,知晓王妃和陆太姬有仇怨,所以……待我寻至市井,找到李屠夫,他已抢空姐姐仅剩的钱财,又将她卖回醉香楼。几经人事,多番摧残,姐姐曾三度有孕,皆因他们薄幸,却认为姐姐不贞,所怀并非自己的子嗣,而被迫滑落。姐姐早已筋疲力竭,颜色不再,鸨母不复慈色,将她当作最下等的奴婢使唤,每日吃馊食,住柴房。姐姐本是有心性之人,连番打击,想不开寻了几次短。鸨母怕死人弄脏地方,才命人救下,却不肯医治,扔在一旁不管不顾。待我得见,早已奄奄垂死。我连请了数位医翁,都说……都说时日无多,药石罔效,有何心愿尽快了却!姐姐说……她只想见王,王虽未许过她终身前程,却是待她极好,最为有礼之人。鸨母见我拿得出银钱请医,竟将病重的姐姐扣下,说未赎身不能离开。姐姐也说将死之人,不必浪费,她只想见见王……所以奴婢斗胆,请王妃开恩,王妃开恩……”扑通又跪下,不停向我磕头。
按下震惊,我喊道:“来人,赶紧请王来,要事相商!”
“不必了!”人影一闪,长恭已满面风霜地站在跟前,“孤都听到了。不……”
“不用担心,我们马上把人接来!”我知道长恭不想管闲事,赶紧打断,以免怜心寒心,“人之将死……唉,要不是我凭空出现打乱了原本的节奏,也许……她的命运不会如此多舛。就当为我积福,好不好?……来,佑佑,到娘这来!”
难得这小子也觉察到气氛凝重,很懂事地没有缠着他爹不放。长恭一挥袖,负手而出。
我示意怜心跟上。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怜心又向我磕了个头。
不出两个时辰,便有回报,王带人回府了!据说去了醉香楼,二话不说,直接砸了十两黄金,将人带走。老鸨龟奴莫敢上前询问。
数名医工早已等候多时,另外我又差人去请王昱!
可惜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命在旦夕!王昱出手,也只能命续数日。
为了让苦命红颜安度最后时光,我们特意整理出一个僻静雅致的院落,让她们姐妹终日相守。我央求长恭每日只身探望两次,坐满一个时辰再离开。我想就算一言不发地站在病榻前,也能极大安慰冯京娘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至于我,无谓伤口撒盐,不但自己不曾踏足一步,也吩咐元梦不要靠近。就让冯京娘在最后的时光中,和她深爱的男人,在专属她的小小角落里相对,不受打扰!
五日后,一代名妓溘然长逝,徒留一段曾被人津津乐道的奇闻轶事消散在红尘中。
兰陵王府将她安葬,我特意送了一程。容颜依旧,只是沧桑憔悴,身形消瘦,两鬓竟银丝缕缕……郑娘、元梦、冯京娘甚至怜心,都因为我的出现,打乱了原有的生活,要不是我,她们的命运会不会大不一样?还会不会这般饱受身心苦楚?
人生没有如果,我也曾不止一次这样劝解过别人!爱了就是爱了,我的爱又哪里不如她们,不配与长恭相守?我对长恭的爱不输任何人,谁说长恭与我一起不是最幸福?!既然上天眷顾,更应加倍珍惜!长恭也说过他去醉香楼只为应酬,冯京娘确比她人出众,但从无爱意。八年前他甚至想用冯京娘自缢一事逼我再次大闹醉香楼,看清自己的心意,却不想被个下跪的士兵阻拦了。他说寻死是青楼惯用的伎俩,当不得真……真真假假,这个世道,唉!
总之冯京娘,人生各有因果,但不管此生遭遇如何,终归尘土,我希望你下一段旅程,命运不再颠簸……一路走好!
怜心伤心欲绝,众人百般安慰,给冯京娘立了牌位,又把那个小院落保留给她,里面摆放着冯京娘生前的衣物,还有用过的器物……只希望时间能冲淡悲伤!
半个月后,元大总管慌慌张张来报:“怜心不见了,冯京娘的牌位也不见了!”
“回老家了?”那也用不着不辞而别!
元夕摇头:“有人看到怜心捧着冯京娘的牌位,直奔大理寺,状告功曹史刘少波和司徒右长史谈允贤……枉害人命!”
啊?!“那……有人受理吗?”
元夕又摇头:“冯京娘本是从良妓子,两位大人有权处置,并不违悖我大齐律法。且背后有陆太姬当靠山,即便大理寺卿也不敢贸然招惹。”
“那怜心回来了吗?”撞了南墙,该知道疼了吧!
元夕直摇头:“丫头拧上了,大理寺前长跪不起,誓要讨回公道!”
公道?这种时代,弱女子哪有公道可言?
“还不派人将她拉回来!”我无奈道。
“喏!”
不一会儿,元大总管又来报:“丫头不听,说是谁敢动手她就撞死,还说不想连累咱们,要脱离兰陵王府,断绝关系!”
“糊涂!这样蛮干有什么用?”
“还是孤去吧,在孤面前怜心不敢任性放肆!”长恭适时进门道。
轮到我直摇头:“不合适!说到底这是她们姐妹家事,冯京娘算不上咱们府上的人,你去名不正言不顺!除非有人伤害怜心,咱们才能出面。可现在……没人为难,是怜心跪在人家门前不依不饶。唉!……还是我去吧!”
“不行,你的身子……”
“一时半会儿不碍事的,我可是神医,背后有兰陵王撑腰!再不济,还有咱们大总管保驾呢,是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元夕急忙道,“王妃尊贵,卑职担待不起……要不,还是让卑职再跑一趟劝劝她!”
“算了吧,你要会说,她早回来了。前段日子,都是怜心在照顾我,我的话她多少会听。别说了,抓紧时间,迟了,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兰陵……”
“真的没事,要不你也跟着,离远些,别让人看到。还有……只要佑佑能放过你!”
长恭无奈望了一眼黏在他怀中、正惬意地抠着自己胖脚丫的儿子……
阴云密布,下了好大一场雨。我撑起油伞走到近前:“怜心,这是做什么?你不在意自己,却不知全府都为你担心?!元夕一向拿你当亲妹子,更别说其他姐妹,你忍心吗?你这样闹,兰陵王府颜面何存?好了……跟我回去吧!”
全身湿透,发梢上滴着雨珠,怜心缓缓转头望着我,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倔强:“王妃,请恕奴婢不敬,真的不能与您回去!家姐一生命苦,她不该受到如此对待。我一定要为她讨还公道!”
“别说求诉无门,就算让你申诉得直,坏人得到应有惩罚,那又如何?冯京娘活不过来了,但你告官却要付出巨大代价。我想冯京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唯一的亲妹饱受折磨,她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所以一直不愿与你相认,甚至不想你花钱为她治病赎身!一切一切都只为你能好好生活,你忍心辜负她吗?”
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只有一双婆娑泪眼:“正因如此……正因知晓姐姐善良,一心为我筹谋打算,我才更不忍心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姐姐虽堕风尘,但才高行洁,她不曾害过任何人,为何落得如此下场?每每思及刘少波、谈允贤无耻之行,奴婢难以入眠。奴婢自幼与姐姐分离,她是奴婢唯一的亲人……奴婢怎能忘记家仇,苟活于世?!”
“亲人初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慑于朝中势力,根本不会有人理你。不如先回王府,再从长计议!由长恭出面斡旋此事,总强过你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怜心摇头:“王妃,奴婢有此决定,已思虑许久。王对奴婢有救命之恩,王妃对奴婢更是亲善,这么多年来奴婢早与绣云姐姐她们亲如一家。兰陵王府就是奴婢的家。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愿连累你们,让你们受到半分伤害!自打王妃难产之日起,王便不顾弹劾甚至圣谕,未再踏入朝堂一步,若为奴婢家事再次入朝,定遭围攻,受陛下责难。加之王妃与陆太姬的恩怨,又岂能善了?奴婢实在不能陷兰陵王府于危难!”
“傻瓜,你以为这样跪在这就能撇清关系?谁不知道你是我们兰陵王府的大丫鬟?不管你有什么事,都是兰陵王府的事!”
“府中上下对奴婢的好,奴婢终生不忘。但姐姐也是至亲血脉,她的冤屈我不能不申!王妃,请恕奴婢再次斗胆不敬,听闻您有一位同乡姐妹在周国亦遭凌辱,命丧黄泉。您不惜扳倒宇文护,怒斥周帝,惩罚负心汉……当是如何的痛快?!”
“但你并不知道,那时所为并非完全为了报仇,大都是形势所逼,求生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的选,我宁愿她活着,而非事后的痛快!我那位同乡虽然身死,但她临终最挂念的还是亲人,嘱我加以照拂,不求富贵,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报仇,她一个字都没提过,因为她放下了,人死灯灭,过往的恩怨已不再重要。我想你姐姐也一样,不希望你贸然为她报仇而毁掉自己的人生!”
“死者已矣,但生者岂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偷安于世?王妃可能像那位同乡般安心撒手世事?”
“……”我语塞,沈洁的遭遇让我多么悲愤,至今对陆令萱深恶痛绝,我又怎能要求怜心放下?说来沈洁只是我的同事,冯京娘可是她的至亲!
不知道怜心是不是在我身边待久了,性格坚强了许多,会思考了,我真不知该喜还是忧?!
“知道了!”最后,我轻叹一声,“不管你如何决定,都先跟我回去!就算王不便踏足朝堂,我这个神医在陛下跟前还是有些威望,能说上几句话,总比你这样有用。方法不对,腿跪残了,也不会有人同情你!”
“王妃……咳……咳……”连咳不已。我伸手一摸,烫得吓人。
“元夕,带怜心上车!”
怜心还想挣扎,我道:“你看,元大总管亲自驾车,我亲自来接你,你们王也来了,就在不远处,我们都为你而来,所有人也都知道你是兰陵王府的人。再闹下去,就是要我们陪你一起丢脸,你看着办吧!”
良久,怜心双手撑地,准备起身,却发觉膝盖僵硬,小腿没了知觉。身体摇晃着就要倒地。元夕不由分说将她抱上马车。
我和长恭商量了两天,最后决定由他代笔、以我的名义给高纬写了封信,陈述了冯京娘的遭遇,措辞委婉地希望高纬约束官员,并对某些过分的行径做出适当处罚,以正纲纪。反复斟酌了几遍,盖上火漆,才将信件送出。
结果第三天,宫里便来传旨要我们进宫面圣陈情。
一想到要面对高纬,我就头疼。但既然答应了怜心,于情于理都该走一趟,且此番有长恭同行相伴!于是我们将依依不舍的佑佑托付给绣云夫妇,便向皇宫进发!
却见韩长鸾等人候在宫门处,对长恭说:“王,陛下有旨,内廷妇人之事交由皇后处置。王多日未上朝,堆积了许多军政大事有待相商,请王移步,陛下已召集一干重臣,昭阳大殿相候!”
还没入正题,就要分离,我心一突。
但高纬的命令冠冕堂皇,一国之君召集重臣商议国事,如果长恭为了冯京娘的事抗旨,是不识大体、不分轻重。外男确也不能直入内宫。后宫没有高纬,似乎也无可惧之人。陆令萱?我正要找你呢,就怕你不来!
长恭也闻到阴谋的味道,正要拒绝,我掀帘向他点头,他才小声道:“兰陵勿忧,一时三刻,我便去接你!”
“好!”
所谓皇后,大家已经习惯指的是左皇后穆黄花,随着胡太后的失势,胡皇后没多久也要被废。
皇后寝宫前,我道:“元梦,你陪我入内,其他人原地等候!”
“等等,王妃,带上奴婢!”人群中站出一道人影。
“怜心?”我竟看漏了,“风寒还没痊愈,不好好休息跑来做什么?你姐姐的事,我们自会帮你处理!”
“王妃为奴婢费心,不顾安危,再次踏足后宫,奴婢岂能坐视,定要追随王妃左右!”
“唉!你……”
“王妃,算了罢!”元梦劝道,“既然来了,再说其他无益!事关她们姐妹,她在府中干等亦不能安心。”
“……好吧!不过不许插嘴,一切听我吩咐!”我怕她情急失控。
“喏!”
陆令萱的义女,于公于私,都不值得我参拜。我微微福身:“沈兰陵见过皇后娘娘!”
穆黄花端坐正中,一言不发,表情有些不自然。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大笑,即步出一道人影,是……竟是高纬!
“兰陵,你来了?!”
我大惊,他不是应该在前殿与群臣议事吗?这是正要去还是……顿时汗毛全都竖起来,打起十二分戒备。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平身!兰陵于我何须见外?!多日不见,甚是想念!”高纬将我拉起……却迟迟不见松手。
我慌了,瞬间又冷静下来,定定望向他,只见精神奕奕,满面红光。
“陛下……当真想念我?”不消五秒,高纬一僵,视线转移。就知道他见惯美人,怎么可能惦记我这鬼样子?
“兰……陵,你受苦了!”僵硬地问候。
“陛下,”穆黄花道,“神医抱病,不宜久站,还是坐下叙谈吧!”
“对,对,朕差点忘了。”还拉着我的手,同坐在一张龙椅上,面色越来越红。
“韩大人不是说您有要事待议吗?诸位大人已久等……”我提醒。
“朕已将待议之事交付何洪珍何爱卿,此刻他正代朕率群臣商议。在朕心中,再大国事都不及兰陵重要。只要兰陵在齐,何愁我大齐不能千秋万代?!兰陵难得入宫,朕岂能错过!”
我心中大叫不妙。
穆黄花讨好道:“陛下,沈神医忧国忧民,为陛下守护江山,实属难得啊!”
“是啊,哈哈哈……”说着竟抓着我的手,放在脸上亲吻……吓得我一下抽离,跳得远远的。高纬目中闪烁不正常的亢奋,甚至连气息都弥漫着滚烫……
“陛下,妾身此番进宫是为冯家……”
“冯京娘讨个说法!”高纬直接道,“这有何难?朕即刻下旨将相关人等满门诛灭,兰陵可满意?”
我打了个激灵:“国有国法,陛下切不可因私废公,妾身只想求个合理的解决之道。两位大人应该还罪不至死!”
“谁说的?冒犯兰陵、惹兰陵不快者皆罪不容诛!”高纬狂放道。
“是啊,只要神医开口,陛下莫不准奏。妾身就不打扰陛下与神医……商讨要事,暂且回避,你们都随本宫退下。”穆黄花虽言语恭敬,但望着我的目光明明不甘……甚至忌恨!
“等等!”我急忙大喊,“我已嫁作人妇,哪有什么要事配与陛下商讨,娘娘玩笑了!既有陛下承诺,妾身事毕,先行回府,静候佳音!”举步欲走。
谁知高纬一下冲过来又抓住我的手腕,暧昧道:“兰陵别走……陪朕……”我想吐!
索性扯开衣领,又将衣袖捋高,露出密密麻麻的旧伤患,不乏几道狰狞的大疤。
果然把高纬吓退两步,清醒几分。
“妾身丑陋冲撞龙颜,还望陛下恕罪!”
高纬挫败地懊恼,随即看到元梦,再次目露惊艳色光,毫不忌讳地走上前,伸手欲调戏,被元梦一掌挥开咸猪手。
“大胆!”穆黄花喝道,“陛下看中是你的福气,敢对陛下不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元梦理都不理,一脸冷漠。
“陛下眼花了,她是妾身的侍婢,不是后宫女眷。容妾身等告退。”说完也不管答不答应,直接向外走。高纬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必须马上离开!
“站住!”穆黄花发怒,“沈兰陵,以你的姿色能让陛下属意实乃万幸,别给脸不要!”
我冷笑:“我看不要脸的那个是你吧!顶着凤冠,却干着青楼老鸨的勾当!真以为我会怕你?……胡太后还是陛下的亲母呢,最后如何?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你……”穆黄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道,“来人,将她们拿下!”
一群侍卫冲了进来,穆黄花道:“沈兰陵,今日你送上门来,只有两条路,要么顺了陛下,以后咱们就是姐妹好好相处,要么就横着出去!”
我理都不想理,直接命道:“元梦,冲出去!”
“是!”旋即元梦和侍卫打在一处,不一会儿就打开缺口,但穆黄花一声令下,又有一拨冲进来,如此反复不断,仅凭元梦一人之力,开始吃力。
望着穆黄花得意的模样,我一拉怜心:“走,咱们一起冲出去,看谁敢伤兰陵王的人!”
“别走,兰陵别走!”高纬赤红着双目,又冲过来,丧失理智地抱住我,“兰陵别走,别走!”
“放手,松开!”我惊慌失措,力气根本不及高纬半分。
怜心铆足了劲,撞开高纬,隔在中间:“王妃快走,奴婢挡着!”
“不行,要走一起走……”
“小美人……”高纬望着怜心露出色欲,一下忘记我的存在,伸手抓住怜心,往怀里带,又亲又摸。
“你干什么,放手!”我上前捶打。
“陛下药力发作……来人,快拦住她!”穆黄花命宫女内侍拉开我,有的拽手,有的拖腿,有的抱腰,顿时动弹不得。眼看着怜心被高纬拖进后殿寝室,我大喊:“元梦,快救怜心!”
“是!”元梦也着急,却被一拨一拨涌入的侍卫缠住无法脱身。
我只得冲着殿外大喊:“快去通知王!”
“啪”狠狠一巴掌甩在脸上,把我打倒在地,只见穆黄花不复端庄,凶狠地居高临下蔑视我。
不一会儿,元梦也体力不支,被打倒在地,五花大绑!
“怜心,怜心……”我充满了绝望,艰难向后爬去。
“啪、啪”又是两巴掌,穆黄花狠狠打在我脸上,“沈兰陵,你真以为自己是神医,所有人都得以你为尊?本宫最看不得你虚伪清高的模样!今日本宫就要你好好记住本宫才是一国之母!本宫杀你,就如碾死一只蝼蚁……”
“呵呵……”我笑了,“穆黄花,你不过就是个出生卑贱、连亲父都不知道是谁的杂种!你以为穿上后袍就能母仪天下,沐猴而冠听过吗?今日这一出,别让我猜中,是陆令萱教的吧?你就是她养的一条狗,没有她,你不过就是个下三滥!”
“砰砰”两脚加诸身上,我咬牙硬忍着不出一声!
穆黄花不解恨,命人取来皮鞭,沾了盐水:“沈兰陵,今日我就让你看看谁才是主子!”狠狠挥鞭。
预想中的痛苦迟迟未到,我一抬头……“长恭!”
望着我伤痕累累,长恭青筋暴凸,“啊……”一声狮子吼,震得所有侍卫倒退,穆黄花捂着耳朵跌坐于地。
长恭一挥袖,门户关闭,他一步一步走向穆黄花。
“你要干甚?兰陵王以下犯上,诛尔满门!”
“孤就杀了你,看看陛下能奈我何!”长恭阴戾道。
我想到更紧急的事,抱着长恭的腿颤声道:“快去救怜心,她被高纬拉到后面去了,我怕……怕……”
长恭亦是脸色一变,将我扶稳正要调转方向,突然一道弱小的身影从内蹒跚步出,风中摇摆……衣不蔽体,长发凌乱,目光呆滞,脸颊、颈项、手腕布满红肿瘀痕,小腿、脚踝丝丝血迹……任谁看了,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我抱头大叫,怜心竟在我眼皮下被生生糟蹋了!我随手捡起一把兵刃,不顾一切往里冲:“高纬你个昏君、畜生,我杀了你!”
“兰陵……”长恭大惊,刚要阻拦,我已被怜心拉住,“王妃……王妃不要,是怜心命苦,王妃不能弑君……”泪水无声滑落,心都碎了。
震天的呼噜从内传来,高纬毁人清白,还能酣睡?!老天,你究竟开不开眼啊?!
“怜心,别怕,没事的,没事的!”我呆呆丢掉兵刃,抱着怜心不停安慰,“这种事不算什么?你是受害者,不是自愿的,没人会怪你。咱们回家,养好身体,人生还长着呢,幸福还在后面!”
怜心含着眼泪,无比绝望,却又无比坚强道:“王妃,奴婢已是陛下的人了,断不能再回兰陵王府!奴婢出身寒微,能得陛下宠幸,是奴婢的福分,怎敢怨怼?还得多谢皇后娘娘的提携!”
穆黄花一听,以为怜心开窍了,连忙道:“知道就好,这种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好意。”怜心一字一句道。
“你闭嘴!”我狠狠瞪向穆黄花。
“不是的,怜心,皇宫不适合你,你也说过兰陵王府才是你的家!你的家人和姐妹都在那,你不要担心,有咱们为你撑腰,天塌不下来!”我看向长恭,长恭亦连连点头。
但怜心却像没有灵魂的木偶般扯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王妃身子不好,赶紧回去歇息。奴婢很好,奴婢也想当娘娘了……”
我不信:“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点打击真的不算什么。王府所有人都会支持你,你很快就能忘掉这段不愉快的经历!”
怜心摇头:“只有成为皇上的女人,才能不被欺,才能为姐姐报仇。王妃该替我开心啊!我真的愿意留下……”
但我真的不能接受,身后传来温暖,是长恭:“兰陵,先让怜心冷静一下!”
“对对,怜心,我们不逼你,你也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接你!”
“不必了,王、王妃,奴婢心意已决。王妃安心回府歇息吧,怜心在此恭祝王妃长命不衰!……王妃,这世上除了姐姐,您对奴婢最亲最好,奴婢应该告诉您……奴婢本名不叫怜心,奴婢闺名小怜,请王妃……勿忘!”
小怜……冯……小怜,冯小怜?!“轰”一声,顿时脑中又炸开了。怜心是冯小怜,这怎么可能,怜心怎么会是冯小怜,怎么可能?
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喉头一窒,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