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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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王、沈医工,安德王恭候多时!”刚起身,门外传来元夕通报。

     

    “安德……高延宗?”这么早?我加紧为长恭梳洗整装,“肯定有急事,好好说!”

     

    “嗯!”长恭咕哝一声,睡意还未完全消除。

     

    “禀沈医工……”元夕的声音再次传来,颇有些为难,“安德王……安德王说一定要见到沈医工……才肯进

     

    啊?我长恭同时一愣。

     

    长恭问:“人在何处?”

     

    “……大门外……长跪不起……”元夕战战兢兢说出真相,“寅时便有人报,安德王不着衣衫,身负荆条,跪在大门外,说是……来向四哥四嫂请罪!一定要您宽恕他,亲自接他入府方可……不少守卫已被安德王打伤,卑职亦屡劝不果……王又有令不得打扰沈医工好眠,这才……”说不下去了,想必已在门外苦守大半时辰。

     

    长恭额际跳动,这几日已屡见不鲜。那日我在西兰苑被人认出,长恭已竭力遮掩。命人四处宣说人有相似,只因兰陵王太过思念,所以身边之人皆与我有几分相像……

     

    虽也知难堵悠悠众口,但至少……至少还没人敢当面挑衅长恭、质疑我的存在!

     

    谁料到,高延宗……长恭的亲弟,突然跑来,这么一闹,不是帮着外人拆长恭的台吗?!

     

    “要不你随便找个人出去堵住……”我提议,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兰陵有所不知!”长恭摇头,“老五与老六不同,他对郑氏从无好感,亦无来往。他口中的四嫂必是你无疑……原以为他革面奋发,竟还是如此不知轻重!”

     

    那怎么办?“我一露面,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不出去,由着他这么闹下去,迟早也得暴露!

     

    “是啊!”元夕门外附和,“还徒惹笑,王,您去看看就知……”

     

    “孤这就捞他进来,看他如何胡?!”语毕,阴沉着脸拉开门,急风似的卷了出去。

     

    元夕道:“沈医工,卑职已命府内众人暂不得踏出房门!请随卑职移步前堂。”

     

    “哗啦……咚!”随着巨响,一大团肥硕的身影被长恭直接丢进来。红木椅不堪重负,发出“吱儿呀……吱儿呀……”摇摇欲散之声。

     

    年不见,高延宗的吨位见长,看来过得还是很不错呀!皮肤白嫩,双手缚后,粗黑的藤条紧勒在赤裸的白肉上形成鲜明对比,活像……活像一只五花大绑的肥猪。隔着屏风我忍不住偷笑。

     

    “又喝多了,跑到我这撒野闹?”长恭压抑怒气,冰冷问道。

     

    “四哥,你拉我进来作甚?好不容易盼到四嫂回来,定要当面请罪!”

     

    “谁告诉你她回来了?”

     

    “我……四哥就别瞒弟弟了!你与四嫂在陈国、周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倘若四嫂当真不在了,你会独自归来重掌军事?此回邺,每每见你,总是面带笑容,神色温柔,所以我敢断定神医的流言绝非虚假!她人现在何处?

     

    哟,看来高延宗的确有长进,知道动脑子了!

     

    我缓缓从屏风后现身,笑问:“那你可知,为何长恭要煞费苦心地再三推卸隐瞒?先帝褫夺了我神医的名号,还将我打成妖孽,派人追杀,难道你都忘了吗?知不知道你今天的举动会给我们带来多大麻烦?

     

    “你……”高延宗乍见我面很是惊喜,但听完我的话,顿时又恼又悔,挣扎着从椅子上起身,又要下跪。

     

    “别……我受不起!”我的阻拦跟以前一样效果不明显,尤其这种吨位的,更有心无力!还是长恭发力,一挥袖,猛然把高延宗震回原位,只是这次木椅再也承受不住,“哗啦”一声四分五裂,高延宗一屁股坐地上。顿时让我有种二级地震的感觉。

     

    长恭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对亲弟的遭遇无一丝同情。

     

    “元夕,别愣着啊,赶紧将安德王扶起……先松绑……松绑!”我只得领着元夕上前关切……瞧这一身肥膘,都快挤出油了……实在看不下去了,“快找件衣服给安德王披上,别着凉了!”

     

    ……”

     

    “四嫂!”高延宗刚一解放,就拉着我的袖口,又要行大礼,“果是你,你终于回来了!是我害你摔下不测深渊,万死难辞其咎。这些年我无刻不悔恨噬骨,我当真无心害你……”

     

    “好好说,好好说。”我示意长恭帮忙,温柔一点。“我不是蔺相如,你也不是廉颇,这大清早的,唱的什么将相和啊!年前的事,当时我就说了,不怪你,与你无关!但你再这样,我可真要生气了。

     

    高延宗这才安稳坐到另一张宽凳上。我略微松了口气“想不到这事让你耿耿于怀了这么久。长恭说你长进了,原本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真的有担当了!

     

    “银针遇蛋黄变黑一事,确是我愚弄在先。其实这只是个小常识,古往今来应该很多人都发现了,只是一直无典籍可查,才被忽视至今,让我钻了空子。林道子确因我而死!

     

    “那厮该死,落入我手,亦千刀凌迟。”高延宗忿忿道。

     

    “单这一件事,动摇不了我的地位。”我平静道,“冰冻三尺非一日寒,高湛对我的恼怒,远不止这一件……所以,真的与你无关!不过你今天的举动,真的很让我生气。如今的沈兰陵已非神医,算起来还是齐国重犯,你还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想把我送上断头台的同时也让你四哥落个窝藏重犯的罪名一并论处吗?”

     

    “哼!”长恭冷哼。

     

    “绝非我意,绝非我意!”高延宗连声否认,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手忙脚乱又要赔罪,见我头痛不已,长恭面色不佳,这才作罢。

     

    我对长恭柔声道:“赶紧上朝吧!”

     

    “闹出这么大的笑话,叫我如何安心?”长恭瞥了一眼高延宗。

     

    “就是闹大了,才更要一切如常!安德王过往的劣迹,想必无人不知!那今日宿醉浑闹,也属寻常!你突然在意到连早朝都缺席,才人费解呢!”我在他耳边低低道,“早去早回,等你回来……煮饭!”

     

    长恭笑了,转对元夕吩咐:“好生看着,安德王若有失当,即刻轰出去!”

     

     

    长恭看也不看高延宗,拂袖离去。高延宗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四哥还是这么爱说笑……,世上你能他温柔相待!所以四哥领军回邺,你必无恙相随……四嫂,连我都能猜到,何况其他有心人,加之西兰苑的风波……”

     

    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太过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不想再置身风暴“只要你们兄弟同心,旁人就不敢拿我做文章伤害长恭!谨记今日之事绝不可再犯。来,你随我回醉兰阁再作叙谈,不能总霸着地方,扰了元总管的日常安排!”

     

    “是,四嫂。”高延宗肃穆。

     

    “不敢,不敢!”元夕也恭身致意。

     

    “四哥果真为你费尽心思,瞧瞧这……一步一景的,比御花园还具匠心。你不在,四哥从不让人踏足……”高延宗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摸摸这,打量那,时不时啧啧称赞。

     

    我从房中取出几道糕点,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阔别年,你稳重成熟不少,高孝瑜在天有灵,亦感宽慰。”记得当年高孝瑜处处谨小慎微,整天担心弟弟们行差踏错,尤其这个老五。

     

    高延宗苦笑:“当年是我少不事,时常气恼大哥,让他担忧,如今再想让他骂我两句亦不可能了。

     

    “四嫂可知,三哥也……”

     

    我点头,据史书记载,应该在我堕崖……就是邙山大捷后的第三年,高孝琬被高湛打死!就连高睿也……所以西兰苑才变成那样。

     

    “没想到英伟不凡的三哥竟步了废帝的后尘!”高延宗双目泛红,很是悲愤,“吾等兄弟除了我不长进,皆规行矩止,不敢擅越,没想到还是……”

     

    谁让你们是长嫡脉呢?!比起高孝瑜,高孝琬更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都得死,而接下来就会轮到……心一揪,浑身发抖!

     

    “四嫂……怎脸色发白,可是旧患复发?

     

    “没事,没事!”我打起精神笑问,“我不在你四哥身边这年,他是怎么过的?”这个问题萦绕多时,没敢正面问长恭,怕挑起他的心伤。而其他人则不敢妄议,我想高延宗应该没什么顾忌的。

     

    年前你崖,四哥追随你跳下去,我等根本拦不住。只得事后下山搜寻,哪怕只有尸骸,也要将你们合葬!那韦孝宽和杨坚倒也仗义,并无为难,还带着自己的兵马与吕家村村民合力行事。

     

    难得他们能放下立场成见,目标一致。

     

    “足足四日,不见踪影。寻获希望渐渺,以为你们被野兽分食,尸骨不全……就在第五日……一个小溪涧中,发现重伤昏厥的四哥,而你依旧行迹渺无……”

     

    “所幸四哥骨骼精奇,功力深厚,尽得天机老人真传,昏睡了月余后,突然毫无征兆地醒来。我推门见到他时,他已坐起……说的第一句便是:兰陵呢?”

     

    眼泪没忍住。

     

    “我哪知道?无人知晓!瞬间我看到四哥眼中的悲恸和绝望……让我后悔贸然摇头之举。四哥却突然大笑不止,人以为他发疯之际,他……‘找不到就好,找不到就好,兰陵一定会回来的!’……我等丝毫摸不清他话中之意,揣测之际,四哥已翻身下床直取长剑,将我们俘获的刺客全斩杀,无一活口,都是一招毙命!

     

    心痛加震惊,虽然现在我长恭已经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昔日之,依不堪回首!世上也只有他会如此在意我的离开……

     

    “世人皆知四哥擅战,但从不滥杀。那日杀了那么多人,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中尽是冷酷,连我都畏惧。接着我眼睁睁看着他用尸擦拭剑的血污,便头也不回,上马独自奔回邺城。良久,我才反应过来,苦苦追赶……”

     

    “后来呢?”我手心冒汗。长恭的善良我最清楚,但六年……传闻中的性情大变,让我深感他赶回邺绝不是为了伤!

     

    “四哥没有回府,换了三匹马,不眠不休地赶回邺城,直奔朝堂。当着陛下和群臣的面,斩杀和士开一干人等……若论单打独斗,试问天下谁人是我四哥对手?!御林军根本阻挡不住四哥的雷霆之势……连陛下都以为四哥要逼宫谋反……”

     

    “当,整个南宫大殿如同幽冥血海。四哥则是罗刹鬼王,大开杀戒,半数朝臣尽丧他。他誓取和士开的狗命,岂料那厮竟缩至先帝身后,乞求庇护。

     

    “我犹记得那日四哥双目赤紫,发髻四散,形容妖魅骇人,二哥、三哥与我还有斛律将军、段苦劝无用,四哥竟挥剑直指陛下:‘让开,把他交出来!’”

     

    “先帝骇然无语……四哥剑锋就这么隔着先帝鼻尖直指和士开……”

     

    “间不容发之际,内冲出一人,舍身抓住四哥的剑锋,满手鲜血地跪在四哥面前哀求:王……收手吧,兰陵姐若在……也不希望见到您这样!兰陵姐最不喜滥杀,她最看重您……若让她知道您如此……会很伤心的……王千万不要辜负兰陵姐的心意,收手吧……”

     

    “是她!”我恍然。

     

    “没错,她就是当今陛下的乳母陆太姬。自那以后,原本区区一个后廷内命妇,便受全朝青眼相加,先帝和陛下更是倚重非常……她真的是你同乡吗?陛下待她比太后还亲,日常用度皆……”

     

    “打住,她的事与我无关。没错,她是我同乡,不过交情一般。还是说回你四哥,后来怎么样了?

     

    高延宗一愣,急忙转回:“听完陆太姬所言,四哥顿失魂魄,宝剑落地,口中不断喃喃:没错,兰陵不喜我这样,兰陵不喜……转身跌跌撞撞出了宫,留下众人惶惶不安,生怕四哥杀回头!

     

    “二哥、三哥领着我追出去,四哥就在邺城的街巷游荡,说这里兰陵曾来过的,那里是兰陵驻足过的,还抓着路人直问有没有见过你……”

     

    心痛……

     

    城中不乏和士开一党的门下、食客甚众,自然有人说你……说你不好。那日,迎面走来一群市井之徒,高谈论沈兰陵是祸国妖女。四哥再次失控出手,吓得百姓四处逃散。我等兄弟三人联手,才将四哥就近拖回大哥故居,指着大哥灵牌让他清醒冷静……”

     

    “压下来就好……”我心惊。

     

    岂料高延宗摇头:“哪有这么容易!生怕四哥再发狂,我们兄弟不眠不休守着他夜,终因疲累不堪,相继睡去。待我们惊醒,又没了四哥踪影,大惊之余四处搜寻……”

     

    “原来四哥又跑去街上寻你……逢人便问兰陵回来了吗?有没有路过,有没有人打听兰陵王府所在?……百姓烦了,他四处驱赶……还有登徒子见四哥貌美竟起歹意,用你的消息诱四哥,结果……全被四哥斩杀……后来,我们给四哥戴上假面想掩盖身份,但只要有人提你甚至相似之音,四哥都会赶去……出言不逊者、轻谩者、不轨者,丧在四哥手,一时间邺城出了个鬼面魔王,百姓都不敢出门……”

     

    我已泪流满面。

     

    “最后实在没法子了,我们只得请来四哥的师父,天机老人,与谢夫子联手,才终将四哥彻底制服!

     

    “经天机老人详加诊断,说是四哥不堪失去你的打击,又曾崖受重伤,真气逆行,走火入魔,才会出现疯癫失常之举。当下决定回山调养!

     

    王昱出手,我就放心了,现在的长恭很健康!

     

    “四哥一走,先帝在和士开的唆下,向我等兄弟问罪开刀,更要诛灭四哥满门。幸得斛律将军和段再三保,我等并无反心,且兰陵王一失,军心必散,国之将亡!痛陈利害,加之慑于鬼谷先圣遗脉,这才勉强作罢。但经南宫大殿一事,吓得先帝肝胆欲裂,每每梦中惊醒。加之纵情声色,服食丹药,龙体日渐衰退……不到一年,便退位做了太上皇。只是依旧对我等兄弟戒心难除,恨之入骨,终于趁我与二哥外遣公务之际,对三哥下了毒手。待我们赶回时,三哥已全府被灭,三哥更是尸骨不存,还被冠以谋反之名。我骂天地不仁,亦被先帝知晓派人痛殴。先帝恐四哥报,便召回老六,禁锢于京,我等兄弟皆不得离开半步。明为同心相佐,实乃临近挟持!

     

    “全府被灭……那礼儿呢?”我想起那个可爱男孩。

     

    “恰逢正礼在外游猎,躲过此劫此刻已藏匿漠北。四哥恢复归来后,一切皆已。若执意报仇,就需拿咱们兄弟几个的性命再赌一,生死难料……四哥意冷,只身离开,四处寻访你。所幸苍天保佑你还给四哥!沈兰陵,我一度认为你只会祸害四哥、连累他,如今我才明白你对四哥亦是用情至深,即便险阻重重,四哥甘心如。只有你能让四哥像正常人一样有喜有怒,而不是块触不可及的寒冰

     

    寒冰被改造成家庭煮夫了……可惜心中的忧愁一丝没减反而加重。原来发生这么多事,令高湛父子如此忌惮长恭。此番长恭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恐怕更令高纬不安吧,却赏赐连连……我是不是做错了,长恭不该回来……

     

    “四嫂……”高延宗问,“陆太姬处,当真不必支会?她是你同乡,且这些年,她是后廷对吾等兄弟最为友善之人……”

     

    “是吗?”我扯扯“一朝富贵,她也不容易,就别轻易打扰了!能你四哥相守,我已知,攀龙附凤的事就算了。何况她与陛下亲厚多年,自己又有亲儿,关键时刻,你让她站哪边?算了,我不想她知道我回来,你们可得关照好老六!

     

    高延宗虽有疑惑,还是点头:“就四嫂说的办。

     

    “那四嫂可愿见见二哥?这些年他对你们也记挂得紧!”高延宗又问。

     

    “当然!”我直点头,“咱们是一家人,找天请他来聚聚,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等长恭回来,们一起吃个饭!你去通知高孝珩来……‘接你!’”

     

    “好嘞!”高延宗兴冲冲向外奔去。我回屋换上小厮的衣服,跟元夕打好招呼,能休息的全部放假,只在外院留几人照应即可,我觉得还是在大堂接待叔伯比较合适。

     

    没想到高孝珩还拉来了高绍信,一脸不甘不愿,黑着脸,不看我。

     

    高孝珩向我抱拳:“沈……”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二伯,如蒙不弃,就叫我兰陵吧。”我自然接过话。长恭的二哥,自然也是我的亲人。

     

    “好,好!”高孝珩有些激动,“兰陵,这些年苦了你们!”

     

    “还好,还好!二伯来接醉酒的五叔,有心了!”我眨眨眼,高孝珩即会意对外的说辞。

     

    “哼!”高绍信则不屑冷哼。

     

    高孝珩还未训斥,高延宗已伸手敲在他头上“哼什么哼?对救命恩人就这?礼全无,看我怎么告诉你师父!

     

    高绍信捂着头,委屈地看向高孝珩……岂料,高孝珩亦正色道:“这回我也不帮你,你五哥说得对,你最不该对兰陵不善!差点犯下弥天大错,带你来就是要你诚心向兰陵认错,不然莫怪哥哥们不认你这个兄弟!

     

    “二哥……五哥!”在兄长面前,高绍信就像个孩子般撒娇,可这回不灵了,只得瞪我。

     

    “算了,还小,慢慢教,只要不破坏兄弟团结就好!你,”我还是懒得跟他计较,“别瞪了,小心变斗鸡眼!我知道你的心思,也不想管你跟郑娘是什么关系,我允许你过去探望,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此时郑娘最需要关怀,去吧!

     

    高绍信一愣,有些不敢置信。我道:“怎么,不认识地方?需要找个人给你带路吗?”

     

    高绍信急忙摇头“不需要,不需要!”飞身离开,没了踪影。

     

    高孝珩直摇头“想不到老六竟为这种女子不顾伦常。”

     

    “没那么严重!其实抛开家世、遭遇,谁敢说郑娘就一定不善呢!何况她不是长恭的女人,老六不算失伦常。如果他们真的两情相悦,未尝不是桩美事,你们别太古板迂腐。不过……郑娘肚里的孩……

     

    两人皆摇头。“算了,交给长恭查明。来,咱们……包饺子吧?就是饺耳,你们会吗?”

     

    “区区小事,如何难倒我们?”高延宗道,“我们亦带过兵,闲来与将士同食同乐。倒是你……行吗?”

     

    “怎么,小看我?”我斜睨道,“看看你四哥的气色,就知道我的厨艺多好了。”

     

    “只要是你所,四哥都是来者不拒!咱们可没四哥那么好糊弄啊!

     

    “切,光说不练嘴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练又说才是真把式,擦亮眼睛看好了,保管你吃了停不下来。”

     

    欢声笑语中,我们各司其职。高延宗和面,元夕调馅,我和高孝珩边包边话家常……

     

    天黑了,长恭还没回来,我笑不出来了。门边不断徘徊,心里七上八下,高纬会不会提前动手,史书记载会不会有偏差?

     

    “兰陵莫急!”高孝珩劝道“定遇大事商议,才会稍作耽搁。”

     

    大事?高纬那么忌惮他,如何推心置腹?想起年前长恭的经历……

     

    “你们都在?”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

     

    “长恭!”我扎进他怀中,紧紧环着他的腰,“怎么才回来?”不禁一丝哽咽。

     

    “兰陵……”长恭望着我微红的双目,皱眉,“怎么了?莫不是他们欺你……”目光犀利一扫,高延宗和高孝珩同时一抖。

     

    “没有,没有!”我急忙抹抹眼眶,“就是看你老不回来……想死我了!”

     

    “噗”屋内传来喷笑,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跃上俊脸“兰陵……”

     

    “别说了,赶紧进来!”我拖着长恭的手进屋,解掉外氅,又打来热水给他擦脸洗手,最后按在桌前,“今天包饺子,快尝尝!”

     

    “是啊,老四,弟妹忙活半天了。想不到弟妹手艺这么好,你看这些饺耳包得跟咱们的不太一样!弟妹都是按你的口味佐的料,你可要多吃几个。”高孝珩笑道。

     

    长恭有些疑惑地看看高孝珩和高延宗,又望望我,我笑意盈盈,点头。既为人妻,事舅睦姑的道理还是懂的。

     

    长恭这才有了一丝暖意,命道:“元夕,取几坛好酒来!”

     

     

    “老六还在郑氏处,要不要一同唤来”高延宗煞风景道,果然惹得长恭面色又是一沉。

     

    “算了,随他吧!”我急忙道,“年轻人都是哪开心待哪。那么大的人你还怕他饿着?!元夕,送些饺子过去,要是郑娘没胃口,就让厨房做些可口的。

     

     

    “老四,究竟何事拖至此时,平日早该下朝了?”高孝珩关切,我也有些紧张。

     

    长恭笑笑:“坏事没有,倒有一桩美事?”

     

    美事?高纬能有什么好果子给他?

     

    “陛下念我劳苦功高,想给我庆生!”

     

    过生日?过什么生日?

     

    “我真是失败,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的生究竟是哪一天?

     

    “无妨,其实我也不甚清楚,一直将与兰陵相遇视为重生之日。”

     

    “六月十七,老四的生辰与陛下是同一日!”高孝珩突然道。

     

    什么?长恭和高纬是同一天生的?!这……可绝不是什么好事!明朝朱元璋迷信八字,称帝后,为防江山被篡,杀尽与他同一天出生的人。因为他认为他们一样会有紫微帝命!

     

    “那……你们要同一天庆生吗?”我觉得会出大事。

     

    长恭摇头“依祖制,凡与帝王同生者,皆要避讳,移后三日方可。”

     

    “一定要庆吗?”我闷闷道,“过生日就是提醒阎王爷又老一岁。跟我一起,我让你天天都像过生日!”

     

    “哈哈哈……有趣!弟妹所言只是针对老人吧,四弟正值壮年,怎会有此忧虑?!

     

    长恭深沉地望着我。我怕心事揭穿,只能强颜欢笑“我开玩笑的,这不是怕麻烦嘛!怎么样,你答应了吗

     

    长恭点头:“此乃圣旨,多位大臣附议,推脱不得。先前听闻孤接纳了一位舞姬,皆想一睹其貌……”长恭意有所指,要不是我非要留下夏姬,也不会引来此番好奇。

     

    “拉倒吧,他们是借机刺探我是否在侧!”

     

    “届时兰陵只要不出醉兰阁便可,无人敢在孤面前放肆。”长恭道。

     

    “那怎么行,我老公过生日,怎么能少得了我?”我明白他的用心,更不会让他失了颜面,“就算遮面,我也要混在人群中,时刻看到你。管他是谁,要来便来,让他们见识见识兰陵王的威风。我们要大肆筹办,这可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既然他们想看夏姬,咱们就排一出《兰陵王入阵曲》给你应景祝贺,好不好?

     

    “兰陵喜欢就好!”长恭感动。

     

    “好,就这么说定了。来,赶紧,凉了就不好吃了。来,尝尝,这个是蘑菇馅的……这个是三丁的……还有这个白菜肉馅的……”高延宗和高孝珩一旁笑而不语,接着也埋头猛吃。

     

    “五弟,年前见你身手灵活,如今……还武得动吗?”我问高延宗。

     

    “呼”高延宗站了起来“四嫂莫要小看我,这七年未敢有一丝懈怠。您瞧好了!”说着便跃了出去,虎虎生风,果然还是那个灵活的胖子。

     

    好酒上桌,兄弟痛饮,高孝珩更是放开来,一吐心中多年郁结,喝个酩酊大醉,揪着长恭的衣襟道:“大哥、老三都走了,如今只剩咱们几个。老四,你可不能再一走了之,没良心。知不知道这几年兄弟们为你担待了多少,每日如履薄冰……嗝!……”

     

    “知道,知道,他比谁都明白!”我赶紧劝着,“他不会再抛弃你们了!”

     

    长恭嗔了我一眼。高孝珩闻言,乐呵呵醺醉过去。再看高延宗,已是鼾声如雷。

     

    “元夕,着人将广宁王和安德王抬回厢房,好生照料,今晚都歇在这了!

     

    仔细算来,离庆生之日不足一月,所幸夏姬功底深厚,稍加点拨,便跳得样。人手不足,高延宗和高孝珩慷慨出借自己府中的顶尖舞加盟助阵。

     

    我则暗中策划场地、舞衣、面具、头饰甚至照明的效果。没有现代化的声光电,我也要尽可能地将这支属于长恭的舞曲打造得尽善尽美。

     

    当然,一切有赖元夕传达实施。“告诉她们一定收起平日的柔美妖娆,要展现沙场金戈铁马的威武之势,绝不能拖泥带水。”……

     

    “还有妆容不可太浓,长恭不喜欢。”……

     

    很快,庆生之日来临。因为是御赐喜事,整个兰陵王府张灯结彩。元夕和绣云就像领头的母鸡,指挥小的们忙这忙那,团团转,一刻不得闲。

     

    从辰时起便有客人临门,不到晌午,已然门庭若市。放眼望去,皆是三品以上门阀权贵。我差人送了五百个寿包到西兰苑,自己还扮作小厮混在府中忙里忙外。

     

    人再多,还是我老公最帅,今早我特意为他挑了一件镶金的枣红长袍,像新郎官一样,无论走到哪都是鹤立鸡群,众人仰望。

     

    再看一担又一担的厚礼,心里乐开花,接下来一个月西兰苑的伙食又可以提升一个档次了。

     

    “恭王,如松千年……”

     

    “李大人客气了,里面请……”

     

    “刘大人破费了……”

     

    “王大人谬赞,我四弟还有各位大人多加提携。

     

    长恭一如既往冷眼相待,为免冷场,高孝珩和高延宗主动请缨前来待客。

     

    午时,宫里圣旨到,说是加封兰陵王为什么什么太尉及兵马大元帅等云云,众人又是一片热烈道贺。远远望见长恭眼中与我一样不胜其烦。

     

    中午吃寿面,重头戏在晚膳。华灯初上,侍女引领各位大人落座,开始饮宴,歌舞起,夏姬就要登场了,我也很期待这位丘慈第一美女的舞技,能把我的长恭演绎成什么样?

     

    “不好了,不好了!”更衣室传来惊呼。

     

    我推门而入,“啊”一片惊叫。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男装打扮,但顾不了许多,直奔事故中心,只见一舞伎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怎么了?快请医工。”我吩咐,同时为她检查,翻看眼皮……

     

    “她第一献舞张。加之一未食,为了活血暖身,刚饮了一杯烈酒。”有人答道。

     

    这不胡闹吗?空腹饮酒,随时酒精中毒。

     

    “来人,抬下去,好生照看。其他人各就各位,不要受其影响!”

     

    “可是少了一个人……”

     

    “就少一个应该影响不大吧?你们稍微调整一下队形,应该看不出来吧?!”我觉得可以。

     

    “不行!”断然否决,一位盛装美人从内缓步而出,正是夏姬,一字一句道,“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人如何成阵?兰陵王如何战无不胜?”

     

    我语塞,这方面人家是专家“那……有替补的吗?”

     

    夏姬一丝不屑:“此舞曲岂是市井之人随?此番排演有限,在场皆是悉心挑选之人,舞技超群,寻常之人怎可替

     

    “少一个不行,又没替补,你说怎么办?”我急了。

     

    “放肆!”夏姬身旁另一小舞伎对我喝道,“我家娘子何时轮到你这厮使唤!想睹我家娘子舞艺之人多了去,岂是草草可以敷衍的?!若合之人,即便不跳,也不能污了我家娘的盛誉。

     

    “要不我上行吗?我虽不擅长舞蹈,但这些日子,在旁留意你们的练习,我想我能记住动作!”

     

    我的话即引来一片哄笑“你是男的,如何跟咱们一起跳……”

     

    “谁说男的不能跳?!夏姬只说少一人,加上我不就成阵了吗?再说,沙场之上,不全是男子吗,有何不可?”

     

    “男子不是不可,只是你……”夏姬尽是怀疑,“若有失,会因你……”

     

    “若有任何错失,我一力承担,总行了吧。元夕,报幕!

     

    跳舞我不行,跑个龙套我想还难不倒吧?!好歹也是拿刀混饭吃的,见惯大场面!

     

    “叮、咚咚……”仿战鼓的花鼓声一响,我跟在最后出场,有面具遮挡,胆子的确大了不少,于是放开手脚跟着她们学……我就不信一支舞扛不下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不是骗人的!不到一分钟,就彻底击溃我的自信,开始手忙脚乱跟不上节奏,然后分不清左右,最重要的是体力不济,几个振臂再转两圈,更是头昏眼花,几次趔趄,差点摔倒,我的天啊,长恭的生日宴可别毁在我手上……

     

    夏姬几次向我暗咬银牙,目光凶狠,倒是很符合沙场猛将的形象……我也不想这样啊,我尽力了,这不……很努力吗……我狠狠一跺脚,一挥手,“嘶啦”一声,前面舞伎的衣袖被我扯裂了,顿时傻眼……那女孩羞愤得眼泪汪汪,要不是夏姬眼神警告,估计早就掩面逃了,只得含着眼泪继续跳,恨死我了……

     

    一片哄笑,全看傻了眼,不明白这支号称全国第一的舞阵中怎么会有我这种形态拙劣之人?!一会儿左倒,一会儿右歪,又屡次差点摔倒……王要是带了这种兵上阵,能打赢谁?哄笑声此起彼伏,斛律光笑得连手中的酒杯都快拿不稳了……

     

    完了,这次人丢大了,我好想大哭,什么都不管了。但事情由我而起,怎么样也该由我结束,就算被从头笑到尾,我也不能当逃兵!

     

    我悄悄瞥了眼长恭,心中一暖,恐怕只有他在认真欣赏,没有一丝嘲笑!为了他,我一定要好好跳,奈何……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两眼发黑,撑不下去,就要栽倒爬不起来的时候,眼前闪,下一刻落入温暖熟悉的怀抱,长恭,他认出我了,还上台与我一起被人嘲笑!

     

    “对不起,老公,让你丢脸了。下次我一定好好练习!”我很抱歉。

     

    长恭微微一笑,随手取下另一舞伎的面具罩在上,低声道:“兰陵王之所以勇猛无匹,并非阵法了得、武艺非凡,只因心有牵挂,为爱而战,才战无不胜。世上人比我更知入阵所谓何来……兰陵,我不是范蠡!愿随我否?”

     

    激动的泪水再次充满眼眶,他还记得我说过范蠡薄幸,为江山舍爱人。我的心他永远最懂。我重重点头,一切交给他了,生死相随!

     

    鼓点重新敲响,兰陵王亲自带兵入阵!一招一式,刚柔并济,身影飘逸如风如影,阵法出神入化,却从未让我离开他身边……我好像置身漫天飞舞的黄沙中,与他共为一体,披荆斩棘,无往不胜。

     

    “咚”一声结束,我久久不能平静。四周爆发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起身致意,经久不息。

     

    我难抑激动,扑向长恭,狠狠亲了他一口。“啊”众人被我这率性之举惊呆,顿时一片寂静,我也觉得鲁莽,可惜晚了,不知如何自救下台?

     

    就在此时,“兰陵……姐,兰陵姐,真的是你?!”一声惊叹从外传来。

     

    一行豪华从外而入,众人纷纷见礼:“陆太姬!”

     

    她却不闻不问,径直向我奔来“兰陵姐,是我啊!”激动得声泪俱下。

     

    所有目光集中在我们身上。我暗叹,也罢,长恭为我付出太多,我不能再鸵鸟下去,让他独自承担一切。既为夫妇,生死与共!我缓缓取下面具“是我。沈兰陵回来了!你好吗?柳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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