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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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绣云一怔,我示意元夕上前。女人脆弱的时候,都希望爱人能站在身后。此刻元夕不再是总管!

     

    “全府女眷的食宿皆由你一手调配……平日郑氏谁接触……亲近,你最应知晓。切莫妇人之仁,害了……害了所有人!”元夕苦口婆心,绣云的遭遇他也很心痛……

     

    元夕的无奈终于让绣云有所触动。她看看我,最后向长恭禀道:“奴婢当真不知郑氏素行,只是……见过六王探望……”

     

    高绍信?那日举止是有些奇怪,难道孩子是他的……

     

    “不会!”长恭当即否决,解释,“非我护短,只因深知师兄……就是谢夫子的性情!师兄向来克己复礼,对门下之修身立命约束甚严。稍有失当,处罚。老六自小便深得师兄言传身教,不敢偏差……那日……那日虽言语失当,但断不敢犯下毁人清白之事,恐遭师兄清理门户……谅他不敢为之!”

     

    想想当年谢祖光终日板着一张四方脸的模样,的确比王昱更像一代宗师!……殊不知,管得越严,逆反越强,高绍信出身优渥,又得几个哥哥宠爱……但长恭这么肯定,我信他比我更了解!

     

    “除了高绍信,还有没有其他男子?”我继续问绣云。

     

    绣云想了想,低首摇摇:“奴婢并无发觉……兰陵王府并非外人能随意踏足!”

     

    我叹道“算了,事关你们王的声誉,他自会查清!但是绣云,我必须再提醒你一遍,你记好了,我们永远不会强迫元夕纳妾!但如果有一天元夕真的另娶了,无论那个人是不是元梦,你都怪不了别人!只能是因为你们夫妻感情生变,所以请你正视、正面解决,不要以为把郑娘推给长恭,就能顺带接纳元梦,彻底断了元夕的念头。感情变了就是变了,就算不是元梦,也会有别的女人。与其费尽心思斩尽闲花,不如静思己过。我不你和元夕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不安,患得患失。夫妻之间,本就如人饮水,冷暖只有你俩知道。但不管有什么问题,请你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有‘假公济私’之嫌,可别怪我不客气!我不会用刑,定逐你出府。到时元夕这个总管是想陪你走还是留在王身边尽忠……你懂我的意思吧?”

     

    元夕错愕,绣云色又一白,最后道:“多谢沈医工,奴婢知道了!”

     

    我点点头:“回房休息吧。元夕,也放你三天假,好好照顾你娘子!”

     

    “多谢沈医工。”元夕看看长恭,揽着绣云离开。头昏疲累又袭上来,不再多言,直接回转醉兰阁。

     

    长恭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敢吱声,只是示意怜心悄悄退下。

     

    “跟着我干什么?”我回头拦住他想进房

     

    “我……”长恭像作弊被抓的学生一样支支吾吾。

     

    “行了,其实很简单,我替你说。不就是不想我给你生孩子!这没名没分的,辱没你高贵的血和地位,是不是?

     

    “不,不是……”长恭迫不及待要解释,我却不听,转身入内掀起铺盖塞给他,“还每天亲自配药……”真是越想越气,“亏得日理万机的兰陵王这么费心,其实根本不必麻烦,只要咱俩不接触,什么都不会有!出去,整个王府都是你的,随便找个地方,找个女人也行!”

     

    “啪”,我狠狠将房门关上,第一次长恭拒之门外。

     

    学医的都知道,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是说喜怒忧思悲恐惊,一个人经历任何一种情绪后,都容易内分泌紊乱,免疫力下降,不知饥不知寒,不眠不休不觉累。

     

    就像此刻我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怜心在外问安,接下来她会接替绣云给我送上一日三餐。但我充耳不闻,甚至懒得开口回应。夜里昏昏欲睡之际,又被突然降至的雷雨惊醒!这个季节怎么有会这么大的雷雨,窗户有没有关好?管它呢,烦人,唉……

     

    不行!再这样下去,别说身体吃不消,难道我长恭的感情就这么垮了?我还劝绣云凡事正面解决,那自己这算什么?也许长恭真有苦衷,但他为什么不说……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先放放。府里不还有一件关乎人命的大事吗?

     

    即便经历跨越时空这种超乎寻常的事,我依然坚信只有男女相交才能成孕,世上没有圣母玛丽亚。绣云说对,即便主人长年不在,兰陵王府也是高门重地,不是路人想来就来的。都是非富则贵,但明知长恭不在,又知郑娘是先帝钦赐的王妃,谁会吃饱了挑衅这种杀头的事?!

     

    但郑娘一直住在兰陵王府,如果她一口咬定孩子是长恭的,那真是百口莫辩,难道真要长恭头顶绿帽认她当妃?……既然府里无从查起,就从郑娘的起居着手。南北朝的开放之风一直持续到唐朝鼎盛,女子不会像北宋那样三从四德,足不出户。这么多年,郑娘不可能一步没踏出房门……如果当面询问,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只是现在我还不宜露面!

     

    还得找绣云出面,对!说做就做,我跳下床,略整仪容,“哗”一声打开房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高大的身影双手抱着还在滴水的铺盖矗立门外一动不动,姿态同昨天赶他出房时一模一样!

     

    原本双眸微闭,听见动响,瞬间睁大“兰……陵……”嗓音异常低哑干涩,鼻尖泛红,身躯微微摇摆。天啊,他不会一直保持原状站在门外吧!虽已是春暖花开,但春冷透骨寒,特别是夜里,何况还下了暴雨!

     

    前额烫得吓人,双手冰冷。不由分说将他向里拽“你傻啊,先睡一觉再来罚站我又发现不了!有雨不知道躲吗?……你不是功力高深吗?为什么不运功御寒?吱一声让我知道也好啊……”我真是又急又恼。

     

    原来一墙之隔,长恭一直这么……

     

    长恭不愿动,有些费力道:“是我错,让兰陵伤心,理应受罚。所以……没有运功……以赎己罪!”

     

    “呸,你这是自罚还是折磨我?”说不感动不可能,但更心疼……

     

    “来人,来人!”我大喊,“快去请医工。”

     

    “别……别喊,”长恭阻止,身体晃更厉害了,“我已命人除却一日三餐,不得靠近。外人不能进醉兰阁,兰陵身份会暴露。”

     

    “都这个时候了,管不了太多!何况又不是每个人都认得我!怜心,怜心……”

     

    大喊了数声,怜心终于露面,慌慌张张与我一起终于将长恭扶进屋,安置在床榻。

     

    “多生两盆火!”我一边吩咐,一边剥掉长恭的湿衣,“让厨房多煮几碗老姜茶来。”

     

     

    “等等,你们王在门外站了一夜?”

     

    怜心点头。“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劝阻,为什么不告诉我?任他像傻子一样戳在那,很好玩吗?”我有点上火。

     

    怜心本就胆小,委屈道:“是王不让奴婢出声。他说奴婢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平日不准靠近醉兰阁,不准打扰沈医工……也不能多嘴……”

     

    “又没怪你,哭什么?”长恭病成这样,我已心烦意乱,“去请……算了!此事不宜张,除了姜汤,你再告诉元总管,按王的体质,开几治伤风、退热的药来,要快!

     

    怜心急急离去。我守在长恭身边,发现他的体温居高不下……

     

    “我无心愚弄兰陵!只是……错……错便是错,兰陵伤心,便是我的大错!”长恭道。

     

    我哽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为什么要给我下药……”这让我情何以堪?

     

    “兰陵,我……”

     

    “行了,有什么话等喝了药再说,现在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我也怕他说出什么我不能接受的理由来,加上眼前这副惨样,我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可长恭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了……来不及服用。今早圣旨到府,突厥得知段侯薨逝,举国哀伤,率兵扰境,陛下要我领兵出征。不过数月,等我回来再与兰陵好生解释。

     

    “什么?!”我惊道,“都病成这样了,还要上阵杀敌,不是找死吗?不行,不许去,我不答应。”

     

    “皇命难违,不去就是抗旨,同样死罪!”长恭无奈道。

     

    “那又怎么样?高纬有什么权逼一个病人上战场,不是带队送死吗?对他的江山有什么好处?!你马上请辞,大不了……我找他理论!”

     

    长恭扯起一抹惨淡的笑容:“为何?兰陵不舍?”

     

    “废话,当然了!你现在路都走不稳,出去只有挨宰的份!”

     

    我不赞同呢?领兵出战,是我生在高家的宿命!将士以我马首是瞻,我不能弃他们不顾。

     

    “那我上金銮殿找高纬……”我想都不想道,“……大不了一起去,反正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

     

    长恭的笑容更大了,是不是病傻?我都快急死了!

     

    “兰陵向来聪慧,话说到这份上,还不明白我为何要用避子药?

     

    “你……”我一愣,顿时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子给我下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根本没有什么战事,也没圣旨,全是他用来比照的借口。

     

    “兰陵莫恼,非我再次戏弄,只是深知兰陵性情直劝,你定不采纳。兰陵又善言,我……我说不过你!但我亦深知,此时产子,定有性命之忧,不得已才如斯为之!”

     

    “可是……”那也不应该……

     

    “正如刚刚兰陵忧虑我的安危一般,生死都可置之度外,殊不知我对兰陵亦是如此?!兰陵屡受重创,血气亏损,若然受孕,恐捱不到生产之日。即便诞下孩儿,恐要耗尽兰陵性命。若没了兰陵,我生存何意?行尸走肉,孩儿谁来管?恐命运还不如当年兰陵遇见我之时……”

     

    “别说了,别说了。”想想都怕,“自己的状况,难道我会不知道?但你知不知道,我这样坚持,无非是想改……想你幸福,想你的人生完满!”

     

    “如何不知?!但我真的很幸福知足,兰陵已给了世间最美的一切,只盼这份幸福能天长地久。我不想兰陵因传后一事枉送性命,高长恭真的不在意有无子嗣,绝非虚言!

     

    望着坚定执着的双目,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再坚持似乎太不知好歹太伤他心,但……正因为我知道他的命运,知道他所期盼的幸福不能长久,才坚持打破,而生孩子就是第一步!

     

    沉默良久,冷静下来,平静开口:“长恭,你的心意我知道,我的心思你也一直很明了。其实咱们的矛盾主要集结在我的身体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对不对?”

     

    长恭点头。

     

    “好,我向你保证,不会罔顾健康强行受孕!但你也要相信我,不能再给我用任何避孕的药物,包括什么薰香、麝香、红花、胡桃夹之类的一律不许靠近我身。咱们把这事交给老天!长恭……你知道一个女人的母性有多伟大吗?从医多年,我过不少瘦弱的女人,关键时刻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与天争地斗,爆发无穷的潜能。我曾亲眼过一个跟我差不多体重的孕妇生产十斤的巨婴。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建议她选择剖腹,少受点罪。但她为了孩子的健康,足足疼了一天一夜,硬是把宝宝生出来,母子平安。我想说的是,既然老天让你怀孕,就说明你跟这个宝宝有缘,自然会让你生下来。如果无缘,即便怀,三个月内,也会顺应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规律,自然流产而不太伤身!……所以,长恭,咱们把这事交给老天,如果老天觉得我沈兰陵还不错,没做过什么坏事,应该有子送终,他自然会让咱们有后,你挡也挡不住,除非你彻底断了与我的夫妻情分,你舍得吗?”

     

    长恭摇头,无比认真听我个字:“如果我真的因为体弱,不能怀孕,那也是我的命。我会加强锻炼,积极调理身体,孩子不就来了吗?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刻意阻之。你知不知道,是药三分毒,你再怎么控制,长期服用多少都会在体内留下后遗症,你忍心吗?宝宝来与不来,自有天佑之,咱们就交给老天,好不好?

     

    长恭望着我,又思索良久,终于点头“我终究说不过兰陵!”

     

    “谢谢,谢谢。”我感动,哪里是说不过,只是长恭一向以我为重,不忍再拒绝罢了。

     

    “兰陵,是我一意孤行,让你如此伤心!”长恭竟向我道歉!

     

    “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我太霸道,不听你,又怎么会害你生病?!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武断。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先听你说!

     

    通报适时响起,元夕的声音:“王,姜汤、伤寒药都已煎好!”

     

    “进来!”长恭没开口,我跳起来去开门。

     

    元夕看到长恭的状况,也很惊讶“王……”

     

    “行了,把药留下。不需请医,孤自行运功驱寒!

     

    “等等!”我叫住元夕,“饿了两天,我特别怀念聚香楼的烤鸭,长恭,能不能买两只来给我解解馋?这两天我也不好受!”我摸摸肚子,直咽口水。

     

    什么药补都不如食补,大快朵颐后,又打了热水给长恭沐浴驱寒然后好好补一觉。果然还是抱着他的时候最安心!

     

    熄灯前,我告诉他对郑娘的想法。谁知长恭说:“不用问绣云,我知道!”

     

    “你知道?”不觉地高八度,眉毛竖起来。

     

    长恭感觉到危险,立马解释:“我既已回府自然要对府中大小事务过问一番。其实那日从宫宴返回,前去郑氏之处并非偶然,就是问她如何思虑及何时离府?

     

    我信他,但女人遇到这种事,都不会高兴,我撇撇嘴道:“以后不许单独跟她见面!不许说话,多看一眼都不行!……好了,现在可以说说她平日都去哪了?”

     

    “西兰苑!”

     

    人的心情一好,精神就好,百病莫侵。第二天,长恭的风寒就大大好转,加上盘膝运功,不出三日,便恢复如初保险起见,我要他在房中多休养两日。我换上小厮的衣服,悄悄跟在郑娘的马车后,前往西兰苑。

     

    我挺好奇郑娘真的会对西兰苑有兴趣?是因为家道中落,父亲亡故,让她看透世情冷暖,心生怜悯,才想多做些善事?还是一如当年邺城外派粥,只为沽名钓誉博贤名?

     

    我建西兰苑的初衷,是收留难民,救济贫苦。如今看来……发展得相当不错,光是目测,规模不下当年三倍,迎接郑娘车驾之人,个个气血充盈,身体康健,似有容光焕发之相。

     

    没想到乱世之中还有这番光景,让我倍感慰。

     

    “恭迎兰陵王妃!”众人跪倒。

     

    “快快请起!”郑娘道。

     

    “听闻王妃近日抱病,怎还敢劳烦王妃如此奔波!

     

    闻言,郑娘露出一抹哀愁,身边的丫代为答道:“王妃之事,几时轮到你们来管?!对尔等好,还错了不成?!

     

    “巧儿,不得胡言!”郑娘嗔道,“还不筹得的米粮交由卢保长?!卢保长,近日微恙,筹得钱粮不比往昔,还请保长和百姓们体谅!不过其间有一支吏部尚书夫人的步摇,造价不菲,可解当务之急。

     

    卢保长大喜,连忙道:“王妃哪里话,真是折煞吾等贱民!吾代贱民谢兰陵王妃举。”说完转身率众从马车上卸粮。

     

    贱民?怎么这么刺耳!所有人都认定郑娘是王妃,郑娘自己好像也很习惯地理所当然,难道她忘了肚子里的是野种?!……还好,长恭只认我,从里到外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嘿嘿嘿……

     

    “不许动,尔乃何人?”突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旁响起。转头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不点,浑身脏兮兮地拿着一根木棍正儿八经地指着我。

     

    衣服破烂得活像小叫花。只是圆圆的小脸,严肃的面容,几分神似当年的肃肃,让我嘴角失守。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我蹲下柔声问道。

     

    “亮亮,五岁!”比出五根短而肥的手指,煞是可爱,“你是来欺负我们的坏人吗?”

     

    “当然不是!”我急忙摆手,拿出长恭给我随身携带的枣泥栗酥打开。当年肃肃那么酷都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尝尝,可好吃了。”

     

    果然,亮亮一下丢掉手中的木棍,屁颠屁颠跑来,想也不想,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口水直滴……

     

    “慢点,慢点……”我真怕他噎着,“你怎么一个人玩呀?爹娘呢?”

     

    亮亮愣了愣,突然不高兴了“病了!不让我靠近,没人陪我玩……”

     

    “哦……那你是来找保长求助的吗?”我隔着墙指指不远处正在卸货的卢保长。岂料亮亮很是害怕,直往我身后缩“他是坏人!打我,踢我……”

     

    我心咯噔一,会不会只是小孩子开玩笑过头了?于是,又指指一旁的郑娘:“那个漂亮的姐姐呢?”

     

    亮亮瞄了一眼,并无太大兴趣,小脑袋直晃:“不识!”他不断盯着我的手看。“小馋猫!”我又拿出一块酥饼,喂进他嘴里。

     

    越发沉重,如果这年郑娘一直出入西兰苑,为什么亮亮没见过她?这么小的孩子不会撒谎。还有那个卢保长哪冒出来的?保长,是个小官职,难道朝廷插手西兰苑管理了?

     

    我把所有的枣泥栗子酥拿出来打开,放在亮亮面前,引诱道:“我会医病哦,带我去看看你爹娘,这些都给你,分给小伙伴一起吃好不好?”

     

    亮亮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走,却又回头犹豫望着我。

     

    “我保证不是坏人,坏人会给你好东西吃吗?我真的会病,不骗人!

     

    亮亮歪头想想,坚定地拉着我的手向里走去。

     

    越过前面几幢光鲜明亮的屋宅,突然阴暗下来。后面的房子截然不同,完全保留着当年起步时的简朴……破烂!

     

    而这里的居民……还不如当年的景!我离开的时候,虽然清,但至少一个个还算健康。如今……到处、随地都有三三两两或躺或坐地上,靠在墙边,无所事事。恶臭阵阵,很明显不少人生病了。有的恶疮暴露体外,有的躺在一边哀叹等死!

     

    到底怎么回事?疑惑之际,亮亮领我来到一间破旧的草屋前。

     

    小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谁啊?”里面响起粗重的声音。

     

    、娘,亮亮回来了,看亮亮给你们带了什么?好好吃,这个哥哥好心,给亮亮的,他会医病,我带他来……”亮亮开心地邀功。

     

    谁知里面的人异常紧张“不要,俺们没病,没病!你出去玩。”

     

    屋内除了一男一女,还有不少人,均是脸色蜡黄,精神不济,对我的到来很是警惕。

     

    “汝乃何人?”被亮亮亲昵地抱腿的男子问道。

     

    “我……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慕名而来的医者。久闻邺都有块福地,年前由一位善人设,收留孤苦之人,特来投奔!我行医多年,可你们诊治。

     

    这番自报家门,他们微微放松了戒备。不过不少人听完,却是不屑冷笑,重新躺倒,不再理会。

     

    我尴尬地对亮亮父母笑笑:“唐突了,不好意思。我真没恶意,亮亮说你们病了,不介意我给你们看看吧?”

     

    “这位小哥,如何称呼?”亮亮的父亲还算有礼。

     

    “我姓沈,叫我沈三就行!”

     

    “沈兄弟,坐下来说话吧。”亮亮父亲邀我席地而坐。亮亮母亲则拉过亮亮,揽在怀中。亮亮不断把我给的酥饼塞进母亲的口中……将来我的小肃肃也会这么贴心温暖……

     

    “沈兄弟远道而来,很多事不明了。我劝你还是尽早离

     

    “为何?”

     

    年前此地确为齐国名闻遐迩的恩善之所。据闻由一位神人所建,吾等亦是慕名而来……确不负名,三餐一宿,吏部、户部、工部不时分发一些架桥、铺路的公差,劳作之余,还能存些钱饷,日子倒也无忧。

     

    我点头,这正是我的用意。

     

    “可谁曾想,那神人突然消失无踪,不久便有人说她并非神人,实乃妖孽……自此,朝廷便下令封口,无人敢议,咱们的生计开始转坏。我看神人就是神人,指不定被朝中奸所害!朝廷的差事越来越少,最后没了,每日三餐也只有一顿。很多人见状便想出去谋生,哪怕再行乞事也不饿死。没想到,西兰苑的出口被封,不许我等出入。说是天子龙恩,既设西兰苑,邺都街市又怎可再现乞者?!便将我等苦苦困于此,患病之人也得不到医治。后来得病的人越来越多,病死的也越来越多,朝廷恐成疫症,便将西兰苑为前后。前面是做给施善者看的,后面才是我真正的居所。更甚者,他们疫情传出,只要发有人病,不论轻重,都会被带离,轻者饿死,重者……烧死!刚刚小儿一说有人前来探病,吾等才会如此不安。”

     

    我倒抽冷气,想不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样。人性啊……任何一件事只要被发现有利可图,就会被人利用,就会变成这样。

     

    “沈兄弟,你是……如何得进的?我等是休想踏出一步……有机会,奉劝你还是远离此地。

     

    “我……溜进来的。”跟着高门大户的马车,自是方便很多,“这位大哥,您贵姓啊?”

     

    “我姓李,李仁。这是我娘子。”

     

    妇人虚弱地向我点头。

     

    亮亮说:“娘,等我练好武艺,就能保护你不受欺负。”妇人听了眼含泪花。

     

    “李大哥,我会这里的情况上报。你们的环境一定会得到大大改善。

     

    李仁摇摇头,刚要开口,外面有了骚动,有人喊:“派粮了,快来领!晚了就没了!”

     

    李仁赶紧对我说:“沈兄弟,一只派这一次,你跟我去,不然要等明日这个时辰才会有的吃。

     

    我点点头:“李大哥,你们先去。我稍后就来。”

     

    众人纷纷涌了出去。我则陪同一两个实在年老或者病重走不动的人留在屋内仔细观察。真的很恶劣,比破庙都差。我不能容忍有人利用我的好心行歹事,回去马上告诉长恭,立即整顿!

     

    “哇……”突然传来小孩的惊叫和妇人的痛哭。

     

    亮亮?!我急忙跑出去,看到亮亮摔倒在地,没了动静。亮亮一边扑打送饭的差役,一边哭喊“孩子就想多吃口粥……”随即被踹倒一旁,亮亮的父亲不顾一切继续扑打,被一众强壮的差役围殴,其他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住手!”我大喊,“再不住手,全死罪!

     

    所有人愣了!“小小贱民也敢抢粥!”差人啐道。

     

    我先把亮亮抱起来,检查伤势,并无硬伤,应该是被推倒,一时气闷晕厥。幼儿急救两下,“哇哇……”洪亮的哭声响起,我才放下心来,“亮亮乖,不哭,没事,没事,男子汉要勇敢。看看娘,还需要你保护,不哭,不哭……”

     

    我将亮亮交给妇人,又扶起李仁,交由旁人照料,冷冷直视那些差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干什么?”

     

    “哈哈哈……”众差役突然爆发一阵大笑,“我当何人?黄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敢在此发号施令。”

     

    “放肆!”我怒道,“一个个死到临头犹不知,若让兰陵王知你们敢在西兰苑作恶,我倒要擦亮眼睛看看你们有什么下场!

     

    差头脸色微变,即有恃无恐道:“兰陵王妃就在前面,与我们保长交情甚笃,兰陵王怎会怪罪?!”

     

    “哼,又是死罪!”我冷“兰陵王何时娶妃?你们随便给他按个女人,不知道兰陵王作何感想?!”

     

    “汝乃何人,也配开口闭口兰陵王!”有人按捺不住叫嚣。

     

    “配不配等见到兰陵王他自然会告诉你们!但我保证你们敢伤我分毫,就等着扒皮拆骨吧!”我索性豁出去,最见不得这种欺凌弱小的事。

     

    所有差役愣在当场。我一把夺过饭勺,对众难民“大伙别怕,先吃饭,吃饭比天大,什么都等吃饱了再说!”

     

    我狠狠舀了一勺,就近放满一位老者的破碗,又拿了两个馒头给他。这才发现,粥稀的像白开水,人影清晰,馒头阵阵发酸。不管了,先凑合一下,回头立马解决!

     

    “亮亮,过来,开饭了,跟娘一起过来!

     

    一家三口战战兢兢走过来,我毫不客气一一装满,不忘嘱咐亮亮:“你在长身体,每顿都要多吃,不准挑食,以后才能长高保护亲人!”

     

    亮亮听话地直点头,就像当年的肃肃,更让我喜欢了。

     

    其他人终于不再害怕,陆续走来,伸出破碗,不一会儿粥桶见底。我冲着还在发愣的差役喝道:“给你们半炷香再拿一桶来,逾时后果自负。还不滚?!”

     

    一众差有些不知所措地退了出去,难民爆出一阵欢呼。我示意安静:“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事要得到彻底解决,就必须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保证三天内定有回音,但这三天,恐怕你们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你们要守望相助,团结起来,他们就不敢怎么样!”

     

    “多谢沈兄弟!”道谢之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众多脚步声传来。卢保长亲自率人前来,我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以前就没怕过,更何况现在!

     

    “你是何人?”我端起架子,率先发难。

     

    “保长卢致胜!”那人一愣后答道。

     

    “卢致胜?怎么没听兰陵王提过”我故作疑惑。

     

    卢致胜脸色一变,还是谨慎道:“敢问阁下是……?”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只是兰陵王派我前来视察,没想到所见所闻,与兰陵王所述大相径庭!卢保长……相信兰陵王处罚有错之人的手段,您也该有所闻!”我淡淡警告,果然把卢致胜吓得不轻,赶忙讨好道:“原来是兰陵王座下,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不过大人有所误会,近日各地饥荒,筹得的钱粮稀少,才会呈现衰败之相……”

     

    “是吗?”我冷冷打断,“怎么我看他们的病灶都像宿疾,并非一两日所致啊!”

     

    “绝无此事!大人误会了,还请大人移步前堂,容下官慢慢呈禀。

     

    “好!”我心里盘算着也该回去了。临走前,看了亮亮一家人,示意他们放心。

     

    一行人往前走,远远看到郑娘与一人拉扯。还没走?万一认出我就不好了,我正要低头避开,却发现与郑娘拉扯之人竟是高绍信!怎么又是他?都追这了,真的很难相信他们只是叔嫂关系。不过郑娘一味闪躲,似是困扰。

     

    眼下我一个都不想打交道。没想到高绍信反倒迎了过来,卢致胜见礼:“渔阳王!

     

    “免,这是作甚,他是何人?”高绍信问,听得出很烦躁。

     

    “禀渔阳王,他兰陵王座下!

     

    我只得微微躬身见礼:“卑职见过渔阳王!”

     

    “嗯。四哥的人?怎么从见过!四嫂,你可识得此人?”高绍信冲着郑娘的方向喊道。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我看高绍信就是没话硬找话题。眼见郑娘真要走过来,心知今天避无可避了,只得对卢致胜道:“兰陵王有些家事要交代渔阳王,尔等先行回避三丈,若敢偷听,小心绞了舌头!”

     

    卢致胜又是一惊,看得出他平时是个作威作福的主,不过今天我比他更狠,所以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他只服从!

     

    “何人?”郑娘的声音近在咫尺。眼见卢致胜领人走远,我才回头微笑道:“郑娘!”

     

    “你……是你!沈兰陵!”郑娘大惊失色。

     

    “什么?她就是沈兰陵?”高绍信也是大惊。

     

    “正是在下!”我大大方方承认。

     

    “好啊!原来就是你祸害大齐,祸害我四哥,还害死我母妃!”高绍信一下火冒三丈,伸手就要抽兵器。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一个反应就将他的剑推回鞘中:“你认识我、了解我吗?光凭流言就定我的罪,那我可真要好好问问谢祖光、王昱是如何教导有方?!

     

    “你……”

     

    “怎么,我说错了吗?师业,我是王昱、谢祖光的挚友,你叫我师、师都不为过。论辈分,你母亲还管我叫姐,你识礼仪的话,应称我姨母。一见面就对长辈挥剑相向,你读的什么圣贤书?撇开辈分不谈,我是你四哥最爱的人,没有我,你胎死腹中,根本享受不到世间一丝尊荣,所以你说你有哪点资格打我?

     

    高绍信气结无语。而郑娘听见那句最爱的人,更是脸色惨白,全身颤抖。

     

    我尽量柔和劝道:“我不想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何同在此处?!我今天来有别的事。郑娘,如果你不想长恭为难丢脸的话,什么也别说,即刻回府!”

     

    “沈、兰、陵!”郑娘瞬间恼羞成怒,一字一句切齿道,“你凭命令我?你不是死了吗?为何还要回来?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故意扫扫她的肚子,“有空多烦烦自己的将来吧。我们收留你加以善待,已是仁至义尽,你不会真想带着别人的孩子嫁给长恭吧?别说你做出此等苟且之事,就算身家清白,你觉得你有资格在我面前抖王妃的威风吗?别折腾了,赶紧回去。人要懂得惜福,懂得适可而止!”

     

    “沈兰陵!”郑娘恨极,转对高绍信说,“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杀了她!这么多年,若非她,我何至如斯田地,受尽羞辱,什么都没了!如今她还容不得我和腹中的孩子,要害我们。杀了她,杀了她我就跟你走!

     

    高绍信眼中顿时浮现杀意,举剑向我劈来,动真格的了。我只能左右闪躲,此情此景看傻了远处不明所以的卢致胜等人。

     

    终于一掌被打倒在地,剑锋扑面……突然劲风刮过,旋即被拥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同时响起兵器落地之声。

     

    我欣喜道:“长恭,你来了!”却见长恭满面怒容,对我仍是柔声:“见你总不回来,怕你出事。”然后直瞪高绍信怒道“你敢伤她!”

     

    “四……四哥!”高绍信终于有了一丝胆怯,“她……她不是好人,若非她你不会……不会……”

     

    ”,长恭一伸手将高绍信吸过来,揪着他的衣道:“我在,谁敢伤兰陵分毫,绝不轻饶。”他又看郑娘,问高绍信,“你怎会在此?”

     

    高绍信语塞,郑娘更是不敢抬头。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添乱,急忙松开他扯高绍信的手“算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让他们走吧,我有事跟你

     

    我推开高绍信,对他们说:“赶紧回去!不想给你四哥惹祸的话,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我拉着长恭往后走,一边道:“知不知道现在的西兰苑变成什么样了?”

     

    卢致胜适时迎上来,谄媚道:“卑职见过兰陵王。”

     

    “滚开!”我推开他,拉着长恭继续快步向里。

     

    “你看看,前后差别是不是很大?!真正需要帮助的百姓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一日一餐,堪比白水。原先咱们不是说好,一日三餐,哪怕是粥,也要筷子插在中间不倒的。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猪都不吃。没饿死的也重病缠身,还不让治,连出去行乞都不行。这些年你我不在,西兰苑活活变成了人间地狱,那些救济物资都去哪了?!”

     

    长恭阴沉脸,冷冷问跟在后面的卢致胜:“你说,怎么回事?”

     

    “误会,误会!听卑职解释……”卢致胜讨饶,“王,物资匮乏,才会……”

     

    “匮乏?兰陵王府每月送来的钱粮去哪了,各部大人的捐赠,还有尚书夫人的步摇呢?”我冷冷问道。

     

    “哥哥!”突然小身影冲出来,抱着我的腿。我将他抱起“亮亮,还疼不疼?吃饭了没有?有没有保护娘亲?

     

    小脑袋直点,很是郑重。我笑着问长恭“是不是与你儿时有些神似,一样能吃苦、坚韧不拔!所以我也一样看不得他们受苦受难。这些贪官太可恶了,非得好好惩治,一个都不能放过!”

     

    卢致胜不寒而栗“王,饶命,饶命。卑职冤枉,卑职有心无力……”

     

    元夕,带下去,好好问!

     

     

    “等等,通知府上侍卫前来帮忙。长恭,我怕咱们前脚刚走,有人加倍折磨这些可怜的百姓。

     

    “兰陵当如何?

     

    “即刻肃清,不是西兰苑的人,不符合贫苦救助条件的,全部清出。还有那些气色红润膘肥体壮的也全赶出去。即刻给他们重新分配好屋安置,支大锅烧饭,另外请十个医工来给他们治病。

     

    “好,元夕,听清了吗?

     

     

    “亮亮,放心吧,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好……多谢……”奶声奶气地道谢,小身体扭了两下下地,跑回母亲身边,“娘的病很快就好了!”

     

    “长恭,别看了,咱们的小肃肃也会这么孝顺你的。咱们回去了!

     

    “多谢兰陵王,多谢沈兄弟!”西兰苑的难民突然向我们行大礼致谢。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沈……沈神医?您是神医!”人群中突然爆出这么一声,四周沉寂。我大惊,直觉躲在长恭身后。

     

    人群中走出一个青年,走到跟前,跪下“沈神医,您不记得我了吗?年前,是您救了我们,免于被抓宫炼丹,还给我们饭吃,带我们一起建立西兰苑。我是草飞啊!

     

    草飞?……想起当年那群小乞丐中的领头少年,原来他一直都在这!但此刻我不能承认,只得道:“你认错人了!”

     

    “不会,您就是神医沈兰陵,您的貌没变!”草飞坚定道。

     

    此话一出,四周沸腾,全都又下:“真的有神医,神医回来了,咱们有救了!”

     

    完了,完了,估计不出一日,朝野尽知!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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