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恭真的动怒了!以往再声色冷酷,那也是对外人,可如今……他轻抬我的下巴,左右端看,也让我清清楚楚看到酝酿在他眼底的风暴。
同样盛怒也让元夕和阳士深惊恐不已,收起玩笑,郑重下跪请罪。之前他们也以为只要有我,打着我的名义,即便胡闹长恭也不会追究,看来是高估我的魅力了!悔不当初,纷纷报以目光幽怨……
“王恕罪,卑职确奉王妃之令行事,却不知……原来王并不知晓……卑职甘愿受罚!”
“尔等皆乃军中老将,军纪军法竟全忘了?!……王妃胡闹,你们非但不予劝阻,还跟着推波助澜,扩大事态!”
“请王降罪!”两人彻底意识到严重性了。
“去各领一百军棍!”长恭拂袖背过身去。
“谢王不杀之恩。”
“等等!”我急忙阻止,军棍的威力……当年十杖我都受不了,一百杖不死也残了。
“长……王……”我道,“是我不好,别怪他们……饶了他们这一回,好不好……”
谁知长恭并无回应,径直向内走去。
看来皆知长恭说一不二,元夕和阳士深并无奢望犹豫,已然退出帐外。
我又看向段韶,希望他能开口赦免。谁知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双手负后缓步踱了出去!
我只能硬着头皮追进内帐,长恭已坐在案前擦拭兵器。
上前轻拉他的衣袖:“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恃宠闹事。你别生气,别……不理我!”不由自主地哽咽……什么苦我都能吃,就怕与他的感情发生变故。
长恭将兵器放回原位,长叹一声,拉着我在榻前坐下。
“那兰陵告诉我,为何要如此?”
“我……”怎么说?“是他们……他们……”
“他们欺负你?还抢你的柰果?”长恭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湿意。
我直点头。
长恭望着我又是一声长叹:“兰陵明知凯旋班师在即,为何拎着一篮柰果到处招摇?……恰巧又被元夕、阳士深撞见?他二人业已招认受你指使,兰陵还不肯对为夫说实话吗?兰陵说过我是你最亲的人,有何委屈,为何宁愿联同元夕、阳士深行事,都不愿对我吐露?”
深如大海的美眸让我有种无所遁形的苍白感。“我……我无聊!军营的日子太枯燥,我想引你注目,希望你时时刻刻都关注我……”声音越来越低。
美眸一黯,长恭轻捂我的嘴,不让我再编下去。
“从小到大,兰陵处处以我为先,以我为重,我又岂会不知兰陵心性?!今日联同元夕、阳士深公然生事……兰陵是想灭我军威,对吗?”
“不……我从没想过害你!只是……只是……”说不下去。
“只是怕我军威太盛,遭邺忌惮,终落得个飞鸟尽良弓藏?所以兰陵既知此战必胜,便开始扰我军纪?”长恭问,“兰陵当真不知我的宿命归结?还是另有苦衷……”
我紧紧抱住他,生怕再对视一秒,所有心事都被看穿……“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唯一心虚的事,但无论如何,打死都不能承认,“但古往今来有多少良将因为功高震主不得善终?!我怕……我怕你会步韩信的后尘!韩信用兵如神,战无不胜,连楚霸王项羽都被他围困垓下,全军覆没。没有他,刘邦不可能称帝,可结果呢?风光过后,一代名将竟然被吕后斩于后宫!高纬……还不如刘邦,我自然担心你……鸟尽弓藏倒也罢了,就怕兔死狗烹……”
“为何兰陵一再对陛下偏见颇深?其实他……心性并不坏!何况,诚如兰陵所言,杨坚已然出世……齐国的命运……”长恭流露一丝悲痛,“陛下理应集结上下,一致对外……”
“是你太好了!”我摇摇头,心里直喊,傻老公,事情根本不你想的那样,不等杨坚建隋,北齐就被宇文邕破了,应该说就毁在高纬手上。
“如果高纬真有治国才,杨坚就不可能称帝,历史也会改写!还记得六年前,不,是七年前,我曾在皇宫见过还是太子的高纬,为争摩女,竟口出恶言,誓要高孝瑜的性命。为个女人……如此偏激、狠辣……小小年纪,他懂什么是爱?毫无胸襟气量,如何堪当明君?你们本是高姓一脉,你想他好是理所当然,但皇族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皇权隔在中间,为了权益,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还少吗?你当他是兄弟,他未必这样想,你若还以寻常百姓家的伦理观念来衡量、包容一个帝王,是要吃大亏的!”
“原来这就是兰陵生事的缘由!”长恭笑了。
我一愣,终究还是被他看穿了。
“其实兰陵过虑了,我虽志不在朝,但身为高家人,自小便对此道深有感触。莫说前朝那些异姓王,就是同宗同脉的手足死在皇权之下的还不少吗?……为求明哲保身,自污名誉,并不鲜见,实属平常!”
啊?
长恭继续道:“民心所向之皇亲、重臣,尤其手握兵权的武将……包括周国的韦孝宽和杨坚皆有此虑。数十年来段太师亦是煞费心机。兰陵可知,太师所留污名是什么?”
我脑中急搜读过的史书,灵光一闪:“抠门!”
“正是吝惜!”长恭笑着点头,“其子迎娶先帝公主之时,各部协办数十日,最后每人只得一杯清酒酬谢!”
“哧!”我忍不住笑了,“七年前的洛阳之战,原指望他带大军来救援,结果只有一千!我看他不是装的,是真的小气!”
“那你有什么污迹留给他人?”
长恭思索:“除了领兵诸事,我很少过问政事,近六年更是从未踏足朝堂……”
“贪财!”我脱口道,“贪财、敛财,如何?谁嫌钱多?这次立功还朝,高纬肯定重赏,到时巴结你的人更多,少不了钱财疏通。咱们就照单全收,反正大都也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咱们转个身再想办法还给老百姓!……对了,西兰苑还在吗?”
长恭点头:“兰陵的心血,无论兰陵身在何处,我都会竭力保存!”
“谢谢!对不起,原来真是我小看你了,你思虑比我周全百倍!”我再次对他又搂又抱,“咱们就从敛财开始自污名节!”
“不!”长恭摇头,“是从屈打忠良开始!现下帐外应该都认为孤偏袒男宠,屈打忠心的将士!开始对孤失望了。”
“那可不行!”我脱口而出。
长恭笑了:“这才商定自污名誉,兰陵就受不了了?!”
脸皮发烫,要不是长恭提醒,我差点忘了元夕和阳士深正在受刑:“一百军棍真会打死人的,他们不是太冤枉了吗?”
“兰陵毋需为他二人忧虑。他们在孤帐下,可谓如鱼得水,上下疏通。加之此事在外人看来,理不在孤这,不会有人为难他们,做做姿态而已。他二人不会有一丝损伤,明日仍旧奕奕然!”
原来一切尽在长恭掌握,是我杞人忧天,他真的长大了!
“从今天起,我就以男宠的身份住在你的帐中不出去了,让他们越气越好!”
“理应如此,有何畏惧?!”长恭开怀大笑。
帐外传来通报:“禀王,定阳城内斥候回报,周仪同将领杨朔、范添携家眷悄悄收拾行装,预备弃城逃离!”
“好,终于坐不住了!”长恭对我说,“如无意外,此战今夜就可结束。你且好生歇息,待我归来。”
“嗯,你是最棒的!”我悉心为他整理盔甲,“注意安全!”
当天夜深,定阳城守将携眷率亲兵保护,趁夜黑分批出城,被长恭的伏兵一拥而上围攻。不消三刻,周军大溃,长恭更是活捉了两位守将。自此城门大开,定阳城彻底被齐军占领。
心愿一了,精神一放松,段韶的病情立刻又加重!
长恭即刻将城池交由副将打理,再三嘱咐约束部下,善待百姓,善待降兵,自己亲率兵马一万送段韶提前班师回京。
黄河沿岸大都被齐军占领,但从定阳到黄河渡口,还有一段路程仍属周地。长恭下令大军不得不防。
果然斥候来报,后有追兵!但我觉得不应该,因为史书上没有记载这段,但是又想想……南北朝的记载本就不全,《北齐书》更是百年后的唐朝人所编撰。大方向肯定不错,但很多细节也肯定不尽不实。
“阳士深,率骑二十,随孤前去一会!”长恭命道。
“是!”
作为妻子,有危险,第一反应就想阻止。但长恭也是所有将士的主帅,我不能质疑他的威望和判断,只能保持沉默,暗自祈祷。
一个时辰后,人马全数返回。直到黄河渡口,上了齐国的战船,我才找机会偷偷溜进长恭的厢房。
“什么人突袭?有没有受伤!”不由分说,上下检查。
“并无战事!”长恭安慰,“周想止戈求和,派人将和书交由孤带回邺城。”
“和书?宇文邕写的?”
长恭点头。
“那就好笑了。他一国之君所书,理应直呈高纬才对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怕什么?难道还吝惜区区车马费?……能不能给我看看?”
长恭毫不犹豫递来!我一展开……“还是你念给我听吧,我……文盲!”
长恭失笑,一字一句道:“壬辰年,周帝有感民生疾苦,战乱不断,百姓流离,敬向友邦请和,各自将养,勤勉农耕!齐之猛将才比子渊,勇追彭韩,神灵保佑,周莫敢来犯!”
“彭韩?……是彭越和韩信吗?”
长恭又点头。
“就知道宇文邕不会突然转性!”我冷笑,“周国被宇文护祸害多年,百废待兴,没有兵力远征,便想暂时示弱,转移注意力,一面暗中调整,一面挑唆他国内讧。这分明就是挑拨高纬对你猜忌,借刀杀人!”我对这事特别敏感。
“什么叫齐之猛将才比子渊?子渊就是宋玉吧?!宋玉向来与潘安齐名,都是闻名于世的美男子,而今齐国乃至当世第一的美男除了你,还有谁?……”
“呃……兰陵当我是宝,他人未必如是观!”
“还有神灵保佑,他不就想告诉高纬我这个神医没死,在你身边……还有,众所周知,彭越、韩信都是功高盖世的猛将,最后全都因为被疑谋反遭诛杀。宇文邕的国书不直接给高纬,却给你,又说只要有你在朝,绝不敢犯。分明把你抬得比皇帝还高,高纬能不忌恨吗?好一个一箭双……不,是一箭三雕的毒计!齐国内乱,他正好隔岸观火,休养生息。等我们如他所愿被高纬除去,他便可以攻城略地了!……政治立场不同我不怪他,但好歹当年我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屡次利用我达到目的,真的……可恶!”
“兰陵毋需动怒。我会亲自向陛下呈情解甲,想来陛下也不会为此……”
“不行,太危险了!”我打断,“这封书函绝不能呈达高纬手中。朝堂之上向来是无风三尺浪,有害无益。”
我扯过和书,狠狠蹂躏数下,又裹入案上的砚台,“咚”一声抛出窗外坠入江中。
“好了!”我拍拍手,“我告诉你,宇文邕的野心绝不可能就此打住,那上面说的全是废话,一个字都不能信!……阳士深他们应该会保守秘密吧?”
长恭点头:“孤即刻下令,只是遭遇一股周军散骑,已被孤击退!”
一天一夜,船只驶入黄河东岸。由于段韶病情不断加重,未敢停留,大军直奔都城。
邺城,阔别七年,我又回来了。
不出意料,满朝文武皆在城门恭迎凯旋之师。我还扮作小兵,低头藏于行进的大军中,无人发觉。
领头的官员面貌十分英挺帅气,我记得好像叫……叫韩凤,七年前只是小吏,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看朝服,已是三品之上了。
“奉陛下圣旨,臣韩长鸾率文武百官恭迎兰陵王、广平侯班师回朝。”众官下跪,百姓夹道。
长恭下马:“侍中大人免礼,众位大人快快请起!”
“谢兰陵王!”
“段侯身染重疾,已派斥候先行知会,当下御医何在?”长恭问。
“禀王,”韩凤起身急忙道,“陛下已令医正率众御医在广平侯府待命多时!”
“好,孤这就送段侯回府!阳士深,协同韩大人率众将士回营归编。”
“得令!”
长恭的目光朝我所在的方向看来,隔空对视一秒,上马离去。
兵将各归各处,我自然不可能再回军营。按照事先商议好的,跟着元夕悄悄回到久违的兰陵王府。上次离开,还是我拖着箱子坐在大门口,逼长恭撵走郑家,却看着长恭带郑娘去乐陵王府吊唁,还误会了很久,发生了太多事……恍若隔世。
侧门闪入,不想惊动旁人。
元夕说之前的管家年事已高,长恭特准他回乡安养。元夕才接了总管的位置。
“站住!尔等何人,竟敢私闯兰陵王府?”身后传来一声娇叱,还是给人发现了。
元夕缓缓转过身,突然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没事,没事,娘子,是我!”我微微惊讶。
“参见元总管!”一众婢女的声音响起。
“夫君?”先前的女声惊喜,又充满疑惑,“为何不侍王左右?这……回府便回府,为何如此鬼祟?他是何人……”
“她……”元夕一愣,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明说。
“是不是王……又远游不归?这几日王妃翘首企盼……”
王妃?我一愣,说的肯定不是我。
“住口!”元夕急忙打断,随后觉得语气过重,又放柔道,“哪有什么王妃?”满满暗示……
“好了,你们……忙各自的去吧。我与夫人分别数日,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莫要偷听!”元夕半开玩笑道。
“喏!”婢女们笑着离开,看得出元夕是个和善的管家。
“你搞什么古怪……他究竟是何人?”
我这才缓缓转过身,笑道:“绣云,好久不见,你好吗?”
七年的光阴,让绣云从少女变成少妇,本就端庄秀美的容颜更添几分成熟风韵。
她惊讶得合不拢嘴:“沈……神医?!”
“错了,她才是咱们的王妃!”元夕及时纠正。
“奴婢见过王妃!”绣云扑通一声跪下,把我吓一跳。
“赶紧起来,老熟人了,你该知道我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我将绣云扶起。可绣云还满脸的惶恐:“奴婢不知神……王妃大驾,多有冒犯!”
“行了,行了,又没怪你!之前你说的王妃是郑娘吗?她还没走?她和王……”
“奴婢该死!”我话未问完,绣云又仓皇请罪,“奴婢说错话!只是郑氏自七年前便是宫中属意王之妻室,但王心中只有王妃。七年前王妃坠崖后,王便无心他事,四处搜寻,长年不在府中。恐怕连王自己都不记得府上还有一位郑氏,因而从未命吾等将其送返,加之郑翁,就是郑氏的亲父争产失败,已然病逝。她孤苦无依,便在王府住了下来。奴婢们不知如何相称才为妥当,便私下以妃暂代……没想到时日一长嘴上就习惯……”说到最后很是心虚。
但,至少说明王府的人已经习惯郑娘的存在,这七年他们面对她的时间比看到长恭还多。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子久了,难免对她心存怜悯,继而亲近起来。
“绣云,这些年麻烦你和元夕打理这偌大的地方,辛苦了!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难处,真的没资格怪你?!……现在跟从前不一样,神医已死不能出世。你们要替我保守秘密,绝不能泄露半分!”
“喏!”
“还有我需要一个住的地方,醉兰阁还空着吗?”
绣云急忙点头:“那是王为沈……王妃……”一时转不过来。
“算了,还是叫我沈医工吧!”
“喏!醉兰阁是王为沈医工一人所造,旁人不能入内。奴婢也只能每隔三日一人进去洒扫。”
“谢谢,麻烦你了,我还住那!”
“奴婢这就去拿锁匙开门,沈医工稍待!”
“好……低调,一定要低调。”我再次嘱咐。望着绣云有些激动的背影,我不无感慨地对元夕说:“没想到你会娶绣云,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元梦!”
元夕一愣,哭笑不得:“沈医工也应看出元梦的心一直系在王身上,对我……从不多看一眼!”
“她现在还跟在郑氏身边?”
元夕点头:“沈医工不在,王确实无心他事,元梦便一直为郑氏护卫,无从更改。而郑氏也以为你不在了,王终会娶她,便向元梦承诺收她为妾以求共处。元梦也知正妻之位无望,能当妾亦甘愿。两人每日相对,都好过些……”
“唉!人间自是有情痴……只是感情从来都要两相情愿才行。我沈兰陵无论身材、相貌,甚至武功、能力都远不及元梦,运气好得到长恭厚爱!”
“沈医工毋需妄自菲薄,论气度、才华当世无双,不然也不会几国争抢!我亲眼所见王与沈医工相恋……着实不易,也想安定下来,绣云待我很好……”
我点点头:“是啊,要找一个爱你你又爱的人相守,真的不容易!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元夕,记得不要为难她们!无论谁要主动离开,咱们都无条件还其自由,如果她们还想继续留在这,也千万不要因为我有所为难。毕竟爱人的心没错,她们只是运气没我好。我不能连她们最后一丝留在心上人身边偶尔可以遥望的希望都剥夺!”都是乱世桃花,我不能对她们太残忍。
“喏!”
醉兰阁里的一切还跟当年一样,而且一尘不染。长恭用心,绣云费心了。
“谢谢,谢谢!”我只能不停道谢。
“沈医工折煞奴婢了!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桌一凳都是王要保持沈医工在时的模样。沈医工用过的器物、摆放的位置都不能变……还有沈医工喜欢的紫叶桃,王说一定不能枯败,要悉心栽种……终于盼到沈医工回来了!”
感慨感动之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问元夕:“我的行李呢?”
“还在马车上,即刻送到!”
“不是那些,是我当年落下的……也不是你们王置办的,是我从家乡带来的,你们没见过的物件,原来这里没有的……还在吗?”我努力描述。
“在……在!”元夕疑惑,还是据实回答,“沈医工的东西,王自是妥善保存!”
“太好了,帮我都搬出来,放在……就放在这门口。”
“为何?”元夕惊讶。
“自有我的用意,你照办吧!”我觉得没必要解释太详细。
“喏!”元夕虽然答应了,一转身却对绣云着急道,“快,差人告知王……沈,不,……就说五个字:王妃怒,欲走!”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行色匆匆的长恭从天而降,反倒吓我一跳:“你怎么回来了?段韶安顿好了?进宫面过圣了?”
长恭摇头。“没有?那你回来做什么?不是引人怀疑吗?有没有被发现?”我四下张望。
长恭扳正我的身体,拉着我的双手,无比郑重道:“兰陵,我无心骗你。郑氏一事,是我疏漏,忘记处置。我即刻遣她离开,你不要走!”说完,紧紧抱着我。
我一愣,看着一旁的元夕,猜出原委,却突然不想及时澄清,故意反问:“我真的这么重要?你看我,不年轻又不漂亮,性格又粗鲁、悍妒,经常惹事要你善后……还有可能给你招灾,取我舍年轻漂亮的郑娘,你可要想清楚,没得后悔啊!”
“从无后悔!自小在我眼中,兰陵便是世上最美最善良最特别的女子!我喜欢你的行事举止,你说自己粗鲁,在我看来是男儿都少有的坦荡气魄,你说悍妒只因你在意我。我喜欢你的率性,不矫揉不造作,我喜欢你将我推倒在草垛上……兰陵的一切都是我的最爱。”
乖乖,想不到内敛沉稳的长恭竟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激情的话来……心上人的柔情永远是女人的要害,无法抵挡,我沉浸在无边的幸福激荡中……这么赤裸的表白倒是让元夕不禁老脸通红,万万没想到王对沈医工的情义竟是如此……火辣……原来平日冷峻的王竟是如此……闷骚!
突然长恭气势腾腾向外走,我急忙拉住:“做什么?”
“我这就去遣郑氏!”
“谁说我要走了!”再不澄清要出乱子,“离开你我怎么活?你我走到今天,怎么还没自信?我们可是三书六礼,拜过天地的。”
“那这些……”长恭望着一地的陌生物件,很不安。
“你不会以为我带着这些还跟七年前一样去大门口逼你二选一吧?”我失笑,“其实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了,留着只会暴露我的身份。最重要的是,我至今仍不能确定,返回家乡的关键诱因是什么?所以这些东西更不能留,我要斩断来自家乡的所有羁绊……我送你的那块玉呢?一并烧了吧。”
“烧了?”长恭喃喃。不待他回神,我直接上下其手在他身上到处摸。长恭早就习以为常,元夕也很淡定,这回轮到绣云脸红得堪比关公。
“找到了!”每次观赏,都和当初一样爱不释手。长恭说过这是羊脂白玉,很珍贵的。
“兰陵赠我的定情之物……也不能留?”长恭也很不舍。
我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挂回他胸前:“藏好了,千万别再让我看到!”
熊熊火光中,所有现代物品付之一炬,我真的不打算回去了,我要永远陪在长恭身边,哪怕是死!老天爷,请你开恩,一定助我改变长恭的命运。
“好了,这下你放心了吧!赶紧归队。这要让人发现你连圣旨都不顾赶回府……有心人定能猜到其中猫腻!”
“我心中着急,独自施展轻功归来,并无人发觉我的行踪。”
“那就好,记得装作若无其事。元夕、绣云,你们也要谨记世上已无神医,王也没有回来,安顿好广平侯,直接进宫面圣。”
“喏!”
“兰陵我……”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我就住在这醉兰阁中等你,哪也不去。你知不知道行军多苦?我得好好补补觉。有元夕夫妇守卫,不会出事的!”我将长恭推出门。
没想到这一进宫,时间就不能自主了,封赏、庆贺,足足三天不见长恭身影。
第四天一早,长恭终于回来,风姿依旧俊朗,只是双眸多了一份疲惫,披风上还残留着酒气。
长恭解下大氅,丢至门外,冷冷道:“扔了!”
“败家!”我急忙捡了回来,“多好的料子,不喜欢可以送给西兰苑的百姓。绣云,洗干净,好好保存!”
“喏!”绣云退了出去,将安静留给我们。
“来,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羊奶,还有蜂蜜水。对解酒、护肝护胃特别好。这几天很辛苦吧?!”
长恭一一喝下。我又拉他坐至床边,为他脱靴,将他双腿搬上床,一床厚被盖身,一床垫在后背,我则轻按他的太阳穴。
长恭轻闭双眼。
“高纬没有为难你吧?”
“没!”长恭轻轻摇头,“打了胜仗,何须为难?”
“那其他人呢?有没有说你不好?”
“御史言官说我行为放浪,军纪不明……但陛下并无介怀。”
那就好。“……有没有人提到我?”
长恭摇头。
“一点都没有?”我追问。
长恭道:“我也奇怪,在陈、周发生那么多事,为何无人问及你的去向?”
那就是他们故意不提,要么是因为长恭刚打胜仗,不想惹他不高兴,要么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想引我自动现身……
“兰陵不怕!”温热的大掌覆盖我的手,“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那当然,你对我最好了!”我在他额上狠亲一口,长恭索性按着我的头,不让我起来,双唇相碰,正要缠绵,响起煞风景的通报声。
“何事?”长恭嗓音低哑,很是恼火。
“禀王,”元夕小心翼翼道,“宫中送来数箱珠宝,还有……还有十个美人!说是王……太过操劳国事,后院虚置多时,王至今未有子嗣,所以陛下恩典……请王出去谢恩。”
我和长恭一愣。想想圆房已有大半年,我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之前在河鲤村,长恭安慰我剧毒刚祛,身体需要时日恢复。军营之中,我也可以骗自己,奔波艰苦,不适合受孕。如今回到兰陵王府,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肚皮不会还不争气吧?!是不是因为身体瘦弱,加上受过重伤,从而导致历史上的兰陵王无子嗣的记载?不行,从明天开始,得让绣云帮我从饮食上好好调理。
“多谢陛下美意,但广平侯已时日无多,此时不宜欢娱。珠宝留下,请内侍官将美人带回罢!”长恭直接道。
“不行!”虽然我也不愿意,但这明显是宫中的试探,“你一直不肯娶妻纳妾,如今大胜归来,又拒绝皇帝的安排,太惹人注目,高纬会不高兴的。我宁愿他们怀疑我的存在,也不想他们猜测不举!”
“咳……”长恭又被吓到,眼角直抖,威胁道,“孤是否有隐疾,兰陵还不清楚吗?”说着上下其手……
我怕痒,只得讨饶:“夫君不要,妾身知错了,夫君最厉害……”
“咳……咳……”门外人显然听到闺房调笑,知道被我们彻底忽略,只得尴尬提醒,“王……”
“长恭,不管什么事,咱们正面解决,别为难其他人!不就十个美女吗?我沈兰陵有那么糟糕吗?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奴婢参见兰陵王!”一众美女盈盈下拜。
我扮作小厮,站在男仆群中。一看果然个个国色天香,各具风情。
这时,大厅突然又响起另外一道女声:“妾身见过王,知王凯旋,不胜欣喜。愿王千岁!”
“愿王千岁!”众人齐呼,“参见王妃!”
“住口!”长恭直斥,“何来王妃?”
郑娘脸色一变,很是难堪。照理说情敌被骂,应该高兴,我却突然同情起来。七年不见,郑娘也从无知烂漫少女成熟起来。可能家族变故,让她的眉宇之间多了一份哀愁。
“四哥这话就不对了!”一道清朗的声音随后入内,“郑氏乃先帝御赐给您的妻室,您长年在外,四嫂守在王府尽心尽力,不惧流言非议,每日盼着你回来,如何当不起这王妃的称号?”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跨入大厅,眉宇之间像极了……我心一颤,众人已高呼:“参见渔阳王。”他就是何安妮的儿子,高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