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进来……第一次我比长恭醒得早!他一直为我殚精竭虑,累坏了。
轻轻将散落在额前、胸前、喜枕……还有被上的乌黑秀发一缕一缕向后捋去……俊美无涛的容颜再次展露无遗,真的……这么多年……非但风姿不减,反而更具魅惑!
我忍不住亲吻光洁的额头,桀骜飞扬的剑眉,狭长魅惑的双眸,高挺的鼻梁,还有红艳欲滴的薄唇……明明刚入的洞房,我怎么还……嘿嘿……他本来就是我丈夫,我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这么完美的男人终于是我的了,我们终于成为真正的夫妻,是不是在做梦啊?我捏捏自己的脸……嘿嘿嘿……
我继续轻抚他刚毅的下巴……脖子……白皙却精壮到无一丝赘肉的胸膛……现在都是我的了……嘿嘿嘿……正要继续向下,被一把捉住,浓密的睫毛扑扇几下,朦胧撑开:“兰陵……你偷袭我?”带着浓浓睡意的沙哑,更显性感磁性,我差点……流口水!
“什么偷袭?我这是……明袭好不好?美人,你已经是我的人,就不要害羞了……认命吧,你跑不掉了,嘿嘿嘿嘿嘿……”我索性拉开被子扑上去,又是一顿乱亲乱蹭,终于把长恭的睡意赶跑:“兰陵……你身子才刚恢复……需要休息……”
这话……真让人遐想……脸红!但我却没打算就此住手,继续用行动告诉他我有多爱他……芙蓉帐暖……幸福满满……
“啊!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我对着太阳、对着苍茫大地振臂高歌,“怎么样?是不是豪情万丈,气势非凡?!”
随即一件厚重的披风从后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长恭无奈的声音:“怎么总是不记得加衣,如此单薄就跑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有你,我不怕!恨不得多生几场病,让你更关心我天天把我捧在手心!”我转身踮脚搂着他的脖子又是一口,“老公,你看今天天气多好!我还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北方雪飘冰封的壮美……如此纯净,如此安详,却又如此宽阔雄厚,就像你一样!……你就是这雪中仙,美好得不染一丝凡尘。”我弯腰捧起一把白雪,抛洒在长恭身侧,缓缓飘落,映衬得他更加美不胜收。
“老公,我好爱你!”我又对着天空大喊,“老公,我真的好爱你,我爱你,高……肃!”任何时刻,都不能忘记他的安全!
美眸盈润流转,长恭上前将我抱入怀:“兰陵……我……我知道!我亦如是!”一丝哽咽,“还是回屋吧,我怕天寒……!”
“没事!有你悉心照料,我已经恢复得很强壮了。人生难得几回醉,就让我疯一次!现在是我沈兰陵人生最重要最幸福的转折点,只要有你的爱,我什么都不怕!我爱你,我爱你……”我扯开嗓子不停大喊,肆意释放心中的情感。
长恭不再阻拦,只是紧紧抱着我,让山川河流、烈风白雪见证我们的爱情闪烁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下……直至永恒!
“咱们堆个雪人吧?就堆个当年的你,我错过了你的成长,让你孤独这么久……我一定为你生个小肃肃,把这么多年缺失的爱补偿给你的血脉,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长恭重重点头,毫无异议地承担了大部分工作,铲雪……堆雪……
“哟,这不是沈家娘子吗?今总算又瞧见您出门了!”中年女声在身后响起。
“李婶,我不是沈家娘子,夫家姓高,我是高夫人!”
来者一愣,虽无过多意外,仍是挡不住的失望惋惜!李婶是村长的老婆。初来时为免泄露行踪,只告诉村长我姓沈,其他并未多提。
一男一女同食同住,长恭又对我紧张得很,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我们是恩爱夫妻。只是长恭太过优秀了,足令所有女子,甚至像李婶这样的已婚高龄妇人,在主观意识上都不愿接受这么好的男人被我这样一个普通到一无是处的女人霸占!她也曾代表众村姑的心意隐晦曲折地打听长恭有无纳妾之意?
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应该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愿。只是没想到遇上这样一个……原本一生都不可触及的仙人,能沾边已是万幸,正妻之位是万万不敢觊觎的。
之前剧毒未解,生死难料,我实在无心理会。长恭更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吓得李婶不敢多加纠缠!不想今日又碰巧遇见,李婶心思又起:“高夫人,看你脸色苍白,似……有大病!来了河鲤这么久,终日不见你出门,这两日更是……更是毫无动静,就连高家郎君也不见踪影,大伙还以为你已……今日总算又看到你们……俺就放心了!只是高夫人身体孱弱,恐怕……怕是难为高家……”
“李婶过虑了,我很好!”我打断她的言下之意,“其实这两天就是为了夫君传嗣,呵呵呵……造人才没……”
“咳……”长恭差点给呛死,惊骇且尴尬,连忙将我拉后几步,“兰陵……”
“干吗?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很让你丢脸吗?”我低声道,颇为不满,“新婚夫妇恩爱不是正常的吗?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说不定……说不定已经发芽了!”我下意识摸摸小腹,很是欣慰。
“咳……我知道,我知道!”长恭连忙道,“为夫深知兰陵心意,也已习惯兰陵的处世之道。不过对外人,是否应该有所……有所区别?闺房之事不宜外宣!你看把李婶吓得……”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红晕也越来越大,面对近在咫尺的美颜,我忍不住又香一口。
抬眼再看李婶,果然被吓到了,满面惊悚……还有……鄙夷,一朵千年难遇的鲜花终于被我这个不知羞耻的丑妇糟蹋了!
“李婶,您这是要去集市换年货吗?”我岔开话题,看到她背上的鱼干。这里的村民买不起什么,大多以货易货。
李婶点头:“是啊,这不要过年了,儿郎们都要回来了,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俺去姚襄城转转。”
“姚襄路远,一来一回,都要半夜了。年关将至,流寇贼匪猖獗,不安全啊!……其实不必麻烦,咱家就有,我夫君储备了许多,李婶尽管拿些去吧。”想当初,李婶见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送了不少鱼干。虽说冲着长恭有私心,但这份情义我还是记下了!看她磨白发亮的领襟袖口,就凭几串风干的黄河鲤鱼,去到城中也只有被人欺负压价的份儿,白辛苦!
“俺怎能白拿你们的,都不容易……”穷人有穷人的骨气,虽然她也很想招长恭为婿。
“不碍事的,我夫君采购了几个月的量,只怕放坏都吃不完,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就当帮我们分担分担……别客气,进来拿吧……”我热情饱满地邀请李婶进屋。能拥有长恭,此生足矣,至于身外物,够吃够用就行。
谁知长恭悄悄阻止:“不可,你忘了……床榻之上……还有你……你的落……未及更换!”尴尬赤窘加深的趋向,叱咤沙场的战神遇到不拘小节的我,算是彻底计穷没辙了。
我一愣,这是每个女人蜕变的必经过程,我并不觉得羞耻!不过就像大姨妈不慎给人看到一样,确实尴尬不雅,加上长恭的伦理观念……我怕再这样下去,他会窘晕过去,只得及时改口:“哦,对对,我想起来了,全在屋后放着。咱们屋太暖,食物摆不住会坏,所以都放在外面冻着。夫君,赶紧把咱们的年货都搬来给李婶挑选。”
“好!”长恭即刻转身,实在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特别是李婶暧昧的目光……
不搬不知道,一搬吓一跳,长恭所购……吃一年都不成问题,索性请李婶让邻近的村民都来挑选,反正我心情好,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幸福,看看老公多疼我!
不一会儿,屋前成了小集市,全村的大爷大妈……大姑娘小媳妇都来了,拿到东西固然开心,更重要的是能名正言顺地欣赏长恭,个个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算了,看到摸不到,就当给她们的过年福利,过过眼瘾!
村长率先邀请我们去他家吃年夜饭、守岁,其他村民纷纷效之……但我们一一婉拒,这么难得的团圆日当然是二人世界喽!
我早早就把丰盛的饭菜端上桌,拉着长恭坐在主位上,故作娇媚道:“夫君,妾身伺候得好不好啊?”
“只要是兰陵……什么都好!”
心花怒放,狠狠啵了一口,当是奖励。
“以往除夕,不是摊上院里值班,就是一个人窝在家里啃泡面。现在不同了,我沈兰陵也有丈夫疼,第一次跟老公过年,感觉就是不一样,心里满满的。肃肃,以后每年的除夕,咱们都要一起守岁,好不好?”
“那是当然!”长恭肯定道,“过往我何尝不是独自一人,从此兰陵相伴……适我愿兮!”
“好!来,咱们开动。为妻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一愿夫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长恭与我对饮而尽。看着他无比满足地吃着饭菜,我开始唱歌,也不管好不好听,把所有会唱的祝福歌全都献给他,长恭则用筷子击打碗边轻和。屋内虽只有两人,却是热闹欢畅。明月当空照,默默祝福有情人缱绻一生……
大年初一到正月初八,每天都有人上门拜年,邀请我们参加村里和镇上举办的传统年会。反正闲来无事,我和长恭欣然前往……每天无忧无虑,长恭脸上的笑容一直绽放不落,什么叫蜜罐里的生活我们终于体会到了!
一月过年,二月拜年,三月才耕田,按照村里的习俗,这个年还有的过,我们也还有的开心呢……
可就在正月十四这一天,突然有人仓皇入村。村长一看:“这不是铜锂村的张彪吗?大过年的,只身跑此作甚?”
“打……”张彪结巴,难以说出全句。
“莫不是又跟李寡妇牵扯,被你家那个悍娘子打出来了吧?哈哈哈……”村长调侃,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打……打来了!”张彪并未理会,惊慌失措道,“齐军打过来了!”
此话一出,四周寂静。
“你说什么?”村长问,“什么齐军打来了?怎么可能?不是有戍河军镇守吗?”
“齐军深夜突袭,戍河军败退!俺们村受波及,四处逃散。俺特意来告知,你们也赶紧收拾家当跑吧!”
这下再无过年喜庆。
“你说的……当真?”村长不敢相信,一再追问。
“老大哥哎,谁敢拿这事玩笑,赶紧的吧!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主帅是谁?”我问,“齐军领军的主帅是谁?”
小年还没到,好日子就到头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明白,幸福不可能这么持续下去,命运不可能轻易改变……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听说……好像是……是什么广平侯!”张彪心有余悸道。
广平侯?我下意识看看长恭,笑意不复、面色凝重。
“那现在打到……战况如何?”我又问。
张彪直摇头:“只知戍河军向西败退,说是要退守新城,恐怕齐军很快便会攻克大河沿岸……俺是冒死前来告知你们的……俺们村死了很多人……孩子他娘还等俺回她娘家躲避。老大哥,保重啊。”张彪眼含泪光,跌跌撞撞离去。
四周一片恐惶,还夹杂着哭泣声。
“不要慌,都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就离开。”村长大声道。
“且慢!”低沉的声音,打断眼前的混乱,长恭开口了,“齐国发兵,旨在长安,河鲤村非必经之途。齐军劳师远涉,应不会绕道来袭。且……听闻广平侯治军严谨,不会扰民。所以毋需惊慌,三思而行!”
“此话当真?”村长燃起希望,又不敢拿全村的性命去赌。
“我夫君说的一定不会错!”我第一时间站出来力挺长恭,“齐军脚跟未稳,肯定是集中兵力直击要害,怎么可能大费周折,跑来河鲤村扰民?大伙好好想想,就算走,也应从容不迫,越慌越乱,敌人没来,自乱阵脚,自损自伤,岂不冤枉?!”
众人似乎有了点信心,议论纷纷中各自散去……
“广平侯……就是段韶!”一到家,关上房门,长恭直接告诉我。
“那就难怪会在这个时候发兵了……”我喃喃道。就算有戍河军常年镇守,可正值新春佳节,士兵们也难免思家松懈,而段韶老谋深算,史书上也说他用兵如神。
“段太师早已位高权重,此番竟亲自领兵出征,看来……不达目的……不会轻易返回!你要不要……”我望着长恭,毕竟沙场并肩多年,出生入死的伙伴,且段韶一直对他关照有加。
最后长恭还是摇头:“世间已无兰陵王和神医,你我只是寻常百姓。两国交战与我等何干?”
我明白他是为了我,而我也有私心不想他再入世,剪不断的阴谋纷争还有离别苦楚……就让这一刻的宁和尽可能长久一些……
第二日一早,不少村民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离开避难。望着他们拖家带口陆续离开……我们并未劝阻,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河鲤村一下从原来的佳节欢庆变得静悄悄,比以往任何一天都静。而我和长恭则更加珍惜这份不寻常的宁静,其实我们心中都有预感,这份宁静脆弱得就像回暖的冰面,一不小心就破了。
我们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日子还像之前那样过,尽可能闭门不出,过二人世界……
猛烈急促地敲门声突然响起,村长站在门外,他是为数不多的留守村民之一。
“快走,齐军打来了,已到村口!”他说,神色仓皇。
“不可能!是不是看错了?”我绝对相信长恭在军事上的判断,而且我也不认为段韶会派兵骚扰这么一个贫穷的小渔村,图什么?
“高夫人……这都打到村口、殃及性命了,怎么可能看错?!”村长喘着粗气,急道,“也罢……你们可要紧锁门户,收好行藏……”村长交代后,转身欲走,我看到他手中拿着扁担和柴刀。这是……保护村民、去拼命的意思?!
“村长,我且随你去看看!”长恭道。
“我也去,我懂医,可以救治伤者!”
既然打到家门口了,自是避无可避,总不能看着无辜的村民遭殃无动于衷。村长很是感动。
待我们三人来到事发地点,见到一队红襟的齐军和一些全黑的周军打得不可开交,周军明显劣势,而不少村民夹在中间苦不堪言……村口一片破败!
“住手!”长恭大喝一声,飞身入阵。首先将困在其中的村民一一解救出来。周军即将覆没之际,他及时出手拦下致命一击,将齐军推远。
顿时,两军僵持皆不敢妄动。长恭则对周国士兵说:“还不走?!”
“多……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周军仓皇逃脱。
长恭剑锋一指齐军,冷冷道:“广平侯治军甚严,尔等竟敢擅自扰民,必军法从事!还不速速滚回去领罪!”
一个看似领队的将军走上前:“尔乃何人,竟知段大将军?吾等正是奉令追缉周贼余孽,途经此处,无意扰民,何罪之有?!”原来是无意打到这里的一场遭遇战。
“周军已不足为患,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还不走?”
“你放走周贼,与齐为敌!”将军气道,“来人,将他拿下带回,将功补过!”
“不量其力!”长恭冷道,“你领兵不当,牵扯无辜,已触军法,再敢纠缠,人头不保!”
“你……”将领怒极拔剑相向,长恭根本不拿正眼相看。
“将军且慢……”突然一名士兵跑来,望着长恭,对领将一阵耳语……我心一突……只见那将领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望着长恭,随即收敛兵刃,一挥手道:“收兵!”
转眼在村口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伙松了一口气,对长恭敬若神明,纷纷道谢。
长恭道:“齐军定不会再来,尽可安心,亦可迁徙他处。”
我却安心不起来,是不是长恭的身份被……否则齐军怎么可能突然转变态度,甘心离去?……眼下只得抛开杂念,处理伤情!
果然,第二天夜晚,正要熄灯之际,长恭面色一凛,一言不发,整衣开门走了出去。门前雪地中正站立一人,黑色斗篷从头罩到脚。
缓缓转过身来,掀开帽篷,露出一张久违的容颜……段韶,他竟轻车简从亲自到访!
六年不见,须发皆白!他缓缓开口道:“王,果真在此!”目光越过长恭,对着倚门观望的我道:“沈医工,老夫就知世间能留住王的,惟沈兰陵一人!六载未见,无恙乎?!”
“段太师!”我招呼道,“我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天寒地冻,还是进屋叙谈吧!”
段韶倒也不客气,笑着越过长恭,径直入内。我将长恭拉回,查看左右无人,将大门紧闭。
“虽为陋室,别有洞天!”段韶脱下斗篷,由衷赞道,“老夫早知大齐兰陵王和神医绝不会轻易丧于周地!你们已经……”
“我与兰陵已成眷侣!”长恭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容。
“那真是可喜、可贺,贺喜二位!”段韶哈哈笑道,“贺喜王多年宿愿得偿!”
我也笑了,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又搬了把软椅让段韶坐在炉边取暖。
“段太师这次出兵,是为救我们出险地吗?”我好心猜测,不想刚见面就把气氛搞僵。
段韶望着我,高深道:“沈医工果然数十载如一日,风采不变。从南陈到蛮周……沈泰、吴明彻、宇文护皆败你手,后有传闻说你死在宇文护的毒药下,也有人说你不肯归周,被宇文邕所杀。老夫和斛律老弟皆不相信……周齐两国宿怨已久,老夫年事已高,自知时不我与,若不趁此大好时机再举兵事,只恐日后……”
就是说他也看出宇文邕不容小觑,日后必成齐国大患,高纬肯定不是对手,所以才趁周国大乱初定,他还能亲上阵的时候,一举出兵击溃周国!
“难道您真想……直指长安?”我虽是这样问,心下却知是不可能的。
段韶长叹一声:“自与先祖并肩征战,便有此愿,奈何……力不从心,朝中亦未能上下一心……唉!惟有竭力拓土,为后来贤能扫清障碍!”就是打哪算哪了,他对北齐真是鞠躬尽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殊不知皇帝昏庸,不过二十八年而已!
“王……当真打算避居此地,不问世事?”段韶早知长恭夙愿,还是忍不住追问,目中满是期待和惋惜!在他的观念中,人才就该建功立业,为国效力!
长恭坚定点头。
段韶再叹一声:“我亦早知……王从来志不在庙堂,终能与沈医工相守,已是天大的福缘……也罢!老夫也望你们琴瑟百年。来,今日咱们不谈政事,只叙旧情。老夫特意带来御赐的汾酒,定要与王痛饮百杯!”
我急忙找来两个酒碗,清洗干净。我不会喝酒,默默坐在一旁,看这一老一少,开怀畅饮、开怀大笑……似乎感染到一丝男人间出生入死的友谊和非一般的豪情……
鸡鸣破晓,段韶摇晃起身,重新穿戴好,红醺着脸一出门,便有劲装侍卫接应。
长恭和我送他上马车。段韶摆摆手,声音含糊:“回去吧,沈医工单薄,小心……寒凉!此村已属齐地,我已严令将士不得扰民,误伤村民之事……不会再发生,二位尽可放心!”
感激的话已显多余,长恭一抱拳:“保重!”
段韶放下车帘,昏昏睡去,马蹄声远……
日子恢复和平宁静,那些迁徙避难的村民,也陆续回来。村长一一向他们描述长恭的英勇,大伙对我们更加友善和尊敬了。
前方打得如火如荼,时有战讯从邻村传来,但河鲤村始终未有一丝殃及……段韶果然守信!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河边看柳,等到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的时候,大地终于开始恢复生机,有了新绿。渔民们开始出船和小范围地整地……我们也向村长买来一块田地,盘算着再过一九,种些什么粮食、蔬菜好……
这天晚上又是熄灯就寝之际,柴门轻响……
开门一愣,来者并非村民,而是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红襟……是齐军!
“肃肃!”
长恭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后。
“王……”士兵一见长恭便要下跪,被长恭一挥袖阻止:“你认错人了!”就要将我拉进屋,关门。
“且慢,王请听卑职一言。”那人连忙阻止,呈情:“卑职乃太师亲信斥候赵棋。前日太师挥军定阳之际,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今群龙无首,请王主持大局!”
长恭冷冷道:“两国交战,与吾等庶民百姓有何关联?主帅出事,理应报呈朝廷,另派大将!”
“卑职等已即刻向邺报呈,只是宇文邕已派大将集结数万大军,赶赴定阳救援。即便陛下另派大将,恐也来不及在周军前赶到!军中无主帅,到时被前后包抄夹击,定然覆没……太师亦不能免!若非军情危急,卑职也不敢犯不韪,擅自来找王。太师已严令不得扰王!卑职甘愿一死,但求王看在昔日情分上出战,领军破敌!”说完不停磕头!
长恭满脸冷漠,似不为所动。倒是我看那人磕到头破流血,不忍道:“先起来吧,这么大的事,你总得给我们两天商量一下吧?你先脱去铠甲,装作平民,去村民家借宿,等我们答复!”
“兰陵……”长恭望着我有些不明所以,他认为我也该一口回绝。
我道:“天大的事明天再说!你看这么晚了,这位兄弟风尘仆仆,想必连夜赶路,已是累极。不管答不答应,总不能让人家累死。要不……还是你带他去村长家借宿吧,我怕村民不接纳陌生人。”
再不情愿,只要我开口,长恭从来不会不答应。他一言不发走出门,赵棋紧跟在后。
不消一刻,长恭推门回来之际,惊见我已简单打包好行囊,坐在炕上等他!
“这是……”长恭惊讶。
我拉着他的胳膊坐下,一字一句道:“咱们去帮段韶!”
“兰陵不必如此,太师一向擅于攻防调兵,少有败绩。再说,此人未必是他所派,可能是……”
“细作?”我接过他的话道,“你就别骗我了,既然他敢自称段韶亲信,就知你与段韶相熟多年,难道你之前真没见过他?真是细作的话,你早就一掌毙了他,还真带他去村长家祸害别人?……段韶说此地已属齐,除了他的人,谁会知道咱们在这?就算宇文邕也查到咱们行踪,要骗也是用你来骗我,因为你我夫妻情深,又怎么会用段韶来蒙你呢?”
长恭苦笑一声:“知我者莫若兰陵,但只怕……”
“你怕段韶诈病骗你出山对不对?谁都能看出他对你多惜才!”
“既然兰陵都知晓,为何还要……”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要你去!也许以往他会装病骗人,但这一次,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他是真病。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说,时日无多,此战将是他人生最后一战!”
“兰陵?!”长恭惊诧,“我见他气色虽不如前,但也算老当益壮,怎会……”
我点头:“是真的。此战结束,班师回邺,不出一个月,他就会病逝!”
“你……”长恭惊诧非常。
“是不是很奇怪我能未卜先知?你一直都有疑问,只是不敢问!”我紧紧握住长恭的手,准备坦白一切。
“你一直坚信我的善良,相信我不是什么妖孽,但同时你也对我的身世和来历充满疑惑!二十多年前,我从何而来?为什么容颜不变?为什么那么重的伤,每次失踪回来都可以痊愈?我虽是医者,为何不会把脉用药?为什么我的言行举止、思维方式与你们大不相同?……你怕伤害我甚至失去我,所以从来不主动追问,只是一味相信我!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在意我、更体贴我,如果我再隐瞒下去,对你实在不公,太伤你的心。长恭,你记住我下面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我真的不是什么神仙,是跟你一样的普通人,我的家乡从地理位置上来讲,确实在陈国的建康,只不过我出生在一千五百年后!一千五百年后的建康城叫……”
整整一宿不眠不休,我从出生、家庭、教育、工作到几次与他相遇的经历,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诉他。
长恭除了惊异、激动……还是一如既往坚定不移地信任,最后只是叹了一句:“宇宙苍穹果真奥妙,千年后的世界当真如此……如此奇异?!”
我直点头:“比这好上千万倍,衣食无忧,每个人有人权,谁都不能轻易伤害别人。可唯独那没有你,所以再好我都要回来,回到你身边!”
长恭感动,又问:“兰陵当真……记不清我大齐的运势……还有我的归宿?!”
“你的归宿不就在我这吗?!”我果断点头,这是我唯一隐瞒的部分。因为我思量再三,人还是不要知道自己的未来比较好!打个比方,要是知道自己明天何时会因何事开怀,那到了明天那个时刻,还能笑得出来吗?因为无知,人生才有希望、快乐可言。尤其长恭那种结局……一定不能让他知道,因为我一定会打破!
“都说了南北朝时期根本不能像隋、唐那样被称作一个朝代,更替太快。北齐只是盘踞一部分领土,占不到全中国的一半,所以记载不多,也不引人关注。”唉,短短二十八年中,你却是北齐乃至整个历史长河中的亮点,我心中暗暗补充。
“那日慧可大师现身前,兰陵要我小心……小心什么?兰陵是否知道什么不愿告诉我?”
……
“你想啊,如果机缘巧合,你掉到秦朝,那就跟我一样是个先知,百姓眼中的神仙。你也知道暴秦不过两世,但你能准确知道每天发生什么事吗?秦始皇每天吃什么、做什么、说什么话……根本无从得知啊,更何况周边不知名的小国!所以我知道的也只是一些大事、大方向而已……这里的确出过几位名人,比如齐国的段韶,所以我知道他快死了。还有周武帝灭佛轰动一时,史学家褒贬不一,因此我知道宇文邕会死于肺病……还有我看到杨坚,自然知道隋朝会建立,周边小国的下场可想而知!你是齐国皇族,我要你当心的无外乎就是内忧外患。对内自古皇帝都忌手握兵权、功高震主的大将。对外,杨坚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但一登九五,你觉得他能容下前朝皇族,不怕暗中复辟吗?国家大事我真的不懂,我只是希望你能……远离皇权争斗,当一个小人物,小人物对历史变迁无关紧要,但你却是我的全部!”
“那兰陵还要我去襄助太师吗?!”长恭问。
我纠结,却只能点头:“历史的变迁,朝代的更替,又岂是我一人所能扭转?!说到底,我也是历史的产物,历史真要改变,我也将不复存在!所以神医可以永不出世,因为我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兰陵王不同,你生来就是齐国的战神。于私,段韶对你自小关爱有加,我不在时,少不了他的照拂,才有如今显赫的兰陵王,你们是出生入死的忘年之交。于公,兰陵王有责任保护他的士兵,保护他的百姓,安全地将他们带回故乡,而不是尸骨不全地客死异地。谁无父母家人,谁不盼郎归?你肩负着他们的希望,这就是你的责任。你已经陪了我这么久,河鲤村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最甜蜜的时光!但我不能再自私地霸占你……罔顾那么多性命,破坏那么多家庭的希望,让你背负愧疚甚至骂名过活一世!”
“兰陵……”
我摆摆手,继续说完:“我知道当听说齐军打过来时,你已心绪激动,见到段韶,更是澎湃,如今段韶重病,你满心都是齐军生死,只不过你更看中我,硬是压抑自己的情绪。高长恭,你把我摆在第一位,看得比所有将士性命都重要……得你如此厚爱,我值了!但反过来,我又怎能让你为我如此牺牲……承受这么多?!所以我不会再逃避下去,我要和你共同面对。放心做回你的兰陵王吧,我沈兰陵无怨无悔,生生世世都只爱你一人!”
“兰陵……”长恭感动得难以言状。最后轻轻接过包袱,郑重承诺:“兰陵等我回来!我一定尽快结束战事,再返田园,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妇相守到老!”
“等等,什么叫等你回来?”我急忙拉着他,“谁说要跟你分开了?”
长恭一愣:“不是兰陵说,要我去……”
真是个傻肃肃!说了一晚上,嗓子冒烟,我为自己倒了杯热茶润润喉,又递了一杯给他:“难道你忘了,我们说好不再分开,你在哪,哪就是我的家!所以……我会跟你一起去!”
长恭欣喜,刚要答应,转念一想:“军中不许女眷随行!且战事凶险,我怕兰陵有所损伤。兰陵还是在此……”
“不行,是你亲口答应从今往后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别想食言,我缠定你了!……我知道女眷不能随军,是怕将士分心,不能好好打仗。我也没想过以你王妃的身份出现,那天下都会知道神医没死,岂不麻烦了!……真的一个女人也没有吗?不可能吧!”我抚着下巴思索,突然灵光一闪,“对了,营妓总是女人吧?”
“噗”一口热茶尽数喷出,长恭不敢置信,又是惊骇地望着我。我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急忙澄清:“不是,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只想说明任何规定都是相对的,不存在绝对性。烧饭、浆洗、打扫甚至协助军医……都没有一个大婶或者女婢吗?”
长恭摇头:“甚少,皆由末等士兵来做。我……太师营中鲜少设红帐。”
“那……我就学花木兰,女扮男装给你当个随侍小兵,不就行了?!有你关照,总不会出事吧?”不等长恭表态,我决定道:“总之我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好,我们夫妇不离不弃,矢志不渝!”长恭将我紧紧抱住。
我笑道:“以后军营人多,不比二人世界,所以出发前我还要跟你好好煮次饭!”不由分说,扑倒……
两日后,我们顺利抵达齐军在定阳城外所设的营帐,见到风烛残年、重病卧床的段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