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沈,别看了,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到赵家屯了!”杜主任站在拖拉机上笑着招呼我赶紧上车。
“是啊,沈大夫,乡政府的领导还等咱们开会布置工作呢!这次路途有点远,出门前女儿直嚷着妈妈早点回来!”沈洁也催促道。
“谁不知道山路难行,天黑更危险?可别因为你一个耽误大家行程,出了意外,你负得了责任吗?”何安妮还是一贯的语气尖酸,针对性十足。但我始终觉得这只是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天性使然,并不是真的心肠歹毒,所以也没太上心。
我笑着迈腿正要跨上拖拉机,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宋医生和柳护士还没回来?!等等他们吧……要不我去叫他们!”
一转身,惊见一群黑衣蒙面人突然冒出,个个手持利刃向我们逼近。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惊恐道。
无人应答,只是不断地靠近,终于将我们团团包围……“啊”一声惨叫,何安妮的心房被刺穿,摔倒在地。凶手扯下面巾,竟是……高澄,还有……柳萱!
“你疯了,你在干什么?”我怒骂柳萱。
“啊!”又是一声惨叫,沈洁也身中数刀,满身鲜血倒地,临终前不断叫着女儿的名字:“月华,月华……”凶手转过身,扯下面罩,向我狞笑,是……宇文护!
杜主任扑倒在宇文护脚下,紧紧拖住他的脚步,大喊着:“小沈快跑,快跑……”宇文护不屑地一抬脚,将他踹下万丈深渊……
“杜主任……”我尖叫。
“一个也别想跑,全都得死!杀……”四周不断响起冰冷的催命声。
所有黑衣人向我围过来,举起了屠刀……“不要……不要……肃肃……肃肃,长恭救我……长恭救命……长恭!”我翻身惊醒,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下意识摸摸身侧,果然……短短十几天就做了三次这样的噩梦,全是长恭不在身边的时候!难道我真的命不久矣?所以不断梦到故人,还有最初的情景……
胡乱披了件衣服下床坐到案前。长恭亲手打磨的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我擦擦额际的冷汗,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告诉自己没事,不会有事的!
终于从宇文邕的权力斗争中解脱出来,抛开一切与长恭相守,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我太高兴了,以至于得意忘形到连中毒的事都抛诸脑后,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美好宁静。
只是毒发时的痛苦还在不断提醒……但,就连沈洁也意识到,我们跨越千难万险而来,总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悲惨地死在这……至少她当过梁夫人,有一双儿女,最后还除掉宇文护,也算得上惊天动地,不虚此行;何安妮生下了高绍信;就连柳萱也有一个儿子……我若为长恭而来……这米到现在还生着呢!而我最大的心愿——扭转他的命运也没实现,怎么可能死在宇文护的毒药下?对我而言,宇文护……他就是个屁!
窗外皑皑白雪,一片苍茫……离开长安后,我也思忖过是不是应该理所当然地……去齐国?长恭断然否决:“就让神医和兰陵王消失在世人眼中罢!盛名之下实难副,你我已尝尽个中苦楚。从今往后,我要一偿兰陵心愿,与世无争地平凡生活。就算宇文邕有所怀疑,也会认定我们归齐躲避。而齐亦会认为,倘若兰陵王没有身殉神医的话,理应归国!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会离开,那就偏偏留在周境,反而能获得长久的安宁!”这就是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当然任何事都是相对的,再安全我们也不能滞留在宇文邕眼皮底下!于是我们继续一路向东,最后选择在黄河边这个名唤“河鲤”的小渔村驻足。
长恭说:“大河险要,水流湍急,一直是阻隔周齐两国的天险屏障,平日无人敢率兵轻犯。反倒严冬、河面冰封之际,时有踏冰过界互袭之举。因此两军于冬日之防守远比平日更为严密。周国的戍河军营就驻扎在距此不足百里之地!……不过无妨,河鲤瘠薄,村民以捕鱼为生,此季再难出船,皆靠存粮过活。军中粮官不会筹措到此!若有战事,齐军见到孤,亦不……”
“总之就是进可攻,退可守对吧?!行,咱们就在这住下来!”其实不必解释,对他,我深信不疑。有他在我的智商顿减为零,只顾像考拉一样熊抱在他身上取暖。严寒让我这个几度失血过多的南方人更是辛苦,但长恭越来越紧锁的眉头,却是为我这几日越来越频繁的毒发!原来一粒药丸还能撑个一天半,如今两粒都压不住一天!不得不加大剂量,但杨坚所赠的药丸已经越来越少……长恭彻夜难眠,对着我发呆……我又何尝能安然入睡?只怕他更难过,不得不闭着眼睛装睡而已!
“吱呀”一声柴门轻启,凛冽的寒风还来不及钻进一丝,高大身影已经闪入,反手又将寒风阻于门外。
“肃肃,你回来了!”我兴奋地跑到跟前。为了掩人耳目,我又唤回他“肃肃”。
就像寻常妻子迎接工作回来的丈夫,我伸手接过他手上的包裹……好沉,太重了!还是他亲自放到桌上。我则为他解下帽帏,褪去蓑衣,挂在门后,又细心掸去他身上残留的雪花,最后脱下大氅在炉边烘烤。
“哎……”下一刻,我双脚离地,被抱起放在床上,厚被将我裹成个粽子。
“三九寒天,竟还赤脚下地……”温柔的责怪,满满的心疼。
我笑着从被窝抽出手,抚平他的眉头:“外面是天寒地冻,但咱家可是名副其实的温暖小窝!三个火盆子不说,还有一个大灶加热炕。更重要的是,从地面到房梁,还有这四面夯土墙,哪一处不经你亲手加固,密不透风?!最最最重要的是,我有你这个移动大火山,怎么会冷?!”我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
附近只有这间荒废的茅屋面积大些,但没隔间,卧室、起居室甚至厨房都在一起,四面透风。长恭怕我受不了这么恶劣的环境,不辞劳苦往返山林和村镇运来大批黏土,又向渔民高价借来铲揪,亲自夯打,没日没夜地足足三日,不但加固了夯土层地基,又在茅屋四周修建了夯土墙,结结实实,拒风防湿,彻底将屋内、屋外隔成两个世界。就连身下的热炕,我都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专家搭建,用的全是无烟炭,可不是一般渔民能负担得起。在我印象中,这种暖炕好像只在东北地区使用。外面雪花漫天,屋内温暖如春,连地面都是温热的,真正低调中的奢华!
“要是让院里的同事知道我嫁了个十项全能的丈夫……不但美得倾国倾城而且体贴入微,非得羡慕嫉妒恨死!”
“西凤公子在江湖上有些名望,这些不算难事,兰陵不必忧虑!”长恭轻笑。他不提,我差点忘了这个雅号。
“说,勾引了多少江湖侠女、武林美人为你折腰?”
“兰陵……”长恭无奈,知道我又在逗他。
“好了,好了,开玩笑啦!这模样留着给我上坟再用好不好?”
此话即刻引来长恭更加不满,还有……惶恐。
“坏喽,又说错话,惹兰陵王不高兴了!”我急忙道歉,却毫无诚意,“兰陵王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这没文化的市井之徒计较!”
长恭拿我没办法,只是用美眸嗔我,终于看得我心虚:“真的对不起!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该没心没肺拿你的担心开玩笑。只不过这些天看你太忧愁了,所以想逗你笑。其实这两天我的状况挺好,也不冷,你看我手都是暖的,脑门上还热出汗了!”
长恭摸摸我的额,又为我搭脉:“哪里是暖?是燥亢,兰陵体虚受不住……我去多烧几壶水!”这是我告诉他的最简易的室内加湿法。
我赖在他身上不让他起身,索性脱去他的靴子,拉上炕用被子裹在一块:“我真的不难受,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不要离开我,就这样,咱们好好说说话。我也不明白怎么天天对着你,还是看不够?!”
“只要兰陵平安,有一辈子……让你慢慢看,天天看。”长恭深情道。
“嗯,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永远是你!所以以后不能再撇下我一个人去市集了,得带上我!”
“若是平常,定遂你意!只是你现下……经不住奔波劳累,气候又恶劣……所以每每趁你熟睡之际,加速来回。”
“你知不知道刚刚我差点上了故人的引魂车,我不停喊你的名字……就差一步,你回来只能看到一个永远叫不醒的我了?!”
周身一紧,一提到死,长恭就会失控:“我再不留兰陵一人独眠!从今往后就这么守着你,寸步不离!”
“那没人出去采购,咱们不得饿死?”我笑问。
长恭一愣。
“真是傻肃肃!”我亲他一口,叹道,“有你真好!对,这就么抱着我,一刻也别松开!”
“嗯,兰陵再小憩片刻,这回有我守护,不管魑魅还是魍魉,谁敢伤害兰陵,我遇神杀神,遇佛灭佛!”
“好……”我叹喟一声,安然闭上双目,不到半分钟,便枕着他的腿沉沉睡去。长恭轻拍我的后背,就像小时候我哄他入睡一样……他一直都没忘……
“哇,你买了这么多东西!让我看看都有什么?”见我又要赤脚下床,长恭硬是给我套上棉靴。长恭的怀抱真温暖,这个还魂觉真是无比舒畅,全身充满力量。
“红枣、核桃……这下又有枣泥酥吃了……粟米、面粉、大豆、青菜、萝卜,鸡鸭鱼肉干……哇,还有大米……这是黄瓜和茄子!肃肃,你好棒,这些在这……应该很难得吧?”算算时间,应该是刚刚培植出来的。
长恭点头:“我知道兰陵不喜牛羊肉,太过荤腥的都不爱,所以只能挑几样……”
“没事,只要你选的,我都喜欢!……这下可以吃到过年都不用出门了。可惜没有水果玉米……没关系,这么多食材足够做一顿滋味丰富的火锅!”
“火锅?水果玉米……是何物?兰陵尽管形容,我一定买来。”
我笑着摇摇头:“这不是财力的问题,而是时候……不到,再有钱也买不到!火锅就是……打甂炉……对,差不多!还有我拿手的小鱼锅贴,你还没尝过呢,保证赞不绝口!”
“兰陵做什么都好吃!”
“瞧你说的,好像是给我面子才不挑一样。今天我就大展厨艺,让你刮目相看。来,咱们一起,生火支锅洗菜和面了!”我吆喝着,愉快的情绪终于感染到长恭些许。
炊烟袅袅,温暖的烛火,满室的热气腾腾,映红了双颊,我们像普通夫妻一样忙碌家务……最后我大喊一声:“沈氏小鱼锅贴下炉了。”一挥臂,刚要把成品贴进炉壁烘烤,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两眼一黑,向后倒去……奶奶的,又毒发了。
“兰陵!”长恭大惊失色,踢翻了一地的瓦罐,将我抱起放到床上。
模糊中,长恭喂我服下药丸,又扶正我的身体,将内力连绵不断推送给我。
好半天,我才缓过气开口:“不要浪费真气,每天这样消耗,会损害身体……我还有药,能撑得住!”
长恭悲伤道:“如果兰陵先我而去,空留这些精元又有何用?不如渡给兰陵……咱们寿期也能拉近些!”
泪珠一滴一滴,我直起身郑重对他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表白:“我真的……真的很想跟你煮饭!”长恭不语,只是望着我的眸色逐渐深沉压抑,一副来吧,随你怎么样都行的任人宰割模样!
我伸手再次将他抱紧:“可惜我体毒未清,不能害了你。每天对着鲜美的天鹅肉不能下手,你知道我比毒发还难受吗?”
长恭啼笑皆非,最终只能化作苦笑:“我不介意,但我也怕连累兰陵!沈洁不是说只要你我没有夫妻之实,兰陵就能回去……你的毒是不是回到家乡就能解除?”
我一愣,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成天就在琢磨这个?你倒舍得!”
长恭摇头:“何曾舍得?!只是生离总强过死别,只要兰陵能活下去,我们终有相见的一日,我不怕再等……”
我轻捂他的唇瓣,不让他再说下去,太伤感了!也许之前真是生离,还有机会一次又一次等我回来,但这一次……算算长恭的年纪……恐怕没时间了……所以我绝不能再跟他分开!
“谁说回去一定有救?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你知不知道前两次……都是九死一生,躺在病床上动了多少大手术还得依靠奇迹才能复原?!……其实我的奇迹一直都是你,因为有你在等我,所以每次再难我都能得救,然后回来找你。但是这一次……这一次……”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了……恐怕等不到回去就已失救……或者你找个悬崖把我抛下去试试?……即便我的故乡对这种毒也未必有办法!横竖都要死的话,我宁愿留在你身边,起码没有遗憾。只是……又要害你伤心了……对不起!”这次我非常郑重,心痛到无法形容。
“兰陵……”长恭动容。
“别说了,我心意已决。咱们不要浪费时间悲伤,你也别浪费脑筋琢磨怎么把我推开,这辈子我跟定你了,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总之生生世世我都要缠着你不放!死亡不是结束。我们要好好珍惜相处的每一刻,开开心心过完剩下的日子!也许明天鸽子就飞回来了,带着你师父的灵药……那现在的悲伤不都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吗?你还是多留意窗外,以免鸽子受不了寒直接冻死,或者又飞走了!”
长恭望着我,重重点头:“我和兰陵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我们还会相见,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这样想就对了!开心一点,我喜欢看你笑,窝在你怀中……我俩就坐在炉前一边烤火,一边说话,一起变老……”
长恭马上在木椅铺上厚垫,抱着我坐在炉火前:“是不是这样就能让兰陵感到幸福?”
我含泪点头:“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给你讲故事每次你都听入迷了?”
长恭点头:“兰陵讲故事的时候总是手脚并用,引人入胜。”
“那今天就跟你讲讲关于黄河的奇闻轶事。我知道因为战事的缘故,你一定对黄河的形势悉心研究过。但我告诉你,黄河上发生的很多事即便一千……很多很多年以后,依旧无法窥其全貌!虽然我说的故事都是听来的,你不可尽信,但……不得不防!黄河也有自己的百慕大……你知道什么是百慕大吗?百慕大是指总出现一些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的地带……”
温馨甜蜜的时光就在每日的相依相偎中弹指而过,直到药丸用尽,门外连片鸽子毛都没飘过。我绝望了,却没什么恐惧,但我不止一次看到长恭偷偷擦拭眼眶,我真要走了,这个男人怎么办啊?!
这一日,我悉心为他穿戴整齐,然后郑重服下最后一粒药丸,道:“你看今天天气多好,阳光明媚,陪我出去走走!告诉你,十个女人九个都爱逛街,特别是跟自己的心上人。以前因为工作忙……你也没出现的缘故,我很少出门,今天咱们就把这课补上。你不要再戴帽帏,我要让所有女人都羡慕嫉妒我,让我的虚荣心极度膨胀一次,好不好?”
“好!”长恭一口答应,虽然不太明白我说的什么虚荣心膨胀……
屋外果然比屋内冷了十度不止,一跨出门就猛然打了三个喷嚏。长恭连忙把我纳入他的大氅,与我十指相扣,一步一步向镇上市集走去。
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后悔了,而且非常非常地后悔。不论男女老少,一见长恭,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路也不会走了,行人相撞屡有发生,大姑娘小媳妇全都是一副色眯眯的模样。虚荣心没满足,只觉得自己最珍贵的宝贝被人觊觎了!
一路走,一路都有人跟在后面。跟就跟呗,还嘴欠地指指点点:“瞧瞧,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鲜花自然指长恭,而我……很不幸地就成了那泡牛粪,心里那个郁闷啊,但想想自己现在的鬼样子,还没得反驳!
“兰陵,你看这方丝帕喜欢吗?”长恭讨好地拿起一块浅黄的丝巾递给我,丝毫没有留意到周围的色欲横流,口水滴答声。
“有什么好看的?一点品味都没有。”我正在气头上,直接丢了回去。
长恭一愣,小心翼翼道:“兰陵不喜欢?我看这人多,以为这里的物什都是女子喜欢的……”
“谁说她们喜欢我就得喜欢,当我的品味跟她们一样低俗吗?”还看,还看,这是我老公,烦不烦?我凶狠地一一瞪过去。
“哟,还是个悍妇!”不但没把她们吓走,还惹得议论四起:“凭何霸占这么好的郎君?!定是家中有钱,要挟男家屈从,真可怜……可惜啊!回去求俺爷将他赎了,来俺家,定比悍妇强百倍……”
“俺也要,俺家才是镇上首富,轮得到你们吗?……”
我差点吐血,都什么跟什么?长恭终于觉察不妥,对我关切道:“兰陵脸色很差,是不是身体又感不适……”
看他担心、害怕又讨好的模样,心顿时又软下来,明知不是他的错,不该对他发脾气,“没……”突然一转念,直点头,转身夸张地倒在他怀中,“四郎,人家头晕,你快看看……”
长恭紧张地又是摸头又是搭脉,我趁机在他脸上狠狠啵了一口,胸口一阵乱摸,缠绵悱恻,顿时一众芳心破碎的声音。“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那个解气啊!爽!
“兰陵……”长恭终于明白原委,无奈叹气,揽着我走远,留下一众怨女哀叹不已。
漫无目的地买了一堆无用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天色渐暗,我们慢慢往回走。走着走着,我突然将买来的物品全部扔到地上,气道:“命都没了,还要这些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便宜别人。老天爷,我到底做了什么缺德损阴的事,就不能让我多活几天?!”
“兰陵……”长恭刚要开口劝慰。“轰”一个炸响,让我们同时一惊。这个天怎么会打雷?冬雷震震不是不可能的事吗?为什么……偏要我死是吗?!!
我索性将长恭推倒在一旁的干草堆上,剥他衣服:“就算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煮饭!不留一丝遗憾,我倒要看看天还能把我怎么样?!”
长恭虽惊讶,但已习惯我的行事作风,只是喃喃道:“要不咱们加快回去……天冷风大,我怕你受寒。”
“谁知道什么时候毒发?反正都要死,我不想再等,我现在就要跟你在一起……”
长恭不再出声,默默用大氅将我俩包裹严实……真的任我为所欲为……
“救命……救命……”煞风景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只当没听见。怎么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人捣乱,我都快死了,老天还不能遂了我的心愿吗?这次不能再等了,天大的事都挡不住我煮饭的决心……
从长安到河鲤这一路上,我们也曾数度行侠仗义救过不少险遭魔爪的女子。可结果是她们一脱险,马上就想投入长恭的怀抱,赠金赠钱都不要,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只要跟着我们,做牛做马都行。除非我是个傻瓜才会同意!可荒郊野外,又不能一走了之,让人家再次遇险,就不道德了。最后……总之费了很大劲,既要保障她们安全,又要确保我们行藏不露,好不容易才能脱身走人,我打心底是不想再多管闲事了。
但叫声越来越凄惨……嘈杂声也越来越大,还伴着兵器交错之声,似乎受难的不止一人……终于,我翻坐一旁,很是泄气,气自己命悬一线,还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长恭明白我的决定,起身准备出手。
“等等!”我扯下一块绸缎遮面,与他一同走到出事地点。
果然十几个拿刀的匪人逼迫几十个百姓交出财物,见到姿色不错的姑娘,竟当众猥亵……
“都给我住手!”我大喊一声。
“尔乃何人?敢坏吾等好事,小心性命不保,识趣的赶紧滚开!”
我懒得回应,直接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上前揪脑袋。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
所有人都愣住,连长恭都惊讶我的匪气。
“哟,想不到这地还能碰上劫道的!”一名匪人不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何人?敢在这做买卖,定是生手,赶紧滚,不然发兵剿了你们!”
“发兵?”长恭闻言冷冷道,“原来尔等是军中将士!擅自离营,骚扰百姓,触犯军纪,可知死罪!宇文……陛下治军严明,倘若知晓出了如斯败类,定斩不赦!”
匪人脸色一变:“尔等究竟何人?……杀了你们自不会有人知晓。”
原来是一群兵痞,在外行凶,竟还打算杀人灭口,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们是谁尔等还不配知道。只需知晓教训尔等,杀鸡焉用牛刀!”长恭冷声道。
“好大的口气,兄弟们上,宰了他们,再好好享用!”一群人张牙舞爪扑过来。
我退开几步,结果想都不用想……不消片刻全被长恭打得落花流水。“还不滚?!”长恭喝道。
“不行!”我阻止,“就这么放过,太便宜他们了!日后再出来危害百姓怎么办?要我说,得留点印记才行!”
“大伙绑了他们,一起押送府衙,呈述罪状。就算府衙治不了他们的罪,也能惊动朝廷,一品大员、大将定会追究到底,加强治军!”
难民中的成年男子很是愤慨,皆表同意,合力照做。
而女子,眼光又开始追寻长恭。虽然蒙面,但长恭的声音、不凡气度无一不令人迷醉、心驰。
“别看了,别看了,娘子们赶紧回家了!人心险恶,世道不安,没事别出来遛达。来来来,这些胭脂水粉都送你们,压压惊啊!赶紧回去了……回去了……”希望这些东西能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哟,这位大师您受伤了,我先给您简单包扎下,赶紧去镇上找个医工好好看看!”人群里有位瘦小黝黑、毫不起眼,像乞丐一样满身补丁、一脸风霜的和尚。可能好久没有梳洗了,本该光洁的头皮上长出厚厚须碴。我扯下一块绫罗,为他包扎,又取过一匹厚重的料子送给他:“大师,修佛虽说是修心,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很重要。证道之前还是得有个健康的身体才行。佛经也说得人身非常不易,所以您也要适当保重啊,多穿一点别染风寒了!”
“多谢施主。”
“不用客气,小事,举手之劳!”
见现场清理得差不多了,我和长恭继续往家走。经过这么一闹,没了煮饭的兴致。望着西沉的红日,就像我的性命,马上就没了,终于有了一丝切肤的伤感。
“肃肃,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就到家了,兰陵有话还是回去慢慢说吧!又要下雪了!”
我摇摇头:“谁知道下一刻还有没有命在?我一定要趁清醒的时候,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特别是你的将来……听好,你一定要小心……”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打断我的话语。
一回头,刚刚那位行脚僧居然跟上来!长恭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我也很吃惊,以长恭的本事,竟不知后面有人?还跟了一路?这个和尚什么来历?
“神医无恙乎?”和尚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我更加吃惊。
“神医还没认出贫僧吗?阿——弥——陀——佛——”洪亮的佛号,直击心灵,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哦!您是中秋夜宴上的神秘高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敢当。神医虚怀若谷,对我佛法更是领悟超然,贫僧敬服。神医一句话,得救数百性命,功德无量!”
“呵,您高看我了,什么功德无量,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活不过一天了!大师您是高人,有缘相见,可有法子救我?”我随口一问。
“神医可是中毒?身中宇文护之毒?”和尚直接道。
我一惊,果然高人啊!……是不是代表有救了?
“大师真的是来救我的?”我不敢置信,生怕从天堂落入地狱。我使劲回想南北朝时期的得道高僧:“难道……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达摩祖师?!”乖乖,那可真不得了,我沈兰陵居然有幸得见一尊佛?!!!
“扑通”一声,我跪倒:“求佛祖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要活下去。”长恭虽不知此人有何能耐,但也跟着跪下祈求:“请高人救兰陵一命,高长恭愿赴汤蹈火,以报大恩!”
那和尚面皮微抖,一丝尴尬:“非也,神医误会了,快快请起。贫僧并非达摩家师,亦无神通!四海漫游,路过阿育王寺,有缘得见神医一面!”
“家师?”我一愣,“您是说达摩祖师是您师父?徒弟……徒弟,这么有本事的徒弟,该不会是那个,叫什么来着……慧可,对慧可二祖?”
和尚一惊,双手合十:“贫僧法号正是慧可,不知何为二祖?”
“就是说你会继承达摩的衣钵成为一代宗师!”
“神医果然能知过去未来!”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一切皆因机缘巧合罢了。其实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否则也不会受苦受难了!”
“神医果然悟性极高,若入我佛门,他日修为定不可限。”
“您不会是来劝我出家以换性命延续的吧?我直说了吧,不可能!我也不想绕弯子,您应该能看出我之所以在此并非为了与佛结缘,而是为他!”我一指长恭。
“兰陵王罪戾过重,与之亲近,减损福报!”
“可这条路也非他自愿,生来如此,无从选择。但他本性善良,对我更是情深义重,所以我不会放任他不管。若他坠入地狱,我亦同往。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无忧无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神医可知,所遇一切,皆因他起?!能若挥慧剑,斩情丝,离苦难,回复从前,何其乐哉?!”
我摇头:“一切唯心而已,若生命中没有他,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没有他,身在天堂,心如地狱。大师不必再劝,我无怨无悔!”
“阿弥陀佛……”慧可说,“那贫僧只能祝神医心愿得成,善有善报,一切遂意。”
“多谢大师吉言。我也恭祝大师早日功德圆满,他日涅槃证道!……再见!”拉起长恭,转身欲走。
“神医留步,此番前来确有因果,相赠一物以报数百性命之恩!”说着慧可拿出一个小木盒。
哦?是什么?我接过打开,一粒褐色药丸赫然在内,太熟悉了,这是……这是……果然命不该绝!
“神医也说世上本无神迹,一切皆出自因果。毒药不是贫僧所炼,贫僧自无解救之法。只是因缘巧合,从知迷僧房中得此良药!”慧可直接解释,“知迷为宇文护所用,长年以药控制他人,但宇文护心性他如何不知,为求自保,收藏了一粒解药有备无患。因果轮回,他害人害己不得其死,但冥冥中此举却又得救神医一命!世人皆不信因果,但因果何曾饶过谁?阿弥陀佛!”
“啊呜”一口吞下解药,我连水都不用,干咽,胸口捶了两下,终于下肚。“谢谢慧可大师,谢谢慧可大师,您才是真正的高人。”我又跪拜。
“不必谢我,这是你的福报!”慧可道。
“是不是只要我继续做好事,就能改变……命运!”我指的是长恭的命运,相信不用说破,慧可就已明了。
慧可浅笑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其实神医心中早有决断,何需再问?!贫僧与神医,因知迷缘起,缘尽此刻,神医多多保重!”
“多谢大师!”最后我与长恭一同向他深深拜别。起身时,已不见慧可踪影,我知道,这份短暂珍贵的缘,灭了,以后不会再见!
我兴奋地拉起长恭的手道:“看到没有,我果然不会死在宇文护手上,天不亡我!我终于能做你的妻子了,只要心存善念,我们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
长恭也激动地难以描述。世事无常,前一刻还绝望无比,下一刻生机勃勃。生与死、善与恶,真的只在一念之间,天差地别。
慎重起见,长恭仍旧为我注入内力驱毒。十日后,确定余毒全清,我们才真正安下心来。
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早在市集上购买的一对龙凤红烛点燃,与长恭继续六年前未完成的交拜天地,合卺交杯……
我吹熄蜡烛,坐在床上与长恭对视……羞怯地伸手解开他的衣襟……正要引颈欢好之际,我突然喊停:“等等!”
“怎么了?”长恭不解。
“咱们每次要煮饭的时候,总被人打断,你说这次会顺利吗?会不会有人正在窗外偷窥,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兰陵放心,我已彻底查过并无外人形迹,且以我的功力,并未感到第三者的气息。”
那继续……
“等等!你再听,明明就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我幻听!肯定有人。”
“兰陵!”声音沙哑无奈,“那是蛇虫鼠蚁翻地之声,咱家暖和,它们都喜靠近。”
“不会吧?”想起那些爬虫,头皮一阵发麻,“咱家地面墙壁都被你夯实了,它们怎么进得来?”
“又不是修陵建墓,活人居住的阳宅,总会留下风口、气洞……兰陵,你不想跟我煮饭吗?”长恭幽怨道,借着月光,妩媚撩人。
“当然想,做梦都想。我来了!……你别动,让我来,我学医的肯定比你熟悉人体……”
长恭无语。“我还是担心,要不你还是……唔,唔……”
长恭终于受不了我的絮叨,拉下我一吻封缄,开始我们长达数年没有完成的洞房花烛夜……
苍天大地,朗月繁星为证,我沈兰陵跨越一千五百年,克服重重磨难终于跟心爱之人结合……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但愿千年人不老……但愿千年一日如今宵!但愿天下有情人,都变同命鸳鸯鸟,飞过青山绿水间,飞上高空到九霄……
月亮悄悄躲到云彩后,不忍再打扰我们这对历劫磨难的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