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望着端呈眼前的一粒褐色药丸，心中已有预感……忍不住欢腾起来。

“正是解毒丹，兰陵快快服下，从此不必再为剧毒所苦！”宇文邕也高兴地从龙椅上走下来亲口证实。

“恭喜陛下，解药终于制成！”这下长恭他们都有救了。

“其实不然……”宇文邕尴尬，仍然笑道，“说来惭愧，老贼研制此毒颇费心思，医正至今……无解！此乃老贼府上所出，业已证实无误，兰陵可以放心服用！”

“那……那些黑甲禁卫的毒都解了吗？”我急忙问。

宇文邕点头：“兰陵扶柩出城之际，黑甲卫都已获赐解药，此刻皆已无恙。”哦，这下大石才算落地。我捻起药丸，冲着长恭所扮的禁卫命道：“你，过来，吃了它！”

“万万不可！”宇文邕脱口道，神色大变，闪烁可疑。

“为什么？难道……事实上解药只有这一颗！你骗我吃下，他们都得死？！”我猜测。

“非也，非也，兰陵心性朕岂会不知？若真如此，岂非让兰陵恨朕？”宇文邕急忙辩解，同时命一队黑甲禁卫入殿。我认得其中不少都有跟随我去宇文护府。“兰陵可以亲自查验！”

“怎么验？你明知我不会搭脉……”

“神医请看！”一滴鲜血从统领的指尖落下，他说，“中毒之际，血呈乌紫，今已恢复。神医不弃之恩，卑职不敢相忘，更不敢愚弄相欺。陛下大恩，确已颁赐解药！”

宇文邕示意他们退下：“此番在老贼府邸找到不少毒物和解方，想必这么多年来，老贼都是用此法控制他人莫敢不从。朕知兰陵矜恤下属，已及时颁赐。只是再多数量亦有用尽之时……朕已命人加紧研制，不日便可有成，此丹是朕特意留给兰陵的。你的安危牵动朕心……经此一役，百姓皆以你为尊，民心所向，兹事体大啊！”

“……这么巧？”我不信正好就差一颗？！

宇文邕不语望着我，好像对我的质疑有些受伤。

“那行，有一国之君的保证，我也没什么可担心了！而且我本身也是医生，再等上两三日应无大碍。这药……还是你吃了！”我硬塞给长恭。长恭却像木桩似的戳在原地，动也不动。我暗暗着急，这个时候还客气什么？我想宇文邕不会这么轻易让我死了。

“兰陵何必执意……”宇文邕见我如此，笑意渐敛，目光深沉起来。

“没事，没事，我对你有信心。现在既有毒药，又有解药对照，难道还怕集众御医之才解决不了？”我着急的是长恭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要不，我先拿回正阳宫，等两日看看御医们的进展再说……”我想还是私下好做长恭的思想工作。

“倘若……朕也身中剧毒，兰陵可会如此关切，解药相让？”宇文邕突然问道。

“会！”如果我没中毒的话，心里暗暗补充道。

“朕是说，朕与你同时中毒，解药只有一颗，兰陵会不会……”宇文邕也想到这点，不折不挠追问。

“你……没事吧？一国之君纠结这种问题……会不会有点矫情？……你要有什么闪失，首当其冲御医肯定救你，要有解药……轮得到我抢吗？”

宇文邕望着我，露出一丝苦：“其实朕……只是想知道……在兰陵心中，我与高长恭可有一比，谁更具分量罢了！看来……是朕不量其力！”

我一惊，硬着头皮道：“你我是故交，从前你生病，我也彻夜照拂……长恭是我夫君……你们不能相提并论吧……”

“兰陵对其他病患何尝忍心不理？原来朕在兰陵心中与路人无异！……高长恭，难为你藏头缩尾蛰伏在朕的后宫这么久，如今还要继续让一介女弱质子护着你吗？”话音刚落，大批全副武装的黑甲军涌入殿内，将我和长恭团团包围，举戈相向。最后，韦孝宽等一班重臣现身，满面凝重，看来他们早已守候多时。

“这是干什么？”我大声责问，心中已知不妙！但我自认掩饰得很好。我知道周齐生死敌对的关系，所以特别注意人前不能展露感情……

长恭缓缓扯下了面罩，绝世容颜上毫无惧色，睥睨四方……我本能地跨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你……怎么知道的？”声音难抑颤抖。

宇文邕再次扯起嘴角，笑容苦涩：“兰陵被迫来周，终日颦眉蹙頞，满怀心事……但中秋夜宴判若鸿沟，目光有意无意追随身边人，神采飞扬，顾盼生姿。兰陵虽对人和善，却不喜与生人亲近。就连正阳宫的贴身大宫婢都不如这个禁卫得兰陵信赖，到哪都寸步不离，存亡之际更是不惜舍身相救……除了高长恭，朕实在想不到还有何人能令兰陵如此……挂怀，不同一般？！”

原来不经意间我已流露这么多破绽，果然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不过听到他这样说，我反倒坦然淡定下来：“他是我夫君，担心我的安危，追随而来，最自然不过！若非他倾力保护，我早死几回了。其实你也知道，从开始就是因为与他亲近的缘故，我才被认定为齐国的神医。但我们都无心朝政，皆无争斗之心，只想安静相守度日。所以这里没有什么兰陵王，他只是我沈兰陵的丈夫，我希望小雨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此番我们全力帮你除去宇文护的份上，让我们走！”

“若是当年……我与兰陵相识在先，兰陵可会如此对我？”宇文邕不死心问道。

我轻轻却很坚定地摇头：“人生没有如果，即便你我相识在先，也未必会有相同结果。你希望我像爱长恭一样爱你，那我问你能不能像长恭一样对我呢？在没有任何希望、承诺下，独自承受孤独寂寞，二十二年不娶她人，你可以吗？你能为我抛弃名利富贵，甚至皇位吗？”

宇文邕微愣，犹豫着刚要开口，被我打断：“你不能！你承载了父兄的遗愿，既有治国之才又有统一天下的野心，只是被宇文护压制多年，如今终于可以一展抱负，怎能舍弃？！还记得我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从来明君都不能专情，专情只会招致国运衰退，甚至灭亡！但我只想要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甘于平凡，相濡一生，不离不弃的丈夫！所以，哪怕我当初喜欢的人是你，也绝不会嫁给一个帝王，我不能容忍与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我做事喜欢干净利落。尤其涉及感情，爱就爱，不爱一定要及早阐明，绝不能暧昧不清，拖泥带水，害人误己！

我问长恭：“如果我说有办法扶你上位，你想当皇帝吗？”

长恭望着我的双眼，摇头：“此生惟愿与兰陵长相厮守！”

我得意了：“都听见了吧？他要美人，不要江山！”

宇文宪抖了抖。

“高长恭何尝不是迎娶郑氏为妃！”宇文邕大声道，“高长恭，你还想诓骗兰陵到几时？”

长恭坦然道：“不论传言如何，我的妻氏惟兰陵一人，从无妾室，俯仰无愧！”

“我信他！既然选择他，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郑氏的传闻，我会搞清楚的！”

“朕对兰陵的情义，绝不输高长恭！朕不许有人欺兰陵，让你受到伤害。假以时日，朕必能揭穿高长恭之虚假面目。今日就算兰陵恨朕，朕亦要除去此人。”说着便要命人大举攻上。

“你若执意如此，那我就是兰陵王妃。你连我一块杀了吧！”我紧紧偎在长恭身边。

“兰陵，你……”宇文邕很是受伤……愤怒！

“宇文邕，要打要杀冲我来，倘若兰陵有半分损伤，即便舍得一身剐，吾也要将你拉下马。宇文护无能，他做不到的事，对孤来说未必是难事！”长恭冷傲道。

宇文邕面色阴沉：“狂妄！我大周皇宫岂能由你放肆！如今你与兰陵同中剧毒，除此一丸，世上再无可解之药。你若全身而退，兰陵则命不久矣。你若真对兰陵情深入骨，就该自行了断，朕定护她一世无忧！”

“不行！”宇文邕果然懂得谋算人心刺人软胁，我见长恭真有了一丝迟疑，急忙道：“你若不在了，我孤零零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你敢死，我就……唉，都活着不好吗？我还没和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咱们能不能……别总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我长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丢给宇文邕：“你看看，这是什么？”

内侍捡起敬呈宇文邕。“这是……”宇文邕脸色又一变。

“没错，这就是宇文护逼我吃的毒药！他想得美，但我也不笨，明知是毒，还傻不拉几地吃下去。所以使了一招障眼法，用袖挡住入口姿态，药丸落入袖中！”

众人皆惊，长恭美眸更是闪烁巨大惊喜望着我，我点点头。

“绝无可能！”宇文邕否认，“御医给你诊过脉，且多次毒发，痛苦不堪……”

“你们都说我是神医，我能骗过宇文护，御医又何在话下？不信你看！”我拔下头簪，刺破指尖，鲜红的血珠落下。

宇文邕震惊：“之前……竟都是假的？！”

“自保而已，我也是怕宇文护还有后招……只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曾悉心照顾的小雨竟会拿此来要挟我！”

“兰陵……”长恭难掩激动。

我将那颗解药直接塞进他口中：“这下放心了吧，赶紧咽下去！想要平安出去，看来还得动武！”

长恭不再犹豫，即刻吞入腹内：“兰陵放心，我与你生死……我一定将你带出，去过兰陵想要的生活。”望着他坚定的脸庞，我笑了。

“朕真心相待……竟……换来兰陵如此愚弄……”宇文邕痛心。

“真心？你若对我有一丝真心，就不会一再把我推上生死存亡的风口浪尖。在你眼中，我沈兰陵真有这片大好河山重要？”我也一吐藏在心底的话。

“你……”宇文邕一怔。

“你明知宇文护恨我入骨，我去他府必是九死一生，你却作壁上观，直到最后关头才在百姓面前现身，拨乱反正，一举大定江山……宇文邕，你说你在积蓄力量，尚欠时机，要等，但事实上，你缺的究竟是兵力，还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究竟是谁一直在愚弄谁？”

“兰陵怀疑朕心？幼年得兰陵相救，一生不忘。此番更是推心置腹，当日你来找朕，朕何尝不想发兵，只是，只是……”

“你吐血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对吧？”我接过话，“我也是医生，自然知道你病得不轻。而且光凭肉眼，我也无法分辨人血……还是其他？！但新鲜的血液和干涸多时的血渍，我还是有区分常识的！那日皇后‘不经意’向我展露绢帕上的血渍呈暗红色，干涸了至少三个时辰以上。就算皇后的寝宫比不上这议事大殿尊荣，那可也是一国之母的居所，卫生条件会差到拿一条用过的脏手绢给皇帝使用？……一皇一后如此卖力的表演，无非想向我传达一个讯息，你不想发兵，还没到跟宇文护正式翻脸决裂的时刻，对吗？”

宇文邕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我也不指望他回应，继续道：“我说过高位者不容易，天子的难处，往往比普通人更大。而且沈洁之事，纯属私事，确实不该因私废公，逼你破坏多年部署。所以当时我没有揭穿，仍然很感激你派出数百人保护我！宇文护虽然狼子野心，残暴不仁，又毒杀先帝，罪在不赦，但谁都不能否认，他是建周的大功臣！你父宇文泰虽有不世之才，奠定江山，可惜天妒英才，眼看成事之际病殂，要不是宇文护及时接了一棒，秉承你父皇遗志，大周如何得建，你兄弟如何登位成皇？所以宇文泰给了他特赦免死之权，才有了日后的恃宠而骄。你若贸然动他，肯定落下骂名，不仁不义，甚至不孝，到头来军心、民心尽失，这个皇位也坐不稳。你暗自苦心经营多年，已具备铲除宇文护的实力，愁的只是一个顺应天意、民心的借口！恰巧这个时候，宇文宪在南陈遇到了我！”我一指宇文宪。

“我是世人眼中的神医，六年前还和宇文护结仇。我的出现对你们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所以自我踏入周国那刻起，甚至早在南陈，你们兄弟就计划好利用我来铲除宇文护，所谓往日的恩情不过是权力斗争的附赠品而已，用来打动我顺应你们的计划罢了！”

“而沈洁便是最直接的导火索。你们不断用她来激我，挑唆宇文护和我的正面冲突。宇文宪竟然把宇文护的人直接斩杀在我的居处，是为保护我吗？就是为了激化矛盾！一方面可以转移宇文护的视线，让你们加紧控制朝野，另一方面让全天下看看神医和宇文护的矛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神医代表天意，天意难容宇文护！可宇文邕，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沈洁不是神医，也曾对你日夜照拂，悉心呵护？！当年她有家不能回，嗷嗷待哺的儿子不能见，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照顾你吗？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守护在你身边，这份恩情不比我深吗？甚至你亲娘对你有过这么操劳费心吗？生娘还不及养娘大，你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明知宇文护凌虐她多年，就没想过救她出水火？宇文护再霸道，区区一个沈洁，以你一国之君之力，真的一点办法没有？哪怕说上一句，令宇文护有所收敛也好啊！可你真有想过为她做点什么吗？她的安危从来不在你眼中吧？！自打我来到长安，就没见你正眼瞧过她一次！如今她死了，你以为封个什么夫人就能补偿一切，谁稀罕啊？！”

大殿内一片死寂，听我一字一句血泪控诉。

“其实所有事我心中有数，是你以为我一无觉察。我之所以不想说破，还是那句话，知道你这个皇帝当得不容易，更重要的是，我还有最后一丝希望……你内心深处还是当年的小雨！虽然顽劣，但心性不坏……没想到……你还是逼我走到这一步！如今我只有一点还没想明白，你是如何神通广大地说服阎姬与你联合，扳倒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年她可是宇文护特意从齐国接回尽孝的！……想必解药也是她协助你捣破宇文护的巢穴找到的吧？！知子莫若母，宇文护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轻易示人？”

宇文邕讶异地望着我。

到了这步，我实在觉得没有再打哑谜的必要了：“阎姬的出现太过突然和怪异，虽然六年前与她经历过一些事，她对我心存感激，但远不及生死相托的地步。宇文护连你的圣旨都敢不遵，铁了心要我死，她凭什么把我救出去？果然连地牢大门都没出，就给堵了回去。一开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她的行径，直到宇文护死后，我看过他和老虎的尸体，才明白阎姬的出现，肯定受你指使，目的并不是为了救人！而你的目的无非两个：一是激怒宇文护，加速与我的对决。你既已一切就绪，也不想多等了。果然第二天我就被拉上祭台。如果宇文护杀了我，你可以名正言顺地替神医报仇，如果我侥幸赢了，那他就是死在天意下，你更可以撇得一干二净，顺势铲除宇文护的势力。不管哪种结果，你都能坐收渔人之利！至于阎姬出现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要把那包药粉交给我。哪有人会在害人的药物上标识名称的？因为你们来不及交代，怕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特意写上去的！但当时我还真就蠢到相信那是迷药，装入注射器，推进老虎的身体。事后当我得知那头老虎竟然没醒，直接死于中毒，我才明白，那根本就是毒药，而且剧毒到连老虎那么大吨位的都承受不住，当场毙命！宇文邕，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错用在自己人身上，甚至误扎了自己，后果是什么？沈洁虽用针管扎中宇文护后颈，但只要颈动脉没有破裂大出血，根本不会死人，是针管上残留的毒物令宇文护暴毙。所以宇文护五官流血，面呈黑紫，这是典型的中毒迹象。你却告诉百姓，他死于天意，死在我们手上。一切的一切你早都计划好了，我也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这也叫真心相待？”

良久，宇文邕终于缓缓开口：“宇文护只为表面仁孝，才将阎姬接回。这些年他并未尽孝，善待亲母！阎姬在齐尚有一女，宇文护为除隐患，竟派人杀之，令阎姬一夜华发，这才痛下决心，大义灭亲。”

哦，怪不得六年前我会遇到脱离送亲大队的阎姬，原来和沈洁一样，放不下女儿！但这个女儿可能是和齐人所生……难怪这次再见阎姬，苍老成那样。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留在齐国，至少眼不见心不烦！宇文护坏到连亲生母亲都容不下他，也算运数到头，天要亡之！

“不管前因如何，如今陛下总算夺回江山，收服民心。我也再无利用价值，是时候该走了！”

“不，是朕……对不住你！但兰陵不是一直都能矜恤朕心吗？朕对兰陵的情义不假……朕心里是有兰陵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宇文邕自己都觉得解释苍白无力，但他还想努力。

“谢谢，只要小雨心里还记着一丝我曾对他的好，我就满足了！但体恤你不代表认同、接受你的做法！你说你对我有情，其实你口中的情义，不过是你幼年时对我敬畏的延续，我给了你别人甚至你父亲都不能给的安全感……还有对神医的独占欲，让你以为自己喜欢我！爱人的心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你真爱我，就不会舍得让我受到一丝伤害。就像长恭这样，追我追到敌国腹地，个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还记得那次我在不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请你找几个禁卫帮我对付宇文护闯宫吗？对，就是那次……我猜，你并没有直接找禁卫统领，而是命宇文宪领兵在见到大冢宰确有伤害神医，甚至神医见血才可出手。估计你也没想到最后被殴的是宇文护。你更不知道的是若非长恭及时赶到，拦下致命一击，我就不是见血那么简单了，直接横尸当场！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你不明白，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世上只有长恭爱我胜过他的性命，而宇文邕你是天生的王者，注定不会为儿女情长影响大业！”

宇文邕呆愣。

我最后对他深深一揖，拜别：“陛下，如今大事已毕，请成全草民离去心愿！草民向您保证他日兰陵王绝不会是您成就大业路上的阻碍！”

“兰陵如此肯定未来之事，可否将朕及大周的运数相告？”

这哪能告诉他，更走不了了！“我不会算命，只知事在人为，而且凡事有得有失，天子亦不例外。想成就千秋霸业，就要拿健康甚至寿命来换。你有先天肺疾，病情自己心中有数……你若想长命百岁，就对江山看淡些，休养生息。还是那句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言尽于此！”转身拉着长恭，“咱们走！”

“兰陵……”宇文邕终于知道我不怕死，留不住，最后央求，“朕确有错，不敢奢求你留下，但皇后染恙，你能否医好她再走？皇后膝下无子，御医无策，你能否……”

我无奈扯起嘴角：“皇后这一生都不会有你的孩子，这根本就不是医生能解决的事，对吧，陛下？”

宇文邕脸色又是遽变，最后的拖延之术也被我识破。

“大漠儿女多矫健，自小就在野外奔驰运动，身体比中原女子强健很多，加上正值盛年，若非刻意避之，皇后怎么会不孕？突厥觊觎中原江山已不是一两日的事了！为了巩固皇权，你与他们联姻，借势对抗敌人。同时，突厥人何尝不想利用你入主中原？但你又怎会真的愿意和突厥人共享山河？如果皇后诞下皇子，那就是太子，周国太子有突厥血脉，难保日后江山就成了突厥的。甚至突厥可以直接弃你保太子上位，江山尽在掌握。所以，皇后不能有孩子，对吗？”

宇文邕倒抽一口冷气，不再伪装，沉声道：“想不到兰陵竟如此通彻！”

“不是我聪明，试问在场各位大人，有几个想不到？站在治国的角度，他们都很赞同陛下这个英明的决定！但这毕竟是后宫之事，总不好明着讨论吧！”

宇文邕环视韦孝宽等一班重臣，果然个个都无惊讶，早就了然于胸的样子。

“其实就连皇后本人也未必不知！”我丢下一颗重弹，“阿史那皇后心思聪慧，但她为了你，抛弃大漠儿女的豪情，舍弃突厥公主的骄傲，学习深宫礼仪，背井离乡前来辅助你。看着你与其她妃嫔一个又一个恩爱生子，她心中的酸涩痛楚你能体会吗？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不能受孕，你当她一点都察觉不到原因吗？相同年纪的突厥女孩早生一堆娃了！”

宇文邕震惊。我索性把话说到位：“她明知你如此对她，还装作若无其事，帮你治理后宫，对所有妃嫔、子嗣关爱有加，从不暗中加害。宇文护得势时，她动用娘家势力默默支持，如今你终于拨乱反正，请务必好好珍惜！能这样爱你的好姑娘，全天下再找不到第二个！如果她无子的悲剧注定无法改变，那你的宠爱就是她人生唯一的支撑。她对你无怨无悔地付出和包容，我沈兰陵自问做不到！”

语毕，再无留恋。长恭揽着我的肩，对四周的护卫冷冷喝道：“让开，挡我者死！”黑甲军慑于长恭魔魅厉色，不敢靠近，但也不敢违抗圣意，于是我们走一步，他们也跟着挪动一步。

“都退下……让他们……走罢……”终于传来宇文邕无力的命令！

“且慢！”宇文宪跳出来反对，“皇兄，不能心软啊，高长恭一直是我大周死敌，有他在，我军总是败北。还有沈兰陵，你也看到了，惊世之才。今日就这么放走他们，必然归齐，心腹重患啊！沈兰陵，”他又对我喊道，“齐国有何是我大周给不了的？若要为了高长恭……大不了，我跟他结拜，一并留下！”

我差点笑喷！

“胡闹！”宇文邕斥道，“你说的什么浑话？朕说了，让他们走。你若再敢违抗朕意，朕就赏顿板子让你长长记性！都给朕退下！”

黑甲军终于彻底让开一条路，长恭带着我一路畅通，出了宫门。

“咱们……回邺城吗？”我问。

长恭摇头：“兰陵想与世无争地生活，回邺又要重复这些争斗。咱们找一安宁之处避世隐居吧！”

正合我意：“不管去哪，先离开长安再说，我怕宇文邕突然反悔……。”

长恭点头，带我向东直奔城外。果然刚出城，身后便传来马蹄声，我拉着长恭一阵狂奔，终因体力不济，被团团包围，领头之人，竟是杨坚！

我硬着头皮打招呼：“杨将军，这么快又见面了？难不成陛下还想请我回去？”

杨坚跳下马，拱手见礼，“神医莫惊，陛下并无召回之意。只恐齐国公鲁莽，私下为难，这才派末将前来查看，以保神医出行无碍！”这话说的真是……鬼才信！

杨坚的目光在我脸上打转，看得我不自在，长恭刚要发难，杨坚突然关切道：“我见神医面色苍白，有无不适？”

“没有，好得很！”我急忙否认，“只是刚刚跑……走累了，有点喘而已！”

“那末将就放心了。”杨坚道，“皇命已了，末将私下还有几句话想请神医解惑，可否……借一步？”

长恭沉下脸，我急忙安慰：“没事，没事，杨将军不会对我不利。再说以你的功力，什么听不到？”长恭这才不情不愿地背过身。

我与杨坚走开几步，直接道：“分别在即，杨将军是想确认前程对吗？”

杨坚神情肃穆，点头小声：“陛下英明，神医也说陛下是明君，那……”

“如果我骗你，还敢托孤吗？”我指的是沈洁之子，杨坚一凛。我低声道：“他是天命，你也是！两者并不冲突，不出十年，便可验证我的话。但你须谨记，只要顺应天意，切不可操之过急伤害性命，不然天机一转，我也无能为力。还有我对你说的话，一定要烂在肚子里，流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

杨坚弯腰向我行了个大礼：“与神医相交，乃我杨家大幸，杨某定当谨记，此生不负神医所托。”

杨坚挥手命人赶来一辆简易马车。屏退随从，杨坚指着车上一个大包袱对我说：“里面有几件换洗衣裳、一些银钱，还有一些……必需之物……虽简陋了些，却是我和韦兄一番心意……还有皇后，对神医也甚为感激，其实她一直在殿后听政……此车给神医代步，神医放心，绝非识途老马，无人可追踪……”

我明了，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同样低声道：“此番回宫复命，知道怎么说了吧？”

杨坚点头，刚要开口，被我阻止，我看看长恭，不想他担心。“去吧！我祝杨将军从此一帆风顺、无往不利！”

“多谢神医！”杨坚再次道谢，飞身上马，率众离去！

我和长恭换上平民的衣饰，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来到一个偏僻破落的村庄，长恭亲自上门求宿。头回见到神仙一样的美人，朴实的村民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一口答应他的请求。长恭转身，准备接我下车。

一掀车帘，惊见我揪着胸口，嘴角渗血。我急忙擦拭，刚要开口，“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再也装不下去了。

长恭扶着我的身子，一搭脉，大惊失色：“兰陵……你又骗我！你身中剧毒，根本没有解！”

“我是骗你，怎么样吧？打我，还是不要我了？”我强打精神耍无赖，“不骗你，你会乖乖服下解药？你的毒不解，怎么带我出宫？我是真的一刻也不想留在那了！”

“可你明明扔出毒药，还有你的血色……”长恭仍然不敢相信。

“那是我在御药房随手捡的，只是形似，内里什么成分，我也不知道！经历过几次大劫，早就血气亏损，血色本就不如常人深鲜，加上宇文邕召见我之前，刚刚服下一粒压制毒性的药丸，才会呈现正常的颜色……”

“兰陵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向宇文邕拿解药，他若敢不给，我就杀了他！”长恭的眼眸又要变色了……

“冷静，有你在身边，我从来就没怕过，倒是你千万不能关心则乱！你想他早就看穿你的身份，却一直没有点破，利用我们铲除宇文护后，只留下一颗解药，说明什么？说明他早就计划好了不会放过你，即便是我，如果最终不能为他所用，也不会手软！”

“宇文邕对你有情，不会让你有事。就算求，就算拿我的命去换，我也不能看着你死！”

“真是傻肃肃！”我不禁仰起头轻轻摩挲他的脸颊，“现在回头，除了白费我一番心血，还会落入宇文邕的圈套。人家正埋伏重兵等你自投罗网呢！你真以为宇文邕会如你一般待我？世上只有你这个傻瓜爱我爱到毫无保留！解药，也许曾经有过不止一颗！但宇文邕亦知你武艺高强，万一让你得手，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毁去其他解药，只留一颗。要么除去你这个宿敌，从此安枕，要么让我这个神医不再为他国所用，让你悔恨一生……一登九五，六亲决绝，如果他不够狠、不够绝，根本坐不稳那把龙椅，扳不倒宇文护。帝王心机深沉，永远不会为情所困！所以他很快看出我宁愿假装没有中毒，也不肯就范留在他身边，就知我心不可逆，才会放任我们离开。因为他知道我命不久矣，才肯卖这最后的人情给我。刚刚杨坚就是他派来，看我有没有毒发，死了没有？！”

“我真该杀了他，不让狗皇帝得意！”长恭恨声道。

“你误会了！”我道，“其实杨坚和韦孝宽一样并不希望我死，刚刚他见我没事，也在猜测我究竟有没有中毒？！但他回宫复命，肯定会告诉宇文邕我已毒发。宇文邕必设重兵防你回去报仇，顺便一举消灭你！所以你千万不能中计，就让他以为你伤心欲绝，随我而去，从此周国不会再盯着我们不放了。”

“可兰陵你……”

“别说了，先把杨坚的包袱拿来，如果我猜得没错，里面应该有压制毒性的药物！”

长恭一把拽来包袱，一番摸索，果然找到之前那种能暂时缓解的药物。长恭喂我服下，又将一股热热的内力推入我的后背，顿时感觉好很多。

“他们对我真不错！”真正的解药就算没毁也肯定被宇文邕亲自掌握，他们能给我送来这种药，肯定也花费不少心思，说不定阿史那也出了一份力，谁知道呢？总之都谢谢了。

“原来所有人都知兰陵做戏救我，只有我瞎了双目，夺了你的生机，真是蠢钝！兰陵要有何……我绝不独活！”

“又来了，咱们还没过上好日子，一个都不能死。还有你哪蠢哪钝，勇冠三军的兰陵王怎么可能有勇无谋？只是你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好，所以一听到有生机，还是我亲口所说，一下就深信不疑了。这是爱，我知道的。”这种事我在医院见多了。尤其绝症患者家属，一听到有什么失传偏方现世，不管真假都信。其中不乏高知，关心则乱，乱起来智商归零。折腾一圈发现被骗，还得靠正规医院！

“说到蠢，宇文宪那个傻狐狸才当仁不让。我见宇文邕不断施以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那小子非但没看出来，居然还嚷着要跟你结拜，有这种兄弟，够宇文邕气半天了！”

“兰陵……”长恭啼笑皆非，想不通这个时候我还有心情说笑逗他。

“其实我有算计过，解药只有一颗，如果我吃了，我没能力保护你。但你就不同了，这不，我俩都出来了！我打算找你师父解毒，他见识广博，可惜路途遥远，恐怕撑不到。长恭，你们平时联络，有没有什么飞鸽传书之类的快捷方法？”

长恭燃起希望：“即刻一试！”

“不要着急！”我拉着他，“就算训练鸽子，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成的。而且鸽子能不能飞那么高、那么远，还有待商榷！”

“那眼下……该如何？”长恭失了方寸，望着我的样子有些可怜兮兮。

我笑着在他脸上香了一口：“夫君，咱们先下车落脚休息，为妻我又困又饿，听听又在唱空城计了，你先把伙食问题解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