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穷奢极侈的六乘豪华马车,在重兵簇拥之下,缓缓行至雍州京兆尹府宅大门前停下。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华衣美服,珠光宝气,依旧遮挡不住经历的沧桑和伤痛,青红交错。
不过,我还是任由一众宫婢无比尊贵地扶下车驾!
新任太宰韦孝宽、上柱国大将杨坚、齐国公宇文宪同时下马,跟随在后。当然,少不了我的长恭,一如既往蒙面护卫在侧。这个阵仗,就算比不得皇帝出巡,也堪称周国之最,难得一见!
望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不下百人,我淡淡问道:“府尹何在?”
一个头戴翅冠,身着正三品官服之人,弯腰提袍匍匐几步到我脚边,再次下跪参拜,自始至终低着头,声音惶恐:“下官梁怀澜见过神医!见过各位大人!”
“哟,看来消息灵通,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我幽幽道。
“神医威名,无人不识……下官久闻……久仰!”
“那你可知我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下官斗胆……是……是为小洁……”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她?!”我脸色一变。
“下……下官……知……知罪!”梁怀澜结巴,一身冷汗。
“哦?那你说说自己有什么罪,好让我量刑的时候有个参考!”
梁怀澜更是跪地不起,不停请罪。
我冷哼一声,甩袖向里走去。
只听宇文宪在后道:“都起来吧!神医有伤在身,不宜喧哗。此番前来只为访故,所有公务呈禀改日再行。目下除却梁府之人,皆可离去!”
“喏!多谢齐国公,多谢神医,多谢太宰大人……”
“梁怀澜,沈洁死了,你知道吗?”我当仁不让坐在主位,对两鬓见白的男人直接道。
点头如捣蒜,梁怀澜还是不敢抬头与我对视。
“那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他身形一僵。我径自道:“她是为了报仇,被宇文护杀害!”
“下官……下官……”
“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我打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月华……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还认为月华是宇文护的孩子吗?”
“扑通”一声,梁怀澜又跪倒:“下官有罪……下官知罪!”
“这是做什么?”想起沈洁经历的种种,内心翻涌眼眶发热,但我硬是压下怒火,竭力平静道:“我说了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是凶手,远在天边,置身事外,何罪之有?……我也明白男女之情、夫妇之道……贵乎两情相悦,两相情愿才能长久,人的感情是最不能强以礼法约束的。何况人死灯灭,就算杀了你,沈洁也不可能复生……所以你放心,我还没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沈洁是我姐妹,我也有疏忽,要不是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没有全力追查她的下落……也不至于让她落得如此悲惨收场……如今说再多也无补于事……只能略尽绵力为她了却心愿,了结尘缘……所以,你给我起来,不准跪!”
不由分说,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将梁怀澜架起来。望着他眼泪纵横、满面痛苦的模样,我实在分不清他是真心忏悔,还是在怕我秋后算账……人心实在太复杂!
“哪个是沈洁的儿子?”我不想再跟这个负心汉纠结,直奔主题。打量站在梁怀澜身后的年轻人……还是不敢确定!
“他……”梁怀澜刚要开口,只见那少年跪地拜见:“梁靖远拜见神医大人!”
“你是……”五官俊秀儒雅,颇有乃父之风,只是年纪似乎有点小……沈洁说过梁怀澜给他们的儿子取名……
“启禀神医,竖子并非沈夫人所出。只是……兄长宿醉,未能及时迎驾,还望神医恕罪勿怪!”少年从容有礼道。
“他酗酒?”否则这种场合都能错失?
少年颇为尴尬,但言语关切:“沈夫人长年不在兄长身旁照拂,父亲心怀愧疚,对大哥尤为疼惜,不许旁人甚至我母亲横加管教,多说一句亦不可!得知神医前来,大哥难掩欣喜,多饮了几杯,才……平日大哥不是这样的!”
看上去兄友弟恭,心中微微暖了暖,我对梁怀澜说:“小孩子是不能放纵的,溺爱只会害了他。养不教父之过,严苛一些无妨!”梁怀澜沉默不语。我吩咐:“来人,去看看梁家大公子醒了没有?没醒的话,用醋醒酒,再带过来!”这次来我就是看看沈洁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过得好不好?这也是我仅能为她做的!
我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不一会儿,仆人领进一个华服男子,低着头,发梢凌乱,步态有些不稳,上前跪倒,还没开口,残留的酒气便扑面而来,让我微微皱眉。
“小侄梁靖延拜见姨母大人,拜见各位大人!”声音低沉还带着几分沙哑,一声姨母叫得我又热泪盈眶。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母亲告诉你的?你还记得她?!”
梁靖延垂首点头:“母亲教诲,孩儿一字不敢忘!当年母亲离府之时,我尚年幼,不甚记事。后来母亲曾回来找过我……虽未得入内,但我隔门偷望,甚是思念……我亦悄悄流连宇文护府外,爬过墙钻过狗洞,与母亲仓促见过两面。母亲怕我惨遭毒手,不许我去。她说她有一个好姐妹,是神医……就是姨母您。她说只要找到您,就能得救,一家团聚……今日小侄终于见到姨母了!”声音哽咽起来。
泪水潸然落下,我道:“是我来晚了,让你们受苦!……这些事……你想念母亲……甚至偷偷去找她……你父亲他们都知道吗?”
梁靖延默默摇头,我又看向梁怀澜,只见其满面死灰。心中不免叹息,反复提醒自己人已去情已逝,再追究无任何意义!
我对梁靖延伸出手:“过来说话,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片刻犹豫,梁靖延起身,走到跟前,抬起头……
儿子多像娘,这句话果然没错。相貌谈不上多英俊,但平和忠厚,眼眉唇角无一不是沈洁的影子,只是面容有些憔悴,双眼更是充血泛红。
“你喝了多少酒?知不知道酒精伤肝,多饮会损命的?!你母亲当值的时候最痛恨病人不听话,偷偷藏酒喝!”我责怪道。
“姨母教训的是,小侄知错,绝不再犯!得知姨母来访,心中欢喜,昨夜与二弟畅谈时不觉多饮了几杯,没想到不胜酒力……”梁靖延敦厚诚恳的模样,让我很难想象平时他是如何的纨绔放浪。
“姨母!”梁靖延突然想到,“小侄保存了一些母亲的旧物。只是不少物件,小侄不识,母亲所写,小侄也看不明白。如今姨母来了,就请姨母指点一二。”
“好,难得你有心……”我刚答应,梁靖延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大厅。
我又忍不住对梁怀澜说:“我虽没见过月华生前的模样,但听沈洁说,她像极了你!女儿多像父亲,梁怀澜,你怎么忍心抛妻弃女?!”
梁怀澜依旧低头不语,倒是梁靖远替他解围:“神医错怪父亲!当年全因慑于宇文护淫威,父亲为保府中上下性命,不得已疏远沈夫人。父亲亦痛心非常,日日颦眉促额,时常流泪……”
“当年?当年的事……你倒清楚!”我觉得好笑,“你母亲是哪位?竟教得儿郎如此伶俐!”
一位中年妇人跨出向我见礼,虽然有些畏惧,但站在自己儿子身旁,眼中的满足和自豪是无法掩饰的!
我问梁怀澜:“她就是你当年背着沈洁纳的小妾?早转成正室了吧?”
一句话令妇人更加惶恐,梁怀澜仍然沉默以对。
“从来只闻新人笑!再美的红颜也有老去的一天,色衰则爱弛。要不然,你也不会有这么多位妾室了,是不是?梁怀澜你可真够薄幸的啊。”我望着梁府一众家眷有些不屑地嘲笑。宇文宪等高官暗自咂舌。
“下官结发之妻从来惟有小洁一人。”梁怀澜突然如是说道,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结发之妻?”我冷笑,恐怕也是他唯一休弃的妻子吧!刚想出言反讥,梁靖延已气喘吁吁拖着一个樟木箱入内。我忙命人搭把手。
梁靖延擦去额上的汗珠,打开箱盖对我道:“姨母大人请过目。父亲说这些都是母亲当年穿过的衣裳罗裙,用过的器物,还有这本方策,就连父亲看了,也不甚明白。”
我走到箱边,微微弯腰,轻抚沈洁的遗物。当年她还是梁夫人的时候,初为人妻、初为人母的喜悦……紧接着离别的悲伤……承载了太多过往……粗略翻至箱底,惊见她竟还保留了当初带过来的……耳机、发圈、润唇膏、药盒、两卷绷带……甚至一支手电,都已陈旧不能再用……
突然一件鲜红的嫁衣跃入眼帘,我毫不犹豫抽出来,扔在地上,命道:“拿出去烧了!”要不是它改变了沈洁的命运轨迹,又怎么会……
众人一片寒噤。
最后我拿起那本粗劣的手工线装、发黄发黑的札记,轻轻翻开……看了几页,顿时明了……这是沈洁的日记,记录穿越过来的点点滴滴。古人是从上往下、从右向左地书写,沈洁还是保留我们的习惯,从左向右横着写,而且她用的是简体,还夹杂了不少专业术语和外国字符,再加上后期和我一样用不惯毛笔,字迹潦草凌乱,难怪他们看不懂……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了43天,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当一个又一个古人在我面前非正常地死去……我彻底体会到生命的无助和真正的死亡恐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辈子还能回去吗?……”
“……以前总觉得家庭条件不好,没有社会地位。现在想来,父母的温暖,社会的保障,简直就是天堂。而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饥饿死去,为了一个包子,一块饼,杀人放火,打到头破血流的随处可见。有钱人凭借权势为所欲为,穷人朝不保夕。就像我,不知道哪天走在路上就会身首异处,或者因为手中仅有的一点面粉被人劫杀在睡梦中……”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也许是因为能走的都走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手,管家不嫌我笨手笨脚,冒着主人家的衣服被洗破的风险雇佣我。虽然薪资比其他人低,但总算可以慢慢偿还隔壁三婶的接济,她一直赊货给我贩卖。尽管在我看来,全是些手工粗糙的廉价饰品,但还是很受不少小家姑娘的喜爱……”
“……我失业了,大户也要放弃这片荒凉之地上京发展。眼见三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估计很快也接济不了我!如果千里迢迢穿过重重大气层而来,只为最终饿死在这,那真是史上最悲催的穿越……”
“……今天一早,管家突然亲自跑来告诉我府中死了个杂役,如果我愿意跟随他们去长安,就顶替他。睡最下等的床铺,吃最差的食物,却要承担最多最重的活!为了生存,别无选择!继续留在此地未必能回去,即将到来的寒冬,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长安毕竟是帝都,谋生机会多些……”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洗澡,现在这副模样站在老妈面前,估计她都认不出亲闺女!……”
“……因为生活条件恶劣,古人怕死,所以很少有人不怕尸体,而这恰恰是我的长处……为生活带来新的曙光!……我正式成为狱婆,吃上公粮,虽然依旧很微薄,但从此不再受大户的颐指气使甚至拳脚相加,我觉得值!……”
“原来他就是梁主簿!想必戏文里的书生就该是这样吧?!儒雅温和,却没有一般文人的酸腐,没有一丝看不起我这种跟尸体打交道的人。他也是第一个对我说话客气彬彬有礼的人。他是官,待人接物严谨不苟言笑,但他的眼睛就像星光一样灿烂……”
“原来我也可以和一个古人谈天说地,畅所欲言,这个古人叫梁怀澜!……每次和他一起的时候,总能让我暂时忘却现实的残酷,能不能回去的烦恼!我甚至会把一些深藏不敢显露的现代知识拿出来与他分享……炫耀,只为博得他的关注,哪怕一个诧异望着我的眼神,都让我激动,觉得好开心好满足……我想我恋爱了,只是我的身份……”
“……一个腼腆守礼之人,竟然红着脸约我去看长安有名的皮影戏,看来他对我也有好感。但我拒绝了,因为我是现代人,怎么可能和一个古人有结果?一旦回去了,不是害人害己?!可看他失望落寞的样子……我的心好纠结好疼……比他还难过……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宿……”
“刻意回避了半个月,梁怀澜竟然追着我说非我不娶,我很震惊,一个古人都可以这么义无反顾,我一个思想开明的现代人在怕什么?就算回到现代,还能找到一个这样对我的男人吗?我怎么能伤害一个如此重情对我执着至此的人?有这样一个男人相伴,我第一次觉得能不能回去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今天正式答应了梁怀澜的提亲,我不忍心再看他为情所苦,同样也遵从了自己的心愿,我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我换了身新衣,准备去见他的母亲!”
……
“没想到我结婚的时候,新郎不是开车来接我,而着骑马抬轿……幸福永远没有固定模式,重要的是我终于成为梁怀澜的妻子!生活虽然穷困简陋,幸福却将左右心房填得满满,笑脸,笑脸……”
……
“我怀孕了,一向健康的我害喜症状特别严重。在这个落后的时代,我只能辞去外面的活计,安心在家养胎……养家的重担全部落在老公身上,看他每日操劳,我心疼却不敢妄动。只有为他生个健康的宝宝,才是最好的报答……”
“亥时已过,老公还没回来,平日再忙,也没晚到过这个时候,不会出什么事吧?担心,担心……”
“张捕头说要疏通……我把家里能卖能当的,甚至婆婆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了……老公,你要顶住,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
“等了二十天,一点音信都没有,家里揭不开锅了。张捕头却说管事的去别处公干了。时代再不同,我也明白这是推托之辞,这事恐怕黄了!不是人家看不上那点微薄的家当,就是老公得罪的人来头太大。张捕头只能争取到一个探监的机会。我把仅剩的耳环当了,不值多少钱,却是老公送我的定情信物。只要老公能回来,就有赎回的一天……买了鸡鸭鱼肉,我要做一顿好的,慰劳怀澜。他一定吃了不少苦,但人生在于希望,我不能让他看出事态变坏,丧失活下去的信心……”纸上泪迹斑斑。
“……原来有人跟我一样穿过来!兴奋,激动。皇榜上的字迹明显是医生的诊断书,越看越肯定,不管是谁,我都要谢谢这位大夫,老公有救了!我这就准备一切,明天一早进丞相府……”
“……原来他们口中的神医竟然是沈大夫,刚好我也姓沈,平日高高在上、想见一面都不可能的大人物对我恭恭敬敬只为爱子性命。幸亏沈大夫的医案详尽,又留下几片特效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我知道,老公很快就能放出来,我们的境遇也会大大不同。只是不知道沈大夫他们现在什么地方?我不敢问……”
“儿子折腾了我三个时辰,总算顺利出世,婆婆高兴,老公更是开心得发疯,为宝宝取名靖延。看着他们爷俩,我感到无比满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哪怕出了月子还要每天去丞相府应卯!……宇文邕很调皮、顽劣,但心性不坏,每次只要搬出沈大夫,他就会安静下来,乖的像只兔子……但愿现世的岁月能一直这么安稳下去……”
“花无百日红,人生果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不知道是因为发育成长的缘故,还是有人暗中作祟,宇文邕的病情突变,以往的用药全不见效……沈大夫他们能看病的医生一个都不在,我该怎么办?我只是个护士,乱用药会出人命的,我们全家都不够陪葬!”
“沈大夫中箭坠崖了?!!同行的还有……应该是杜主任和宋大夫!所以他们才会张贴皇榜求医!!那何医生和柳护士呢……震惊,悲伤,害怕……”
“已经第五次发病了,三天两夜不眠不休地照料,终于退烧,我累得站立不稳,却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宇文泰越来越可怕的脸色。我知道他在瞪我,甚至不止一次想杀了我!我只有不断抬出沈大夫,他们并没有找到沈大夫、杜主任和宋大夫的遗体,不能说明他们死了!我有意无意强调沈兰陵是我好姐妹。如果她知道我在这,肯定会赶来。我们姐妹自小相依为命,她视我为宝,绝不让人欺负……编造了很多故事很多场景,连我自己都觉得无耻。其实我和沈大夫并不熟稔,只是凑巧安排在一组出差。甚至之前还因为院里有关她倒追死缠宋大夫的传闻,对她的人品一直有所保留……没想到,一再救我全家于水火的人,竟然是她!要不是仗着她的威名,早就家破人亡……”
“一个月没看到儿子了,宇文泰外出巡察,半个月都不会回来,宇文邕特许我回家小聚。一进门,却看到一个年轻秀美的女子……女人的直觉瞬间让我明白发生什么事。我殷切地看向怀澜,希望他亲口否认,告诉我他只爱我一个,今生只有我一个妻子……怀澜却亲手牵着女子来到我跟前生生告诉我,他纳妾了!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心像被生生剜去一样,不知所措……我全部的爱和付出竟换来……竟换来……”
“啪”一声,我合上札记,早已泪流满面,不忍再往下看。因为后面再无幸福可言,只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心碎。且沈洁长期不在府内,记载越来越少,直到被宇文护囚禁,彻底断了记录。
我拿着札记走到梁怀澜跟前质问:“知不知道你多幸福?拥有一个女人完整的爱和全心全意的付出。你却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弃她不顾,推她去死?!”
“下官并非……”看到梁怀澜还想狡辩,顿时火冒三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狠狠砸在他脸上:“你亲笔写的休书,还记得吗?”
梁怀澜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张纸展阅,泪水再次落下。
“惺惺作态,真让人恶心!”我道,“知不知道沈洁有多爱你?她背井离乡,孤身一人,你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命。她甚至可以为了你放弃返回家乡!要不是为了救你,她怎么会招惹宇文氏?!要不是因为她爱你,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府衙小吏,凭什么跃居三品、良田千顷、妻妾成群,你凭什么啊?”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那你知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她被宇文护长年凌虐体无完肤,双手双脚的指甲被生生拔尽,就连月华的尸骨也是她不要命地从虎嘴里夺下来的。她们母女受尽折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高床软枕,娇妻美妾入怀,一边心安理得享受沈洁带给你的荣华富贵,一边还诬赖月华是宇文护的孩子,沈洁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不堪的人吗?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哪怕你能去看她一眼,说一句相信她、依然爱她的话,她也会满怀希望地坚持下去,她天天盼着你,你知不知道?可你偏偏送来一封休书,绝情绝义,伤口撒盐,无异在她支离破碎的心口再插一把利刃,还要搅几下!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们可是结发夫妻!沈洁为了你可以牺牲自己,而你竟然为了避祸跟她划清界限?!你是不是男人,有没有人性?”我抬起手来就想打他,腹部猛然又升起一股剧痛,只能狠狠将他推开,身体向后倒去,被长恭及时扶住。
“来人,上药!”韦孝宽也看出不妥,急忙命道。宇文邕还未研制出解毒的方子,御医们埋头苦干了数日,只找出小部分毒药的解方,暂时缓解、压制毒性的发作,并反复提醒,忌大喜大悲,任何事都有可能刺激毒发。
和着温水缓缓吞下药丸,我靠在椅子上喘气平复,依旧恨恨地看着梁怀澜……
“何必如此迂回?”宇文宪摇摇头,“我可替你将他们了结,何必气坏身子?”
“闭嘴!”我瞪过去,没好气道,“少给我添乱,我说了这事没有触犯律法,怎么能乱开杀戒?我在处理私事,你少给我增添罪孽!还没到你出场,一边凉快去。”
众人惊讶中,宇文宪灰溜溜地摸摸鼻子,当没事发生,不再作声。
梁怀澜示意身旁的夫人,就是梁靖远的母亲让开,独自走到我跟前,再次跪下,拱手呈情,神态却是前所未有的肃穆端正:“沈神医,小洁对下官情深义重,下官岂会不知结发情意无可相比?!不论神医相信与否,下官亦……痛心疾首!……当日确因受到宇文护胁迫……迫不得已,才与小洁断情绝义!这许多年,下官日夜受煎熬噬嗑,追悔莫及!一切都是下官的错,是下官无能懦弱,还请神医降罪!”我终于看到梁怀澜有了一丝气概。
“宇文护逼你?他逼你死,逼你纳妾了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你要是有沈洁一半的坚定,再多理由都不是借口!这满堂的佳人、子嗣,就是你日夜煎熬噬嗑的结果?梁怀澜,沈洁爱你,可以盲目看不清,你当我也瞎吗?”我一抬脚,踹向他左肩,将他踹翻在地。
如今的梁夫人,梁靖远的母亲急忙将他扶起,终于忍不住抗议:“神医,若要治罪,便给个痛快,何苦一再凌辱折磨?妾身斗胆,自打得知神医要来,全府上下皆知大限将至,不敢奢求苟活!但神医应知,从来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么多年,夫君对沈夫人从未忘怀,郁郁寡欢。但百善以孝行为先,婆婆在世时,一切都是婆婆主张,命夫君这么做的。舍一人得保全府性命,何错之有?沈夫人子嗣单薄,终日奔波,婆婆希望开枝散叶,为梁家绵延子嗣又有何错?!”
“大胆!”有人喝道,我摆摆手,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位夫人,目中刚毅,想必对梁怀澜也是情意不假。可错就错在,他们不应该那样对沈洁。
“好一张利嘴,怪不得能教出同样伶俐的儿子!皆知大限将至,不敢奢求苟活?那我进门前,你们府上自裁了几个啊?!”梁夫人一愣。
“刚刚我已承诺不会以权杀人,倒让你真来了胆气!……何错之有?试问如果他还是当年区区一名府衙小吏,有能力养活多少妻妾、子嗣?恐怕只会嫌多吧!如今你们这一大家子享受的一切要没有沈洁,就凭他自身努力,扪心自问,能升到七品已是祖坟冒青烟了吧?!真正有功之人被弃若敝履,倒让你们鸠占鹊巢,这不是错反倒有理了吗?如果当年被舍弃的人是你,你会认为理所当然、心甘情愿吗?别告诉我,这些年每当你看到梁怀澜一个又一个新妇不断娶进门,不但不伤心,还满怀欢喜!”
夫人脸色微变,硬着头皮道:“自古……”
“不要跟我说什么三从四德的废话,就问问自己内心什么感受,最诚实最真实!你以为抢了沈洁的位置,就能一辈子霸占这个男人吗?做梦!”
“无论何错,妾身尽心尽力将沈夫人的孩儿抚养大,梁府嫡子……”
“啪!”终于还是没忍住,我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到了现在,还敢睁眼说瞎话,死不悔改!别说什么善待、什么视如己出,你若有一丝善心对待丈夫的孩子们一视同仁,为什么靖延小小年纪数次离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找亲娘,你们会不知道?要么从来没人贴身照顾,要么你们刻意纵之,巴不得他永远回不来才好,你的儿子顺理成章成为嫡长子!一个平时再放浪形骸、纨绔不羁之人,得知我要来,得知朝中一品大员要来看他,也懂分寸,收敛形容,就是装也会装得安分些才对。靖延却宿醉未醒,除非他是个傻子,才敢如此行径。可他是吗?夫人,你当大伙都没你聪明好骗,还是以为沈洁不在了,我沈家就没人出头了?!”
梁夫人终于知道怕了,身子瘫软,口中还在辩解:“众人皆见,是他自小愚钝,不如靖远……”
“你放屁,他不笨也不愚,是善良。其实小孩子的天性都是一样的,善良纯真,只不过有的外向,有的内敛,就看周围的人如何教导!若非你长年刻意区别对待,他怎会不及你儿子?!”想当年肃肃何尝不是如此。
“不妨让我猜猜他今天为什么会双目通红地站在这?”我径自说下去:“沈洁离开后,靖延表面上仍是嫡长子,就算你成了当家主母,就算你自认比沈洁对这个家更尽心尽力付出更多,但你儿子就是不能超越靖延的地位。试问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你心中难免不平,每次看到靖延有怨也是人之常情。你对靖延也许谈不上狠毒,但若要你像亲生儿子一般呵护,也是绝不可能的事!于是你人前装模作样,人后千差万别,冷落他,将他边缘化,不闻不问。但靖延遗传了他母亲的善良,并未放在心上,一直对你敬重有加。昨天有位多年不愿亲近的兄弟,突然主动找他道歉,拉拢感情。靖延自是发自内心感动万分,畅谈之余少不了兄弟共饮。靖延本无酒量,但捱不住手足情深相劝,终于饮至烂醉,睡过了头,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而他那位好兄弟却没有丝毫影响,一早精神抖擞地站在我面前,向众位大人呈现最佳状态……如果我再没猜错,这位好兄弟就是您儿子,千年老二,梁靖远是吧?!果然母子连心,‘手足情深’……啊!”
梁怀澜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夫人,目光怨责,梁靖远的脸色也是一阵青白。
我继续道:“如果真如你们所言宠他如宝,宠到无法无天、无人敢管的地步,为什么他虽身穿华服,却满手薄茧?刚刚说要拿箱子来给我看,竟无一人供他驱使,他也未唤一人相助,亲力亲为?可见这个习惯已经养成多年,堂堂朝廷三品大员的嫡长子,竟连个仆人都没有?还有梁怀澜,你有没有注意刚才靖延擦汗的样子,和你有什么不同?……你抹冷汗时用的是宽袖口,标准的文人雅士,而他却是伸臂,直接用大臂上的衣袖来擦!贵公子会如此行径吗……只有码头的苦力和最下等的杂役才会那样擦汗!你平时是怎么教他、影响他的?从我见他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所有呈现出来的表象,只能让我确定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你的确对他不问不闻,任由这个表面端庄大方的夫人背里欺凌、冷落他!你还敢说你心里有沈洁,你就是这么重视你们第一个孩子的吗?……你们怕我追究,怕我为沈洁、为你们这么多年来没有善待沈洁的儿子算账,所以联合起来故意把靖延塑造成纨绔子弟让我看,转移我的怒火!你们知道就算我杀光梁府也不会动他,是以不惜动用多年不屑施舍的手足亲情去拉拢他,骗他饮酒!说到底你们不就是不想死,求我放过吗?!你说你们是不是一群人渣、禽兽?……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不管你梁怀澜的儿子有多优秀,众位夫人多贤良淑德,都与我无关。我来,只为沈洁的儿子,就冲这一声‘姨母’,哪怕靖延真是一摊烂泥,我也要扶他上墙。何况他根本不是,我更不会让他重蹈他母亲的覆辙,再受欺凌,再受屈辱,听明白了吗?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四周一片死寂,良久……直到……
“姨……姨母……”颤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梁靖延双目更加红肿,只因感动……深深感动……以及从未有过的震撼……
“不要害怕,我救不了你母亲,但这二十多年的公道,一定还你!告诉我,他们平时怎么对你的,你有没有学文习武,有没有定亲?”
梁靖延抹了抹眼:“禀姨母,其实……其实这些年来,虽不常见到父亲,但众位夫人对我不算差……温衣饱食……”声音越来越低,估计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父亲不尚武学……年幼时跟夫子学了几个字……”
“几个字?以你的年纪,若有人悉心教导,早该满腹经纶!……唉,人生一世,若只图温饱,没有思想没有追求的话……虚度年华,生命有何意义?你从小缺乏母爱……靖延,你是不是很想学武?”我看出来了。
梁靖延点头:“从小我就想保护母亲,救母亲出来,奈何苦无门路……只能在街边胡乱学些把式……”
“你过来!”我领他走到韦孝宽跟前,韦孝宽也站了起来。我道:“韦大人,你我相识多年,我深知你忠肝义胆,胸怀广阔,学富五车。故人之子命运坎坷,所幸天良未泯,我恳请您看在我的面上,收他为徒。放眼满朝,我觉得只有您文武兼备,可以教他护他。还望韦大人不嫌弃,答应我的要求!”说着深深一揖,被韦孝宽扶起。
“沈医生严重了!金石之交,何需如此多礼!”韦孝宽一口答应,“沈医生之托,在下定当竭尽全力。我亦觉此子天性纯良,至孝至善,可造之材。”
“靖延,还不拜见师父?!”我大喜。
梁靖延立即下跪:“劣徒拜见师父,师父万安!”三叩首。
“还有这位……”宇文宪以为我要引荐他,却被我嫌碍事地挥开,“杨将军!生性豁达,亦是文武全才,你也要多听他的教导,遇事多向他请教……杨将军,你我交情虽不及韦大人深厚,但我与你父杨老将军曾在玉璧……也算共同御过敌,与你六年前在吕家村也曾共患过难,如果你不讨厌我这人,不觉得麻烦,也请你日后多加照拂故人之子,行吗?”
杨坚望着我,目光诧异闪烁了下,郑重点头,取下腰间令牌递给梁靖延:“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无论何事,吾定当竭尽全力!”
“谢谢,谢谢!”我急忙道:“靖延,也给杨将军磕个头。记住,他的话不可违逆!”
“是!”梁靖延向杨坚叩拜:“多谢杨将军,梁靖延一定勤加努力!”
最后看着一脸怨妇样的宇文宪,我戳戳他:“到你了!”
“什么呀?我也能教好他,为何不让他先拜我为师?”宇文宪幽怨道。
“你……”真想打人,拜他为师绝对误人子弟,我根本没想过,但嘴上只能说:“天下谁人不知你乃堂堂御弟!日理万机,忙的都是国家大事,何需为这种小事劳神?!先让他们当着,真摊上大事还怕他们不找你帮忙?”
“当真?”
“比金子还真!”我貌似诚恳地保证,同时催促,“赶紧的,后面还有事呢!”
宇文宪这才慢悠悠取出圣旨宣读。
“辛卯年庚戌月甲寅日,周帝诏曰:逆贼宇文护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多年,今更作乱犯上,率兵谋反,沈氏舍身诛贼,功在千秋,特追封沈洁三品忠勇侍中,晋伯武诰命夫人。其子梁靖延,赐忠勇侯,食千户,世袭绵延,莫不遵从,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
“忠勇侯是几品啊?”我故意问给梁家人听。
“正一品。”宇文宪毫不犹豫道。
“靖延,从现在起,你才是梁家的主人。谁敢对你不好,就是对陛下不敬,杀头大罪!你的爵位不用旁落,只传给你的后代。谁敢欺你年少,乘人之危,你师父还有杨将军绝不会坐视!”
“扑通”梁靖延又向我跪下,流着眼泪:“姨母疼爱,再造之恩,小侄永世不忘……姨母是神医,恐不需小侄侍奉在侧……小侄惟有日夜祝祷姨母身体康健,长命不衰!”
“好,有这份心就够了,起来!”我将梁靖延拉起,低声道,“姨母只能为你做到这步,以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走!姨母希望你一直保持善良禀性,谦厚待人,造福百姓。千万不可恃宠生骄,祸福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你母亲拼尽一切,无非希望你有个平顺的人生,千万不要令她失望!”
“是!”
“好了,赶快整理一下仪容,跟我一起去送你母亲和妹妹最后一程!”
我再次冷眼打量梁氏夫妇,又命人取过一张纸丢给梁怀澜:“你写的休书,沈洁收下了。这是沈洁给你的休书,现在才算两清!从此你们再无夫妻情分,充其量你不过是她孩子的父亲而已。当初你不让沈洁进门,如今她的魂魄也不想再留作梁家妇,她的灵柩一直停放在外,绝不踏入你梁家半步!……来人,我们走!”
……风萧萧兮易水寒,故人一去不复返……这个季节的黄河大部分已冰封,只有这一段还有水流……
典祀大夫率众将沈洁的遗体和月华的遗骸从棺椁里抬出,安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木筏之上,四周环绕这个季节少有的鲜花。我将沈洁的札记放在她枕下,其他遗物放在木筏尾部,留下两件罗裙给靖延做个念想……
经过悉心装敛,沈洁面容端庄安详,而月华早成枯骨不宜见天,从头到脚红绫遮盖,紧紧依偎在沈洁身旁。她们母女终于团圆了……
梁靖延泣不成声,我强忍悲痛道:“过来再看看你的母亲……还有妹妹!记住她很爱你,从你出生就恨不得每天陪伴……只是身不由己……但她对你的牵挂从未减少半分……她们都是你的至亲,今日一别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梁靖延扑至船头,号啕大哭:“母亲……娘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我对沈洁说:“看到了吗?我帮你把儿子带来了!这么多年你无时无刻不记挂他。他很好,跟你一样善良淳朴。我也尽我所能为他安排好了前程,不出意外的话,从此都会一帆风顺,不会再有人欺负他!……梁家的事我也替你了结了,你安心带月华上路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一路好走,一路好走……靖延,点火解船缆!”
熊熊火光中,靖延长跪不起,望着竹筏越飘越远,飘向天际……我们依旧站在河边,久久不能平复……又走了一个,我们一起过来的六个人一个一个走了,下一个会是我吗?
我转身看向矗立一旁的长恭……我能斗得过天,改变他的宿命吗?心中一片凄然……
“姨母!”梁靖延最后磕了三下,起身向我禀道,“小侄会为母亲立个衣冠冢!”
“你看着办吧!天快黑了,早些回去打点吧,切记以后不可再饮酒过度!新生活新开端,要好好适应、努力做人知道吗?”
“是,小侄谨记。”
悲伤的哭声断断续续从后传来,是梁怀澜!他还是跟在大队后过来了,只是不敢靠近。我心里一丝安慰,想必沈洁在天之灵也能得到一丝宽慰。
我走了过去:“梁怀澜,你所享有的一切都是沈洁带来的,如今她走了,理应收回。不过我也知道你现在家大业大,真要一下收回所有,你们这一大家都得睡大街。所以,宅子可以照住,我也不会逼你休妻,沈洁也不希望世间女子有她的遭遇。但你的官位我要收回,做回当初的府衙小吏吧,看看还有没有女人像沈洁那般对你不离不弃!”
梁怀澜双手颤抖取下官帽:“下官早有此意!多谢神医顾念下官家人,下官终于可以一偿多年宿愿,回到当年迎娶小洁的地方,不再踏出,日夜为她们母女祝祷!”
“大人……”我还没开口,众女眷一听,花容失色。梁靖远的母亲道:“大人,妾身愿与你相随相伴,至死不离。可是孩儿们都已长大,你如斯决定,教他们如何立世,仕途尽毁……大人三思啊……”
梁怀澜却像铁了心般道:“神医说了,府宅仍可寄身,倘若生活有难,大可拉下颜面向延儿开口……你若随我前去,只能居于妾屋,我与小洁结发之地无人可入!”说着毅然起身,向远走去,留下一众惊呼哭泣的家眷。
我长叹一声,对梁靖延说:“看来他真的后悔了,只是太晚了……但他毕竟是你生父,我相信你该知道如何处理?!”
“是,小侄不会丢下父亲不管,也不会欺凌姨娘、弟兄。小侄还像从前一般尊敬长辈,恪守本分,绝不辜负母亲、姨母教诲。”
“好,好……去吧!”
望着梁靖延组织梁府家眷离去,我又长长叹了口气。
“沈医生勿忧,此子日后必成大器!”韦孝宽走来安慰。
我摇摇头:“韦大人,我和他娘并不希望他太出众。树大招风,尤其这个世道,太过凶险。我们只希望他能平顺过完一生。所以有可能的话,希望忠勇侯永远只是个虚衔,您教他些为人处世之道,强身健体,做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足矣,不必涉及权力中心!”
韦孝宽不无感慨地点点头:“以沈医生的胸襟气度,足以教导此子。沈医生却将他托付我和杨兄……这是最委婉的诀别吗?”
我不禁扯起嘴角,赞道:“韦大人果然是我的知己良朋,懂我心思!我向来厌恶勾心斗角的权力之争,如今宇文护已除,陛下再无顾虑,可以一展抱负。沈洁也走了,心愿已了!我夫君是齐国的兰陵王,我该以他为重!是时候离开了……我也曾想过带走此子,但韦大人也应明了……自身难保、自顾不暇!且除了周国,此子身份也难容于他国。他已适应周国的生活,梁怀澜也在这……靖延他命运坎坷,从小便饱受与亲母离别之苦,如今好不容易等来我为他挣得些许荣耀,改善生活,我不想陛下因为我的离开再次迁怒于他,所以只能仰仗韦大人、杨将军全力护航!说实在的,我也只相信韦大人能保全他不受我离开的影响!”说完又深深一揖。
“沈医生快快请起!”韦孝宽望着我,突然道,“若非当年玉璧一别,韦某不慎将你交由刘洪那个卑鄙小人,岂会发生这许多事……若当年韦某留在玉璧,或带你一同上京,你又岂会跌宕飘零至此……韦某每每想起,都自责不已……护花不利!”
花?韦孝宽竟将我比作花?这些话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是他埋藏心底多年的心声吗?难道他对我……也曾有过别样情愫……是我自作多情吧……
不管何种情况,到了今天,还能说什么?“韦大人说笑了,我从来就算不上花,最多一株狗尾巴草!……人生没有假如,当年就算不是刘洪……也难保不会发生其他事,遇上其他人,所以韦大人无需自责,人生本就无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心应对就好!我对韦大人您从来只有感激敬佩,从无一丝责怪怨怼!”
“若论心性坚韧,狗尾草亦胜百花千万倍。沈医生虚怀若谷,世间少有人能及。韦某眼中,世间最美的花也不及沈医生风采之万一!韦某一息尚存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沈医生所托。”韦孝宽真诚道,可能他也感觉到此次一别,再难相见,所以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
“韦大人的仁义善良天下皆知,自有福报……活到杖国之年,不成问题!”我笃定道。
韦孝宽一愣,即道:“多谢神医吉言。”有些话不必挑明,他已明了。
“什么杖国,什么花啊草啊的?”宇文宪突然跑来打岔,“见你们聊得正欢,说什么走不走的,沈兰陵,你还是要去齐国?”
“关你什么事?”我白了他一眼。
“可不是我自赞花香啊!”宇文宪道,“齐国哪点比得上我大周?皇兄绝对比那个软弱无能的高纬强百倍。若是为了兰陵王……你看看我……”话锋一转,我一愣,看什么?
“你不就想找个像兰陵王一样的美男子吗?我也是大周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从来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我差点没笑出来……看我不屑的眼神,他又拉过杨坚:“要不你再看看咱们杨将军,清风明月,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兰陵王虽容颜绝世,我大周亦鸾翔凤集,找十个八个能与之匹敌的美男绝非难事,随你挑还不行吗?”
我点点头,心里十万分地想看此刻的长恭是什么表情?“我承认宇文邕是个明君,治国勤勉。不过……说起这美男的标准嘛……你也可以问问你皇兄。当年他总是背着我偷亲兰陵王,我是怎么防都防不住啊。如今他若肯亲你一口,我就承认你比兰陵王美!”
啊?宇文宪张大嘴巴,傻眼,杨坚也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呵呵呵呵……”韦孝宽忍俊不禁笑出声,飘荡在这冰冷的河滩上,增添一丝微弱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