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恭已经长大,小雨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模样?但眼前的小男孩,除了衣饰华丽,就是当年的面孔……
恍惚之际,男孩挣脱,又撒腿跑开。
“等等,别跑,小心……别跑……等等……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追了一阵没了踪影,却不小心撞上一人。
“神医何需客气,卑职不敢当!”声音谦和有礼很熟悉,这才是昨晚偶遇的侍卫统领。
“有没有看到一个……一个这么高的小男孩?”我比划道。
侍卫张望了下:“何人令神医挂怀?刚刚好像听神医在唤小……”
“没什么……”人有相似罢了,“对了,你没找御医看病吗?”
侍卫摇头:“现已辰时,卑职一早便去了御医署。只是御医们似乎很忙,几乎都不在当职,四下不见……”
我忍不住笑了:“估计这些天御医们都会分身乏术!”
“为何……”
细想想,这样嘲笑有点冷血:“深宫女子多寂寞,包括皇后在内,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度过。差点的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皇帝宠爱。所以每个女子都希望诞下一男半女,延续自己的血脉,平时暖心作伴,老来也有个依靠。”
“听神医所言,似对吾……皇陛下不甚满意?!”
“我哪敢?!”我急忙撇清,“谁都知道,后宫是前朝的缩影,每位女子都代表了娘家在朝中的势力。皇帝一个要平衡那么多人,确实难以兼顾。所以一登九五,六亲决绝,也包括了自己的爱情。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自古哪位君王要是专情的话……肯定出大乱子,杨贵……周幽王为搏美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遭致灭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侍卫统领赞同地点点头:“任凭陛下如何恩泽安抚,后宫之地一向不乏争斗,利用子嗣大做文章、甚至谋害性命之事,屡有发生!”
我也点头:“一个男人,那么多女人……僧多粥少!就像一块金子被十个人看到,都想要,能不打起来吗?但真要让他少娶一个,他又不乐意!说到底她们争来争去,争的不过就是丈夫的宠爱和关注!试问哪个女人真想和别人共享丈夫?……有,除非那个女人根本不喜欢她的丈夫,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不然什么宽容大度、贤良淑德都是给逼出来的,暗地里得吞多少眼泪?所谓娥皇女英,千古歌颂,传为佳话,我呸,谁歌颂啊?还不是你们男人?!世上没有女子不希望被丈夫独宠一生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才是我们内心的真实写照!”
望着侍卫统领有些震惊的模样,我觉得好笑。这些观点在这个时代的确很前卫!
我转道:“你看……但凡能进宫的女子,哪个不是非富则贵,家世非凡?从小娇生惯养,有几个真会贪慕皇宫的锦衣玉食?都是背负家族兴衰荣辱入的宫,包括皇后!起初能有几个心甘情愿?倘若宫外婚配,夫家岂敢怠慢?!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们一生都要困在这看似华丽的鸟笼中,飞不出去了!所以为了家族,为了孩子能有个好前途,甚至为了自己还来不及自由绽放就被扼杀的青春和……不甘心,她们能不争吗?”
“倘若各宫妃嫔得悉神医这番话,定会心存感谢,不再敌对神医,有所为难……”
“原来你也听说了那天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其实悍妒是女人表现在意最直接的方式,说白了……宇文邕还没糟糕到没人要的地步,值得庆幸,庆幸啊,呵呵……”
侍卫统领也笑了:“神医果然见解非凡。何不面呈陛下,改善后宫?”
“我才不要!”我直摇头,“都是千古流传下来的陋……习俗,岂是我一句话就能改变的?那些御史言官还不跳出来,骂我妖言惑众,即刻处死?”
“陛下定会保全神医……”
“算了吧,光一个宇文护,他已自顾不暇,两位兄长的大仇未报,凭什么保全我?”
侍卫统领眼中闪过一丝痛恨,我急忙道:“知道你忠君爱国,想必也看不惯宇文护飞扬跋扈。但现下连宇文邕都要隐忍,你又能如何?凡事以大局为重,我之所以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每日在宫中行走,面对各样女子,心态能够平和些,不要觉得她们言语刻薄,精于算计,说到底都是可怜人罢了!……千万不能由怜生爱啊!染指皇帝的女人要掉脑袋的!”
“这个……卑职知晓,不敢僭越!”侍卫统领无奈拱手。
“开玩笑的啦!不必如此拘谨!”
“想来卑职与神医昨晚才结识,神医就如此开诚布公,令在下万分感激……”
“我也没说什么……惑乱朝纲的话吧?!初来乍到,宫里没有朋友,我那个同乡也被宇文护害得神志不清,难得遇上你这个……同样被宇文护欺负的……我见你不似小人状,何况我给你看病,你总不会陷我于危难吧!”我半开玩笑道,真的没太上心。
岂知侍卫统领听后,正色保证:“卑职绝不会做出任何对神医不利之事!”
“玩笑、玩笑,不用紧张!……其实我根本没想过你会不会对我不利!因为我只是来做客的,不是入后宫,也不谋求什么大官,所以畅所欲言……宇文邕不高兴的话,大可遣我走。总不至于大老远把我找来,只为诏告天下……我只能死在他后宫?!一路上宇文宪有的是机会解决我,何必如此树敌?”
“甚是,甚是,神医所言句句在理!”侍卫统领面露佩服:“传闻神医与齐国兰陵王……”
“不是传闻,是真的。”我最烦猜来猜去,传到最后,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直接澄清:“高长恭是我夫君,六年前我们就拜过堂成亲了!”
“可……不少人都听神医说尚未……尚未……”有些尴尬。
知道他指的什么,都怪自己口无遮拦,徒惹笑话:“那又如何?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次回来,我不会再走了,所以……回去就把他煮了!”我下定决心道。
侍卫统领一副受惊吓的模样望着我,尽量平稳道:“神医不愿效仿娥皇女英,可……世人皆知,兰陵王妃乃荥阳郑氏,神医如何自处?”
“不可能!”我想都不想直接否认,“长恭守候我二十二年,从来就不曾有什么郑妃!”
“二十二年?”侍卫统领幽幽道:“齐主岂容他如此随性?只怕……有所变故吧!”
我摇头,坚信:“长恭说只有我一个,我信他!”
“倘若……齐主以某人或者某事逼迫兰陵王……神医可否体谅?”
我阴森森道:“如果他骗我,我就休了他!”
侍卫统领惊诧:“从来只有休妻,哪能休夫?何况兰陵王乃皇族!”
“那我就养一百个男宠让他没面子!”我凑近问,“你觉得怎么样?”
“咳……很好!……”侍卫统领笑得有些惊悚,倒退两步,离我远一点,“我想兰陵王不敢……世上没有男子敢得罪神医。”
我恢复轻松道:“我们夫妻的事,你就甭操心了。有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你还是想想怎么当好差,让主子满意!我告诉你,不要以为宇文护现在势大,迟早会被……”抹脖子状,“千万别站错边。”
“神医会帮陛下铲除宇文护?”侍卫统领低声问道。
“我?手无缚鸡之力!”我摇头,“不过看你们陛下和宇文护两人,一个旭日东升,一个风烛残年,光是比命长,宇文护也输了啊!”有些事真的不能明说。
“神医说笑了!自古英雄岂是年龄衡量的?”
别人我不敢说,但宇文护必定死在宇文邕手上,这是历史!
我岔开话题:“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怎么称呼?”
“祢罗突!”侍卫如是答道。
典型的鲜卑名氏,难怪他的长相也颇具少数民族的特点。
闲谈间突然跑来一宫娥,很慌张……好像是正阳宫当差的……人太多,妆容又差不多,我只觉得面熟……
果然,那宫娥跑到我面前一跪,刚要开口看到祢罗突,吓得张着嘴不知说什么。
“没事,没事!”我安慰,“他不是坏人,但说无妨。是来找我的吗?”
宫娥有些语无伦次:“禀神医,大冢宰……大冢宰……”
“宇文护?”
宫娥直点头:“大冢宰……到宫中,捉拿沈娘!”
什么?!!我急了。
“我有召见他吗?他凭什么私闯内宫,还跑到我那抓人?瞎了他的狗眼,谁给他的权力?你们有没有拦住?”
宫娥慌里慌张点头又摇头:“大冢宰说沈娘是他的人,陛下亦无权拦阻,何况神医……奴婢们拦不住,所以翠姐姐特意派奴婢前来通报。”
“他带了多少人马?”
宫娥一愣,祢罗突解答:“外戚外臣奉诏入宫不得携带兵器,侍从奴仆皆不得跟随。不过大冢宰功高,非寻常人可比,陛下允他可带四人随侍。”
“就五个?”我气结又问宫婢:“正阳宫多少人?你们所有等级的宫女、掌事、总管加上内侍不下三十个吧?个个年富力强,加起来还打不过一个老家伙吗?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再跑来跟我禀报有个屁用?”
“咳……哧!”祢罗突又被惊住,第一反应竟然想笑?在我凌厉的目光下,硬是忍住。
“那是……那是大冢宰……奴婢们不敢,不过……神医莫恼,奴婢等亦不敢违抗圣命,已竭力劝说大冢宰等待圣旨或者神医返回,再做决断。所以现下……应当还在宫中,翠姐姐也派人禀报陛下……神医快随奴婢回去吧。”
“好……好……”我低头在地上寻觅……终于发现一段粗壮的枝干,拿在手里掂掂,“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人,顺便替宇文邕好好教教臣下礼仪!”转头不忘对祢罗突说,“你还是找御医吧,今天我怕是没空了!”
祢罗突担忧道:“可要卑职相助?”
我想了想:“谢谢,不过这事估计宇……你们陛下不会出面和宇文护交恶,所以你更没必要前去增添宇文护的怒恨。这事我来处理,要是方便的话,你帮我找几个信得过的御林军!”
祢罗突一愣。我道:“反正都蒙着面,谁知道谁啊?就算事后宇文护追究,宇文邕都不知道,你更可以推说不知情,可能是巡查的侍卫,不明就里,冲撞了大冢宰,调查后再给他个答复。如果宇文护咬着不放,你就敷衍责罚过了。你也说你们这些禁宫护卫都是从五湖四海招募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唯独没有从宇文护麾下渗透进来的,对吧?!为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宇文邕在积蓄自己的力量,扳倒宇文护,而在这之前,他也要保护自己,以免还未举事就步了前面两位皇帝的后尘。所以你放心去办吧,不会有人受过的!”
听我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侍卫统领一脸震惊呆立,最后只能说了个“喏”字。
我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提着裙摆,与宫娥奔回正阳宫。
殿外就听见内侍、宫婢不断哀求:“大冢宰……大冢宰……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
“若无圣旨,大冢宰带人离开,奴婢(才)们可是死罪……神医回来也不好交代……”
“请大冢宰稍待,奴婢已派人请旨,也禀报神医了……还请大冢宰恕罪……”
“哼哼……”几声冷笑,“本座决定的事……几时轮到你们这些贱婢作主!本来还想留尔等狗命,不想竟如此不识好赖,看来宫里的日子太舒坦以致忘了身份是吧?本座就让你们长长记性,全都拖出去,剜眼割舌!”
“谁敢!”我略整衣衫,大步跨入殿中。见从上到下除了宇文护的人,都跪倒一片。沈洁被宇文护的一名随从抓住,一看到我,发出呜呜求助,宇文护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口角流血,然后挑衅地望着我。所有人都呆在当场,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气血上涌,直冲脑门,我冲到宇文护面前,毫不犹豫就是一棍子,顿时一道血痕出现在他的面颈。所有人倒抽冷气,连宇文护自己都没料到我会这么不客气,反击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趁他懵神之际,我又是一巴掌狠狠落下。这回倒把他打醒了,伸手拦住又要落下的树棍,狠狠夺了过去:“沈兰陵,你、找、死!”
我倒退两步,大声:“哟……我道哪来的老杂毛,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犯贱找打,原来是堂堂周国大冢宰啊?!啧啧啧,宇文护,不过六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鸡皮鹤发,脑满肥肠,看着都恶心!看看你那颓败的气色,离死不远了。还不滚回去,准备丧事?!”
“沈兰陵,先前不慎中了你的诡计,如今你既来我大周,便是釜中之鱼,本座本不急与你清算。奈何你不识时务,竟敢羞辱本座。本座今日定将你斩于刀下!”
“听听……听听……”我冷笑,“之前就听说宇文护要谋朝篡位,毒杀了两位先帝,对当今陛下也不甚恭敬,原来都是真的!什么时候周国成了你的大周?别以为你权大势大就能只手遮天,你谋害忠良,两度毒死先帝的丑事,早已天下皆知!再怎么遮掩,也只会遗臭万年!”
“沈、兰、陵!”宇文护举掌劈来,却被几个忠心的宫女内侍死死拖住,宇文护飞脚狠踹心窝,一个个哀号不已,口吐鲜血,昏死一旁。
“你们怎么样?”我大喊,却无人应答。宇文护狞笑:“挡我者死!本座定要你尝遍古今酷刑,慢慢折磨,让世人看清你是真的天命所归,还是欺世盗名!”
望着不知死活的小宫女、小内侍,眼眶发热,但绝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宇文老贼,你敢在内宫伤人,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再不滚,别怪我引龙脉烧死你,这次绝不让你脱逃。你们知不知道?”我对其他人说,“六年前,你们这位貌似威风凛凛的大冢宰亲率数万精兵围攻一个数百人的小村庄,结果被我烧得遍体鳞伤,哭爹喊娘,不顾将士生死,自己爬着逃回长安的……”我故意伸手入怀做取物状。
宇文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毒了我,但想起当年之事,仍然心有余悸,怕我真的再使出什么怪招来。
趁他盘算之际,我奔向沈洁处,直接去掰那随从的手:“给我松开,放开她。告诉你,我可是神医,你要是敢以下犯上,动我一下,诛你十族!”
随从犹豫不决之际,沈洁狠狠一口咬向他的手,随从本能缩回。
宇文护怒道:“若放过贱婢,不必等诛十族,本座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快跑。”我拉开沈洁,可惜随从听了宇文护的话反应过来,一掌拍下,着实落于沈洁后背,沈洁惨叫一声扑倒于地,又一个不省人事。
“你……混蛋!”我又惊又怒,抬手就是一巴掌,然后对他又抓又挠,“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来人啊……”碍于我的身份,随从不敢贸然还击。但宇文护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沈兰陵,本座劝你不要白费力气!虽是宇文邕临朝,但他对我这个堂兄也是莫敢不从。阿魁,杀了她,本座敢保无人追究,另擢升三级!”
“喏!”随从面露喜色,一掌将我狠狠推倒,举刀就劈……
“兰陵王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最后大喊,绝望地闭上眼睛,难道就这样与长恭永别了?不甘心啊!
“铮”一声巨响,再睁眼时,叫阿魁的随从……刀断身飞,劲骨折断,当场毙命,而我身旁突然多了一个黑甲罩面的禁卫军!随即又有几名出现。
噢,耶!祢罗突没食言,再晚一点,我命休矣!
黑甲禁卫低身将我扶起,瓮声询问:“神医没事吧?恕卑职救驾来迟。”我惊魂未定地直摆手,让他专心御敌。
“放肆!”宇文护怒道,“尔乃何人?竟敢冒犯本座。”
“卑职见过大冢宰!”黑甲禁卫拱手道,“卑职等于周遭巡视,听见神医呼救,前来查看。”
“本座是刺客吗?还不给我退下!”
不等黑甲禁卫作答,我直接道:“我有说大冢宰是刺客吗?刚才那家伙想杀我,你们都看得很清楚,不是刺客是什么?还有他们……难道都是大冢宰吗?周国有几个大冢宰?全是刺客同谋,都给我拿下!至于大家宰……可能年纪大了,脑子有些糊涂,别担心,有我在,负责医好,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喏!”黑甲禁卫一挥手示意同僚拿下宇文护的其他随从。不到十招,将他们全部制服。为首,就是刚刚解救我的那个尤其高大勇猛,看来为除去宇文护,宇文邕下苦功了。
“你们……本座定不轻饶!”宇文护见形势逆转,拂袖欲走。
“等等!”我大喝一声,命令一个小内侍:“去,把大门给我关上,锁紧了!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喏……喏!神医……这是要做甚?”小内侍被一连串的变故吓得腿软。
“没事,别害怕!”我尽量平稳道,“关门才能安心治‘狗’啊!”
啊?“狗……?”哪有?小内侍懵了,还是战战兢兢起身领了两个宫人将门户一一关上。
“沈兰陵,你要做甚?本座警告你,大周境内无人敢动本座一根发丝,本座门生满天下……”
心意已决,懒得跟他废话,我先掐醒沈洁,捡起地上的树棍交到她手中:“怕刺激你,我从没追问过你的往事,但你比谁都清楚他是怎么对你的!”我一指宇文护,“如今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如果咱们再忍,以后还有命吗?所以今天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绝不能再让他出去害人!”深深的仇恨浮现在沈洁眼中……
我四下搜寻,没发现适合的武器,随手扯过一个内侍的拂尘倒拿,和沈洁一步一步走向宇文护……
我本想我俩加起来,对付个老头,应该不会吃亏。但我差点忘了,宇文护虽享福多年,体形臃肿,但毕竟曾经征战沙场,有些身手,力气很大。我们打他几下,好像在挠痒,但他一拳过来,经常让我和沈洁半天爬不起来。
黑甲禁卫想要帮忙,被我制止。他们代表宇文邕,不能因为我和宇文护正面交锋,否则牵连太广,会害了祢罗突。但我俩真的不是宇文护对手……我故意道:“宇文护,今日之事,你我了结,他日不许你找其他人的麻烦。”
宇文护果然不肯答应:“笑话,从来冒犯我者,不留于世,全族受诛!今日之事,莫说你沈兰陵,整个正阳宫都得陪葬!”
“你们都听到了吧?”我对所有宫女内侍道,“今日这梁子是结定了。他日他也不会因为你们没有出手而放过你们,横竖死路一条……你们还犹豫什么?还不为自己挣条活路?!只要他出不了门,从此开不了口,害不了人,性命才有保障。我保证在宇文邕面前力保你们无事,不行的话……大不了跟你们一起死,所以现在不为自己搏一把,还等什么?全都抄家伙上!”
我对黑甲禁卫说:“你们只管尽责看好犯人就行。从现在起是我正阳宫内务,不论发生什么、结果如何都与你们无关!”
宫女中率先有人站出来,拿起洒扫工具,走向宇文护……被宇文护一脚踹翻:“贱婢,不知死活,尔等全部得受剜目刈鼻、凌迟之刑!”
此话一出,众人不再忍耐……一个一个站起来,跟着我们一同走向宇文护!
“给我打!”一声令下,拳头全部落下!“你们……竟敢……动我?!”宇文护再也狠不起来,但仍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打你应该,不打你悲哀,打的就是你,老娘打你是你福气!”我和沈洁带头拳打脚踢……打得宇文护抱头鼠窜,但这是我的地盘,门都关了,能躲哪去……
鼻青脸肿,惨叫连连,眼看就要断气之际,我想是不是应该暂停?这样死了,不符合历史!
犹豫之际,大门突然从外被撞开。宇文宪率军冲了进来,拨开宫女内侍,拉出宇文护,关切道:“大冢宰受惊了,我带了御医前来。御医……赶紧给大冢宰诊治!神医你怎能……”
得了吧,我翻翻白眼。宇文宪眉头上扬不住颤动,明明就是想笑却硬忍住的模样。
“是他先来找麻烦,我只是正当防卫。”我也貌似无辜道,“还有那边全是刺客,被我拿住了,没功也有劳吧!”
宇文护眯着肿眼,奄奄一息骂道:“沈兰陵,我不会放过你!你们统统不得好死……还有你……别再妄想见到梁……月华!”
沈洁一颤,又要扑过去,被宇文宪的人马拦住。我也意识到如果现在让他走了,事后肯定会有一系列的疯狂报复,反而害了沈洁!……想起故计……我随手从御药箱内拣起一物,藏于掌心,走近宇文护:“大冢宰,您说什么,我没听清。”一抬手,把药丸塞进他口中,一合下巴,“咕噜”下肚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宇文护惊骇。
“含笑半步癫!”我笑道,“说白了,就是一味毒药。不过你放心,杀伤力远不及龙脉!最多只让服用者毙命,伤不到旁人!你要是不信,大可问问韦大人。十天之内不会发作,十天之后嘛……”
“沈兰陵,你听清楚……”宇文护肿着烂脸对我威胁。
“是你给我听清楚,今日之事完全是你自找的。如果我发现你敢伤害或者报复我身边的人,包括沈洁的月华,我保证让你肠穿肚烂,万虫噬嗑,受尽折磨痛苦而死。我还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的子孙陪葬,让你绝户,听清楚了吗?”我一拽他的衣襟。
宇文护怒极攻心,一翻白眼,昏死过去。
宇文宪假惺惺道:“得知沈医生有难,我来不及更衣就赶来解救。”
“是吗?那你赶得可真准啊!再晚一点,直接收尸多好?”去你的吧,宇文邕没露面,弟弟却在紧要关头将人救出,一面砌墙两面光,心机深沉!
“沈医生……”宇文宪一脸无辜委屈,又想卖嘴,我索性转过身道:“赶紧的,把这些脏东西全都清理出去,别污了我的眼。”
宇文宪一挥手,便有士兵小心翼翼将宇文护抬了出去。宇文宪又踱步到黑甲禁卫捉拿的三名宇文护随从跟前,问:“他们就是刺客?”
还未有回应,就听“唰”一声,我一转头,宇文宪的佩剑划过颈项,三人闷声倒地,当场毙命。
我冷抽,却迎上宇文宪无邪乖巧的神情:“他们敢行刺你,死有余辜,我替沈医生处决,再无后顾之忧!”
我气得太阳穴直跳,忍不住爆发:“宇文宪,你他奶奶的别再跟我装傻!”
宇文宪领着大队人马撤出正阳宫,沈洁再也支撑不住,瘫软下来,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上床。而此时,祢罗突悄悄现身跨进殿门,众人又要见礼,我道:“行了,行了,都别见外,该做什么做什么。统领大人,很感谢你这次的帮忙,人情后补。你看我这乱的,实在没空招呼你,别见怪……能不能再麻烦你跑一趟帮我请个御医?”
祢罗突点头,并无介意。出门前,不忘郑重对黑甲禁卫说:“做得好。从今起,就由尔等护卫正阳宫、保护神医的安危,不容有失。”
“喏!”
平静了五天,我以为宇文护忙着养伤,又要寻求解毒之法,暂时不会有空寻仇的时候,内侍突然来报:“神医……启禀神医,大……大事不妙。大冢宰率军杀过来了。”
我吓一跳:“你是说他举兵闯宫?这不是造反吗?御林军不阻拦吗?”
“大冢宰手执虎符,将士莫敢不从,就是羽林郎也要听之号令!”
“赶紧通知所有人,紧闭宫门,连狗洞都给我堵上!”我急忙吩咐,“另外,找人通知祢罗突统领,让他想想办法!”
“祢……”小内侍迷糊,人在危急中容易傻。“就是那天……黑甲禁卫的统领,找御医来的……”
“哦……哦……”小内侍连滚带爬出去布署。
我急忙唤来黑甲禁卫,商量:“之前有没有应付这类事的经验?”
众人相视,纷纷摇头,领头之人仍旧瓮声道:“神医放心,吾等虽无力阻挡大冢宰兵马,但拼死保护神医周全!”
“保我一个人有什么用,这殿中上下包括你们,一个都不能有事!”
震天的喊杀在外响起,宇文护已率军将正阳宫团团包围,这下可好,一个都跑不掉了。
我率众至正门,隔着大门听见宇文护喊:“沈兰陵,速速出来受死!吾可留尔等全尸,不然……车裂,食肉寝皮!”
“我呸!”我也骂道,“宇文护,你公然率兵逼宫,乱臣贼子!和我作对,就是与天为敌,嫌命长是吧?不照照镜子,想不想知道几时寿终?”
我又对外面众人道:“众将士听好,我才是神医,二十年来容颜不改,宇文护却一日不复一日,谁才是天命所归一目了然。且宇文护生性苛刻寡恩,他只是在利用你们,一旦达到目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们、牺牲你们。趁大乱未铸,赶紧退去,陛下定不会追究你们逼宫之罪!”
“住口!沈兰陵,休要再逞口舌之能,今番任你再是巧言如簧,也要将你车裂、凌迟!”门外传来宇文护愤怒的嘶叫。
“我死你也要陪葬。别忘了,你的毒还没解呢!”
“少唬我,本座遍邀名医诊治,皆无中毒迹象。”
“切,随随便便就让凡夫诊出来,我还算神医吗?一听你这话,就知你未向韦大人求教,不知其中厉害,十天一过,立即暴毙,想想还有什么未了心事,别来不及说!不怕告诉你,我已派人在你周遭落毒,等你一走腿,你的儿孙很快就会下黄泉找你……还有与你亲近之人,三尺之内都会波及,死于非命!”
“哗……”话音刚落,响起一阵慌乱的马蹄声、脚步声……肯定有人相信,害怕了!
“沈兰陵,看本座如何收拾你!来啊,给我冲进去。”宇文护切齿命道。
“轰”“轰”“轰”……大队人马开始撞门。
正阳宫上下都堵在大门后,全力抵挡。黑甲禁卫则截杀想从墙头翻进来的人,全当这是城楼攻守了……情急之下,我命人将开水从墙头倒下去,外面以为是滚油,不敢轻易靠近。
随后,宇文护命人放箭,我则让人全部紧贴墙根站立,避开弓箭的射程……总之,死守宫门,这是我们最后的防护线!
宇文护又道:“来人,架薪,既不肯乖乖受死,就将尔等一个一个烧成灰烬!”
我没辙了,正阳宫没井吧?蓄水远远不够扑灭,届时,他们再发动进攻,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绝望之际,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众人见驾!”
“呼……哗……”门外跪地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邕来了?有人想开宫门,被我阻止,先看看再说。
“众位卿家平身!”声音有些耳熟,但慌乱疲累竟让我想不起在哪听过?
“大冢宰快快请起!”一人脚步声……想必宇文邕下辇亲自将宇文护扶起。
“大冢宰为何聚兵于神医宫外?”
众人面前,宇文护尚算有礼道:“启禀陛下,臣听闻陛下奉迎神医入宫,臣怕陛下受其蒙蔽。因臣深知沈兰陵绝非神医,实乃欺世盗名之辈,不得已举兵清君侧,还望陛下恕臣鲁莽之罪。”
“大冢宰严重了!大冢宰为国事操劳,朕长记心中,又岂会怪罪!至于神医一事……恐大冢宰有所不知,并非他国虚传,实乃父皇而起!二十多年前父皇深感沈兰陵医术超群,神医之名才不胫而走!作为儿郎,自当将其奉若上宾。”
宇文泰?一开始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我一直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也幸亏如此,才得以认识韦孝宽,仗着宇文泰的威名一路也确实收获不少便利!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屏息静听。
“臣不敢质疑先帝圣意,只是沈兰陵仗着先帝、陛下厚恩,私自扣押我府上姬妾,实在可恶。臣亲自上门讨要,竟被殴成重伤。此仇不报,耿耿于怀。臣身为大冢宰,被人羞辱至此,毫无还击,如何服众,如何处理国事?还望陛下为臣做主!”
“朕知道了!只是大冢宰,此事……可否暂缓?”宇文邕好言相商,“堂兄难道忘了?今乃中秋月圆之夜,皇后已备佳宴,广邀群臣共庆,此刻就等大冢宰大驾了。还望堂兄放下闲事,与朕同往,莫令皇后失望!”
“不!”宇文护一口拒绝,果然不把宇文邕放在眼里,一点面子都不给。“此事非比寻常,若不能讨还公道,臣无心宴饮,勉强去之,也难下咽,扫了陛下、皇后的雅兴!”
“其实……”宇文邕突然压低声音,多了一份伤感,“堂兄不记得了?除却中秋月圆,今乃先帝皇兄驾崩忌日。每逢此日,朕都会设案哀吊。堂兄不思念我二皇兄吗?”
宇文护语塞,先皇先帝,死去的父亲哥哥们都抬出来了,还要拂逆吗?
我隔门大喊:“陛下,您的两位兄长都是宇文护毒死的,他心里有鬼,您说他敢去吗?”
众人皆骇。
“放肆!”宇文护即刻否认,“陛下,臣对大周鞠躬尽瘁,日月可鉴。沈兰陵妖言惑众,一再挑唆君臣关系。举世皆知,她心向齐国高长恭,必是等待时机,为齐做内应。还是让臣先处决了她,再与陛下共赴佳宴!”
“你就是心里有鬼,故意拖延。回头看看,两位先帝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天天盯着你,看你什么时候下去陪他们!”
“沈兰陵!”宇文护勃然大怒,再顾不得形象,就要发作,又被宇文邕阻拦:“大冢宰莫恼!今日实在不宜见血,对先帝不敬啊!神医初到,对我大周诸事不甚了解,当中定有误会,待朕与之说来。”
叩门声响起,宇文邕的声音传来:“沈神医,朕乃周帝宇文邕,朕与父皇对神医敬慕有加,绝无加害之意。此番亲来,除了相邀大冢宰,朕也想请神医共赏明月。一个是当世神医,一个是股肱之臣,两位都是我大周不可或缺之人,何不阐明误会,化干戈为玉帛?……神医,可否先将门打开?”
事已至此,我也别无选择。皇帝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就算我再不开门,也得不到更好的结果。
于是我示意众人遵旨。
随着宫门吱呀打开,身后跪倒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
我一抬头,宇文邕没看到,却见一熟人:“祢罗突?!”
“大胆!”还是那道尖细的声音,“见到陛下竟不下跪,还直呼陛下名讳,可知死罪!”
什么?!!
“你……是宇文邕?”上下看一遍,还是平常那件黑衣,我明白了,玩微服是吧?!
“正是,祢罗突是朕的字,不知神医从何得知?”宇文邕还是那样谦和有礼。我却有些转不过来,不但隐瞒身份,还装不认识?
但眼下,我宁愿相信他,也不能让宇文护有机可乘。
“我……我是神医啊!有什么……我不知道?”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说。
“呵呵呵呵……”宇文邕大笑,“神医果然名不虚传,不负父皇期望!还望神医不弃,同往朕之凡宴!”
我偷瞥宇文护,阴沉依旧,却无再发难之意。我也只能答应:“还请陛下先行,草民忙碌半天,衣衫不整,形容不堪,有污圣目,待草民换身衣服再去!”
宇文邕点头,对正阳宫众人道:“尔等可要好生伺候神医,不得有误!”
“喏!”
“不必了!”我急忙道,“草民不喜多人跟随,只要他……”一指那个黑甲禁卫领头的,“只要他一人随行便可。至于其他人都留下好好打扫门庭,您看折腾半天,都脏乱成什么样了,怎么住人!”
“好,就依神医所求!”
宇文邕亲切地拉起宇文护的手,貌似深情地望着那张未消肿的猪脸:“堂兄,朕与你携手并进!”顿时一阵恶寒,宇文邕,你这演技杠杠的啊!
好像才发现宇文护身后的大队人马一样,宇文邕歉意道:“朕不知堂兄带了这么多人来……不知皇后是否预备,来人,告知皇后……”
“不必了!”宇文护再不屑,此刻也不好太嚣张,毕恭毕敬道,“他们都是外将,无须陛下费心。你们……都退下吧!”宇文护一挥手,将士们欲撤。
宇文邕急忙道:“朕就于宫外设宴,犒赏堂兄的兵马!”
“多谢陛下!”
宇文邕拉走了宇文护,兵马也撤出宫外。我才得以喘息,对宫中众人吩咐:“还是不能放松警惕,除了我,谁来都不许开门,以防有诈!”
“喏!”
宫娥为我更衣装扮,老实说经过这么折腾,已经头昏眼花,但又不得不去……只能拒绝繁复,简单梳洗一番,便带着黑甲禁卫出门了。
一路慢悠悠……慢悠悠,磨磨蹭蹭……因为不用猜,这场夜宴肯定又是刀光剑影,我该如何应对?头疼啊……
我站在湖边,随手扯下一片树叶,扭了两下,扔进湖中。
“神医不必烦心!”身旁又响起瓮声,“卑职定当护您周全!”
我笑了:“有你在,我当然不怕。世上有谁能比我亲亲老公更可靠呢?是不是,长恭!”
说罢,不理他的僵硬,转身将他紧紧抱住,隔着面罩,狠狠香了一口。
“你……你……”满是错愕。
“行了,别装了。要是连你的气息都认不出来,我还配当你的妻子吗?这世上除了你,还会有谁一次又一次舍命相救,生死关头不离不弃?!我就是好奇,你什么时候、怎么混进来的?”
我轻轻摘掉他的罩面,露出熟悉的绝世容颜。我又将他紧紧抱住,深情道:“你找了我多久,又等了我多久?长恭,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