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好,请问吕胜……保长在吗?”我不确定他还是不是保长。
长恭说吕家村仍处周齐交界、韦孝宽管辖的玉璧治下,隶属周国。可能因为当年的缘故,韦孝宽特别优待这个村落。所谓优待,就是不打扰。
当年承诺的免除兵役和赋税,一直延续至今,没受朝代更替影响。还有,可能因为吕家村地处偏僻,远离县镇,独自靠近深山过活的缘故,平日里那些繁琐的行政呈报也被免除大半。看来韦孝宽是刻意放任他们过着自耕自种,有些与世隔绝的生活,颇有点桃花源的味道。长恭自然也没必要兴兵,硬将吕家村夺归齐国所有。
过往十六年,长恭不止一次悄悄潜回吕家村寻访我的踪迹,所以没绕冤枉路,没多费时日,我们便来到村口,那棵守门的老槐树已有参天之势。
虽然一行换上寻常百姓的服饰、用度,一路低调行事,但长恭依旧贵气难掩,不禁让我想起当年就在这,何安妮、柳萱还有我三人围坐一桌讨论过这个话题。还是柳萱最先发现肃肃的与众不同。青山依旧,人面全非,只剩我还……
村妇急忙地将玩耍的孩童抱入怀中,警惕地望向我们这些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惊艳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在长恭身上痴迷,而长恭则一副冰冷漠然,没看到一般!我轻咳一声,那妇人才红着脸,转向我……渐渐……我俩都怔住了!
“你是……是不是……小五?!”岁月的沧桑挡不住几分熟悉的稚嫩轮廓。
“沈……沈医生?……沈医生!真的是你!”小五也将我认出,不敢置信。
“是,是我!”我激动道,“你们都好吧?”
小五连声道:“好,好,好……”怀中的孩子有些不满,咿咿呀呀地抗议,小五腼腆道:“他是俺第五个娃!”
“那也是小五喽?恭喜,恭喜,你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我惊叹,同时也感叹她眼角的纹路越来越像她娘了。但小五全身透着少妇独有的甜美红润,体态丰腴,应该是生活不错的缘故吧。小五不住瞄向长恭。
“你不认得他了?”我索性将长恭拉上前,“他就是你当年错认的‘妹妹’……肃肃啊!”长恭有些无奈地嗔了我一眼。
“他是……他是……肃肃?”小五嘴张得老大,“俺还以为他是沈医生家乡来的仙人!”
“呵呵……他就是肃肃啦!”我不知道吕家村对外面的事了解多少?他们应该不知道长恭的身份!
“既然他都……变成这样……为何沈医生还是当年的模样?!”小五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我不想复杂化,含糊道:“我会保养!……对了,吕保长在吗?”
小五点头,“在。沈医生来得巧,明日保长之位就传交给他儿郎了!沈医生,你们一路辛苦,快随俺进去歇息。”
回头一望,那二十骑护卫果真隐匿得不见踪迹,就像平常一样,只留一人在明充当管家,为我们打理马车及生活采买事宜。于是我放心拉着长恭跟在小五后面。
一路引来不少好奇,问长问短。十多年前的“老人”大都留在家中休养,而十多年前的“小人”对我也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
“她是沈医生,曾救过俺们村的神医……大恩人……东子,沈医生还给你看过病呢!”小五逢人就说,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就是沈医生,十几年前来过咱们村子的,她……安叔!”太丢脸了,我刚想阻止小五,她突然叫住一人。
一个普通的中年庄稼汉,低着脑袋,隐约可见黝黑的面容中透着一丝不健康的蜡黄,走路微跛,是当年简陋手术的后遗症吗?
吕安慢慢转了过来,目中尽是卑微和怯懦:“五妮……旺家娘子!”
“安叔你看谁来了……还记得沈医生吗?是她保住你的腿!”小五侧身将我突显出来。
吕安一脸震惊加茫然……
“哐当”,吓我一跳。肩上的农具全部掉落地面,吕安转身就跑,跌跌撞撞……
什么情况?
“沈医生别见怪!当年安叔伤愈后,落下了走路不利索的毛病,为人孤僻起来。但他见到您定是欢喜的,此刻必是通知其他人去了。”
“哦,那他……娶妻生子了吗?”我小心翼翼问道,因为我感觉吕安的状态不像一个正常有家有室的男人该呈现的!
果然,小五不自然道:“安叔干不了重活,原先的娘子怕没了生计……悄悄走了!好人家的女子都不愿嫁他……后来他娶了一户寡妇,不想安嫂诸多挑剔……”我心里一沉,望向长恭。当年山中遇险,竟连累吕安一生幸福?!
说话间,已来到小五家门前……应该是小五的夫家!但她娘家离得也很近,相隔不到五百米。
屋内的陈设跟记忆中没什么分别,还是一样的……简朴。这个世道,没变也不是坏事!
小五的婆婆、孩子们都围上来,叽叽喳喳很是热闹。小五又把我们当恩人介绍了一遍。
小五的婆婆自然是认识我的,她有些局促地端茶送水,生怕粗茶劣碗怠慢了我们。
闲谈间确认这十六年确是吕家村最安稳最安逸的时光。因为少了赋税又不用打仗,几乎每家都有盈余。遗憾的是小五的父亲和公公都已病逝。
不一会儿,吕安领着一众村民蜂拥而至,连小五本该在田间劳作的丈夫吕旺闻讯也赶了回来。中等个头,身板结实,相貌憨厚,给人一种居家过日子的安稳感。
“沈……沈医生,”吕安不善言辞,结巴道,“十六年了……您去哪了,怎么不回来看看俺们?大伙一听俺……说……您来了,都赶着来见您!”
“是啊!沈医生回来了……”
“沈医生,真是您……”
“真的是沈医生……”
“还跟当年一样……”
望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却依旧笑容淳朴的脸,我的情绪再次被调动起来:“大伙都好吗?”
“好!好!”众人连声道好,“保长说了,托沈医生的福,过了十多年的太平日子!近些年光景好,稼穑黍稷都不错。”
“沈医生尝尝俺家地里的谷物,您要吃了俺家的东西,那可是俺家的福气,添福添寿……”一村民将挑来的满满一担农作物摆在我面前。
“这是俺家种的鲜果……沈医生快尝尝……”
众人纷纷将自家耕作的产物堆在我面前,顿时将堂屋塞得满满的。
“你们真是……太客气了!”这么多一年也吃不完啊!
“那沈医生就住下呗!”有人提议,众人附议。
我笑着摇头:“心领了,心领了!其实我们就要成亲了,就想着成亲前回来看看你们,所以我和我夫君也准备了些小礼物……你们等等啊!”
我拉着长恭“落荒而逃”。长恭则是春风满面,一身轻松,显然对我在众人面前的称呼和立场很是满意。
“别乐了,马车呢?东西都在车上呢!”我知道庄稼人不缺粮食,所以就像货郎一样,一路买了不少胭脂、水粉、纨扇、手炉、酒具、小饰物等许多山里不常见到的新鲜玩意儿。
“车马停在俺娘院中!”小五跟出来为我们带路,颇为讨好道:“这屋太小,俺娘先帮着喂马!”
跨进当年的院落,我突然想到……问长恭:“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就在这……”
“拜堂!”长恭接过话,“当年我和兰陵就在此拜过堂成过亲。兰陵可知,自那时起,我便视兰陵为此生唯一的妻子,发誓不离不弃?!”
老实说,我还是想不通当年他那么小怎么可能对我动情,但我又何曾料到当年悉心照顾的小男孩会是自己的终身伴侣?!他用时间、行动证明了当初的誓言,教我如何不感动?!
我吸吸鼻子,调侃道:“别忘了,当年你可是新娘,我的小新娘!”
长恭幽幽道:“兰陵欺我年幼,硬要给我盖上红巾……”
“怎么样?”我斜睨他,“知不知道那时你多可爱?我就是想捏你,亲你!你能拿我怎么样?”说着忍不住又狠狠香了他一口。
长恭轻咳一声,微微正色道:“小五都替你害臊了!”
我这才意识到有观众,行为的确有些不合适,拉着长恭向里走去。
白发老妇佝偻着背,不停劳作。反倒是我们的车夫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茶。一看到长恭,即刻起身,垂首站立。
我上前拉住老妇的手:“吕大娘,还记得我吗?沈兰陵回来看您了!”要不是靠着这些勤劳善良的村妇不计报酬地为大家织布、送饭、洗衣、照顾伤患,当年那场病疫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平息?!
人老了,眼神也不复当年。吕大娘略浑浊的双目盯着我半天,才颤巍巍地举高一双苍老干瘪的手,想要抚摸。
“娘要作甚?沈医生可是贵人,别污了贵人身!”
吕大娘惊觉满手灰泥污垢,卑微地想要缩回去,被我一把拉住,放在脸上。“没事,没事!大娘,您看,是我不是?”
吕大娘激动道:“是沈医生,没错,沈医生真的回来了。俺们村的大恩人啊!”说着竟要向我下跪。
“这是做什么?万万使不得!”我急道。长恭伸手将她牢牢扶稳,送至一旁坐下。
“我是晚辈,当初如果没有你们接济,我早就饿死了!我应该早些回来看您,也许……您的眼睛,不会差成这样!”看样子……会不会是白内障?
“人老了,不中用了!能再看到您,已是上苍保佑。这下保长有救了!”吕大娘很是感慨。
吕胜出事了?我以为他忙于公务,所以一直没出现。“吕保长他……”
“半年前他同几个村民进山打猎,不知招惹了何毒物,以为挤尽毒血便罢,谁想第二日就病倒了,看了好几位良工,吃了许多服药都不见好转。伤口开始红肿,又变成毒疮,接连发了数个。眼见性命……这才要将保长之位交给他儿!”
“我现在就去看他!”如果小五一开始就告诉我吕胜病得这么重,我第一时间就赶去了。
“不可!”小五阻止,“保长已经……米食不进,大伙已为他备好后事。现在满屋都是毒疮腥臭,连他儿郎都不敢靠近,给他看病的良工回去也长了红疹,好些时日才退下去。良工说毒性剧烈,沈医生,您跟肃……他,别去,脏!”
我诧异,当年那个淳朴、善良、不顾自身安危、不顾大人反对,也要偷偷上山接济我们的小姑娘,怎么会变得如此冷漠市侩?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当年的肃肃何尝不是满身脓包,被当作妖魔驱赶甚至追杀,也不见她如此嫌弃啊?难道时间和经历真会令一个人改变这么大?
我扯起嘴角安慰:“不碍事,我本来就是医生,有一定免疫!小五,你帮我把车上的东西分送给大伙吧。我特意给你选了两匹上等丝绸,可漂亮了,你穿上一定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
小五两眼放光,迫不及待打开车门,长恭示意车夫上前帮忙。
小五找到自己的礼物,爱不释手,不停放在身上比划。
我搬下另一匹塞到吕大娘的怀中,“大娘,这是我特意给您选的素面绸,我知道您的织布手艺好,不过您摸摸,这可是江南特产,是不是不一样啊?有空自己裁了,穿在里面睡觉滑溜舒服,穿在外面比小五还美呢!”
吕大娘知道我在哄她,还是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而另一边的小五根本没留意到自己的娘有多开心,她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恨不得全部占为己有。我有些无奈地关上车门,“拿过去一起挑吧,大伙都等着呢!告诉他们,我去看吕保长了。”
这回小五没有反对,而是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车门,又望了望长恭,才与车夫将马牵了过去。她不会以为长恭会去派发礼物吧?!
“唉!”吕大娘轻叹,“这娃心高,当年你们走了以后,她就一直惦记……俺们这些山野之人哪能攀得上沈医生这样的仙人,如今五妮也不小了,娃娃都有几个了,这眼珠啊,还往上长,不懂事啊……”
“小五年纪不算大,童心未泯……”我笑着安慰。
我问吕大娘:“要不要也过去凑凑热闹?”
吕大娘摇头:“俺带你们去看保长,他一人住在祠堂后的茅屋内!”
在我印象中,吕胜是个务实的好领导,所以深受爱戴,怎么临危时刻还是被遗弃?当真久病床前无孝子?
祠堂还是当年那座,多年不间断地修缮维护,看起来挺像样的。
可位于最后方的茅屋则完全不能与前相比。紧挨着茅房,发出阵阵臭味。吕大娘说很久以前,这就是个茅房,后来不用了,现在变成吕胜等死的地方。
我轻轻推开柴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响声。
“谁?……”一个微弱、苍老的声音,伴着不停的咳嗽。
“吕保长,还记得故人吗?”我尽量轻声细语,不想吓到他。
但吕胜还是听出来了,挣扎着起身,“是……是……沈医生吗?”
“是,沈兰陵回来看你了!”我急忙走去,伸手想帮他。
吕胜却如触电般拉起破被,缩至床角,不停发抖、咳喘。顿时一股霉烂酸腐的恶臭迎面袭来,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阴冷潮湿的环境所致。
“别过来,俺得了重病,会害死人的!”
我示意长恭和吕大娘不要靠近,病人的心理很脆弱。
我柔声道:“吕保长,你忘了我是医生吗?我就是来给你看病的!”
“不……不……不用,俺知道自己的病……不想拖累他人!”悲伤而又绝望。
“我可是神医,当年的疫病不就是我医好的吗?你让我看看,也许不是什么大病!人啊,最怕讳疾忌医,小病拖大病,大病变绝症。”我悄悄取出手套戴上,然后拉他的被子,却被他紧紧扯住。
不停地好言相劝,最终吕胜心软了,由我扯下又破又臭的脏被。
形容消瘦,眼窝深陷,眼垢迷蒙,面色青灰,满面胡碴……
“沈医生!”一行浊泪从吕胜眼眶滑落。
我一把将破被扔出门外:“烧了!”
同时对吕大娘和长恭说:“确诊前要详细检查,目前不能排除传染的可能性,你们回避一下,在外面等我。”
吕大娘道:“俺找些柴枝来烧了秽物。”
我点头,不忘道:“叫他儿子过来!”
长恭坚持与我一起:“以我的内力,抵御一般病疫不成问题。兰陵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将我拒于门外。”
想起当年小天使一脸郁闷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低头拿出一副手套给他。
有长恭帮病人翻身,我轻松很多。
背上的毒疮都已呈黑色,流脓渗血,不禁让我想起长恭中毒的情形。“保长,你最初的伤口在什么地方,哪被咬了?”
吕胜气若游丝地指了指小腿,我剪开裤管,果然看到一个很大很深还在冒黑血的伤洞。但时间长了,也判断不出伤口最初的形状。“知不知道被什么毒虫攻击的?”
“太快了!”吕胜摇头,“俺只看到黑色的……长长一条……钻进土里。起初以为只是寻常青花蛇,毒性不大,把血挤了就行,没想到……”
那就肯定不是普通毒蛇。长长的黑色物体……也可能是蝎子、蜘蛛和蜈蚣。
肯定是毒血没排干净,进入静脉。虽然量不大,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循环代谢,侵蚀内脏,出现衰竭,再不想办法解毒,的确要出人命!
我不是学国家地理的,也来不及分析山中有什么毒物,毒性如何?最直接有效的解毒方法是……
“有没有什么内功可以把毒逼出来?”我问长恭。
长恭伸手搭在吕胜的手腕上……哦,对,王昱,鬼谷子后人,算得上全才。
长恭摇头:“毒已侵入心脉,若强行运功,恐保长经脉尽断。”
那怎么办?……
有了,我打开医箱,把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个盒子,释怀大笑,“长恭,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蛇毒血清,就是可以治疗蛇毒的解药!”
“是当年兰陵用来救我的吗?”
我点头:“差不多,但这个更好!这是从M国进口……”望着长恭一脸肃然,我知道又说了令他紧张的话,急忙改口:“毒蛇有很多种,这是从世上最毒的蛇和热带丛林里毒物的毒液中提取的血清。一般蛇毒都能解,虽然我不知道保长被什么咬了,但我想这应该没有比眼镜蛇更毒的蛇吧?所以我想试一试!”
“眼镜蛇?”长恭没听过,但我已来不及解释直接问吕胜:“保长,我有一种药,可能可以救你,也可能无效甚至……加速死亡,因为你中毒时间太长了……但眼下我没别的法子,你愿不愿试?”
吕胜早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望着我,坚定点头:“沈医生乃……当世神医,俺愿意把命交给你。”
那事不宜迟,也没法皮试,即刻注射。一针下去,我对他说:“两个时辰内会有反应,得救了你不必谢我,要是万一……就当我沈兰陵对不起你了!”
吕胜含着眼泪摇头,说不出话来。最后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沈医生,吕富来了。”门外响起吕大娘的声音。
当年的小新郎已长成高大俊逸的青年,相较同龄的村民,少了些乡土气,多了几份白皙、书卷气。看得出吕胜多宝贝他。可惜最后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惯子不孝!
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保长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给你成家立业,如今他病了,你就把他丢下这种地方?亏不亏心啊?”
吕富望着我,显然对我的记忆不如小五深,但还是红了红脸,几分羞臊道:“是俺爷自己要来的……”
“他要求是他要求,你当儿子的怎么做是你的事。他要来是他好心体恤,但你不能把好心当成推卸责任的借口,打雷下雨的时候不害怕吗?”
吕富无言以对。我当他知错,也不想多纠结:“算了,前事不计,现在你立即叫人来把你父亲抬回家,好好照料!”
吕富面露难色,嗫嚅道:“家中尽是妇孺,爷的病会……”
“传染?”我接过他的话,“放心,他得的不是传染病,只要适当隔离,不会有事的。”
吕富愣在原地就是不动。“娘子、孩儿他们忍受不了异味……吃不下饭……”
“你生下来就会自己找饭往嘴里送吗?要不是你父亲,你能站在这……行了,行了……”我听不下去,“那你叫几个人来把保长抬到前面厅堂,我来照顾行吧?这根本不是人住的!”
岂料吕富还是为难:“祠堂是本村宗族圣地,爷这样……”
没完了是吧?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就想吕胜这样无声无息死了,不拖累他是吧?
我正要发火,“轰”一声巨响,吕富身后一截粗壮的树干断裂,吓得吕富面色惨白,直哆嗦。
长恭冷声:“是你找人将保长抬出去,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俺这就去……这就去……”吕富一溜烟跑开。
不一会儿,几个壮汉“全副武装”出现,头、脸、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两只眼睛和鼻孔出气。
吕胜终于被安放在祠堂丙舍,随即一众人连同吕富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见踪影。
屋子虽然简朴,但至少通风,有日照。
按时间,我又给吕胜推了一针。
当天夜里,吕胜奇迹醒来,思维清晰,体温有所下降,我想血清开始起作用了。接下来的三天很重要,于是我跟长恭也不挪步了,索性也在祠堂的空屋住了下来。
吕大娘端来膳食,像当年那样照顾我们的起居。
五天后,吕胜退烧,所有毒疮不再溃烂恶化,均有平复之势。
十天后,病况大好,进入治愈期,疮疤逐渐收口。长恭尝试为他输入一些内力,加快痊愈。吕安连同不少同辈的村民每日都来探望。
二十天后,吕胜进入康复期,可以下床走动了。第一件事又是下跪,被我及时拉住:“保长,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当年你们不也救过我们吗?”
“沈医生大恩啊!”吕胜满含热泪。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保长,眼下毒是解了,但你的身体虚弱需要长期调养,你看要不要住回去?有家人陪伴照顾……”
“那个不肖子等着当保长,巴不得俺早死!”吕胜恨铁不成钢。
“既然你已痊愈,保长自然由你继续担任。吕富……再历练历练吧!”我也不看好吕富,“想回去便回去,家是你的,儿子也是你的,孝敬你是天经地义!”
吕胜长叹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二位请随俺来。”
祠堂正厅,吕胜指着摆放祖宗牌位的案几最上方靠近横梁的地方说:“那有个暗阁,我将最重要之物放在里面,这就找人取下!”
“不必麻烦。”长恭轻轻一跃,取出一口樟木箱,飘然而下。
保存得很好,一丝浮灰都没有,吕胜还是小心翼翼地掸了掸,然后很慎重地打开箱盖。
这哪是什么宝贝?!分明就是我留在吕家村的最后一套现代服装。当年吕胜拍着胸口保证衣在人在,衣毁人亡。我还劝他别太紧张,实在不行扔掉以免招祸,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当成宝贝供奉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上,这个朋友实在是……
我一把取出抱在怀中,轻轻摩挲。
“当年韦大人曾派人索取沈医生之物,俺不敢不从,又怕辜负沈医生的嘱托,便从中取了两件呈上,其余藏于此处,不敢告诉旁人。俺看不出这是何衣料,不敢洗,每年趁着无人之际拿出晒几回,再用干净的布擦拭……俺没弄坏吧?”
“没有,太谢谢你了!”
我对长恭说:“你知道吗?这套衣服是我大学毕业那年,妈妈……我母亲买给我的,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了。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穿着这身衣服?还给你披过!”
长恭点头,轻轻为我拭去眼泪。
“长恭,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我想……咱们就在这,就在吕家村拜堂成亲!”
“兰陵想长居此地?”长恭问。
我摇头:“这毕竟是周境,时间久了,怕身份暴露,咱们终究要走的!我只是觉得这里既是我们初遇的地方,又拜过堂,还一起经历过很多事,如果能在这里成亲,真的……真的很有意义!”
长恭笑了:“兰陵之意,也是我之心愿。咱们就在这成亲!”
“谢谢,谢谢!”我抱着长恭又哭又笑。
转问吕胜:“保长,我们想借贵宝地拜堂,可以吗?”
吕胜自是欣喜:“好啊,求之不得。神医能在此出嫁,是俺们的荣幸。只是吕家村地小瘠薄,怕是没有好地方给二位建青庐!”
“没关系,只要新郎是他,哪都无所谓!保长,你就指个合适的地方吧!”
吕胜略一思索道:“村西边山脚处,有座山神庙,吕家村一直拜山神祈福。倘若神医在那出嫁,岂不相得益彰,甚妙,甚妙!”
“好!”我和长恭不约而同道好,其实地点我们真的不介意!
“长恭辛苦你了,搭一个小小的,够咱俩容身的青庐就行,咱们立刻成婚!”
转眼又是半个月,吕胜彻底康复,但他决定不回家跟儿子生活,就在祠堂落脚了。
吕胜还是保长,多年的威望,村民习惯以他为尊。在他的号召下,村内壮丁都加入建青庐的队伍,他还坚持我们成亲的青庐不能小,不能寒酸,一定要倾吕家村全力建之。
于是长恭领头,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忙开了。我每天为长恭送水擦汗,日子很是幸福充实。
就在这天,一名暗卫飞身而至,在长恭耳边低语。没来得及细问,又有村民跑来急报:“保长赶紧出去看看吧,不知哪来的两伙人,在村口打起来了!”
吕胜连忙放下手中活计。我与长恭对望一眼,也紧随其后。
果然,两帮人马打得热火朝天,尘土飞扬。吕家村很久没见过这么激烈的场面了,所以虽然害怕,但不少人还是躲在树后、栅栏后看热闹。
经过洛阳之战,我也累积了不少行军作战的知识。眼前的人马除了没穿铠甲,全部都是专业行军标配。
一个特别硕大的身影很是眼熟,高延宗??!!
再看另一方首领,竟是……韦孝宽!
周齐大战竟打到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