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湛如期驾临,和士开伴驾左右,看来君臣已释前嫌,又复宠信。
“众卿平身!……兰陵,你受苦了!”高湛好像突然看到我一样,从行宫龙座上快步下来,吓得我倒退两步,直道:“我没事,很好,很好……”
“看兰陵手、颜皆有伤口,似又清减不少,必是为此战殚智竭力,犯危行苦,是以朕亲自前来……”
长恭适时挡在身前,微微躬身道:“陛下,神医无碍,圣心毋需挂怀!”
高湛皱眉,我急忙道:“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真正出力的是兰陵王、段太师、斛律将军,还有守城众将士和百姓……同心协力,才能退敌保住洛阳。还请陛下论功行赏,振奋士气!”
高湛脸色稍霁:“朕正有此意!”回到龙椅正襟危坐。内侍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宣读:“兰陵王高长恭、太师段韶、大将军斛律光上前听旨!”
三人同时撩袍下跪。
“甲申年,齐帝诏:宇文氏贼觊觎中原数载,今伙突厥蛮夷十万之众袭我重镇,兰陵王高长恭功勋盖天地,义勇冠三军,亲率五百军士深入敌阵,解救洛阳,特此晋:尚书省尚书令、兵部太尉,别封钜鹿公,加食户千八;太师段韶运筹帷幄,诱敌于邙山尽歼之,令敌胆战,特晋太宰,加封灵武公;大将军斛律光有勇有谋斩杀周将可叱雄,威震四方,晋太傅、右丞相,其女斛律绾册太子妃,不日成婚,斛律光加封咸阳王!钦此!”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贺……”
“恭贺三位大人!……”堂上一片道贺。
长恭和段韶还能平静应对,斛律光不但得到加封赏赐,女儿又被钦定太子妃,他又成了未来国丈,一时激动竟不知如何反应!我总觉得一入宫门深似海,刚失去长女,次女又获同样待遇……何况太子还小脾气又……
高湛对我说:“原洛州刺史潘崇已临阵叛齐投周,实在可恼!幸兰陵慧眼,临危又授命一位刺史,朕信兰陵……独孤永业上前听封!”
独孤永业有些意外,扑通跪倒。
“我朝举官之制,中书舍人想要升迁刺史尚非易事,何况汝从前只是一名小小的洛州舍人。幸有神医提携,且汝在洛阳战中之表现亦可圈可点,忠心不二,治军有方。朕就正式封你为洛州刺史,掌洛州诸事,食三千户。凡治下兵将有功者,皆晋三级,都交由你去办吧,不得遗漏!”
“喏,谢……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独孤永业又向我深深一拜,“多谢神医提携之恩。独孤永业没齿不忘!”
谢我做什么,这是你努力应得的!我急忙将他扶起。心是不安,高湛一系列的表彰……好像都在讨好我,因为我才特别青睐他们……
果然,高湛又把目光转回我身上:“有功者皆已封赏完毕,只差兰陵了。兰陵想要何赏赐?”
“不……”我刚要推辞,高湛又道:“兰陵不必自谦。朕早已探知,一介弱质女流,大挫敌军,坚守洛阳,战术……堪称新奇,出人意表,满朝皆叹为观止。更难得的是你对周贼引诱不为所动,一心向齐,朕甚是感动,朕就册封兰陵为……”
“兰陵王妃!”我脱口道,生怕听到什么贵妃之类的后宫头衔,君无戏言,一旦出口就难收回了。
“臣已得陛下厚爱位列一品,实在别无他求!臣只想与兰陵王厮守,望陛下恩准!”
高湛脸色遽变,久久压抑,才道:“兰陵不是再三表明对长恭并无男女私情吗?”
呃……是我说的,真是自打嘴巴,自作自受!
“以前臣糊涂,臣脑部曾遭重创,经常发昏,所以……一时没理清心归何处。经此一役,臣与兰陵王心心相印、患难与共……我只想嫁他一人!”我坚定道,长恭动容。
高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泛出奇怪的红光,他沉声道:“朕得兰陵同意才赐婚长恭,兰陵竟出尔反尔……陷朕不义,要朕愧对天下,愧对郑氏?若然此刻兰陵执意嫁长恭,只能为侧室,屈居郑氏之下。朕待你若上宾,你竟要以一品高位为人妾室,朕实在……”说着露出痛心疾首状。
好像我多不知好歹,辜负了他的深情一样。长恭亦觉不平,正要开口被我拉住。高湛必是盛怒,此刻上前正好成为高湛降罪的导火索。他不能正面激怒高湛,牵连太广。
我扯下腰间一品鞶带,双手奉上:“陛下,当日臣离宫之际曾遭追杀,若不是河南王舍命相护,恐怕臣早已丧命。臣答应河南王做个好妻子好好照顾兰陵王。臣自知有罪,令陛下为难,自愿卸去一品之位,还请陛下看在臣死守洛阳、退敌有功的份上,成全臣及已故河南王的心愿。兰陵王也是大齐皇族,我与兰陵王相守,为国效力也是理所应当!”
话说到这份上了,高湛应该明白我的决心。
“河南王遇刺身亡,朕深感悲痛。朕亦没想到娄子彦包藏祸心,勾结逆贼图谋不轨。若非正德与兰陵及时发觉,恐朕也岌岌可危。朕已下旨诛灭娄子彦一门,厚葬正德,以表救驾有功,兰陵不必为此内疚……”高湛说话颠三倒四,怎么高孝瑜成了救驾牺牲?还让我不必因为愧疚报恩嫁给长恭?
大概高湛自己也觉得这番话太离谱,根本没人信,堂上之人大都知晓原委,最后也说不下去了,脸色铁青,很是难看。没人搭腔,气氛尴尬。
和士开终于跳出来叫嚣:“沈兰陵,一直以来,陛下尊你敬你,将你奉若神明,你却一再漠视君威,轻藐圣意,甚至愚弄陛下,可知条条死罪,若非陛下圣恩,你早就……”
“早就如何?”我冷笑望着跳梁小丑,“看来和大人伤势痊愈,中气实足,真是可喜可贺!但……作为医生,不得不给您一条忠告: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我漠视君威?那您是因何被鞭的?”
和士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继续道:“敢问和大人,我究竟做了什么漠视君威、愚弄陛下的事?叛国?杀害无辜?还是贪赃枉法?!和大人千万别给我乱扣帽子,我担不起!还请陛下圣裁!”
“你……”和士开气得口不择言,“你根本来路不明,若非陛下看中,凭何立足?!”
“我已自愿卸去官职,只愿陛下成全我和兰陵王,往后和大人也不用再在朝堂上看到我,岂不一举两得?”
“哼,哼,”和士开冷笑连连,“你真是沐猴而冠,竟不知士庶不通婚,何况皇族?若非陛下赐封,你连给兰陵王当妾都不够格,提鞋喂马还怕脏了王府……”
“啪”,我一巴掌呼上去:“你什么东西,敢这样侮辱我?我与兰陵王十六年前就已情义深厚,献武帝也对我的医术赞赏有加,文宣帝都不曾对我出言不逊,你敢说我沐猴而冠,你当众位先帝如此没眼光吗?我就是要嫁兰陵王,怎么着吧?要不要送你下去,当面问问几位先帝的意见?”
“你……”和士开捂着脸颊,急红了眼,想要扑打过来。长恭冷酷地瞥了他一眼,唇瓣微微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惊得和士开僵立当场,转向高湛委屈道:“陛下她……”
高湛还没出声,长恭已撩袍再次跪下,不卑不亢道:“陛下,此事臣也有错处,思虑不周,行事有失皇家体统,不敢奢求陛下宽恕。此生惟愿与兰陵相守,故臣自愿贬为庶民,请陛下褫夺皇籍,罢黜一切封赏,以免皇族蒙羞!”说罢取下头顶象征爵位的玉冠,双手奉上。原来我在长恭心中真的如此重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一切荣华富贵,试问天下哪个女子能抵挡这样的爱意?!!
高湛一凛,整个人穆杀起来。
良久,高湛突然扯起嘴角,僵硬一笑,声音也很牵强:“长恭严重了!朕怎会因联姻之事,驱逐我大齐战神?想那郑氏也非举足轻重,怎可与我大齐皇族血脉并重!”
“陛下……”和士开刚想谏言,被高湛一瞪。
高湛继续说下去:“长恭乃大哥嫡亲血脉,即便河间王和广宁王亦不如长恭领军有方。安德王……更是瞠乎其后,我大齐若失此良将,朕愧对社稷、愧对大哥啊!”
这话真恶心,他故意提及高孝琬、高孝珩和高延宗,就是想提醒长恭,别忘了兄弟,如果坚持己见,就拿他们开刀。长恭虽面冷,但高湛也看出他重兄弟情。
“朕已诏告天下,兰陵王纳郑氏为妃,若此刻贸然取消,必失信于天下。此事还需时日缓议。尔等还是尽早班师吧!”
这里我都搞不定,回邺城只怕更是笼中鸟不得自由了,到时长恭更受掣肘……
“哎哟……哟……头好晕,一定是受伤未愈,又复发了……好晕……好晕……”我转了个圈,倒在长恭怀中,闭眼前向他眨眨眼。长恭顿时明白我想拖延的意思,即刻将我抱起告退:“陛下,臣即刻带神医就诊。请恕臣先行告退!”高湛还没来得及反应,长恭已抱着我跃出大殿。
只能回去慢慢想办法了!
但望着窗外的落叶,一片……一片……又一片,一声……一声……又一声叹息……
“要不出去走走,散散心?”长恭递来热茶。
我摇摇头:“都说伤患复发,御医也来请过脉,如今活蹦乱跳地上街,不是自揭老底吗?估计高湛明天就催着回京!”
“御医也说你血气亏损,加上三日足不逾户,我怕你会闷坏!”长恭柔声道。
“是闷,但也只有三天!一旦回京的话,恐怕这辈子都出不来了!放心,我没那么虚弱,我也是医生,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望着关切的俊颜,我突然问:“长恭,如果高湛用高延宗的性命要挟,逼你就范让我进宫,你……”我觉得这是必然会发生的,现成的人质高湛肯定会利用!
美眸微缩,他也难以决择。我知道长恭对我的情意,但十几年的手足情也绝非虚假,如果能轻易割舍的话,他就不是当年那个经历苦难仍能保持善良的肃肃了。
“舍得一身剐,我也不会将兰陵交与他人!”
“唉!我就烦你们这些古人,动不动就生啊死的挂在嘴边,有那么夸张吗?好日子才刚要开始!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办?咱俩都不能有事,幸福地生活下去,才不枉费受过的苦!”
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包裹:“我知道兰陵真心待我,可每每兰陵说什么你们古人……还有很多奇怪的话语,我就惶惶不安,好像与兰陵隔着一道深壑,一转眼兰陵就会不见。兰陵家乡究竟所在何处?我愿不辞万里,上门提亲。”
“提亲?”我笑了,“好啊,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个这么完美的男人要娶我,让她们羡慕嫉妒恨!……可惜啊,这不仅仅是距离的问题,还有时……机缘吧。总之强求不来,你有心就好。我既然决定留下,你在哪哪就是我的家,你就是我的家!”
怀抱紧了紧。
“幼时咱们没钱没势,一路走来,兰陵总是将最好的留给我,为我遮风挡风雨。当时我就发誓好好待兰陵,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我看到你被欺负,被人追打,被父王拳脚相加,我真的好恨自己无用,为何不能早日学到本事,恨不得……”
“你想怎么样?……高澄毕竟是你父亲,就凭他生了你这点,我就没想过要他死。至于后来被刺,全因他素行不良,树敌太多……”
“兰陵出现前,府里一直有传言说我是野种,父王也从未正眼看过我,只因生母走得早,而我的样貌又异于兄弟,日子一久,便无人善待。有人说我的生母比老五的母亲还卑贱,是蛮夷战奴,也有说她是某位长辈的姬妾,与父王私通苟合,我本不应存活于世,才被抛至深山……”
“她是什么人不重要!”我打断他回忆不堪的童年。我记得高延宗的母亲好像是前朝某位高官的家伎,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意义?“生了你,就是最伟大的母亲。否则我上哪找这么好的丈夫?生命父母所给,但你的人生应由自己掌控。倘若你有一丝高澄的品性,我也不会与你亲近,所以我想你应该有位善良伟大的母亲,你遗传了她的基因。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她要把最好的留给你,所以不惜隐藏身份,卑微死去,就是希望你的人生平坦些。这不,老天把我派来了!至于流言蜚语之类的,从来只因嫉妒而生,你根本不需理会!”
怀抱更紧了,我能感受到长恭内心的澎湃!
“不过,成亲的事你可别怪我不体谅你!”我话锋一转,长恭挑眉不解,万种风情让我差点又失了心神。
“……毕竟人生大事,我不想偷偷摸摸、没名没分就跟你住到一块过日子!妾?这也太让人难以忍受!想我沈兰陵也是爹妈生的,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接受过高等教育,拥有令人羡慕的职业。入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在外挣钱养家,内在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清丽可人。知礼仪,懂进退,有智慧……你说我凭什么就不能要求一个正式风光的婚礼呢?”
长恭微愣,双唇虽还硬绷着,但美眸却充满了错愕却宠溺的笑意。
“扑哧”一声,倒是窗外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沈兰陵,你果真出人意表!我以为世上不会有女子敢在我四哥面前如此夸耀自己……啧,啧,啧,你还真下得了嘴!”果然,高延宗那死肥猪又来了,高孝珩和高孝琬也紧跟其后,想必都听到了……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否则你四哥怎么会死心塌地等我这么久?”听到就听到呗,还怕谁不成?
“温柔贤惠,知书达理……还清丽可人?”高延宗从上到下把我扫了三遍,“沈兰陵,经此洛阳大战,我承认你的确有勇有谋。不过……其他方面嘛就……实在不沾边啊!”
“废话!”我抗议,“女人的柔情向来只对心上人展现!见谁都耍嗲抛媚,不成了水性杨花?!”
“水性杨花……是何意思?”高延宗不解。
我突然想起这个时代好像还没这词:“就是朝三暮四,勾三搭四……差不多这意思吧。”
“哦……”高延宗明白了,但还是满脸怀疑,“就你这样,还……”
“长恭,你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是如何的优秀、柔情似水,令你念念不忘!”
长恭笑了,灿若星辰,温柔但不失深沉稳重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兰陵最好,当世无双!”
心脏漏跳几拍,高延宗肥脸直抽,高孝琬和高孝珩亦是满目诧异。
“听听……听听……听见没有?!”顿时有种三伏天喝冰水,爽到极致的感觉。高延宗震惊过后,又流露让我讨厌的惋惜神色,好像我糟蹋了他四哥一样。
“别愣了,你们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啊?”我正烦着呢,“要是替高湛当说客劝我们尽早回京的话,哪来哪去,不送了!”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孝珩和高孝琬对望一眼,竟各自拿了一张凳子,不急不忙坐了下来。
“沈兰陵,你当真认为我等兄弟是为保性命、荣华,罔顾道义之人?”高孝琬幽幽道。
“还是你觉得咱们都得指着老四才能安然度日?”高孝珩接着发问。
我反问:“长恭要不是因为你们投鼠忌器,早就与我远走高飞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你们当他真不放在心上吗?”
“那你们就走啊!”高孝琬突然道。
什么意思?
“陛下的意思我们都懂,但我们也深知老四心意,更加坚若磐石。这些年他为我们做的够多了。如今只有避开正面交锋,才能避免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那你们怎么办?高孝瑜已经……”
“沈兰陵,”高孝琬不悦打断,“在你眼中只有老四有本事是吧?同样的血脉,该学该有的,咱们一样不比老四少!”
“是啊!”高延宗不满插嘴,“你是没见过我领军,那也是雷霆万钧,大齐栋梁啊。此次洛阳之战,虽获全胜,但在我看来,四哥有些妇人之仁,为何不乘胜逐北?倘若是我领军,周军必难逃覆灭,我要挥军直指长安,一举擒灭贼首!”
“你就吹吧!”我觉得有些好笑,“长恭不是妇人之仁,想要斩杀宇文宪和尉迟炯不难,他只是不想再添杀戮。此战虽胜,但我们也损失惨重,鲜血人命换来的胜利根本不值得庆祝。再说,你真当周军如此不堪一击?周齐本是一国,伤亡的始终是自己百姓,有意义吗?你啊,比你四哥差远了!”
“沈兰陵,别听老五胡诌。但老五所说也并非完全夸大,我等弟兄各有战功,就连老五封王赏户亦在老四之前。我想陛下不会因为老四迁怒,要了我们的命!”
高孝珩点点头,表示赞同:“反之,只要你和老四平安在外,追查不到,陛下反而有所忌惮,不会轻易对我等妄动!”
“但高孝瑜……”他的死始终让我愧疚。
“大哥……他知道太多陛下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之前也确有不当、僭越之处。陛下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大哥走得安心,临终也说从此可以消除陛下的戒心,不再拖累家眷。所以沈兰陵你无需自责,带老四走吧!”
我看着长恭,心中燃起希望,真的可以吗?长恭一点头,我顿时激动起来,终于可以挣脱束缚跟长恭自由自在了。
但突然又想到:“高孝琬,你要当心,我觉得以高湛的心胸,你对他的威胁比高孝瑜更大。我怕他下一个就会对付你。”
“难得你心里还能想到老四以外的人!”高孝琬调侃,笑容却很苦涩,“知道了!我的存在一直让陛下如鲠在喉,以前还有大哥挡着,如今……我已决定回京上奏,自请解甲,卸去一切官职军务,自圈在府,从此不再涉足朝野!”
看来他们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原来他们心中的兄弟情不比长恭少!
“倒是老四,沈兰陵你可得看好了。你将他拐跑,陛下必定震怒,九垓八埏也要追杀你们!这老四要是被捉,陛下可不会手软……”高孝琬几分真几分假地吓我。
“我会带兰陵去……”长恭早有盘算。
“别说,别说,”高孝珩打断道,“倘若连我们都不知晓,陛下更无从追查。”
对,我点点头!“只要我在,就不会让高湛伤害长恭。”只要高湛怕死,我就有价值,最差的情况就是拿我去换长恭的平安。
兄弟几人默默看着我,搞得我有些莫名其妙。最后高孝珩道:“大哥说得没错,我们都没老四幸运!”
既然决定离开,三兄弟留下吃个团圆饭。
庭院中支起桌案,我亲自下厨,长恭也跟进来:“怎不将这些事交给下人?”
“他们都是你的亲兄弟,现在也是我的叔伯了!从前我真没想到他们这么体恤你,所以无论如何应该亲自做顿饭感谢他们。”
长恭笑道:“好,我与兰陵一起!”
“你会做饭?”我惊讶,“你可是王哎,这十六年没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长恭不答反问:“兰陵觉得枣泥栗子酥滋味如何?”
太美味了,我直点头。
“那还怀疑孤的厨艺?”
“你做的?我还以为是元梦……”小震惊。
长恭笑着点头:“不光酥饼,从山上到王府,兰陵的饮食皆由我亲自料理,除非你我不在府中!”
“你怎么会……”
“兰陵不是说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倘若一个人连喂饱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如何生存,谈何出息?”
是我说的,这小子……
“从前我便发觉兰陵口味不同常人,每次用饭,我都会留意哪道菜兰陵夹得最多……后来我请教了南朝名厨,如今得到兰陵认可,工夫没白费!”
怪不得每次他在身边,饭菜总是特别可口,还以为地位使然,原来是他花了这么多的心思……
我又忍不住将他抱紧:“你真的……太棒了……”
“兰陵还要抱多久?我是无妨,可他们都是急性子,还以为咱们小气吝啬故意拖延呢!”
我被逗笑,大声道:“好,咱俩就合作一桌菜。一个王加一个神医,乖乖,这桌饭菜价值可高了!长恭,帮我生火,这个我真搞不定!”
我将他的长发轻轻绾起,又找了块干净的布给他围上,充作围裙。果然,做饭的男人最感性,至理名言啊。多少次憧憬自己的老公在厨房为我忙活,终于实现了!
长恭带着满足的笑容开动,我也开始挑拣食材。
其实各位王什么珍馐美味没尝过,但是离别之宴,又是我们亲自下厨,所以特别有意义,特别感慨!
酒喝了不少,高延宗更是大快朵颐,几乎把所有盘碟扫个精光。
高孝珩命人送上一管洞箫,对着明月委婉吹奏起来,高孝琬则敲击空盘空碟,发出高低不等的声音。
高延宗拍拍滚圆的肚皮,一跃而起,挥舞开来,他不但是我见过的最优雅贵气的胖子,想不到还是最灵活柔软的胖子。一招一式雄浑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同时还很……潇洒利落……漂亮!高家兄弟果真个个出类拔萃。我知道高延宗是故意在向我展现实力!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高孝琬一边敲击一边吟诵。
“不好,不吉利!”我觉得太伤感,“咱们的情况可与霸王别姬、乌江自刎没有一点雷同!我和长恭只是出去暂避风头,过几年,高湛不再执着了,我们会回来看你们的!所以……应该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好句!”高孝琬脱口赞道,高孝珩和高延宗也都停了下来。
“沈兰陵,你真的很矛盾,说有才华吧,你不识字,又不懂我朝礼仪。说你愚笨吧,很显然你又不是,经常出口成章,都是绝世佳句,还有你的画技,虽然画上的字还是老四猜出来的……真是标新立异,却又栩栩如生,你究竟师从何人?”
我的老师可多了:“哪里,哪里!随便说说,千万不要外传,不能外传,会惹祸的!”不忘嘱咐。
“放心,都是自家人!我们只是好奇,你就多说一点呗!”
一句自家人,温暖我的心,他们终于认可我了!我也不再吝啬,索性将王勃的原诗全部念出: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随后又奉上一首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兄弟三人的目中闪烁着似有若无的泪光,长恭则悄悄握紧我的手。
良久,高孝珩开口:“老四,离别在即,匆忙间兄弟们也没什么可送的,唯有精锐护卫,给你抽调了二十骑,护你们一路平安!虽然你的功夫少有人及,但……就当兄弟一番心意,让我们安心些。个个都是高手,平日可隐匿左右。”
长恭郑重抱拳:“多谢兄长。老五,从今往后,多听二哥、三哥吩咐,不可再浑闹莽撞。”
“知道了!”语中一丝哽咽。
“好了,别感伤了,沈兰陵不是说了?老四又不是不回来!今夜咱们一定要尽兴,来,老五,舞起来,老四,咱们喝酒……”
“好……”
高孝珩换了一曲欢快的吹奏,高孝琬起劲敲击,高延宗洒汗挥剑,我和长恭一旁拍手助兴,不停给他们倒酒畅饮。
月朗星稀的夜幕下,四野俱寂,只有我们的院落欢声笑语。以高家兄弟的质素,我有种被古代F4围绕的荣幸。可惜生不逢时,若真在F4时代,他们该有多幸福、光耀的未来!
过了三更,酩酊大醉的兄弟三人由仆人各自扶了回去。
而我和长恭一面吩咐婢女小厮收拾院落,一面回房收拾行装,从后门悄悄离开。白天太惹眼,高湛肯定安插了许多眼线。高家兄弟特意彻夜狂欢,一来送别,二来也是为了迷惑那些细作,他们都醉成那样,咱们怎么可能有什么大举动呢?!
我们就是要趁他们放松警惕之际,连夜逃离。
轻车简行,以长恭的本领,带我出城不费力,二十骑护卫掩藏在黑暗之中,我根本看不到!
望着这座曾共患难的城池,我竟有些不舍。
长恭突然问:“兰陵……要不要与宋文扬道别?”
我笑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知道了,你吃醋!”
长恭还不承认:“兰陵说过他是同乡,经此一别,不知何日相见,是以……”
“不必了!”我轻轻摇头,“我已经嘱咐独孤永业关照他。我相信独孤永业的人品,也相信宋文扬的医术,不会有事的。现在我只想跟你一起追寻只属于咱俩的幸福。走吧!”
马车开动,离洛阳渐行渐远……我挡不住困意,靠在长恭身上,熟睡过去。
“咱们这是要去哪?”边走边停了三天,我忍不住问道。
“我打算回封地,那里偏远,也是兰陵美酒的产地,我想你会喜欢的。”长恭答道。
“但高湛也知道你的封地在北徐州兰陵郡,怕是早就派人在那等着咱们自投罗网了吧?!”
“孤的封地,即便有人作乱,也奈何不了孤。要不,咱们悄悄回去,不惊动他人,做一对平凡夫妻。”
“平凡夫妻?还称孤道寡的?你太耀眼了,走到哪都不会平静。”
“那兰陵想去哪?想去南陈看看吗?那里是不是离你的家乡很近?”长恭小心翼翼问道。
我摇头,道:“地理位置是挺近的,可差距的不仅仅是空间……长恭,我想到一个地方,我想回吕家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