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陵?……”
……有人叫我……我缓缓睁开双眼,眨闪两下以适应碧空万里的阳光明媚。多久没看到这么清澈的蓝天了?多久没有这么惬意过?我忍不住伸了个大懒腰,撑坐起来,略微掸去杂草,扬起一抹微笑望向寻来的宋文扬。
“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洛阳大胜,城中欢庆三日,这个时候你应该跟兰陵王一起在府衙庆功呀?!”
想起前日赶走周军,又与肃肃重逢,全城欢呼未让我精神振奋,反而卸下所有包袱,坐在马背上就沉沉睡去,只是双手依旧牢牢抱着四郎。
这一睡,就是两天!今早清醒,已身处月影宫,问了侍女才知,四郎已去府衙庆功,嘱咐上下保持安静,不许吵了我的好眠。
本来第一件事也想着去找四郎,可转念又怕古人的庆功宴太无聊,不如出来走走,舒展一下筋骨。
战后百废待兴,在官兵的组织下,洛阳百姓开始有序地修整家园。先前出去避难的居民也陆续返回。
百姓大都认得我,所以无论走到哪,都有人把我当神一样感激……实在受之有愧,拘谨得很。
于是不知不觉走到这片城郊空旷之地,虽无艳丽的牡丹相伴,但风中成片摇曳的小黄花、小野菊也别具风情,让我驻足流连……然后就躺下来……没想到宋文扬竟能找来!
我摇头:“都是同胞,哪有什么胜负可言?唯一庆幸的是帮百姓保住家园!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死了多少人……对了,你怎么有空?”照理说,这时候他这个负责伤员善后的医官应该最忙。
“洛阳原来的医者都回来了,不少邻镇的也来帮忙,大部分伤员的情况都稳定了。先前我见你一人走在大街上,心事重重,有些落寞,就过来看看。你和兰陵王重逢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是高兴啊!”这话说得有些心不在焉,“但他政务缠身,而我也烦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这种乱世……一堆破事!”
宋文扬笑了:“有兰陵王当靠山,你还烦?”
“他现在长大了,有想法有主意了,怎么还会像小时候那样贴心听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们吵架了?”宋文扬好奇。
“我哪敢啊?现在人家是王,发起火来,我可抵挡不住!”几分负气又跑出来。
“看来肯定有事!不过你也应该很清楚,对兰陵王来说,你是最特别的!”
“那又怎么样?男人都是有了老婆忘了娘,他要成亲了,还是个……是个很糟糕的女人。我跟他说了,他不听非要娶,等着后悔莫及吧!还有那个高湛,还有一班奸臣……瞎搅和……”我胡乱拔了根杂草,绕了两下,又扔到一边。
“哦?”宋文扬饶有兴趣地在我对面坐下,“看来这次回来,又发生不少事!如果你还把我当作这世上唯一的同乡,不妨跟我说说?”
“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其实那些个破事,我真不想提!但开了个头,居然滔滔不绝,一鼓作气停不下来了!
主要经过这场生死浩劫,让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必要遮遮掩掩,不能对他说的。于是一股脑儿全部倾倒出来,包括那些看似争风吃醋的糗事。时不时还比划两下,以表达我当时的愤慨!
大半个时辰,就听我一个人说,宋文扬一句嘴都没插。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那些大妈的影响,颇具媒婆的潜质?
最后我问他:“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气我跟我作对?好歹我曾悉心照顾过他,就这么回报我?!”
宋文扬几度欲言又止,最终没能忍住,突然爆发一阵狂笑,停不下来那种:“哈哈……哈哈……哈哈……”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哪句把他刺激成这样?
“……沈……沈……兰……”他捧腹笑得脸都红了,眼泪也飙出来,还停不下来。我真担心他笑抽,只得挪近两步,拍拍他的后背:“慢点,慢点……至于吗?”
好半天,宋文扬总算稍稍平息。他抹抹眼角的泪痕,咧着嘴问我:“你有没有测过EQ?”
什么?
“就是情商测试!咱们这些医科大毕业的高才生,智商肯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洛阳之战,更让我对你潜藏的指挥领导力叹为观止。但……你的EQ真的很有问题,我怎么觉着……小学没毕业?!”
“你骂我弱智?”我有些不敢相信。
宋文扬不怕死地点点头:“咱们先撇开古代发生的事不谈,客观障碍和思想分歧的确很多,难以适应。但在这之前你已经跨入剩女行列,也没见你有过什么男朋友。医生这个职业很受追捧,为什么偏偏你被剩下来?”
“为什么?”我不觉提高音量,“这科的学业有多繁重,你不是不知道!我资质不高,笨鸟再不先飞的话,能毕业吗?能就业吗?你以为我不想嫁吗?我有这个机会吗?好不容易就职了,结果背了个……就这么被刷下来,永无翻身之日,你说谁会看上我?我有心情考虑这事吗?好不容易遇到个你,还……”紧急刹车,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胡话,我尴尬起来。
宋文扬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你是说你曾暗恋我的事?”
啊?!……他怎么知道?原来他知道!……这下真的糗大了……
“全院都在传,甚至还有人拿这事调侃过我,我想装糊涂都不行!……人多的地方就是八卦,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也很反感。但我知道这事对你的伤害最大,我也留意到你的关注……”
脸皮不可阻挡地火烧火辣起来,就算年纪再大,经历再多磨难,毕竟我还没嫁人,这种事……他就这么面对面地说出来……好像跟我闲聊别人的八卦一样云淡风云,一点空间、一点面子都不留……这也太……把我当女汉子没羞没臊的……太可恶了!
“但是,兰陵,”宋文扬话锋一转,“你真的认为当初对我的感觉是爱情?”
又一愣,这让我怎么说?刚想开头就被扼杀了,现在再想……似乎太久远太陌生了……
“或者这么问,”宋文扬见我一脸茫然,“当你看到我和安妮在一起举止亲昵,有什么感觉?”
奶奶的,原来他连这都知道……
“……和看到兰陵王与别的女人亲近……心情一样吗?”
“这哪有可比性?”我知道他想拿两种不同的反应说明什么,但,“肃肃是孩子,我对他的期望怎么可能和对丈夫的标准一样?我希望他好,希望他娶的老婆对他好,郑娘心眼不好,还有那个妓子怎么可能真心对他?……”
宋文扬望着我不语,没来由的心虚又跑出来,反倒教我不知怎么说下去。
“你有没有发现,只要一提到兰陵王,你就会丧失冷静!兰陵,你说你是因为兰陵王身边的女人不够好,才不高兴,闹矛盾,对吗?……那你试想一下,如果今天沈洁跟你一样十六年未老,如果她跟兰陵王情投意合,你会祝福吗?她比现在的兰陵王还小一岁,年纪上很般配,长相也不狐媚。她性格好,照顾病人的耐性有目共睹。更重要的是,她与你一样拥有现代思维和智慧,如果由她陪伴兰陵王一生,你会祝福他们吗?”
……他们怎么可能有交集?
“应该会……但首先也要他们真的情投意合才行!”怎么这话说得有点痛……
“哼!”宋文扬不屑,“真该拿块镜子让你照照自己的样子有多么言不由衷!哪有一点祝福的喜悦?跟苦瓜似的,我敢肯定就算那人是沈洁,你也会跟她反目,处处作对!”
“怎么可能……”
“别否认了,事实胜于雄辩!你所做、所表现的一切哪一点不是出于爱?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宋文扬直接道,“一边你说他长大了,可一边你还当他是从前的孩童,总以自己的想法来衡量他的对错。沈兰陵,你在打着爱的名义自欺欺人,知道吗?”
“不是,不是!”我摇头,“关键是因为这次重逢,这小子竟然隐瞒了身份,我把他当成普通男子,才会恍惚……”
“那不是恍惚,就是爱!”宋文扬一针见血道。
“不行,他是肃肃,我不能……”混乱的思绪一下又都冒了出来。
“有什么不行、不能的?”宋文扬一摁我的肩膀,大声道,“爱情从来就没有限制,不分年纪、阶级、国别甚至种族,容貌更是微不足道。沈兰陵,你一直做得很好啊,为什么不敢承认?当年,你不介意他的孤苦,真心疼爱,十六年后你不在乎他毁容甚至被人追杀,依旧不离不弃。这不都是爱吗?就算十六年前的不是男女情爱又如何?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现在爱就行!他又不是你生的,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若论年纪,他可是咱们的祖先!我就不明白有什么可纠结的?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兰陵王一再坦承这么多年对你念念不忘,非你不娶,你还作茧自缚个什么劲?你对兰陵王的种种表现也根本不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护。母爱是宽容的,何况这里一夫可以多妻,郑娘不行就摆着再娶就是,还至于违抗圣旨又离家出走的?你的表现完完全全就是个妒妇加悍妇,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就是你自己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活该当一辈子剩女!”
傻了……宋文扬的话就像炸雷,狠狠将我脑袋砸开一个大口子,压抑许久的东西一下都涌了出来……是啊,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四郎?我一直纠结的是不能亵渎肃肃,不能亵渎幼童!可他已经长大,如果他真愿意娶我,我们又没有血缘……那还有什么问题?
“可他那么优秀,要不是当年的爱护,怎么可能看上我,他对我只是一种惯性的依赖……”
“我真服了你!你是男人还是我是男人?我告诉你,纵然相隔千年,但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是绝不会有想娶母亲或者长辈的念头,他分得清什么是爱慕什么是尊敬!古人早婚,所以孩子也早熟。兰陵王幼时的苦难经历,更让他不同于一般孩童,你不能拿咱们时代的幼儿思维去猜度。你没历经他的成长,其实在你内心深处并没有真正意识到他长大。你只是将现在的他和记忆中的肃肃强行拼凑。你有尊重过他的真实想法吗?你问过他吗?你怎么知道他对你只是亲情,只有依赖?你一再否决对他的感情,其实也源于你的……自卑!”
又一个炸雷!是的,我一直觉得这么优秀的男人不会看上我,四郎对我好,纯粹是对我疼爱肃肃的回馈、报答!
“……我真的可以和肃肃在一起?”良久,我才迸出这一句话,依旧处于一种难以描述的震惊中。
“想必兰陵王也给你折腾得不轻!”宋文扬无奈地点头:“只要两心相印,爱情真的没有其他界限,是我们人为加诸许多条条框框为难自己罢了。你想想M国,出柜的何其多,甚至爆出人狗领证的事呢,看看人家多开明,你又何苦非要给自己套上枷锁?”
“扑哧……”这是什么比喻?我跟四郎怎么着也比他们正常多了!
不过宋文扬的话,的确让我豁然开朗!以前我的确太迂腐,甚至比古人都迂腐,以至错过很多本该唾手可得的幸福!闹成这样,一半天意使然,另一半正如高孝瑜所说,是我作出来的。
有心改过不为晚,就是不知道四郎有没有对我完全灰心,得抓紧时间了,对,马上就去找他!
“谢谢,谢谢,真心感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缠绕在心中多时的阴霾总算散了。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谢谢你!”
“别客气……兰陵,你知道吗?女人只有在爱情中才会盲目、任性甚至失去理智,对心上人乱发脾气,智商再高都不例外!如果当年……你能对我表现出像对兰陵王那样一半的率性……甚至有一丝故意针对安妮的怒气,也许……”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真的,我从没怪过你们!”我沉浸在认清对四郎情意的喜悦中,对宋文扬有些神经大条地劝道,“无论内外,安妮都强我很多。如果我是男人,也会选她。你的选择没错,你们才是最般配的。四郎等我十六年,多少和他没亲眼看到我死去有关,心底还存有一线希望。而你是亲自送走安妮的,还能死守这份思念十六年,不找别人,也很难得!……不过你我都是医生,比旁人更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得向前看,我不想劝你放下对安妮的感情,只是我想安妮也希望你能开心幸福。你把她永远放在心里某个位置就已足够,有机会多看看周围的姑娘,有个伴日子也不至于太清苦。”
宋文扬露出一抹苦笑,我以为他在自卑身上的残疾和年纪,于是用力搂了搂他的肩膀:“不碍事,你的医德医术令很多人仰慕,会有好姑娘等着你的,别担心!”
“呵呵……”宋文扬苦笑不已,“我不担心。我现在反而替你担心,你这样抱我,会让人误会的,毕竟这可是作风保守的古代。”
“误会?”宋文扬的话若有所指,我四下张望,“谁会误会?”
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月牙白一闪而过,是……四郎!果然,这小子心里还有我,我还是有希望的,顿时嘴角飞扬。
我急忙起身欲追,最后不忘对宋文扬承诺:“谢谢你,等我搞定终身大事,一定请你吃大餐!”
宋文扬一握拳,向我比出一个加油的手势,我也同样回之。然后精神大振,再无顾虑,拔腿朝着四郎的方向追过去……
“等等……喂,等等我,别走啊!叫你等等……”我追了一段,发现这小子不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叫越走,越走越快。
我体力不济,没办法,只得佯装崴了脚,“啊……”大叫一声,蹲下。
果然,前方脚步骤停,犹豫着要不要回头……我见机不可失,一下起身跑去,窜上他的后背,紧紧抱住他:“哈哈,这下跑不掉了吧?!”
四郎无奈,却依旧对我百般容忍:“兰陵属猴的吗?”
我无赖地不肯松手:“错,我属羊,一只温驯的小绵羊,咩……咩……”说着亲了亲他的长发。
四郎一怔,忍不住微微扯起嘴角,但声音落寞:“兰陵就会欺我!”
“谁说的,我真属羊!你说从小我有骗过你吗?”
四郎又一怔,幽幽道:“你说过不离开,结果……”
“那是意外,天要如此安排,非我所能控制。再说我不是回来了吗?就是为了找你!”支持不住,我从他后背滑下,转到面前,拉起他的手,问:“你不是来找我的吗?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美眸充满了无法言状的悲伤和无奈,语气却依旧温柔:“我不想打扰兰陵……”
“是不是这样?”我二话不说踮起脚尖,张开双臂,将他抱住,用行动直接打断他的臆测,“是不是看到我这样抱了宋文扬,就认定我喜欢他?”
四郎错愕,摇头又点头:“……从前何安妮也说你们……你对他……”
“有过好感?”我直接说下去,“没错,很久以前我是对宋文扬有所期待。客观来讲他的条件不错,而我也到了适婚年龄,想嫁人是很自然的事情。但那只是好感,没有后来!后来他有了何安妮,而我遇见了你,一切都不同了。在我们家乡,这种朋友式的拥抱很平常,代表不了爱情,只是朋友间一种善意的问候传达!……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抱他吗?”
四郎不语,一如既往安静地听我说话。
“一来他的确是我同乡,他陪我坚守洛阳,患难与共,我若不懂感恩就太没良心了。但更重要的是,就在刚刚,他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理清了一直以来对你混乱的情绪,我感激他,因为他让我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谁!”
四郎顿时紧张,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微微一笑,卖起关子:“你先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问的是那种想娶我的爱!”
美眸微缩,四郎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第一次遇见兰陵的时候!起初我也害怕,你出现得太突然,行事太过诡异陌生,但很快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舍命救我,还……为我打了何安妮!年幼之时,我是不懂情爱,自小没娘照拂,也不知舐犊之情该如何?我只知不愿与兰陵分开。吕家村与兰陵拜堂,是我一生从未有过的开心。后来兰陵掉下山崖,我伤心欲绝。这些年来,思念不减反增。皇族身边从来不乏品貌皆佳的女子,兄长们也曾刻意安排……但我总会不觉拿她们与兰陵相比……便没了相处下去的兴致。我想兰陵,我想兰陵回来做我妻子。兰陵却说,我是因为幼年遭遇才对你难以忘怀,说我将爱情与亲情混淆!我有认真思索兰陵所言,是的,我认可……”
我心一拎,害怕起他下面的话,正如宋文扬言中,我自卑!
“我认可没有过往就没有当下!可兰陵是否想过,就算没有你,我也不可能无名无故喜欢上一个女子,对她好!总要有些因缘际会才行,既然上苍安排了你我的缘分,为何兰陵总要推开、否认呢?”
“我……”我没有……
这次四郎没给我辩解的机会,径自往下说:“我承认这次重逢,兰陵的印象确与幼时不同,譬如瘦小许多,譬如比从前不讲理了……”
我心一凉。
“但兰陵跟从前一样善良、正直、与别不同!山上山下一路凶险,兰陵不知我是谁时,不嫌我貌陋病重,不畏生死,共进共退,试问世间多少女子可以做到?就算你我从前不识,就算兰陵不是兰陵,我也会爱上兰陵的!兰陵还认为这是对长辈的亲情依赖吗?”
有点晕,我下意识摇摇头。
“从前年幼,我保护不了兰陵,是以刻苦习武学文,现在我长大了,就想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我比从前更渴望兰陵做我妻子,相守相伴!这些是……兰陵要的爱吗?”
泪水侵袭眼眶,我直点头,鼻头泛酸哽咽道:“是的,没错!每个女子都渴望这样执着的爱恋,我也不例外。所以我回来了,就是受到你的感召。四郎,你想听听我的心意吗?”
他紧张但还是点头。我抹了抹眼睛:“从前我喜欢你,是真心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情愫我说不清,毕竟我没嫁过人,没有为人母的经验。但当时你我岁数相差那么大,我不可能把你当爱人!尤其你受过……那样的伤害,我更怕触及那方面的误会,再次伤害你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处处小心着保护你!”
四郎点头表示理解,眼中却是挡不住的失望。
“但是这次重逢……”我接着道,“……你小子故意的吧?故意隐瞒了真实身份对我好,特别好,等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后,才揭穿你是肃肃的身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矛盾纠结?一个是年幼的肃肃,一个是完美的四郎,突然两个人变成一个!我没有心理准备,一下要把从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拼凑起来,两种感情一时难以融合转换……所以我选择了逃避!一方面我告诉自己你是肃肃,我只能爱护你,绝不能成为刘洪那样的禽兽!一方面却控制不了妒忌,看不得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就想独占你!所有人都看出我对你的情意,偏偏我自己不愿面对,因为除了这些,我还自卑,发自心底地自卑!我从来不认为像你这么完美的男人会看上我,尤其知道你是肃肃后,更怕到头来一场空,等你理清感情,发现我不是你印象中那么完美,等你区分爱情和亲情后,我就是个彻头彻尾自作多情的大笑话!所以我顺理成章把你对我的好导入报恩回馈模式,这样我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最后就算你娶了别人我也不会那么丢脸、无地自容!所以我自欺欺人把你推给别人,以爱的名义不断伤害你,同时也在伤害自己!”
四郎呆愣,美眸中闪烁不敢置信的惊喜……
“没错,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就算你是肃肃又如何,你又不是我生的。你已经长大了,只要你愿意,就不违反伦常,我就可以跟你在一起!”我一口气说完,脸上早已通红一片。这种事本该男人做的,怎么又成了我主动,唉,天生女汉子的命啊!
“兰陵……”四郎激动……竟不知该说什么。
“喂!”我臊着脸,“我一个女人都表白了,你这是什么表情,见鬼了吗?你不是喜欢我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地抱住我吗?……要是我理解错了,表错情……我就走了哦!你可别后……”
话未说完,就被狠狠拉入怀中,紧紧拥抱,恨不得嵌到身体里一样。
“兰陵……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四郎的语气很惶恐,“我多怕这是一场梦,我等了这么多年的幻觉!”
我伸手同样将他抱紧:“不是梦,是真的。我穿越千年,只为你而来!只是我认清得太晚了,让你伤心。你是肃肃也是四郎,从今往后我也叫你长恭,好不好?”
“好……好……太好了!……”长恭激动得无以复加,只能反复不停地说好。
我们在拥抱中相互抚慰曾经受伤的心灵,良久,良久……
“不过,你也别开心得太早!”我适时提醒,“你知道的,按我家乡的习俗,一夫一妻,我可不能容忍其他女子分享我的丈夫!还有府里的丫鬟婆子不许近身,对你动手动脚的!”想起元梦曾帮他脱衣,我就不舒服。
“好,今后只许元夕一人进房为我更衣!”
我刚要点头,一想……“元夕?”两个美男在房里摸摸捏捏……那画面简直不堪直视!
“你……”我一抬眼,对上长恭戏谑的眼神,满脸笑意。
“你耍我?”
四郎笑道:“有了兰陵,何需他人!”
“我又不是老妈子,从小就教导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我真的警告你哦,要娶我,就不能再有其他女人,男人也不行!否则……我就跟你分手,解除婚姻关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绝不会有那一天的!”长恭无比郑重地承诺,让我心一暖。
“你太优秀太完美,而我太平凡,长得不怎么样,性格还粗鲁,年纪又大,我真怕有一天你会厌倦。长恭,我最痛恨背叛,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爱上别人了,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你自由,但千万不要骗我,我会恨你的!”
“兰陵还在怀疑我的心意吗?你若无一可取,又怎会有今日之我?我若能轻易将你忘怀,又何至今日未娶!”
顿时心花怒放啊!哈哈,哈哈……但,“……那我就不明白了……郑娘……你是怎么打算的?”妒火又有冒起的迹象,“我信你十六年在等我。可我回来了,你却当着我的面承认她是王妃,不但让她一家住在你府上,还让元梦保护她,怎么,怕我伤害她?你到底什么意思?”
“兰陵莫恼!”长恭笑了,我已承认当日的行为纯属嫉妒,他很是心安……也很受用。“我对郑氏从无半分情义,只是……兰陵可知,郑氏会武?”
郑娘会武功?至少外表端庄,宽衣长袖,动起手来,不怕把自己绊死?我真看不出来。
“我朝承继先魏,鲜卑为尊,胡风盛行。世家女子不似江南柔弱,很多门阀大户,自小便聘名师教授拳脚防身。我朝女子虽不用上阵杀敌,但不乏巾帼之辈,郑氏的武艺在士族闺秀中称得上佼佼者。只是平日掩饰得好,兰陵看不出来罢了。”
还真是一点没看出来。
长恭继续道:“当年不慎,我随口应了这门婚事,很是后悔,曾多次婉转退婚。郑家皆回避拒之,还多番催婚。拖了几年,郑家早已对我心存不满,只因郑翁嫡出的兄长继承家业后,对他不仁,逼至穷境,他们二房指望藉由我的皇族身份,重夺家业。我自是厌恶非常,不会沦为争产之用。刚巧那时,你随他们一同来到王府……随后你济弱建西兰苑,除恶道,掌掴和士开,举朝侧目,锋芒太露,早已招致和士开一党的忌恨,急欲除之而后快。兰陵可能不知,那段时日有多少死士、刺客埋伏在王府四周?!”
我愣,还真不知道!
“但我兰陵王府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只要有我在,岂会让他们得逞伤你半分?和士开见此计不成,便转而利用郑氏离间我们,他们私下早有联系。和士开既知陛下……欲留你在宫,也知你我情意深厚,是以一面敦促陛下赐婚,断绝你我关系,一面挑唆郑氏污你清誉,非要让你落个心肠歹毒、欺世盗名的大罪。那日郑氏撞墙自裁以明心志,便是和士开所授,以郑氏的身手,根本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难怪长恭不准我去救治!我还认为他怕我再度伤害他的心肝宝贝呢,真是天大的误会!
回想郑娘的伤情……“但以我的专业经验来看,郑娘头部的确伤得很重,差一点就要脑浆迸裂,功夫再好恐怕也……”
“那又如何?”长恭冷笑,“既然她一心求死,也怨不得别人。戏过了,只能怪她自己火候没掌握好!但我绝不能让她污了兰陵的手!”
想当年院里为了不相干的事要我背锅,而现在郑娘的事多少跟我争风吃醋有关。我还曲解长恭用心,与他置气闹别扭,长恭默默承受一切还怕我受到伤害,如此维护,真是天壤之别。
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我又心惊。我紧紧拉着他的手道:“郑娘与和士开同流合污固然可恶,但我更不希望你因此……因这个世道变得冷漠,不拿人命当回事!我的肃肃是最善良的,受了再多苦都不会算计别人,你千万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蒙蔽了自己的善心!”
长恭一怔,点头,“只要有兰陵,其他任何都可不予计较!兰陵曾要我一同离开,我没答应,我知你伤心,转眼你又说要与我同生共死,我才猛然意识到,陛下对我等兄弟的猜忌会连累兰陵!且敌人在暗,兰陵在明,防患于未然,只得暂时表面疏远兰陵,故意亲近郑家,让和士开一党放松戒备。”
怪不得会发生王府门前那一幕……他怎么会连累我,是我思虑不周、任性张扬打破他们兄弟多年维持的平静!
“我让元梦跟随,名曰保护,实则监视,防她对兰陵暗施毒手。但这也终非长久之计,所以我利用战事请战突厥,望以战功换取退婚和一方安宁!那日带郑氏入朝,原想请陛下将她赐婚他人,以表我不破突厥终不还之决心,没想到兰陵竟宁愿我娶她,也不愿我出征,我自知兰陵心意……但兰陵可曾知我用心?我将元夕留下保护你,阵前厮杀,没想到,凯旋之日,已不见兰陵踪影!大哥也……”
“对不起,高孝瑜……受我连累,你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长恭摇头:“大哥不怪你,这是陛下多年的心结!”淡淡一句,我已知他独自承受了许多。
所有事情大白。“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跟我说清楚,不许独自承担。就像刚刚你看到我和宋文扬在一起,如果不及时澄清,你不伤心吗?我知道家乡风俗跟你们这大不同,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让你误会的举动!”
长恭欣慰感叹:“当时兰陵不肯要我,还一心将我往外推……我不知如何面对你,不知如何开口……”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糊涂了!但你千万要记得,你我之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正面解决,直接说出来,不能迂回!你我虽然情意深厚,但毕竟多年不见,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不说谁知道你的感受。假手第三者,不但会让误会加深,还容易让旁人利用钻了空子。感情就是二人世界,容不下第三者,如果你早告诉我对郑娘的打算,我们何至于相互折磨成这样?再比如……如果下次你再看到我和宋文扬或者别人那样的话,你不能掉头就走,躲起来误会伤心谁知道心疼你啊?!你应该直接站出来大骂:‘你们这对狗男女,怎么能背着我勾勾搭搭?沈兰陵,你怎么可以如此践踏我的深情?’对,就这样……我立即解释,误会就能第一时间消除!”
长恭望着我,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随即郑重点头!
我也郑重道:“还有这次你只身入阵,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一夜之间,白头发都冒出来好多根,你看,你看!”
长恭笑着掀起衣服一角,露出一块熟悉的布料,那是……
“兰陵赠我的‘软猥甲’一直穿在身上!”
“真的有用,能帮到你吗?”我惊喜。
“尚无验证!”颇为自负,“但兰陵所赠,如见兰陵一般,片刻未曾离身!”
我很感动,但嘴上嗔道:“你就轻敌吧,多危险知道不?这手臂上的伤哪来的?有没有上药?”心疼地检查伤势,可惜这件防刺服只是背心款的。
突然想到,从怀中摸出玉坠:“头低下来!”我重新将玉坠给他挂上,“这是当年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我说过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你怎么能随便交给段韶?”
“段太师说要救你的话……”
“行,猜到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因为我才被段韶忽悠了。以后除了我,谁要都不能给!这就是我的心,交给你了!”
“嗯,玉在人在,玉毁人亡!”
“呸,呸,呸!”我急忙捂住他的嘴,“这玉再贵重也是死物,终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怎么能相提并论?你又想气我?”
被捂着嘴,长恭说不了话,只是深情地望着我。我也看痴了,不禁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脸,轻轻摩挲,慢慢靠近……第一次像对情人一般郑重将唇落在他的额头,然后是他的眉毛、美丽的眼睛,还有高挺的鼻梁……接下来,望着红艳有型的薄唇……
“兰陵想做什么?”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笑意问。
“想当回禽兽。”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笑声更加低沉了……
我管不了了,第一次如此渴望异性的吻,无比郑重地凑了上去。
刚要触及,突然四郎眸光一冷,喝道:“滚出来!”
我傻眼,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飘落一人,嬉皮笑脸。
我红着脸,气急败坏道:“高延宗,你是不是有病?居然偷窥!”
长恭也是满脸阴沉地瞪着高延宗。
高延宗直摆手,但神情却像偷腥成功的猫,一脸暧昧:“我也是替四哥高兴,不想打断你们!四哥,你也真是……就当弟弟不存在,先受了美人恩又能如何?”
“你……这个臭流氓,不要脸!”我骂道。
“啧,啧,啧!”谁知高延宗一点不恼,“跟你比,我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还没见过哪家娘子这么主动的!啧,啧……”
“你……啊!”我抓狂,一转头,“啪”,在长恭脸颊上狠狠香了一口,然后挑衅地望向高延宗:“怎么样?”
随即我们三人都愣了,我更是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太丢人了。一下藏到长恭身后,将脸贴在他背上。
高延宗大张嘴巴,直到长恭冰冷的声音响起:“究竟何事?”要真是来看热闹的,他就惨了!
高延宗哆嗦了下,回神急忙道:“四哥莫恼,是段太师让我来寻你的。这庆功宴突然不见主帅,如何进行?段太师说你必是去寻沈兰陵,我一打听,便找到这来了,谁知会……”又向长恭眨眨眼睛。
长恭冷哼一声,不再搭理,转而柔声对我说:“我出来是有些久了,本来只想回月影宫看看,不想你竟出来了!兰陵,我知你素来不喜宴饮,要不先回去休息,等我……”
“不必了,都说要嫁你了,”我小声道,“自然夫君去哪,我就去哪。除非你不想带我!”
“怎么会?我自是一刻也不愿与兰陵分开!”长恭由衷开心道。我瞥见高延宗猛然又打了个哆嗦,满脸的不可思议,外加受不了。
我笑了,懒得理他,对长恭说:“咱们走,不过这次你要带我飞过去。他们都说你武功高,我还没领略过!”
“好!”长恭将我背上,施展轻功向上一跃,顿时拔地而起。
“啊……”气压骤变,起初我有些害怕不敢睁眼,随即发现有他根本不用担心,上面的景色果然不同,在眼前不断变换,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很是痛快,我兴奋地大叫:“飞啊,飞啊,飞……”
留下高延宗在原地瞠目结舌:“这女人竟然是神医?!可怜的四哥,竟这么栽了……”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