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旗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洛阳,北城楼。典祀大夫手持祭文,率众用一种古老的韵律唱颂,配之相应古老的葬乐,悲壮沉厚!
严瑞打败乌古斯后,将阵亡的遗体全部接回来,正式入殓!如今个个盔明甲亮,容色庄严,整齐排放在高高的祭台上。每人灵前一个牌位,写着姓名、年龄、户籍,还有军籍。
全城将士,共祭英烈,送别亡魂!在我的时代,俗称“集体追悼会”!
城楼风大,将眼中的湿意一并卷走。我眺望远方,只见黄沙飞扬,树木凋零。再过几日,不知又要断送多少性命化作孤魂在此徘徊。
“凌余陈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典祀大夫领着一众神职官员,手执幡布,绕着祭台泼洒圣水!
望着乔木兰沉静的面庞,顿觉和平的珍贵。在我的时代,那些动不动自残,甚至自杀的愤青实在太不懂得惜福!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绕场一周,典祀大夫回到祭坛,放下法器,举起酒盏,仰首敬上苍,洒落于地。
“天!”众将士齐声喊道,也将杯中酒举高敬天,再洒落地面。
第二杯,“地!”共敬黄土。
典祀大夫举起第三杯,高声颂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言罢,一饮而尽,将酒盏重重砸向地面,摔个四分五裂。
众人齐声道:“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举杯一饮而尽,再掷地有声,顿时豪气万千。
“恭请神医……送魂!”典祀大夫向我躬身,众人为我让开一条路。
我身着孝服,一步一步走向祭台,从怀中取出那个乔木兰曾日日带在身边的陶筒,颤抖着拔出筒塞,将原油洒落祭台下的干柴,接过递来的火把点燃……
漫天火光中,又闪过一幕幕过往,我大声道:“一路好走!”
“归去来兮归故里!”身后又响起齐声高呼,祭乐再起:“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久久不息……
待我从城楼下来,未时已过,滴水未进,换作平常早已饥肠辘辘。
潘崇一早就陪伴在侧,此刻终于忍不住道:“神医,据斥候回报,宇文护已派遣上柱国大司马尉迟炯、齐国公宇文宪联同柱国将军庸国公可叱雄,率兵十万攻打洛阳。敌军已在大和谷扎营,距洛阳城不足三十里,不日便可抵达……还请神医尽早撤离!”
“都这么近了,路上也不见得安全!”我道。说实话,没想过要走,对敌一味逃避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下官愿一路护送神医……”
我好笑:“咱们都走了,他们怎么办?……”
一入城内,便见百姓夹道,官兵们持棍努力维系着中间官道。
“来人,加派人手,不得让刁民趁乱接近神医!”潘崇命道。
“不用紧张,寻常百姓而已!”他们不辞劳苦赶来,就为一睹我的风采,顿时有种总统附身的使命感!……我努力回想国家领导出访时的仪态,面露微笑,一路挥手致意……幅度不能太大……
“神医……”
“神医……”
百姓带着崇拜不停呼喊,天知道我就是个欺世盗名的神棍!
“独孤永业!”
“在,神医有何吩咐?”
“不是疏散百姓了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我没想到队伍竟长得看不到头。
“启禀神医,洛阳本是大城,人口众多……很多人不愿就此离去!”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最坏的结果?敌军破城……屠城!不但被杀……还会惨遭凌辱,甚至尸骨不全,最后家破人亡!”
独孤永业点头:“卑职已晓以利害,城中大半妇孺、壮丁已陆续离开,剩下多是些世代祖居的老人……”
我心中轻叹,无法责怪。就像从前我也不懂为什么明知日本鬼子凶残,城中居民还不愿及早逃离,结果屠城死了三十多万,这个数字完全可以大大降低!……现在我终于体会到老祖宗们对故乡的眷念有多深!
故乡,是父母,也像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难以割舍!落叶归根,就是死也要死在生我养我的地方。所以很多客死异乡的,不远万里,也要扶灵回乡。所以他们宁愿抱着一分侥幸,也不愿离开这座即将面临战火的城池!扪心自问,我对肃肃……相隔了一千五百年,不是也因为割不断的牵挂,还是回来了吗?!
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就近拽住我的衣袖。官兵正要驱赶,我顺势拉起婆婆沟壑纵横的双手,柔声道:“老人家,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婆婆没想到我这么平易近人,顿时激动得无以复加,反倒忘了该说什么。情急之下,憋得满脸通红,又咳又喘,涕泪俱下……
潘崇有些厌恶地命人将其拉开,又被我阻止。我本就是外科医生,见惯了秽物,再说比起这个世道的血腥,这又算什么?
我轻拍婆婆后背,帮她顺气:“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好半天,老人才能开口,已是激动哽咽:“神医……老妪……有幸之至!”
我无语。老人问:“周军联合突厥十万之众即将攻城?”
“是的!”我郑重点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儿郎、家媳一同劝我出城躲避。今得见神医如此心善,定是菩萨转世。听闻神医曾以一己之力大破周军,有神医坐镇,谅他们也打不进来,我这就回去告诉大伙,不用走了!”
“别!”我一愣,急忙拉住婆婆,“千万不可!守城之事,我只能……尽力!结果实在难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打仗一定会死人!古今战役,不管多么占据优势的……概莫能免!既然婆婆的子孙贤孝,何不安心享福,就听孩子的,权当出去散散心,以免将来后悔家破……不必要的损伤!”我说得含蓄,但意思够直白了。
“神医体恤吾等卑贱性命,实言相告,万分感激。老妪这就回去告之邻里,尽速离去,以免令神医分心。老妪在此恭祝神医早日得胜,敌退之日,老妪定率全家迁返,亲向神医拜贺!”说着突然跪下就要向我磕头。
“使不得,老人家快快请起,我受不起如此大礼!”您可是我祖宗啊!
谁知这还没扶起,四周又跪下一大片,“祝神医大破敌军,洛阳得守!”
看着这么大的阵容,我也只能长长叹气,无语问苍天啊……
回到府衙,我盘算怎么样才能拖到援兵赶到?
有人提议刺杀主帅,或趁夜发起突袭,都被我一一否决,终究人数悬殊,去了很可能……一个也回不来了。主帅岂是那么好杀的?!
还有人提议下毒,一开始我觉得可以考虑,不用下毒那么严重,只要污染大和谷的水源,令人生病,不用打,他们就得退兵。但一听独孤永业说城外的水源其实跟城内居民用水是一条道,就被我又否决了。这么近的距离,难分上下游,他们中毒,我们也得隔屁。而且水源一旦被毒污,不知道多久才能被自然净化,如果洛阳因此几代成了废城,那罪过太大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呢?我问潘崇:“邺城还没有动静吗?”潘崇摇头。
那就奇怪了,高湛再昏庸,也不至于轻易将国土割让吧?何况我这个他最看中的神医也在!
最后我只得道:“敌军虽有十万,毕竟远道而来,肯定疲劳。而且中间不少是外借的突厥兵,兵将之间磨合也需时间,否则上了战场步调不一致。所以我估计三到五日内他们不会贸然攻城!先散了吧,回去好好睡一觉,再想对策!”
“喏!”
“兰陵,你真的决定留守洛阳?”用过晚饭,宋文扬问。
我点头:“乱世,走到哪都是兵荒马乱。一旦城破,倒霉的还是老百姓!我敢肯定潘崇有后路,否则不会一再劝我离开。他是怕留我在城独自走人,事后必被追究!”
宋文扬不语,我继续道:“……估计很快都知道我沈兰陵在洛阳,想走也不容易。才出虎穴,又陷狼窝,一样糟糕!……我发过誓绝不让娘子军的遭遇重演,所以城在我在,城破我亡!不过文扬,这事跟你无关,你不用白白牺牲。你把我送到洛阳已经仁至义尽,我让元夕送你回去!”
宋文扬有些责怪:“怎么我还不如一个古代侍卫让你信任?你不怕死,难道我就是苟且偷安之辈?”我忍不住笑了,到底在古代待久了,宋文扬讲起话来文绉绉的。
“正如你所说,破城之日,人家找的是你,又不是我,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宋文扬继续道,“战场上往往缺的不是士兵,而是医生,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作用了。”
“好,既然你决定留下,我就封你为……洛阳最大的司病官加检校病儿官,城中所有的医生、大夫、郎中都归你管。一切仰仗了,宋医令!”
“客气,客气。”宋文扬浅笑接纳,随即望着我的眼神凝重起来,“真想不到,当年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医生,竟然凭着一副瘦弱的臂膀,担起救国救民的大任,颇具大将之风啊!”
好像还是第一次被他称赞,脸皮微红:“抬举我了,只不过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人被逼至绝境,潜能无限爆发,想活就得奋力反击。”
宋文扬还是炯炯地望着我,有些尴尬,我岔开话题,郑重道:“我总觉得大战前夕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平静到我们等来援军再正式交战?谁都不傻!”
果然,第二日,府衙议事之际,斥候突然来报:“敌军攻城。”
我大惊,这脚跟还没站稳呢,就敢攻城?
再探下去,原来是周军的先锋人马前来试探,但他们手中握有洛阳人质,齐军不敢随意放箭射杀。
我等不敢耽误,即刻登城。严瑞火急火燎地指着下方对我说:“禀神医,周军先遣兵马约八百人,不多,但他们竟然卑鄙地捉了出城避难的洛阳百姓,将他们赶在队前,逼我们打开城门。这城门一开,周军必然顺势而入!末将请战,带兵一千,杀出城外,击退周贼,保护百姓入城!”
“不行!”潘崇不同意,“城门一开,敌军必顺势攻入,到时谁人可挡?眼下宁可错杀,不能枉纵。来人,准备放箭。”
“等等,再看看!”我阻止道。
果然城外百姓哭喊哀号,后面紧跟着周军人马,不停鞭打驱使,动不动还拔剑挥砍,百姓们惊恐交加,不断拍打城门,乞求放行,不少人还喊着神医救命……我心不忍,同时愤怒异常。但正如潘崇所言,一旦开了城门,百姓是进来了,敌军肯定也会趁乱而入,不过……哼,仅凭八百人就想破城,想得太美!
我道:“严将军、潘大人所说皆有理,咱们既不能任百姓受苦,也不能轻易遂了敌军之意!来而不往非礼也!难道你们忘了,大牢之中还有千余战俘?严将军,先拉两百个上来!”
“得令!”
“慢着!”我又吩咐,“若想达到最佳效果,得先做一番深刻的‘思想工作’!”
“思想工作?”严瑞不解。
“不是严将军告诉我突厥人信奉萨满教吗?那就找几个‘萨满巫师’传达下‘天意’……然后……”
“是!”严瑞忍笑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俘虏就被押了上来。
“二十人一组,先给我推一组下去!”
“是!”
这些沦为阶下囚的突厥兵,早不复当日之凶狠。望着这么高的城墙,有人还能装装坚强,有的则直接求饶,但……当日他们是怎么对待娘子军的?怎么对待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的?
一脚一个屁股,毫不犹豫踹了下去,哭爹喊娘的尖叫在空中散开,眼见就要摔成肉饼,背上的绳子突然拉直了,脸离地面只有数寸,惊心动魄地重生,让所有人都绷不住,大哭大叫……
我不是冷血屠夫,以暴制暴也不是我的本意。
严瑞一挥手,绳子又一松,突厥兵平安趴到地面,正要幸庆之际,严瑞又一挥手,绳子又起,不过这次不是拉人,而是将他们身上所有衣裤,全部剥落,抛至半空。
突厥兵个个全身赤裸,展露人前,傻了!羞怯交加,双手不知该往哪遮!
“哈哈哈……”我让严瑞领着全城守军肆意大笑,就是要笑得他们无地自容,笑得他们想一头撞死,从此再无颜面踏足中原!
逃难的百姓惊呆了,一时忘却加诸于身的痛苦,不少忍不住偷笑……连对方领将也看傻了眼!
那些突厥兵没办法,只得低着头,捂着腚,跑回敌军阵营,对着主将就是一通比划,虽然听不见说什么,但想必是“天意”奏效了!我让人假扮萨满巫师,告诉他们不能助周攻齐,有违天意,须速速退去,不然周军造的孽也记在他们头上。
可惜周将好像并不相信,不耐烦地挥鞭让他们退至一旁。于是第二批俘虏被如法炮制,顿时又是鬼哭狼嚎,外加爆笑四起。
我觉得是时候可以打开城门了,命人向周军喊话:“洛阳百姓入城乃天经地义,尔等若敢伤及无辜,就以突厥兵相抵。若尔等不顾及阿史那之兵将,就尽管出手!”
城门缓缓打开,百姓蜂拥而入,周军躁动……城上弓箭齐发,顿时一片混乱。
我下令继续推人不要停顿,结果一些士兵分神,力度没掌握好,几个突厥人当场摔得脑浆迸裂,惨不忍睹。
这下终于激怒那些归队的突厥人,其中不乏有权势的贵族将领,一众跑到周将马前抗议,要求撤军,不然直接呈报可汗,解散盟约!
前面我军严防死守,后面突厥人直扯后腿,周将终于坚持不住,下令撤退。百姓得以全部入城,城门一关上,传来阵阵欢呼。
我让严瑞把剩余的俘虏带下去,自己急忙从城楼下来,查看百姓情况。宋文扬已带人展开救治。一见到我,众人纷纷起身靠过来,口中喊着:“神医……”“多谢神医解救……”
我站在台阶上,大声道:“不要害怕,宋医令会治好你们。等伤好些,我再派兵护送你们离开!”
“不走了!不走了!”不少人喊道,“到处都是周军和突厥人,不如留下!至少城中还有神医保护,我们誓死效忠神医,愿与洛阳共存亡!”
“与洛阳共存亡!”
“与神医一起……”
我反倒不知该说什么……独孤永业适时低语:“神医,先这样吧。城中也无多余兵马护送他们离开!”
我点头:“既然如此,我沈兰陵定当不遗余力。就请各位先回家好好休息,会有官员及时通报战况的。”
我对独孤永业低声道:“派人仔细盘查入城的百姓,我怕有细作混进来。一旦发现可疑的,先关起来再说!”
“喏!”
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只有一个人未多开口,自始至终脸色阴沉地站在一旁,就是潘崇!
晚上,我在房内,元夕通报:“潘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
潘崇恭敬递上一封书信,我却并未接过:“是京畿回复吗?我不识字,还请潘大人代为展阅!”
潘崇一愣,显然也没料到我不识字,犹豫起来。
“怎么?不方便吗?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潘大人不妨直言!”
“此信乃韦大人……”
“韦大人?哪个韦大人,可是周国韦孝宽大人?”我问。
潘崇一点头,我笑了:“潘大人可真是胆大,这个时候与敌国将领书信往来,难免通敌卖国之嫌哦!”
潘崇一哆嗦,扑通跪倒:“神医明鉴,下官只是觉得此战毫无胜算,顾及神医安危,希望神医尽早离开!”
“离开,去哪?原以为潘大人只是想借着我的名义,逃回京城避祸。如今看来,潘大人一早便希望我的去处是周国,对不对?”
潘崇汗如雨下,还是点点头。“你有种叛逃,就别拿我当借口,更别指望拿我去做你的敲门砖!”我一拍桌子,怒道。
“哗”,门被重重推开,独孤永业领兵闯入,将剑架在潘崇脖子上:“潘崇,你果然心存不轨。若非神医一早发觉不妥,全城百姓都要被你害死!”
潘崇抬头,吃惊、不解地望着我。我冷哼:“潘大人,洛阳发生这么大的事,朝廷至今没有回应不是太奇怪了吗?唯一的可能就是文书被拦截或者根本没有发出去。洛阳城中有这么大权限的,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还有今日小挫周军,上下鼓舞,只有你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很明显,你的心思与我们不同!我和韦大人虽是多年至交,但我绝不会因此投周,他也不会为此对我威逼利诱!说,到底为什么?是不是怕守不住洛阳受罚?”
说开了,潘崇反而不再闪躲,语气也少了往日的讨好和谄媚:“潘某的双亲、妻儿皆在周国!韦大人照拂多年,潘某很是感激。家父年迈多病,恐时日无多,想见我一面,家母也盼儿归!洛阳之战,必败无疑,韦大人希望神医及早抽身,另谋安顿。”
独孤永业不屑道:“死到临头,还在诡辩!”
“我信!”众人一愣,我道:“周齐本是一国,宇文护的母亲不就流落在齐吗?我信你所言,你走吧!”
众人皆惊,潘崇更是不敢相信:“……当真?”
我点头:“这场仗本就无趣,你生也好死也好,并无太大影响。有生之年,能与家人团聚,才是最大的福气。你与韦大人约好何时接应离去?”
“今夜子时!”潘崇如实道,“神医当真不与我一同?”
“你放肆!”独孤永业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对我说:“神医,卑职这就伏兵于城门,生擒韦孝宽,看那周军还敢妄动!”
“不行!”我毫不犹豫否决,“韦孝宽是好官!他爱民如子,为人磊落。何况他与此战无关,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出于私交,才想劝我离开,并无恶意。咱们不能暗下黑手,只会激起周国民愤,让周军出师更加名正言顺!”
“独孤永业,你可知为何周军扎营几日毫无动静?”潘崇不卑不亢道,“虽需休整磨合,但十万大军每日军需庞大,若非韦大人一力周旋,以多年积蓄充盈军饷,周军怕是早就失去耐性,一攻而上了!韦大人自知无力阻止洛阳之战,只希望神医不被牵连其中!”
“行了,你的意思我懂了,但我意已决!今夜我会亲自送你出城,确保你的安全!”我看了一眼独孤永业,他不敢不从。元夕上前拿开他的剑,将潘崇扶起。
是夜,我特意换上一品朝服,向城门走去,一众兵马相随。但到了城门口,我留下众人,只带上潘崇、元夕、严瑞和独孤永业四人从小侧门出去。
两驾轻便的马车,早已停在门外,与夜色融为一体。我上前一步道:“韦大人,沈兰陵来了!”
门帘掀起,一道身影来到跟前。韦孝宽一身黑色劲衣,虽年轻不再,但面容依旧刚毅正直。
“韦大人……”不禁感慨万千,他是我在这个时代遇到的第一个好官,虽然立场不同,仍多次相救……心怀坦荡,谦谦君子,莫过于此!
“见沈医生无恙,韦某就放心了!如此装扮……韦某已明白你的决定!”
我点头:“就知道您会体谅!只是我留守洛阳,并非为齐,只是可怜百姓。乌古斯之战想必您已知晓,我不能让百姓重蹈覆辙。如果韦大人能保证周军入城,善待百姓,善待降兵,不杀一人,我即刻命人开城归顺!”
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韦孝宽摇头坦承:“十万大军非韦某麾下!”
“韦大人竭力斡旋,我已感激不尽!若此战能侥幸存活,我一定去看望韦大人,秉烛畅谈!……看您这身行头,想必也是背着大军出来的吧!诸多不便,我也不多浪费您时间,现在就把潘大人交给您。乱世之中太多无奈,能与亲人相聚弥足珍贵。一切有劳韦大人!”
我示意潘崇可以过去了,潘崇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向我跪倒深深一拜,“神医之恩没齿不忘。而我竟……竟私拦公文,陷百姓、神医于水火,实在惭愧,万死难辞其咎。”
元夕将他扶起。“好啊,那你去死吧。”潘崇一愣。
我叹道:“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回头。真心忏悔,就好好陪伴家人,善待周围的人,听从韦大人的安排,不要让他为难。”
“从今往后,潘某誓死追随韦大人。之前我与朝廷来往之邸报,压在府衙书案,神医一查便知。”
我轻轻摇头:“不必了,潘崇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追究你欺瞒之罪?因为到了今天,如果段韶还要等着别人通报才知洛阳告急,那他早不知死了多少回,根本称不上用兵如神!所以你的影响真不大,我想这个时候他已有安排……援军应该很快就到!”
“沈医生睿智,所言不假!”韦孝宽笑道,“晋阳已知洛阳被困。据韦某所探,兰陵王和斛律光已率军五万,日夜赶来救援,算算不出三五日便到。段韶亦从晋阳奔赴洛阳!”
“真的?”四郎要来了,我雀跃。
韦孝宽点头,又道:“沈医生不要开心太早,安坪村之败宇文护铭肌镂骨,此战他势在必得。当年沈医生助我守玉璧之法,早被大军掌握透彻,沈医生切莫再用之!”
这个朋友实在没话说,我深深一揖:“多谢韦大人,其实我哪懂什么战术?如今只能死守城池静待援兵。”
“沈医生又自谦了,不说当年如何襄助韦某,今日一战,依旧令韦某惊艳。那些突厥兵……”韦孝宽忍俊不禁:“吃了亏,回到大营,还一个劲地劝说尉迟炯退兵,足见神医厉害!”
我无奈道:“韦大人,您知道的,我也不想见到人命损伤。但他们伤害无辜在先,且手段残忍,我才……如今看来,他们也该知道怕了!谁无父母妻儿,希望从此止干戈、化玉帛,我愿放他们回家,也请韦大人代劳!就算今日你我相见之事被揭发,也能护韦大人不受责罚。”细作实在太多,大战在即,都盯着这块呢,很难守住什么秘密!
韦孝宽一愣,我示意严瑞将人带出。严瑞虽有不甘,还是遵从命令。现在的突厥兵就像受惊的小白兔,战战兢兢,半夜三更的,还以为我拉他们出来活埋!
“韦大人,恕我不能给他们松绑……您带他们走吧,后会有期!”
韦孝宽动了动嘴,最后也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关上城门,严瑞一脸不高兴,我道:“想问就问吧!”
“末将不明白,潘崇走了也就算了,为何还放走突厥人?有他们在手,敌军还有所忌惮,神医不该……”严瑞不敢往下说了。
“我不该什么?不该拿你们的性命做人情?”我反问。
严瑞不敢,还是点头。“放肆!”元夕喝道。
我摆摆手,让他稍安毋躁:“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这一战,突厥兵的作用已尽?!如果能让周军退兵,他们早撤了。不退,说明周军和突厥上层已经达成协议。下次开战,那些俘虏将不再具有任何要挟力。周军不会再顾惜他们的性命,那我们还留着他们做什么?白白浪费米粮!而且那么多人需要多少看守?一旦打起来,前方人马都不够,稍有不及,他们造反怎么办,到时内忧外患,你准备安内还是攘外?索性将这个人情送给韦孝宽,一来他不好战,帮他稳固地位,将来绝对可以大大减少战祸。二来他的确帮过咱们,知恩图报,此举不过分!”
严瑞茅塞顿开,抱拳道:“神医英明,末将愚钝,竟敢质疑神医,自不量力,还请神医责罚。”
“好了,好了,现在正值用人之际,谁有工夫责罚你?这话听着就矫情!”
严瑞摸摸脑袋,憨厚地笑了。我说:“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估计援军赶到前,还得打几场,都指着你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喏!”严瑞领兵离开。
“咚咚……”,敲打之声不断传来,我皱眉:“这么晚了还在做什么?”
独孤永业道:“禀神医,工匠们趁夜加固城墙,以免不堪打击。”
加固?韦孝宽都说不能再用旧法,可不加固又不行,就指着城墙抵抗。我突然想到一个古法,急忙叫来元夕:“告诉工匠,在泥灰中加入……便能坚不可破!千万记住,不能搞错。”
“喏!”元夕领命前去。
我对独孤永业说:“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洛州刺史,代替潘崇好好治理洛阳!”
独孤永业急忙推辞:“卑职不才,不敢逾越,刺史人选当由朝廷指派!”
“都什么时候了?我知道你比潘崇有才华,大丈夫就该当仁不让,抓住时机成就一番事业。你先当着,等大战过后,你我还有命在的话,我定向朝廷保荐你!”
“多谢神医!”独孤永业谢道,话锋一转,“刚刚听到神医与韦孝宽提及玉璧大战?”
我点头:“我与韦孝宽就相识玉璧!”
“那神医可曾记得当年的郡守刘洪?”
我一愣,怎么可能忘?想起他对肃肃所为,简直禽兽不如,我冷哼一声。
“刘洪正是家父!”独孤永业一字一句道。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