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我赶到,内宫最堂皇的宫殿已不复存在,能砸的基本都躺地上了。
“哇哇哇……”小公主啼哭不止,却无人照料。
娄昭君捶胸顿足,不停念叨:“冤孽,冤孽……”御医一边把脉,一边劝慰:“太后保重,太后保重!”
高湛双目泛红,怒瞪李祖娥。
李祖娥头发凌乱,强忍悲恸,只顾倒在血泊中动也不动的高绍德,不停呼唤:“绍德……儿啊……醒醒……你醒醒啊……”双手不停擦拭高绍德脸上的血迹。
昭信宫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瑟瑟发抖。
“兰陵……你终于来了!”娄昭君看到我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
我无暇理会,直奔李祖娥处,查看高绍德的状况……伤口太多,一时判断不出哪才是致命伤。心跳脉搏俱无,但身体还有余温……
“御医已多番诊救,绍德……绍德孙儿已然……往登极乐!”苍老的声音传来,娄昭君又是一番呼天抢地。
“不会的,不会的,殷儿不会有事……”李祖娥目光涣散,神志渐失,竟分不清眼前是哪个儿子,只是不停道,“儿啊……快醒醒……”
“娘娘冷静点。您先让开,别碰他。”来不及细说,我将高绍德从她怀中拉出来,平置于地面。深吸一口气,铆足十二分力气,实施心肺复苏。
额头布满汗水,身下终于传来一声轻咳,接着连咳几声……我长舒一口气。
高绍德艰难撑开眼皮,看到我也很吃惊。我急忙喊道:“御医,过来诊治!御医……”
老御医这才回过神,慌忙从娄昭君身边跑来。
“绍德……你真的活过来了?!!”李祖娥不敢相信,目中闪烁着惊喜。
“孩儿……无……事……”高绍德声音沙哑,说话很是费劲。
“别动他!现在还不能确认内脏是否损伤,保持平躺别动。”
“真乃神医!”御医啧啧称奇,“陛下、太后娘娘,太原王的脉象居然……居然又有了。”说着扑通向我跪下。
“别,别!”我将人拉起,“刚刚他只是假死,但重伤是真的,赶紧找人将他抬回御医署救治!”在这太危险。
李祖娥含泪欣喜道:“绍德别怕,母后陪你去,以后母后再也不离开你!”
高湛一听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过来,拉起李祖娥的胳膊,道:“你当真要离开?”
李祖娥奋力挣开不果,只得道:“你将绍德打成这样,还不肯放过我们母子吗?”
“他是你的孩儿,难道朕的公主就不是吗?若非他要偷偷带你离开,朕何至恼怒?事到如今,你还执意如此吗?”
“公主自有陛下照拂,岂会不好?绍德他……他却……”
“不行!”高湛粗暴打断,“朕不让你走!”
拉扯间,李祖娥忍不住大喊:“我是先帝的皇后,是你二嫂!”
闻言,娄昭君摇头咒骂。
“二嫂?”高湛一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么多年朕待你如何,竟换不来你一丝真心?你虽名为我二哥的皇后,可二哥待你怎及朕之万一?二哥新宠不断,甚至看上你亲姐……而朕放任整个后宫佳妇不理,专宠你一人,你竟还要离开,李祖娥,你有没有良心?”
高湛居然跟人讲良心?唉,真有情又如何?他们的身份和经历注定没有好结果!
“陛下若真心待我好,就请成全这最后一次,让我们母子团聚。从此安度余生,不再踏出太原王府半步,求陛下成全!”李祖娥苦苦哀求。
鼻翼微颤,高湛冷声:“看来只要绍德在一日,你便不能安心于此!……”他抬步向前。
“你要做什么……”李祖娥反应过来,死死抱住高湛的双腿,却被高湛一脚踢开。他缓缓弯腰捡起地上那柄还残留血迹的大刀,一步一步走向高绍德。
他不会真为了留住李祖娥,手刃亲侄吧!
我慌了,高绍德也感觉到危险,不顾一切撑起身体,踉跄着用手艰难地向后退行。
眼看近在咫尺,我硬着头皮挡在中间:“陛下,真没必要!他还小,您就让他每天进宫看望,以解李后思念……或者干脆下旨让他离京,回封地。日子久了,娘娘自然就不会再想……”
我絮叨一堆,高湛好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最后只迸出两个字:“让开!”落在高绍德身上的目光仍旧狠戾。
……真的不能让啊!看样子高湛真会杀人。
高湛缓缓抬起手臂,看来这次神医也没用了,我只能闭上眼睛,神医也怕死啊!
娄昭君正要赶来,突然,凄厉的女声:“高湛,把刀放下,让绍德走!”
不知何时李祖娥将啼哭不止的女儿抱在怀中,威胁道:“你要是再伤害绍德,我就杀了你女儿!”说着举高襁褓。
高湛不敢置信地回身……我也被这逆转的一幕惊呆了。
“祖娥……她也是你女儿,你和朕的女儿!你何其忍心……”高湛一字一句貌似很悲伤道。
看看襁褓中的小脸,李祖娥亦心痛难忍。但眼前,她不得不硬起心肠:“站住!放了绍德,下旨永远不能加害他!”
高湛不语,眼中满是恨意。四周的沉寂,越发凸显婴孩伤心欲绝的哭声,颤动每个人的心房。
“乖,别哭!”李祖娥心烦意乱地哄了一句,根本不起作用。
“别哭了,让你别哭了……听话……”李祖娥失控喊道,伸手覆于女婴面上,对高湛道:“下旨放了绍德,快下旨啊!”
一瞬间高湛变得异常冷静,眼中尽是嗜血的光芒:“你当真如此决绝,不念一丝旧情?!”
李祖娥不答,只是不断重复:“放了绍德,放了我儿……”
两人对峙着……直到老御医颤抖出声:“陛下、娘娘,公主……公主怎么没声了?”
大惊失色,李祖娥慌忙将手拿开,轻拍襁褓,唤道:“皇儿,皇儿……”
高湛也急步赶来,颤抖着伸手探至鼻下。下一刻脸色剧变,全身发抖:“李祖娥……你……竟杀了朕的女儿!”
李祖娥早已慌乱地不知所措,根本没留意到高湛腾起的杀戾。
“别激动,冷静点……交给我!”我连忙道。
肯定是刚刚李祖娥的手阻挡了宝宝的呼吸!还好窒息时间不久,应该救得回来。但刚出生的婴儿,血管、内脏都不健全,我怕……也容不得我怕了!如果公主有事,高绍德肯定交待在这了,恐怕连李祖娥都自身难保。
“是啊,有兰陵在,赶紧交给兰陵!”娄昭君也被这一幕吓呆了,毕竟也是亲孙,她也不想闹出人命。
我抱过襁褓,就近置于桌面,解开宝宝的衣衫。双手互搓,脑中不断回忆教授强调的婴幼儿抢救要点……还有手法注意事项。关系几条人命,不能失手!
注意力高度集中,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一声小猫叫似的气若游丝传来,大石落地!我大喘粗气缓解太过紧张的情绪,然后吩咐御医:“着人寸步不离看护公主。虽然救回来了,但窒息导致脑部一度缺氧,我怕会有后……”
“啊!”我话未说完,身后又传来一声惨叫。扭头一看,一个趔趄,差点瘫倒。一柄利刃直插高绍德前胸,鲜血直喷。就算我真是神医,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李祖娥尖叫着与娄昭君不约而同地扑打高湛……
“你杀了我儿,你杀了我儿……”
“畜生,兰陵已然救活你女儿,为何还要同室操戈,你对得起你二哥吗?你这个逆子!……”
高湛无情地一一挥开,冷酷道:“一切皆由他起。若非他,朕的公主怎会濒猝?若再留他于世,还会惹出祸患!”
“兰陵,快来看看绍德……绍德孙儿!”娄昭君对我喊道。
“哦……好!”我慌乱点头,现在只能救一个是一个了。
李祖娥泪流满面:“绍德别怕,有兰陵在,神医一定能救活你,别怕,别怕……”
“不准去!”高湛抬手挡在我面前。
我径直向前,无暇理会,岂料他又拦在我面前。我火道:“人命关天,别挡道!”
“朕命你不得相救,他不配!”
“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我才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让开!”但高湛用力拽着我。
“来人!”高湛命道,四个侍卫奔进来。
“护好神医,不得朕令,不许任何人与神医相触。违者杀无赦,诛全族。”高湛下旨。
“喏!”侍卫全部抽出佩剑围在我四周。
“这是干什么?”我破口大骂,“我救人也是帮你弥补。就算不是父子,也是至亲血脉。他还小,有什么可计较的?放开我……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不顾一切挣开向前推进,侍卫们颇为难,不断让步的同时求道:“还请神医勿让吾等为难……”
“谁无父母妻儿?若遇危难,不希望获救吗?”不是我想为难他们,只是高绍德的情况真的很危急,鲜血不断喷出……怕是内脏破裂了,甚至伤及心房。这种情况,就算马上进手术室都未必救得回来,何况这里……
“砰”,后颈着实挨了一下,我双眼一黑,瘫倒在地,不能动弹。高湛拿着剑柄,对我道:“兰陵好生歇息,毋或再为此等无谓之人劳神!当年朕为长恭兄弟向二哥说情,多番遭到打骂,也不见他为朕求情。”
这种旧账都能翻出来,当年高绍德才几岁啊!迷蒙中,我看到李祖娥绝望地抱着高绍德,无比低柔道:“绍德……怎么样啊?坚持住,兰陵一定能救你……会好的……”我内心无比苦涩。
许是回光返照,高绍德口角的鲜血止住了,他睁开眼睛,竟能清晰地与李祖娥说话:“母后不要难过,是孩儿不孝,一直错怪了母后。母后为了孩儿,受尽屈辱。孩儿不如大哥懂事,才闹至如斯地步,让母后为难。”
李祖娥泪如雨下,高绍德抬手轻轻为她拭去:“母后……娘……不必难过。孩儿先走一步,是与大哥做伴,从此不再孤单。娘也不必再为……儿担忧……好好享受富贵荣华……孩儿放心……”
李祖娥直摇头:“是娘不好,保护不了你大哥,还让你蒙羞。是娘没用,娘随你一起下黄泉,与你大哥团圆。”
高绍德浅笑,摇了摇头:“娘说傻话,娘还有妹妹要照顾,娘要好好活着。我见妹妹随娘,长大一定和娘一样漂亮……记得大哥总说,娘是世间最美的女子。只可惜自我懂事以来,总是见娘愁容满面,泪多乐少。大哥和我希望每日都能看到娘笑,每日都能守在一起。如今孩儿要走了,娘可不可以……笑一下?只为孩儿笑一回?孩儿铭记于心,永不忘怀!”
李祖娥挥袖,用力抹去脸上泪痕,顺带把那些盛妆的胭脂水粉也一扫而空。她定定望向高绍德,满满的母爱慈祥。嘴角缓缓上扬,绝世美丽的笑容像牡丹一样盛放……看呆了所有人。
“娘真美!”高绍德心满意足,缓缓闭上眼,在母亲怀中咽气。
娄昭君失声痛哭,不停咒骂逆子。良久,才命道:“为太原王好好装殓!”
李祖娥保持着笑容,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尚宫局来人从李祖娥手中掰了好久,李祖娥才如梦初醒般有了反应。似怕惊扰了熟睡的孩子,她小心翼翼低声嘱咐:“轻一点,轻一点,别弄疼了绍德……绍德累了……好好睡……”
一直看着高绍德的遗体被抬出视线,李祖娥才缓缓起身,盯着高湛:“你以为绍德走了,就能彻底得到我了吗?”
高湛不语。
“你总说对我宠爱有加,你究竟喜爱我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真的在意过吗?你们高家兄弟从来垂涎的不就是这张脸皮吗?”李祖娥颤巍巍地从凌乱的发髻上取下最后一支簪花步摇,握在手中。
“今日我就毁了这副容貌,从此总能还我们母子清静了吧?!”说着毫不犹豫向自己的脸刺下。
“住手!”高湛冲过去,拉开李祖娥的手。金簪还是划破右额,鲜血汩汩冒出。
“祖娥你这又是何苦?”高湛颇心疼道,“现下已没人再阻隔我们。只要你忘却过往,朕仍专宠你一人……啊!”高湛不敢置信地望着李祖娥反手将簪子狠狠刺进他的左肩胛。
“贱人,找死!”高湛暴怒,一掌将李祖娥打倒在地。
李祖娥擦去口角的血迹,惨笑道:“高湛,你当着我的面杀害绍德,你们还杀了我的殷儿,却要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莫不是你还在梦中说胡话?!这根步摇是你赏赐的,如今我还给你,让你浅尝剥肤之痛!疼吗?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更甚百倍千倍!每日面对你,面对你们高家任何人,都令我憎恶。我从未对你动过心,这辈子都不会!来,杀了我啊,就像你们对我孩儿所做的一样!”
“贱人!”高湛拔出簪子,对李祖娥拳打脚踢,怒道:“朕对你一片真心,原来你一直虚与委蛇,假意周旋。你既知美貌招人,将我等兄弟玩弄于股掌……想死朕就成全你。”说着当众撕扯李祖娥的衣物,又用簪子扎她的脸和身体,片刻工夫李祖娥血肉模糊。
但李祖娥像失了魂般不知疼不知羞不知冷,任由高湛践踏蹂躏,一声不吭。
最后娄昭君看不下去,丧气道:“够了,逆子!当初哀家就要赐死这个狐媚子,你不允,如今知她对你毫无情意,只是利用,你却因她杀害绍德,你如何对得起你二哥?哀家知你朝堂之上远不如你几位兄长,没想到中帷也昏庸至此。哀家愧对你父皇。还不住手,还要现世到几时!”
高湛充耳不闻,继续虐打李祖娥。娄昭君忍不住出手相阻,竟被他挥开,娄昭君站立不稳,身体滑落,额头重重撞在桌角上,砰然出声。
“太后!”御医惊呼。
娄昭君伸手摸向痛处,惊见鲜血,顿时惊怒交加,咬牙道:“不孝的畜生,哀家废了你!”
一听此话,高湛终于停手,缓缓望向娄昭君:“母后说什么?”
“哀家要废了你这个逆子!”
高湛不怒反露出阴森的笑容:“朕知母后不是第一回废帝新立,儿臣惶恐。不过母后可有想过?现下母后亲子惟儿一人,母后若立庶子,不怕太后之位难保?”
娄昭君冷笑:“哀家虽无亲儿,但有亲孙。孝瑜、孝琬皆比你有才能。哀家依然是太后,太皇太后,无人撼动!”
高湛敛去笑容,阴沉道:“母后也要背弃儿臣?”
“你个畜生残害同宗血脉,自毁大齐江山,哀家绝不容许你父皇的基业败在你手上!”娄昭君决绝。
“虎符在朕手中,母后如何调兵逼宫?”高湛有恃无恐,一点都不怕。
娄昭君也见惯世面:“你虽是一国之君,但京畿护卫尽在我娄氏手中。逆子,还不知错吗?”
“母后老了,威名不复当年。母后还以为如今的娄家唯您马首是瞻吗?”
娄昭君一愣。
突然高湛话锋一转,指着李祖娥命道:“来人,将此贱妇拖出去。她不是要跟儿郎团聚吗?朕就成全她。令尚宫局不得为高绍德装殓,将其尸首与这个贱妇一同入袋,丢入池中!”
“喏!”
所有人退出,连御医也抱着小公主回御医署诊治。偌大的昭信宫只剩高湛和娄昭君母子,当然还有我这个他们以为早已昏厥的神医。
高湛凑到娄昭君身边,故作神秘道:“母后,还记得大哥怎么死的?”
娄昭君又是一愣,连我都奇怪。高澄被兰京一行刺杀,不是早就盖棺定论了吗?
高湛自顾说下去:“世人皆知,大哥被南梁逆贼行刺,当场毙命。但母后,恐怕您再也不会想到真正送大哥上路的是……第一个赶去相救的……二哥!”
“你胡说!你……放肆!”娄昭君全身发抖,扬手要打高湛。终因力不从心,被高湛轻轻一推,再次摔倒于地。
娄昭君捂着心口,颤声骂道:“畜生,信口雌黄!”
“这可是二哥亲口说的。大哥长年欺侮二哥,二哥积怨多年,南梁逆贼只是重创大哥,二哥赶到时,大哥尚存一息,是二哥亲自送大哥上路的。母后最具才能的儿郎杀了母后最心爱的儿郎,母后却说朕凶残?!与二哥相比,儿臣已算仁君。二哥不但诛杀同宗,连三哥和七哥都死在他手中,母后还要废儿臣吗?”
“不……”娄昭君尖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畜生,信口雌黄,哀家要废了你,废了你……”
“哈哈哈……”高湛看着娄昭君大受刺激的模样,放声大笑。
我已无力再面对这一切,太可怕了,想来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黑暗将我包围,彻底坠入无知无觉前,最后听到高湛说:“来人,送太后回宣训殿。传朕旨意,太后病重,无朕诏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宣训殿探视!”
我记得佛经上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还有八大地狱,千万意劫,以此连绵,求无出期,永难超脱。这正是齐国皇室的写照吧?!!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多好,一觉醒来,我还是人民医院的沈大夫,安逸小资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
……但这里有四郎,他像无尽黑暗中的一缕阳光,让我不舍。他还等着我去解救,我不能倒,不能逃避,于是我缓缓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冷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锦被盖身,衣物如初。偌大的宫殿,虽经打扫,仍残留不少破坏的痕迹,难道……我还在昭信宫?
推开殿门,即有侍卫出现:“请神医回房歇息。陛下有旨,神医受惊过度,需静心休养。外臣不得探视。”
原来我和娄昭君一样被软禁了。
“如果我一定要出去走走呢?”我反问。
侍卫恭敬却生硬道:“卑职自不敢冒犯神医、多加阻拦!不过陛下有旨,神医若有何闪失,一干侍奉之人即刻处斩。”说罢,让开一步,身后的景象顿时让我僵住。秦尚宫领着宫女若干,跪成一排。
“神医,还要出去走走吗?”侍卫“好心”问道。
高湛,你行,知道拿别人的性命来要挟我了。
“不用了!”我只能接受,但,“让秦尚宫进来帮我梳洗。如果我发现你敢偷听偷看的话……下场自己知道的!”
侍卫一凛,连忙道:“不敢,不敢!”
“神医,想换哪套衣裳?”秦尚宫带进一个大箱子,全套物什都有。
我看了眼窗外,低声问:“自那日后,我昏睡了多久?”
秦尚宫战战兢兢伸出两根手指:“两日,滴水未进,神医是不是饿了,奴婢这就传膳。”
“等等!”
秦尚宫局促不安,我柔声道:“我知道您是这后宫最大的女官,年纪也长我许多,不必如此慌张。我只想弄清楚些事情,不会为难您的。”
“奴婢虽是女官,但只有三品,神医尊贵,奴婢不敢冒犯。奴婢……奴婢但凭神医吩咐就是。”
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秦尚宫摇头:“太后已回宣训殿休养,陛下照常上朝议事。”
“那……李后呢?”我知道这是禁忌,但一想到李祖娥的遭遇,难免心痛,“……溺毙了?”
秦尚宫又摇头,忌讳地想说不敢说:“也许……许是顺水漂走了!”
我突然向秦尚宫跪下,吓得她不知所措,也同样对我跪下,“折煞奴婢,折煞奴婢……”
“我想见赵郡王!”我郑重道。
“不……奴婢不敢……”秦尚宫很为难,“不是奴婢有心违逆神医。确是陛下有旨,不能……”
“那能不能帮我传个信?陛下只是不许我与外界接触,并无为难之意。秦尚宫帮我个忙,这份人情他日我一定好好报答。否则我要不悦的话,陛下也不会念你们的好!”言下之意,我动动嘴皮,你照样得死,在高湛眼中,是不会怜惜一个内宫女官的。
权衡利弊,秦尚宫终于艰难地点头。其实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是希望有人能为李祖娥母子收尸,好好安葬。高睿有情有义,他明白的。
秦尚宫冒着生命危险帮了这么大的忙,我自不会为难她们,每天安静地在昭信宫“坐牢”。想起与高孝瑜的约定,暗暗着急,记挂四郎,寝食难安。
这日,秦尚宫慌张前来,连最在意的礼数都忘了行。我问:“怎么了?”
“公主……公主没了!”
哪个公主?我猛然反应过来,是李祖娥的女儿。
“那日神医救醒后,整个御医署都在诊治。可小公主的脉象日渐衰退,昨夜里……没了!陛下震怒,杀了一半御医殉葬!”
我倒退两步,对高湛的残忍嗜杀依旧震惊不已。既然他这么紧张与李祖娥的孩子,为什么不放我出去看看?难道因爱成恨的力量这么大?李祖娥生过三个孩子,全没了!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惨的!我真不知道该盼她还活着还是让她就这么去了,热气直冲眼眶……
秦尚宫接着道:“太后想请神医诊治,但陛下不准,为此太后又与陛下置气,现已病重卧榻,御医无策,很是焦急,生怕再有个闪失,御医署另一半人头也要落地!”
高湛也不打算让我出手?难道……他真怕皇位被篡,绝灭人性至此!
我足不出户,亦感到阴沉压抑的气氛,山雨欲来风满楼,虽是初夏,却冰冷得刺骨。
三日后,大齐武明太后驾崩,举国悲恸,全宫挂白。娄昭君也算得上一代奇女子,辅助夫君、儿子们成就霸业,可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终究一场空!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残酷的时代感染,我的心也变硬了。除了感慨,我竟没有太多悲伤,甚至……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窃喜!娄昭君是皇太后,也是四郎的亲祖母,举国哀悼的同时,四郎作为亲孙应有三年的孝期,不得娶妻纳妾,就是说至少三年内他不能迎娶郑娘!即便在我那个时代,还有三天直系亲属丧假,古人最重孝义,尤其皇族,天下之表率!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变坏了?
奇怪的是,宫内的孝帘只挂了七日便彻底除去,恢复如常。我记得当年高欢只是渤海王的时候,灵堂还设了近一个月!
我困在这近二十天,外面发生什么无从得知,秦尚宫谨小慎微,不敢多言,我也不想再难为她。每天窝在床上数日子,祈祷四郎平安,时常瞪着眼睛到天明。
就快发霉发疯的时候,殿门又被大力推开。我没抬头,直接问:“何事?”
秦尚宫却没如常回应我。
一阵急促且粗重的脚步走来。我一抬眼,惊见高湛异常兴奋地入内。对,异常兴奋,甚至亢奋。照理说这个时候,他就算不悲伤,也该装装肃穆啊!为何这副反常模样?我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寒,头皮发麻。迅速正襟危坐,全身戒备。
“兰陵,长恭得胜,再有月余便可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