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郡王!”
“赵统领快快请起,孤与神医亦为旧识。尔等勿须多礼!”高睿躬身扶起领军之人。
他还跟当年一样谦和多礼,风度翩翩,只是眼角多了几道沟壑。
“一别十六载,高睿老矣,神医风采依旧。”
“我哪是什么神医?要不是您及时出现,自保都成问题,别说他们了!”那群受惊的孩童,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高湛什么时候开始信奉这种邪术?”我恨恨问道。
高睿叹了口气,“自与那和士开有莫大关联。除献武帝,我朝几位先帝均在壮年早逝。当今圣上登基伊始,便开始修葺陵寝,以期百年登仙。近年愈发沉迷长生之术,广派人手四处搜寻仙迹,哪怕只言片语的山野传说,也要大肆查证……这就给了一班谗臣可乘之机!尤当陛下见到你后,愈发相信神迹,日日着了魔般地问道求仙,任由和士开一众党羽把持朝政,残害百姓……唉,沈医工,如今也只有你能阻止这祸国之行,而不遭陛下质疑怪罪。可否……”
“我不进宫!”看出高睿的意图,我急忙道,“千万别跟我说什么以己渡人、渡苍生。一来我没那么伟大,二来世上本无长生之法,生老病死,概莫能外。在你们看来我的样子是跟从前差不多,这其中也的确是有些缘故,但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再过几年,我肯定会和你们一样老去。所以硬要我顶着神仙的身份去影响国策,只能欺骗一时,等同饮鸩止渴,一旦揭穿……那牵连可就大了!”
高睿面色凝重,我继续道:“想延年,必先养生,摒弃七情六欲,从某种角度上讲养生等同逆天,对抗自然规律。一边纵情声色,一边妄想永生,世上哪有这种好事?还有高公子……呃,赵郡王,您读的书多,回看历朝历代,但凡明君,日日勤勉,时刻记挂百姓福祉,睡觉都挤不出时间,哪有工夫问道?明君自有天报之,何愁死后不升仙?!秦始皇曾派徐福出海大举寻仙,但暴秦苛政,才短短两世就灭亡,以史为鉴,高湛看不到吗?”
高睿躬身一揖:“沈医工所言甚是,高睿谨记。只是我朝之患,陛下之忧,绝非数日所能转变,危难已迫在眉睫,眼下只有沈医工才能解救百姓于水火,阻止佞臣祸国。”
我直摆手,打心底不想再见高湛!高睿的想法跟历代封建忠臣一样,认为君权天授,再昏庸都错不在帝王,是帝王身边一群小人作秽的缘故……难免迂腐!
高睿双膝一屈,就要跪下,被我拦住,无奈道:“您这又何苦?!国家的运数绝非我一人能改变。”
“哪怕多救一人,大恩大德,高睿亦愿向沈医工长跪!”高睿由衷的样子,反倒让我不知所措,只能讷讷道:“我只想在兰陵王府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沈医工与长恭渊源深厚,若沈医工顾虑长恭……我愿向他跪拜陈情,以求……”
“不,不!”我急忙打断,“这事跟他没关系。何况你是他长辈,怎可跪拜?!唉,说句大不敬的,在公,高湛不是明君,在私,非良婿。所以就算没有兰陵王,我也不愿亲近他。”
高睿一脸失落,我有些不忍,道:“赵郡王为民之心令人钦佩!其实百姓生活凄苦,朝不保夕,我心里也不好受。”看着那群惊魂未定的小乞丐,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却连温饱,乃至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只要别劝我进宫,我愿意听从赵郡王的安排,为国家为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表决心。
高睿重新燃起希望,连声道好:“我这就去请旨,为神医在御医署安排入职,如何?”
“虽然我是学医的……御医署集全国医力、药材之最,但寻常百姓根本受惠不到,皇族和门阀大户向来不乏好的医治,不缺我一个,要不……您看这样……就从他们开始?!”我一指小乞丐们。
“他们都是从各地逃难来的齐国子民,本想在天子脚下落脚安顿,至少能得到天子庇护,却没想到……更差!我正打算把他们送回去,顺便医治他们的家人。如今刚好借助赵郡王的兵力保护,省得和士开又来捉人。”
高睿点头一口答应。我笑道:“您要考虑清楚呀,这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估摸像这样的难民,数量庞大。我想干脆把他们都召集起来,统一安顿。一来减少社会动荡,稳定治安。二来,给他们一个安稳的食宿,也能为朝廷挽回些民心。”
“甚妙!”高睿轻捻胡须笑了,“神医之意,谁敢阻拦?何时开始?”
“就现在!”我喊道,“孩儿们,回家喽。这位大人会给你们提供温饱食宿,安排日后的生计,大伙赶紧谢谢他。”
在领头少年的带领下,一众孩子参差不齐地喊道:“多谢大人!”
高睿指着其中两个抓捕中受伤较重的孩子对护卫说:“抱他们入辇,孤陪神医徒步而行,一路畅谈。”
“喏!”护卫领命。
那两个孩子却很害怕,领头少年在我示意下,亲自带他们一起坐进了轿子。
很快一行来到城西破庙处,地方是挺大,但也极荒芜,目光所及方圆,看不到住户,杂草丛生,庙内尘埃结网……我打了两个喷嚏,这哪能住人?
衣衫破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痛苦不堪……
取出随身的口罩分发下去,我问:“附近有水源吗?”
少年摇头:“须去市口取水,可众人嫌弃我等污秽,要收取水费。我们只能待夜深前去。可后来,他们竟将井口锁起,我们一滴也打不到,每日只能行乞讨些饮食。”
“赵郡王,麻烦您先派人打点水来!邺城临漳河,照理说地水丰富,稍后能不能打口井?”
高睿点头,一面命人照办,一面吩咐护卫回府将过冬的置办全部取来,同时还派人知会仪同三司,他要征用方圆五里之地建民宿。
不到半日,简易但能挡点风寒的民居支了起来,数十盆炭火熊熊燃烧,顿时暖意融融,所有人围在一起共享高睿置来的衣食,我的诊治也接近尾声,差不多都是因为舟车劳顿、饥寒交迫引发的病症,一碗热腾腾的心灵鸡汤治愈率达百分之八十!
高睿对我说:“不出一月,应可完工。我会命各乡绅门阀,出资捐助,届时城内所有医者均要轮番前来义诊。”
能这样当然最好,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否则国家也不会那么难治理了!
高睿将我送回兰陵王府,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我也不想假客气地邀他进门喝茶,都累了一天,需要休息。
没想到,当我经过大厅,灯火通明,四郎还有他那三个兄弟居然都在,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四郎的脸色有些阴沉。
我急忙上前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四郎不语,倒是高延宗忍不住抱怨:“沈大神医,您可算回府了。我们难得来四哥府上讨杯酒喝,却为了等你差点饿死!”
原来四郎在等我,顿时满心愧疚!
高延宗又说:“听说今日四哥在醉香楼等了你一天,晚上又……”
“闭嘴!”
“胡说!”
四郎和我同时开口。我道:“他怎会在醉香楼等我?我今日有去过,不信你问绣云,四郎的兵不让我进去。”
“还有人能拦住你啊?”高延宗不信。
“他要是跟我来硬的,我肯定往里冲。但人家又跪又求的,我总不能再任性害他违抗军令吧?赵京娘已经被我闹得……”
四郎一僵。
我拉起四郎的手,郑重地对他说:“对不起,昨天是我错了。我想过了,你要是真心喜欢她,我无权反对,只要你开心,其他都不重要,身份地位都是浮云。只要你别让我看见……发现她比郑娘更不堪就行。眼不见心不烦,等你的亲事定下来,我就走了!我想我跟她处不来,你先搬出醉兰阁吧,你们交往我不反对,别让我知道就行。等我走了醉兰阁你爱给谁住给谁住!只要别让我看到就行,我再也不会管你跟谁交往了,爱去就去,不必顾虑,这是你的自由!”这话说得我都觉得假,心疼啊……
四郎脸色大变,刚要开口……
“再如何,老四也不可能娶个妓子当王妃。我们也不答应……”高孝珩道。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这是四郎的私事,即便你们是他亲兄弟也无权干涉。婚姻自由,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是坟墓,你们不想害了亲弟弟的话,就让他自主。听见没有?”
四郎呆愣,三兄弟面面相觑。我也烦不了了:“好了,四郎成亲前谁都不许再跟我提这事了。”
我转对四郎继续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赵京娘没事了吧?”四郎又一怔!
“人家姓冯不姓赵!”高延宗小声嘀咕。我一拍脑门,真是忙昏了!
四郎僵硬地抽回手,命人开饭。其实之前我跟难民一起吃了两个馒头,但想到四郎等我到现在,便一同入座。
“皇叔送你回来的?”高孝琬问。
“嗯!”我点头,把白天的遭遇说了一遍。那兄弟三人皆露不忿之色。四郎的面色越来越冷:“兰陵打算如何?”
“无能为力。高睿希望我去高湛身边,日日劝导。但我明确告诉他,不可能!我只想留在兰陵王府。所以……”我对他强调:“你不能嫌我吃得多用得多!目前除了你这,天下之大再无我容身之所!”昨晚大闹醉香楼,心里也明白相吵无好言,但人在气头上,特别容易冲动。
果然四郎动容又要开口,我急忙岔开话题,不想再给那兄弟仨看笑话。
“对了,咱们府上那些千金美人还在吧?”
四郎又是一怔,随即点头。
“管家,管家!”我扯开嗓门喊道,众人皆愣。
高管家疾步跑来,我道:“从明天开始,给住在王府上的各家千金发个账单!”
“账……账单?”高管家云里雾里。
“是啊!算算她们在府里也住了个把月了吧,这吃、喝、用度,不该给钱吗?又不是乞丐,咱这也不是开善堂的。”
“扑哧……”高延宗忍不住笑道,“沈兰陵,你果真与别不同。账单?堂堂兰陵王负担不起选妃女子的用度,像话吗?四哥真要按你所说去做,往后在百官面前如何抬头?你放心,四哥生活向来清冷,多年俸禄积蓄,虽不敢说财累巨万,但应付一切足矣。”
“凭什么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四郎的财富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沙场拿命拼杀,容易吗?她们还不是王的女人呢,凭什么让四郎替各家养女儿?高管家,就按我说的,逐个发账单。谁不把账结清,就别想走,两天后,三餐全部换成青菜豆腐,看她们能捱多久?!”
“你这是想让她们知难而退吗?”高孝珩不确定地问道,“直接遣返便是。如此迂回,只怕伤了和气,让朝臣对四弟心存不满。”
我摇头:“那些千金平日不事生产也就罢了,吃饱了还惹是生非,不如把银钱省下,用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四郎,你知道那些流民多可怜吗?他们也是大齐的子民,平日里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供养朝廷、士族,到头来一无所有,食不果腹,寒冬腊月穿着单薄的衣裳露宿在外,还要处处受欺凌,随时性命不保……实在让人不忍啊!”
四郎望着我不语。
“若是寻常门阀大户,此举倒也能博个贤名。可吾等乃皇族,如此行径,恐遭人诟病,笼络人心……另一方面又苛待众家娘子,我怕他们联名弹劾四弟……”高孝珩不无担忧道。
我一愣,告四郎的状?难道真是身在江湖,做点好事都那么难吗?
“那我就把账单直接寄给高湛!四郎只是众多皇族中的一个,别搞得好像家中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说到底人是高湛招来的,他买单!”
“高!这招实在高!”高孝琬沉默良久,终于出声,“如此一来,既为老四揽尽人心,又向陛下彰显四弟清廉,消除戒心,可谓内外兼顾。沈兰陵,你还说没为四弟筹谋吗?”
我叹道:“我若真想帮他邀官,留在宫中、留在高湛身边不是更方便?高孝琬,你不了解我。我真的只是可怜那些难民而已,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像我们这样,每天整整齐齐围在一起吃饭,就这么简单!”
高孝琬一愣,众人沉思不语。
最后还是四郎出声轻斥也在发愣的高管家:“听清沈医工所言了吗?”
高管家回神,连连称是!四郎道:“那还不照做?”高管家又是一呆。
“四弟,谨行啊!”高孝珩最后劝阻,“此举一出,朝野必有非议!”
四郎淡然:“孤向来只着意领军之事,陛下若要怪罪,尽管收回兵权,逐我出朝堂,长恭欣然受之!”
趁其不备,我悄悄凑上去,狠狠香了他一口,又引来众人侧目。肃肃已经习惯我的表达方式,但事隔多年,四郎忍不住面泛红潮,煞是娇艳可爱。
我顺势揽住他的胳膊:“饱了,累了一天,咱们回醉兰阁吧!我还有很多细节,要跟你商量。”
四郎带着几分腼腆不自在,缓缓起身……
“四哥,你这就走了啊?”高延宗叫道:“兄弟们还没吃完呢,你就要丢下我们?”
“要不要我给你布菜,亲自喂食?饭后再找乘软辇将你送返,省得你迷途?”四郎斜睨嗔道,霎时挡不住的风情满堂。
“呃……”高延宗语塞。
“行了,行了,你们去歇着吧!”高孝珩适时道,“延宗,你也是!既知你四哥向来寡淡,难得有在意之事,就别闹他了。咱们兄弟都是自己人,行事自在!”
“哦!”高延宗听话坐了回去,与两位兄长继续用餐,直命人倒酒,果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想想还是不对劲,高延宗忍不住又道:“沈兰陵刚刚不是说让四哥搬出醉兰阁吗?怎的又拉他回去了?”
另外两兄弟皆笑,高孝琬道:“就你当真!就她那性子,说转就能转的?!”
有四郎支持,我做起事来特别有底气。为人民服务也算我老本行,可比主持相亲宴有意义多了。四郎挥毫给那地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西兰苑。我知道他还是取了我的名字!军情不忙的时候,他也经常陪我一起过去打理。
原本流浪在邺城四周的乞丐和流民渐渐集中过来,民宿越扩越大。我负责给他们看病,以及日常保健。高睿负责衣食、药材的同时,还带来不少修桥、铺路、盖房等有利民生的活计,让他们赚些小钱的同时,对百姓亦有裨益。
四郎则时常派兵过来教导壮年男子一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的同时,保护弱小。和士开再没出现捣乱,我猜想炼丹的风波是不是已经过去?
这天早上,我整理妥当,正准备照常前往西兰苑之际,绣云来报说是小玉要见我。自她们母女脱离郑家安顿在王府后,我还不得空去探望,今儿正巧问问。
一见面小玉又要行礼,不待我开口,绣云已及时拦住,现在她已经非常了解我的习惯。
我问小玉:“最近好吗?没人再为难你们吧?”
小玉笑着摇头。
“那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高管家说。我现在要出门,晚些时候再去看你和王大娘!”今天要给一位妇人做产检,我挎上药箱。
“神……兰陵姐!”小玉呼唤中带着几分恳求,我不禁停下脚步看着她。
“那个……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小玉吞吞吐吐。
我温和道:“没什么当不当讲的,你说,能帮上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小玉这才放心开口:“听说兰陵姐联同兰陵王和赵郡王收容了一批贱……流民在西兰苑?”
我点头,看来她也听说了,从一开始我也没打算瞒谁。
“此乃善举,不知旁人可否参与?”小玉问。
“当然可以。小玉有心了,不过你俸禄不高,钱还是留好,将来嫁人做嫁妆。你手脚麻利,要是愿意去的话,出力就好!”
听到嫁人,古代女子总有些不好意思,小玉腼腆道:“兰陵姐吩咐,小玉绝不推辞。不过此事是代我家娘子……呃,郑娘相问的。”
我有些意外:“她还在王府?”之前让高管家去讨账,果不其然,引来各家的不满,听说不少人真的告到御前,又被和士开一党加油添醋,但四郎并不在意,甚至连解释都没有,最后也没见高湛降罪,不了了之!我想这毕竟不是什么坏事,能替朝廷挽回些民心。皇帝都没说话,各家只得乖乖将银钱如数奉上。不少千金都已陆续回府。
既然想做善事,管她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有人受惠,总是多多益善的。想当初若不是郑家派粥,我也未必能熬到与四郎相见。
小玉点头:“不仅郑府,还有留在王府的各家娘子,都有这个意思。但她们怕失礼冒犯,惹王不快,这才让奴婢来问问兰陵姐的意思。只要兰陵姐同意,兰陵王便不会怪罪。”
我想了想对她说:“今日兰陵王有事出门了,不会去西兰苑,但我们已经说好明日一同前往。如果各位娘子有意慰问贫苦百姓的话,请她们赶紧准备。为了避免混乱,还有统一安排上的考虑,她们想捐助的钱资须于今日申时前交至高管家处,明日只需出力便可!高管家会根据收到的款项,安排明早的马车座次,过时不候啊!”
“我定将兰陵姐的吩咐转告各位娘子。”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眼前一片金光灿灿差点晃瞎我的眼。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尤以郑娘的妆最盛。这都能做什么事啊?
行,不都是想勾引四郎吗?既然依约付足了款,我也得有点职业道德,安排四郎和她们一起派粥,这个距离够近了吧。
四郎面色还算平静,应该没察觉到什么吧?我有点心虚,但这场交易的利润太诱人,只得稍稍牺牲他的色相,回去后我定加倍对他好!
“午膳时间,大家过来排队,兰陵王派粥了。”我率先吆喝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西兰苑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我了,对我还算认可遵从。不到十分钟,长长的队伍便建立起来。
四郎负责舀粥,各家千金发馍的发馍,派米的派米,打水的打水,算是各司其职。只是每当看到她们翘起兰花指,只用两根手指捏着馒头派发时,我真想笑。算了,对她们来说本就是一场秀,坚持下来就不错了。
派发完毕后,我将所剩不多的馒头一一塞到四郎和各家千金手中。自己则拿粗碗打了两勺稀粥,就地吃了起来,每次运动后,食欲特别好。
这下千金们又犯难了,望着手中粗糙发黄的硬馍,自不能跟日常饮食相比,难以下咽,但不吃又饿得站不稳。
四郎并未多看,直接坐在我跟前,大口嚼起来,真正的美人就是不一样,怎么都好看。连带我碗中的粥也变得特别美味。
我将一块咸菜夹在四郎的馍中,告诉他这样吃更香,然后怕他太干又把粥碗凑到他嘴边,让他喝两口,四郎全无异议,照单全收。殊不知,这一幕让一旁的千金们都红了眼!没办法,我跟肃肃的情谊,她们这辈子坐火箭也追不上了,突然觉得特别爽!
“啊!”一声尖叫传来。我与四郎同时转头,看到西兰苑中一个两岁左右的宝宝,正一头扑进一位千金娘子的怀中,嚷着要她抱。在孩子眼中,来帮助他们的都是好人。那位娘子衣着粉嫩,年纪又与他母亲相仿,自然以为会跟母亲一样疼爱他,就去亲近了。
满身的泥土和玩耍的污渍,一下全印在王家娘子身上,怪不得失声惊叫,那身衣料可名贵了。正要发飙,看到我和四郎,特别是四郎的俊脸正望着她,顿时收起厉色,抱也不是,推也不是,干笑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笑生生忍住,因为好像不太道德。
“姨,姨,亲,亲……”娃娃含糊不清地讨好。王家娘子大惊失色,急忙顾左右而言他:“小郎乖,是不是饿了?来,姐姐喂你吃馍……”
急急掰开手中的馍,直接塞进娃娃嘴里。可惜娃娃太小,嚼了两口,便尽数吐了出来。王家娘子不知所措之际,有人“好心”递上米粥,让她喂。
王家娘子时不时看向四郎,既要保持形象,又要表现贤淑,那个累啊,一勺一勺耐着性子喂孩子。终因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喂多了,宝宝呛住,连咳几声,突然全部吐了出来,喷得王家娘子一脸一身。
“啊……”这下再顾不得形象,王家娘子一下丢掉粥碗,尖叫跑远。
“哈哈哈……”我再也憋不住,捧腹大笑!四郎有些无奈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孩童天生玩性,见状纷纷过来要与各家娘子玩耍,吓得她们花容失色,四处乱窜,孩子们更以为她们在跟他们玩耍,追逐起来……
一天下来,妆花了,发髻散了,衣饰凌乱,疲惫不堪,狼狈之极。王府来接的马车一到,个个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
四郎和我上了最后一辆。我也累了,靠在四郎身上,入睡前迷迷糊糊听四郎叹了一句:“幸好当年我遇见的是兰陵!”
第二天再也没人自告奋勇去西兰苑了,我也落得清静。
有了多方资助,西兰苑的运作越来越趋于稳定,终于迎来第一个新年,看着原本的难民与寻常百姓一样过年,顿时让我感到莫大的成就感。
我和四郎在醉兰阁中守岁,大年初一便带着满满一车年货到西兰苑,高睿也来了。大伙包饺子、做馒头、烙大饼……我还亲自搓汤圆给四郎吃,一派火红,年味实足。
不到正月十五,四郎又忙着练兵去了,据闻边关告急,周军蠢蠢欲动。
这日,我照常在西兰苑中忙活,突然一骑飞至,竟是安德王高延宗,气喘吁吁下马跑来。
“沈兰陵,陛下为四哥赐婚了,就是郑家娘子!”
“咣当!”水罐失手掉落地面,摔得粉碎。我竟忘了三月之限,顿时一股凉气由脚底升起,直冲脑门。可算算时间,还没到啊!而且当初我并没有答应高湛的条件,只说考虑!
“走,回去!”我直接冲了出去。
“赶紧把马车赶过来。”高延宗命道。
“来不及了,不坐马车,”我心慌意乱,“骑马,你带我共骑一匹。快!”
高延宗将我拉上了马背。顾不得翻江倒海的全身不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四郎千万不能答应娶郑娘!心脏难受得像要裂开一样,终于在下马之时,一股脑儿吐了起来……
“你还好吧?”高延宗颇为担忧。
我摆摆手:“没事,赶紧进去。”
可是府内不见四郎踪影,我拉住高管家直问:“王呢?”
“王进宫了!”
“定是谢恩去了!”高延宗说。
“那我们即刻进宫!”
阖闾门前,御林卫拦下我们盘查:“何人入宫,可有诏令?”
高延宗取出腰牌大声道:“吾乃安德王,她是神医沈兰陵。陛下有过旨意允她可在大殿、内宫畅行,尔等不知吗?”
所有人下跪:“见过安德王、神医。”
“兰陵王是不是入宫了?”我直接问道。
“正是!”守卫道,“陛下正在含光殿召见群臣议事。安德王、神医若要面圣,请下马入内。”
“这是规矩!”高延宗一边对我如是说道,一边扶我下马。我急冲进去。
“神医,含光殿不在那边,应往这走。”守卫好心提醒,我来不及道谢,又奔过去。
不知跑了多久,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啼哭声,让我呆立当场,因为那声音是孩子的声音。
突然一扇宫门打开,从里跑出多个四五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孩子,天寒地冻,居然赤裸着小身子,青红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他们满脸惊恐,四处奔逃,后面追着内侍。
“怎么回事?”我问高延宗,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高延宗颇为无奈道:“其实陛下并未禁止以童炼丹,宫外有你看着,这宫内就……还是有不少人家日子过不下去,就把孩子卖入宫中以作……”他也说不下去了。
“住手!”我咬牙喊道,“我是神医沈兰陵。我即刻面圣,不许再伤害孩子,都给我住手!”
闻言,内侍不敢乱动,孩子全部跑到我身后,拉着我的衣角喊救命,我心颤不已,这是什么世道啊,人吃人啊!
这时,从同一扇宫门中缓步走出一道士打扮的面红肥胖之人,一挥拂尘,指着我道:“何人胆敢坏我炼丹?”
“你个王八蛋、人渣,以人炼丹,不得好死!”我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
那人也气道:“大胆,来人,给我拿下。”
“放肆,尔等谁敢动?”高延宗喝道,“林道子,她就是朝野闻名的神医沈兰陵,你敢对她不敬?”
林道子脸色一变,向我微微施礼:“原来是沈神医,贫道稽首。贫道亦为道门中人,与神医各行其道,还望神医勿挠。”
“我呸,你修的什么道?我劝你赶紧把孩子放了,否则残害无辜生灵,等着天谴吧!”
林道子脸色一沉,不复恭敬:“神医此言差矣。你我皆是方外之人,法门不同而已。神医如何知晓贫道就不如你?叫你神医是给你面子,若不识好赖,休怪贫道无礼。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捉回来,误了吉时启丹,你们担当得起陛下责罚吗?”
内侍又要冲上来。“你们敢!谁敢动他们,老娘同样要你们陪葬!”
“嗖,嗖,嗖……”岂料我话音未落,破空传来箭声无数。随即,孩子们惨叫,中箭倒地,命丧当场!天啊,他们都是孩子,有什么罪过?!
林道子哈哈狂笑,一挥手,藏身暗处的侍卫全部现身。
感觉身后还有一双小手紧紧拉着我,我一把将他抱入怀中,不顾一切向前奔去。高延宗拦住追来的侍卫,交了手。
寒光一闪,一腔热血喷洒在我脸上,孩子活生生在我怀中断了气,被林道子一剑斩杀!
“啊……”我红了眼,发疯似的想跟他拼命,林道子狞笑一声,挥剑向我斩来,被高延宗及时赶到生生接下:“你敢伤她?就算陛下不治你的罪,兰陵王定会将你剐了!”
林道子收起宝剑,恶狠狠道:“陛下最看中之事莫过于修仙,谁敢阻挡,杀无赦!所幸现下丹童一个不少,贫道且不与你们计较。来人,把他们都抬回去!”
眼看着一具具幼小的尸身被搬回他们生前拼命逃出的地狱之门,看着一条条本该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残忍地被杀害在眼前,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沈兰陵,沈兰陵……”高延宗不停唤我。
“我……要……见……高……湛!”我颤抖着迸出这五个字。
高延宗扶着我一路踉跄终于来到含光殿门口。
内侍眼尖,不待高延宗发话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出来宣旨让我们进去。
所有人都在,四郎也在……但现在我眼中只有仇恨,死死盯着正前方龙椅上的高湛!
高湛没看出我的异样,眼中闪烁着异常兴奋,从龙椅起身,快步迎来,一边还说:“兰陵,国师刚为朕炼制了一味仙丹,你快为朕看看,是否真有其效?”
“昏君!”我忍无可忍,攥紧拳头,迎面狠狠打过去。
“啊!”
“陛下!”……
“兰陵!”
众人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