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陵王高长恭?”
“正是!”
“他在哪?”我一下蹦上台揪住老鸨问。
胡妈妈一惊,直道:“她……她在陪兰陵王……”
“我问的是高长恭!”不觉提高音量。
“二……楼!”胡妈妈略微回神,急忙道:“公子,兰陵王可是皇族,咱们醉香楼吃罪不起,公子……等等……别去,来人,拦着……快拦着……”
我早已撇下她,直奔二楼厢房,喊着四郎,一间间踹门,惹恼了里面一对对野鸳鸯,顿时咒骂一片……
龟奴终于将我拦下,绣云警戒,胡妈妈气喘吁吁追上来:“公子,公子,听我说,惹怒兰陵王,可是要掉脑袋的。所幸他不常来,只要避开今晚,明日……明日便可,老奴一定为您和京娘安排。现下不如随我……”
“我又不是来找冯京娘的,都围着我干什么?让开!”我扯开嗓门喊道,“高长恭,给我出来!高长恭……”
“公子若再胡闹,可休怪老奴不客气了!咱这虽说做的是皮肉买卖,也不乏一品大员捧场……”老鸨终于拉下脸来。
“怎么不客气?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告诉高长恭,沈兰陵来找他了!”我吼道,心里全被肃肃嫖妓的愤怒塞满。
“沈……沈兰陵?你……你就是朝野传颂的……神医?!”胡妈妈指着我,声音发抖,果然青楼跟茶馆一样消息灵通。
“知道就好!就算你保得了他不生气,信不信老娘也能调兵把这铲了?我就不信你没干过逼良为娼的勾当!”
“哟,哟……”胡妈妈双眼发黑,抚着心口,臃肿的身躯向后压去,被三个龟奴及时扶住。
“何人要见孤?”慵懒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
胡妈妈半眯着眼睛急指我。华丽的声音又起:“原来是神医……”
“少装不熟!”我拨开人群,冲到他面前,“不是商议国事吗?不是公务繁忙吗?为什么会在这?你……你变坏了!”如同天使一般的肃肃怎么会跟妓院扯上关系,我接受不了!
“厢房雅致,有酒有菜,有歌有舞,京娘伺候周全,为何不能来此议事?刘将军这才离去不久,神医……不也来此寻乐?”四郎扫视我的男装,绣云心虚地低头。
我一噎,直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我承认我好奇,进来见识一下。如果你不高兴,大不了下次不来了!咱们走,回家慢慢说。”
四郎纹丝不动,良久顶上传来一声叹息:“这又何苦?既不在意,又何必执着我身在何处,与何人交往?”
“我怎么不在意?天天巴巴地盼着你早点回来。你不在,我吃不下睡不安,这么明显的黑眼圈没看到啊?!”我特意将脸凑到他跟前,楼下隐约传来哄笑……
四郎颇无奈:“你盼的是肃肃,不是我……”
“你不就是肃肃!矫情什么?”
四郎撇开目光,神情变冷:“不是你要我多与女子接触吗?”
“我是想你多跟良家女子接触,不是妓女!”
“刚刚是谁说妓子靠劳力换取报酬,不低贱?字字铿锵,言犹在耳。为何转眼又是一番说辞?为何兰陵对我总是如此善变?”
“……”我被噎得想冒烟,最后只得道:“这是观点和角度的问题,你不要偷换概念。再培养感情,你总不能娶个妓子为妃吧?想气我,还是想丢祖宗的脸?我告诉你,职业不分贵贱,但就娶妻而言,性工作者和良家女子的区别大着呢!我不想出口伤人,你跟我走,回去慢慢解释给你听。走吧……跟我走啊……”我死命拉他不放手,可四郎仍旧没有挪步的意思。
“嘶……哗……”我咚一声跌坐在地,呆呆看着四郎的衣袖竟被我生生扯断一大截。四周传来冷抽,坐等兰陵王发怒……
“四郎……”
“四郎!”
一声温婉柔弱的呼唤和我的声音叠加,一道娉婷身影袅袅移至四郎身旁,微微屈膝,查看他的衣襟,随即小跑回屋取来针线包,怯生生地向我伸出纤纤素手……美啊,真漂亮,果然跟李祖娥有一拼。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美人在要那半截断袖,我呆呆递了过去,这才想起自己的立场,一下蹦起来,将她推开:“不许碰他!”
力气不大,但美人措手不及,被缝衣针扎破了手指,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京娘!”四郎不禁唤道。
美人蹙眉,杏眼不解地望着我,煞是可怜动人。
“京娘哎,女儿哎……”一旁胡妈妈呼天抢地开来,“你怎么样啊?看看这水葱似的小手,就这么毁了,可心疼死我了。快来人,去请最好的医翁!女儿有个什么闪失,我也不活了,女儿啊……”
“再嚎把你嘴缝了!”
噪音戛然而止,胡妈妈捂着嘴,带着惊恐望着我,眼底还是不服气。
“看什么看?这点小伤,死不了人的。老娘是神医,我说没事就没事,拿酒来。”
胡妈妈疑惑,我一瞪眼,她急忙挥手命人端上一壶。
我拉过冯京娘的手,挤出污血,然后含了一口酒,直接喷在指尖。冯京娘微微痛缩,楚楚可怜地靠在四郎身上,顿时我又火冒三丈,一把将她扯开,这次却被四郎牢牢扶住。
“京娘,孤扶你回房歇息!”四郎的柔情差点没刺瞎我的眼。
“不行!”我立即反对:“你要是再跟她一起,我……我……我就……我就跟你绝交!”
四郎猛然一震,转头看着我,“京娘为你所伤,我送她回房有何不妥?”
“就这点小伤……这几步路,这么多人,偏要你兰陵王扶?你从来不会质疑我的医术,你就是为了亲近她故意找借口罢了!”我被气得头昏眼花,血压飙升。
冯京娘适时柔柔开口:“四郎,奴家没事,不必挂怀。”
“你闭嘴!”我火道,“我与他之间,轮得到你个人尽可夫的插嘴?长得再美有个屁用,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别把什么脏病传染给他,给我滚远一点!”
所有人惊叹我的粗鲁,冯京娘闻言更是如被雷击,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紧紧贴在四郎身上。
“兰陵!”四郎喝道,从未有过的严厉。“喊什么喊!我没聋。你不是想娶我吗?这就是我的真面目,后悔了吧?”我瞪向四郎,不觉红了眼眶……
良久,四郎缓缓一字一句道:“兰陵如何都好……”
“就是不能动她,不能伤害你的心肝宝贝,是吧?!”我自动接了下去,“你小子忘恩负义!从小我对你独一无二的如珠如宝,视你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你呢,居然为个妓子吼我?还有啊,你凭什么让她叫你四郎,你把我跟妓子划为一档吗?”
四郎一愣,半天道:“兰陵不是说,姓名只是个代号,如何称呼都无所谓的吗?”
这小子果然把我的话记得一字不落!“我不管,只有我能叫你的名字,其他人只能叫你兰陵王,听见没有?”
四郎一僵,四周又传来抽气声。
又过了大半晌,四郎开口:“兰陵说过英雄莫问出处。既然兰陵不愿嫁我,我娶谁又有何不同?京娘温柔贤惠,不输朝臣士族之女,我娶她又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我的心像掉进冰窟窿,再被万箭射穿。而胡妈妈脸上每条褶子都撑开了,冯京娘虽有担忧,也忍不住嘴角上翘。
我快要呕血了,老鸨还不识趣地劝道:“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神医放心,京娘生性温良,洁身自好。过门后,定会好生伺候您与王的,尽快给兰陵王添丁。”
“洁身自好?她卖艺不卖身,还是你没让她接过客?”
唰地,冯京娘又是脸色惨白,老鸨笑容也僵了,干笑圆场:“神医有所不知,京娘原本也是大户出身,家逢大变才沦落到我这。她谦良恭顺,出口成章,诗画皆精,一般官宦千金都比不上,因此深得兰陵王欢心,既然他二位情意相通,神医切莫拆散良缘!”
“……我……拆散良缘?!”刚要大骂,看着老鸨那副嘴脸……她懂什么?
“诗画皆精,出口成章?”我对四郎说,“她能作什么诗,风月场所的佳作?当年你年纪小,我怕你学坏,所以从来不碰那些,但我教你的千古佳句还少吗?好,我今天再念两首,让你看看是不是一个级别的?”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人生……”正当四郎露出惊艳之色时,我愣是想不起后面的句子,憋了半天,只得改口:“换……换一个!”
我绞尽脑汁:“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四郎动容,我又换一首,因为很多学过的诗都记不全了……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好!”四郎终于叫好。我得意看向冯京娘和老鸨,怎么样?穷你们一辈子都写不出来。
“花送媚眼柳摆腰,神女偷看风月窑。郎抱春风琴轻奏,妹迎秋雨上九霄!”
“哗”,四下一片哄笑,这次毫无遮掩,挡都挡不住。
“好诗,好诗!”胡妈妈特别激动,连忙吩咐,“这赞的不就是咱们醉香楼吗?赶紧拿笔记下来,我要挂在大门上,让每位客官都看看来咱们醉香楼是何等的销魂!呵呵……我一定要记下来……”
“这算什么,更露骨的还有……”
“轰”一声巨响,楼梯的护栏被四郎一掌击垮。俊脸铁青,浑身冒寒气,顿时所有人噤声!我咽了咽,硬着头皮道:“来这不就是喜欢这种风格吗?我告诉你,从遗传基因学上讲,女人的子宫……就是身体只会对她第一个男人记忆深刻,我怕她将来生的孩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像谁!”
冯京娘掩面失声痛哭。我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但他们非要逼我在这说,谁让她跟我抢肃肃的!
“绣云!”四郎冷声命道,“送神医回府!”
“那你呢?”我急了,“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京娘无错!”四郎道。
“她没错,难道我有错?”我气得乱比喻,“怪不得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
又是一阵哄笑。四郎一愣,极力压抑道:“绣云,若再不将神医送返,今后你也不必再回王府了。”
轮到绣云脸色大变,上前劝阻,被我挡开:“除非是你,谁来都不行。反正你不走我也不走,胡妈妈,要不也给我来两个姑娘,不,找两个兔儿爷伺候。”说着摸出一块金子丢过去。
“兔儿爷?”随即反应过来,胡妈妈面露难色,战战兢兢看向早已冰冷到无人气的四郎……
四郎冷冷道:“若神医真有此雅兴,请自行付账,恕兰陵王府难以供给。”
“什么?”我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喊,“当年我们举步维艰,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用的,我全都花在你身上,心肝宝贝似的捧在手心。为了你,我几度差点没命。如今你显贵了,就嫌弃我白吃白住?你……白眼狼!告诉你,老娘肯用是给你面子。你看扁我养活不了自己是吗?行,从今以后,咱们割袍断义,我就算要饭也不会要到你门前!”
早在话一出口,四郎已有悔色,但我在气头上,也把话说绝了,不顾一切冲下楼。
楼梯满是被四郎震碎的木屑和断垣,一个没留神,一脚踏空,整个人向前摔倒,面朝下一路滑下去。我尖叫着眼见脑袋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之际,后背被轻轻提起,顿时停止滑落,与地面只有一寸的距离,吓得魂不附体。
心有余悸地暗叹命大,余光却见那张倾国的容颜依旧漠视一切,周围不少人对我指指点点。
顿时羞愤、委屈笼罩全身,我索性挣脱他的拉拽,彻底趴在地上,哭道:“我孤身一人万里迢迢,跑来这么落后的时代,受尽欺辱,就是为了找你,结果你为了一个……一个不相干的,居然抹杀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着毫无形象地双手捶地,两脚乱蹬,估计不到明天就会成为全城笑柄。
“你不就气我为你选妃吗?终究我也是为你好,至于躲到青楼吗?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能直面的?”
“为我好?”四郎道,“兰陵可曾真正聆听我的心意?”
“什么心意?不就是你想娶我,我怕你误会这种感情,希望你趁着这三个月多接触一些外面的女子吗?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我怕你后悔就晚了。再说我又没逼你娶她们,三个月后发现不合适就拉倒,以后再慢慢挑呗!”
“我根本不想挑,若当真要选,京娘也是女子,为何不可?于我而言,除了兰陵,其他女子并无不同!”
……就我现在这副市井泼妇样?你傻还是我傻?这小子还沉溺在回忆中,唉,说不通啊……
哭久了,累了,四郎将我扶起。一抬头发现整个大堂都空了,什么时候清的场?
四郎又命人给老鸨递上几块金子:“今日所有损失由孤承担。不够的,前去兰陵王府支取。但今日之事,切不可向外提及!”
“够,够了!王请放心,都包在老奴身上!”看见金子,胡妈妈本能开心起来,但随即看到京娘一脸郁卒,笑容又消减不少。
既然四郎还关心我,我索性像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你知道的,我受过重伤,刚才那一摔,好像触发旧患了,不知道会不会脑震荡!”
四郎脸色一变,焦急起来,这下我放心了:“我觉得头疼,腿疼,全身都疼!你看手也擦破了,出血了……四郎,在这,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和依靠。如果你不理我了,那我真没什么可留恋的,我可要走了,回家乡再也不来了!我也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但我从来都是真心希望你幸福的。”
四郎叹息:“兰陵……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先回去吧!”我再接再厉,四郎终于点头。
顿时觉得雨过天晴。“受伤了,能不能抱抱?!”四郎毫无异议,看来我的影响力还在,大为安心。
四郎抱起我向外走去,我悄悄回头,向胡妈妈和冯京娘做了个鬼脸,跟我抢肃肃,活该!
坐上马车也不敢放松,生怕他改变主意又调头回去。
高管家见我们一同回来,尤其我一身狼狈凌乱的男装,很惊讶但没多问一句。我讨好地问四郎:“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四郎摇头不语,只是看着我,然后任我将他一路拖回醉兰阁。我知道他的心结还没解,但绝不能因此饥不择食,流连青楼楚馆,终将后悔莫及!
吹灭烛火,我将锦被紧紧裹在我俩身上:“四郎,我知道自己过分了,改天我找冯京娘道歉去。但我真的不想你把光阴浪费在那种地方。你不喜欢府中的千金,老实说我也受够了,不如明天咱们就打发她们各回各家吧。”
良久黑暗中才传来一声闷哼,算是同意!直到快天明,我才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见他仍在屋里看书,就像从前一样,我安心了,用功的男人真是超有魅力!
我刚要开口重提遣散府中千金之事,绣云入内,看看我,又看看四郎,面露难色,最后还是据实禀报:“王,醉香楼的胡妈妈,派人来说……”
我心一沉,还没完了?!
“王昨晚离开后,冯京娘自缢!”
什么?我呆立当场。难道我真的错拆良缘,棒打鸳鸯,酿成千古冤案了?!
“现下人呢?”四郎依旧看着书简,似有很重要的军情!
“婢女发现得早,救下来了,人无碍,只是心神有些不济,不肯吃喝,终日流泪,直嚷着要见王,胡妈妈没办法才派人来……”
四郎放下书简,起身离案,准备出门。“等等!”我转身进内屋收拾妥当。
“兰陵你……”
“我是医生,当然得去看病人,何况这事还是因我而起。别担心,这次我保证不会惹事。我反省了,昨天我是太过分。也许你们真的有缘,命中注定……再看看吧……总之我先跟她道歉去……总之我不想冯京娘的事横在我俩中间成为一辈子难以逾越的鸿沟。”我很诚恳,但心也挺乱的。
四郎一愣,眉头又蹙:“兰陵还是别去了,我怕京娘……”不想见我?见到我更受刺激?四郎当真这么在乎她?顿时心又凉了,伴着不明的酸痛,很不舒服。
望着四郎离去的背影,我对绣云说:“走,咱们还是去看看,不然我心不安。”
这回绣云真的很为难,直到我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如果这次再闹事的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别……别,使不得,折煞奴婢了,奴婢随您去就是。”绣云诚惶诚恐。
醉香楼白天不营业,只是今天门外站满了士兵,一问,果然是兰陵王麾下。我表明了身份,他们还是拦住我:“王有令,任何人等不得入内,尤其是……神医!”
“我……”四郎真把我当狼防,怕我伤害柔弱的冯京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想硬闯。
“扑咚”一声,那士兵直接给我跪下了:“还望神医体恤,莫为难小人。您与王之过往,吾等皆有耳闻。神医尊贵,吾等自不敢冒犯。可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儿,若守不了军令,擅自放行,恐也……”
我明白了!
呆呆转身,猛然拔腿跑了好远,一下气馁坐在路边!沈兰陵,你到底在搞什么?居然跟个古代妓子争风,还闹成这样?你究竟想怎样?你不是最希望肃肃幸福的吗?只要他和冯京娘是真心相爱,你的任务就结束了。他找到幸福成亲了,你也可以滚回去了……
“姐姐,给点吃的吧?娘病了!”
“姨姨,给……饼……吃!”
“妹妹饿了……”
“饿了……”
……
不知哪来的一群饥民乞丐,见我衣料上乘,围了过来。我一看,竟都是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几岁,小的路都走不稳,跟在哥哥姐姐后面,捧着破碗咿咿呀呀……
我看向绣云,这会儿我俩身上都没食物,匆忙出门,银钱也没带多少,都给了他们。
孩子们欢天喜地跑进对面的饭庄。
我看到掌柜收了他们的钱,却只给了两个陈馒头,小二还粗鲁地驱赶已经上桌等食的小童。转眼间,把他们全部撵了出来,年纪小的跌倒在地,痛哭不止,也换不来丝毫怜悯……
我忍不住走去,将小东西抱起,就像当年看到肃肃受欺,好生安抚。随后,我领着他们再次跨进饭庄。
掌柜见我衣料华贵,刚要笑脸招呼,看到怀中和身后的孩子,又沉下脸来。
我开口:“掌柜,刚刚我让他们帮我置一桌酒食,付了足够的银钱,为何只有两个冷馍?”
掌柜不信:“客官若要置席,为何不自己前来,或派家丁,招一群小乞儿来买岂不笑话?”
“那是我的事,只要给足了钱,你管我派谁来?我的饭菜呢?”
掌柜狡诈道:“我只收了一铢钱,两个大白馍,已是善心多给。客官的钱给了谁,便向谁要去!”
“你……”我气,但转念一想,“掌柜说的不无道理,没收到是吧?那就报官。我是兰陵王府的采办,银钱都有兰陵王府的标记。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小贼,连兰陵王府都敢招惹?!若是从这搜出什么,那只能说明……你偷盗!……别着急,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解释作案动机和过程!来个人啊,你们谁有空去击个鼓报个案?寻回失金,我重重有奖!”
年纪大些的孩子见有热闹,跃跃欲试。
“别……别……”掌柜立马换了副嘴脸,谄媚道,“这位娘子,我想起来了,刚刚是收到不少银钱。小的不知是您的,还以为小乞儿偷来的贼赃,正准备上交官衙呢!这下清楚了,您要什么酒菜,尽管点,请上坐。”
“我的钱够点几个菜啊?”
“尽管点,尽管点!”掌柜点头哈腰。
“那好,孩儿们,咱们上楼。麻烦掌柜将店中菜式都来一遍。”我吆喝道。
孩子们欢呼,很快,满满一大桌。
他们饿极,什么都往嘴里塞,那种感觉我体会过!
让我感动的是,再急再饿,大的不忘小的,先喂给弟弟妹妹。我有些心疼道:“别急,别急,慢慢来,先喝口汤,慢慢来……”
好不容易菜过五味,见他们进食速度缓慢下来,我才问:“你们是什么人?家人呢?”
所有人一黯,只有太小的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只顾往嘴里塞。
最大的少年道:“我们都是齐国各地的灾民,逃难到邺城。父母亲人或死或伤,还有卧病的也……是以我们才出来乞食。”
几个小不点,以为我没看到,趁着说话的空隙,偷偷把鸡腿塞进怀里。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藏食,终于被我撞个正着……他们有的尴尬,有的惊慌,统统拿出来,乖乖放回去,好像我会吃人一样。
我笑问:“你们住在哪里?”
“城西一所荒废的破庙!”少年道。
我叫来小二,吩咐打包一百个馍,然后对孩子们说:“你们尽管吃。这一百个馍给你们带回去分给家人!”
孩子们欢喜之余,又开始新一轮的狼吞虎咽。
在掌柜心疼的目光中,我们准备步出饭庄。
突然马蹄声和士兵的奔跑声传来,街上一片恐惶。这群乞儿更是惊慌失措,四处躲藏,有的藏进客人桌下,被小二赶了出来,有的藏在楼梯缝隙,有的躲在我身后,紧紧拉住我的衣角,瑟瑟发抖……
我瞥见掌柜露出一抹报仇似的狞笑,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出什么事了?说!”
“娘子定是外县来的,不知陛下近日受得神启,须阴年阴月阴日出生之童男童女炼丹,方可与天同寿!”
高湛居然丧心病狂至此?!!
铁甲军已冲进店中,领头的一指我身后的乞儿:“把这群流民带走!”顿时孩子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四处乱窜。侍卫们伸手就要捉人。
“住手,都不许动!”我喝道。
“大胆!尔乃何人,竟敢阻拦御林军执行皇命,可知死罪?”领头人道。
“我是沈兰陵,不认识的话回去问高湛。顺便告诉他,从古至今,没有丹药可以长生。不想死,让他找我!”
“沈……神医,您是神医大人?”领头人惊诧。
我点头,再不想承认,此刻也只有这个名头能吓人了。
所有人即刻跪地向我行礼:“见过神医。”
“将军快快请起。我只求将军不要为难这些孩子。你们也是为人父者,如果高湛要杀你们的孩子换取他的寿命,你们舍得吗?我也知道你们职责在身,所以麻烦回去告诉高湛,我沈兰陵说的,损伤人命,只会下地狱!”
将军有些为难,最终一点头:“得令!”
“且慢!”又进来一位华服大人,有点眼熟,正是高湛身边的……和士开,多日不见……依旧让人讨厌。
“神医不在醉香楼寻欢,怎得空在此?”和士开不阴不阳地开口。果然我大闹青楼的事,全城皆知。不过……那又如何?
“这跟和大人您有关系吗?”
和士开脸色一变:“是不关我事,但你一再违抗圣意就是死罪!”
“死罪?这话等你当了皇帝才有资格说!高湛当我是神仙,你却处处为难我,怎么,想违抗圣意谋反吗?”和士开脸色又一变,不等他反驳我直接喊道:“和士开反了,和士开反了……”
众将士哗然。
和士开怒极:“沈兰陵,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这里都是我的兵马,谁会听你的?你恃宠一再羞辱本官,今日高长恭不在,看谁还能护得了你?来人,把这群乞儿都捉回去,若有人敢抗旨不遵,就地格杀。若神医在混乱中受伤,亦无可奈何,本官自会在陛下面前保你们周全。还等什么?”
“哗啦!”众将士全部亮出兵器,顿时又是一片混乱,孩子们的哭喊让我心颤,这一去就是死路一条啊!
“你们敢!”我无奈,只能大喊,“和士开,你丧尽天良,我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和士开看穿我无计可施,狂笑不已。
突然,街上又奔来一队铁骑,下马,与和士开的兵将战在一起。
是四郎吗?我松口气,关键时刻这小子总算没忘了我。
双方打得难分难解,和士开气急败坏道:“住手!都给我住手!尔等谁人部下?报上名来!”
一乘软辇抬了过来。我不禁疑惑都紧急成这样了,四郎还有心思搞神秘?
“和大人,好大的威风!”男声从轿辇中传出,我失望,不是四郎!
“原来是赵郡王!”和士开一变脸,恢复笑容道,“下官只是奉旨将小童带回,为陛下延年。”
“神医已经说了,此法不可行,反将折寿!和大人是要逆天吗?”
和士开脸色又变,但不能发作,生生忍下去:“下官身负皇命,不得不从。”
“长生之事,神医自会与陛下交代,和大人何必越俎代庖?!冲撞了神医,陛下只会怪罪于你!”
“是下官鲁莽,既然如此,下官告退。”和士开话语虽不敢不敬,但神态极为不忿,他恨恨看了一眼软辇,一拂袖带人离开。
“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救!”我上前道谢。
“沈医工,数十年不见,可否安好?”轿帘一掀,一道瘦长的身影从内而出,面容清隽,一缕美髯迎风飘动,很是潇洒。
“你……你是……高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