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孝瑜目光闪躲,最后落于地面。
高湛问:“是否河南王有所冒犯,令神医不悦?”
这不明知故问吗?要不是他们内外串通,我怎么会站在这?
还没开口,高孝瑜惶恐道:“臣不敢!沈……神医大病未愈,身体孱弱。臣知陛下日夜牵挂,且世间珍稀药材莫过于皇宫,臣以为送神医入宫调养最为妥当,还望陛下成全!”
这话……真恶心。
高湛装模作样地思索道:“长恭军事繁忙,向来对府内之事不上心,明知神医大病未愈……此番领兵,竟无知会,实在大意。沈神医与我高家,与父皇、大哥渊源颇深,由朕亲自照拂,也算妥当。河南王,难得你平日为国事操劳,还能如此细心周到!”
高孝瑜急忙谦虚:“此乃身为臣子理应为陛下……和神医……所虑。”
无耻!难道高孝瑜不知道这样做,四郎会与他兄弟反目?就算不喜欢我赖在兰陵王府,也不至于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啊……
高湛接着道:“朕与母后商议过,既然河南王与尔朱摩女两情相悦,朕理应成人之美,将她赐予你为妾室。卿且先回府,三日后,内宫马车必风光将她送至卿府。”
什么意思?
高孝瑜再次下跪:“多谢陛下盛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可面上并无一丝抱得美人归的欣喜。
“平身吧!”
“臣告退。”高孝瑜低头向外退去,自始至终不敢与我对视。
“你……”把我诓来,自己想走?怪不得之前承诺的是带我入宫保我性命无忧,而不是怎么来怎么回!我伸手拉他袖子,却被轻轻拂开。高湛适时挡在中间道:“就请神医安心留在宫中静养,朕与母后定会好好照拂于你。来人,传御医!”
“不用,不用,”我连忙推辞,“你都说我是神医了,自己的病还需要别人来诊吗?赶紧让我回兰陵王府就行!”
“放肆!大胆医女,忤逆圣意,出言莽撞,可知死罪!”一个白面的官员出声斥道。官级不低,相貌还挺俊俏,就是脂粉味太重,眼角藏着一丝阴暗狠戾。
猛然打了个喷嚏,我直接回道:“你才放肆!我沈兰陵不住兰陵王府住哪?你谁啊?陛下都尊我为神医,你凭什么对我不敬?我与献武帝相识之际,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是不是啊,步落稽?”我故意当众叫高湛的小名,一来震慑他人少找麻烦,二来想激怒高湛,把我赶走最好!
可惜高湛直点头,我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倒是那人脸色极难看。
只听高湛笑道:“神医所言甚是,我与神医……兰陵交情匪浅,早在十六年前便已相熟,岂容外人置喙?!”还真会顺杆爬,当年我们有什么交情?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能当皇帝,所以眼下不能驳他的面子。
“兰陵有所不知,”高湛话锋一转,“和爱卿为人耿直,为朝廷鞠躬尽瘁,朕之良师益友。他不甚了解你与我高家之过往,才会言辞莽撞,还望兰陵看在朕的面上,不予计较。”
我不禁多看了那个官员几眼,究竟有何能耐让高湛如此维护?
“和……?”有点耳熟。
“下官和士开,”那人突然深深一揖谦卑道,瞬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无心冒犯神医,还望神医见谅!”
对,和士开!四郎兄弟不止一次提到过……他是个奸臣!
“和爱卿不必自责,朕知你无心。兰陵,和爱卿官居尚书右仆射,正三品大员,时常向朕献治国良策,对社稷大为裨益。”
“臣惶恐,陛下才是百年难得一遇之明君,胸襟广阔,目光深远,治国有方,有幸得陛下提携,尽一己之绵力,才是臣之荣幸。”
无底线地相互吹捧,肉麻,听不下去了。所幸殿上还有熟人,段韶和斛律光见我走来,早早拱手见礼,我也同样回礼,虽然经过郑府短期的“初级礼仪培训”,自知不对,但一时也想不起该行什么礼。
段韶已然两鬓霜白,斛律光也不复当年的轻狂莽撞,沉稳内敛许多,但威武依然。
“二位……还好吧?”十六年沧海桑田啊!
“好,好!”两人连连答道,望着我的目光充满惊喜。尤其斛律光,一下摁住我的双肩,不敢置信道:“沈兰陵,果然是你,他们初与我说时,我还不信。当年我与长恭亲身下到崖底搜寻,结果没找到你的尸体,长恭就说你没死……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为何容颜不改?难道你真是神仙,吾从不信世上有何神仙鬼怪……”
算他有脑子,段韶一旁道:“赶紧将沈医工放开,不知她有伤在身吗?”
斛律光赶忙松开,我故意道:“斛律光,你知不知道?我刚到邺城,第一个就想去找你,结果你出去修什么长城了。要是你在府中,我何至于遭这么多罪?”
斛律光一愣,随即生气道:“竟有此事?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将你拒于门外?吾非亲执军棍打断他们的狗腿不可。”
我忍不住笑了:“你现在可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其实我根本没打听到你的府邸,百姓怕我有所图谋对你不利,都不肯说呢……”看斛律光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我觉得玩笑开到这里可以了。
于是正色道:“你说得对,世上没有神仙!可能我家乡跟你们这计时不太一样,加上我受重伤一直躺在病床上,所以样子没怎么变。你们还拿当我以前的沈兰陵,寻常百姓一个就行!”点到即止,多说无益。
斛律光似懂非懂地点头,倒是段韶很激动:“你怎会是寻常百姓?周境安坪村一役,你仅凭一人之力大败宇文护三万大军早已传遍各国。沈医工,你究竟如何引得地火相助?《易》说《地火明夷》,原来所指并非寻常火攻,而是此等不惧水力的地火,绝非常人所能办到啊!”
提起安坪村,我又想起死去的朱八公、常庆、谢春梅,还有乔木楠一行善良的百姓,无奈道:“只是那里的地况所致而已。那里地下流淌一种物质,遇热会燃会爆,说起来应该不是《地火明夷》,我记得在《周易》中的记载好像是……《泽火革》!对,泽中有火,描述的就是这种物质遇热后蒸气浮在湖泊、池沼甚至水面上起火的现象。我只是恰巧发现,加以利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宇文护的屠刀落下,还坐以待毙吧?!我也想像斛律将军一样一身好功夫,与他决一死战!可惜,手无缚鸡之力!”
斛律光恨恨道:“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宇文护那腌臜货,虚伪假义,竟对百姓出手,万死不足。不知周国皇帝如何忍得此等龌龊小人,朝堂作乱!他日沙场相见,必杀他个一败涂地!”
“少安毋躁!”段韶劝道:“武人之长最多以一敌百,擅用天时地利者,方能决胜千里。沈医工,十六年前段某就已对你心存钦佩,十六年后更是刮目相看,请受段某一拜。”
我急忙拦着:“段将军,这如何使得?若论行军打仗,我真是半点不懂。安坪村之事纯粹是给逼得没办法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只好破釜沉舟,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术战略。老将军,您可千万别折我的寿啊……”
“段大人早已擢升为太师!”旁边有人忍不住插嘴。
“哦,段太师……”我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当年高欢……不,不,是先帝,对不起口误。先帝临终时就曾嘱咐高家子孙,事事须以段大人的意见为先。果然还是打江山的有眼光!”
段韶一愣,众人皆惊,我又口无遮拦了。
高湛重新坐回龙椅:“既然众卿都与神医旧识,不如今夜就在内宫设宴,把酒叙旧!”
“陛下,万万不可。”和士开出言相阻,“内宫乃陛下女眷之所,外男不宜入内,切莫再发生河南王与摩女此等丑事……”最后一句特意压低声音,只对高湛一人所说,但我相信不少人都听到了,因为他们都在窃笑。
“这……”高湛犹豫了。
“陛下,和大人说得对。”我道,“但敢问一句,和大人去过内宫吗?如果去过,请一并处罚。”
和士开一愣。高湛道:“和爱卿不同,他与朕向来亲厚,经常入宫谏言。”
“亲厚?”我道,“陛下,还记得从前与河南王如何亲厚吗?我可记得你们形影不离,比亲兄弟还要好,如今怎么多了个和大人出来?难道……我看和大人面白无须,俊美非凡,难道……其实他不是外臣,是太监……就是内侍监,所以不用避讳?”我也故意压低声音,实则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然后目光放肆地在和士开身上来回巡看。
哄笑从身后爆出,遮都遮不住,和士开脸色惨绿!
“神医此言差矣!”又站出来一个矮胖老臣道,“和大人实乃七尺男儿,终日为国劳心劳力,因而陛下时常召他入宫商议。”
“多谢祖大人体恤。”和士开拱手。
“既然如此,就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火。不就吃个饭吗?能有什么问题?大不了让娘娘们都别出来!再不然……我跟斛律光回他府上慢慢聊?!”
“兰陵玩笑了,既有神医在场,何须避忌?来人,通知皇后备宴!”高湛还是决定在内宫设宴,我一点不想吃。恐怕这一吃,更走不了了!
一众人跟随龙驾从御花园漫步游览过去。到底人间帝王家,琼楼玉宇,即便入了冬,依旧春意盎然,处处繁花似锦。
我夹在队伍中,悄悄来到段韶身旁,小声问:“兰陵王是去壶口关处理军务了吗?”段韶点头称是。
“适才陛下说三日便可回,算起来我也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了,是不是明天就回来了?”
段韶一摇头,我心顿时凉了一半:“怎么?”
“沈医工入宫之际,陛下又下了一道圣旨给兰陵王,让他亲赴郢州劳军,以防周军趁年关偷袭。我估计至少还需五日才得回。”
啊?另外一半也凉了。看来高湛早有预谋!
“段太师,高孝瑜是不是犯了什么事?那个摩女又是什么人?”
段韶看看四下,我们跟大部队有一段距离。他低声道:“尔朱氏乃前朝旧臣大户,魏时曾被献武帝所降,献武帝第八子之母便是尔朱氏。这个尔朱摩女就来自这个宗族,适龄进宫当了太后身边的女官,没想到河南王经常入宫,与之……暗合,前几日被太子撞破!淫乱宫闱,陛下震怒……”所以把我卖了,换取自己活命的机会!
以我对古代后宫的一点了解,说广义一点,连刷马桶的婆子,都是皇帝的女人,龙榻之侧岂容他人染指!这高孝瑜玩女人不要命了,凭他的条件,外面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这种事就算亲兄弟也忍不了,叔侄俩不翻脸才怪!
“老大人,能不能拜托您晚饭后带我出宫?随便什么理由都行!”
“……”段韶有些为难。我们非亲非故,他有什么理由带我走?
“你们在说甚?怎么不跟上?!”斛律光走过来道,“你们汉人就喜暗自嘀咕。”
看来段韶已经习惯斛律光不羁的说话方式,并无介意。
“斛律光,你能不能带我出宫?”我直接问他。
斛律光也是一愣。
“啊!啊……”就在此时,突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令所有人驻足。
一群内侍拖着一个头发散乱、血肉模糊的女子,一路血迹斑斑,惨叫不已。内侍依然毫无怜悯地拖行。
见到我们,慌忙下跪见礼,“奴才参见陛下!众位大人!”
高湛问也不问,直接厌恶地将脸撇至一旁。随侧的大内侍示意他们赶紧退下。他们转身又去拖人,女子惨叫又起……我见无人阻拦,忍不住道:“住手!高……陛下,这怎么回事啊?皇宫大内,庄严之地,怎能发生这么血腥的事?”
“兰陵不必惊诧,此乃小事,教训一个宫人罢了!”高湛轻描淡写道。
教训……还罢了?!我难以忍受这种不拿人命当事的态度:“她究竟犯了什么错?重罪直接毙了,小错教训过也就算了,何必这样折磨?”
“神医有所不知,”那个祖大人又站出来解释,“此乃兵部右侍郎胡贵之女,上月得承圣恩,封为夫人。胡夫人其罪并不在己,而在其父!”
父亲犯错,折磨女儿?!
“其父胡贵身染恶疾,形秽不堪,岂配仙丹相救?神医丹药稀世罕有,只有天子可以享用。胡贵不知天高地厚,其女受其牵连!”
我惊得差点没站稳,原来她就是胡侍郎的女儿!
我好心给胡侍郎治病,却成了害他全家的祸首?高湛是不是有病啊?!
那疯子却一脸理所应当地望着我,让我想骂都骂不出来,最后虚弱地问了一句:“那胡侍郎呢?”不会已经被杀了吧!
“已押入天牢,五日后凌迟!”祖珽道。
就因为吃了作为医生的我开的几片药,就要受极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有天理吗?!
“你……赶紧把他们都放了,这事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觉全身发冷。
“使不得!”姓祖的又道,“胡贵敢以区区凡身承接仙恩,实乃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罪在不赦。”
“你闭嘴!”我忍不住喝道,“什么仙恩?!众生平等,在医生眼中只有病人,不分贵贱。人家胡侍郎得的是痫症,我给他吃的是抗痫的药,高湛他有羊癫疯吗?这药能随便乱吃的吗?还是你希望陛下跟胡侍郎得一样的病,一样抽搐啊?”
姓祖的“扑通”跪下:“陛下,臣不是有心冒犯,臣死罪,请陛下恕罪,恕罪……”
我直接对高湛说:“陛下,真不关胡侍郎的事。我给他吃的药,并无任何养生之效。寻常人吃了反而会有副作用,不利健康。饶了他们吧!”
高湛犹豫。地上的胡夫人听见希望,不顾一切向我爬来,紧紧拉住我的裤角,不断发出凄惨的怪声哀求。我这才看清,她已被打得面目全非,唇齿肿烂,满嘴鲜血……天啊,这是上个月刚封的新宠啊,床还暖着呢,君王怎能如此无情?
我深呼吸,一字一句道:“陛下,您是不是想长生不老,跟我一样容颜不变?”
高湛望着我的目光顿时炯炯起来。他想方设法骗我进宫为的不就是这个吗?我继续道:“那就听我一言,欲长生者先修身修心,摒弃杂念,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这第一件事便是放了胡侍郎一家。”
不少人面露怀疑,我将脸一扬,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举头三尺有神明。陛下,多一分宽大,就多一分福祉,上天都知道的。至于胡夫人,如果您还喜欢她就请善待,如果不再喜爱,就请放她回家,与父母团聚!”地上之人直摇我的裤角,明显不愿再留下。
“来人!”高湛决定:“传朕旨意,褫夺胡贵官阶封赏,贬为庶民。胡氏侍奉不佳,即刻赶出宫门!……兰陵,朕听你的,希望你也不要让朕失望!”最后这句让我毛骨悚然。
我低身想查看胡夫人的伤情,高湛又道:“如若兰陵再沾此等污秽之人,她又犯死罪,不能苟活于世!”
顿时双手停在空中,不知所措,最后只得道:“斛律将军,麻烦你……亲自将胡夫人送回双亲身边,再护送他们全家出城……拜托了!”我怕高湛改主意!
“放心!”斛律光一点头,低身将胡夫人扛在肩上,双脚点地,向外疾驰。
“好了,众卿毋须再为此等小事费神,失了雅兴。与朕同往,别让皇后久等。”
众人附议,继续一片欢言前行。
我还沉浸刚刚发生的变故,段韶轻咳一声,我回神问:“陛下执法一向如此残……严苛?”
段韶轻叹一声,点头:“文宣帝亦是如此,是以四方莫敢来犯!”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四郎不在,只能仰仗段太师护持几日了!”
段韶摇头,颇无奈道:“段某再受先帝仰仗,终归伧夫俗人,怎及神医在天子心中的分量!”
“老大人唉,安坪村之事,真的只是巧合。事先我真不知道地下有什么!”
“那当年渤海王府,神医亲口预言天狗蚀日,第二日便应验之事呢?”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那是为了教训高澄,随口编的,没想到第二天真的发生了,没想到高欢就在日食中走了,更没想到当时段韶也在。
段韶点头,说出一个更令我震惊的事实:“那日守岁夜宴,我与斛律老哥无意瞧见沈医工独自走动,本想上前相邀,却见文襄帝与李后……”后面的事都知道了,就是说斛律金也看到了。“其实当时,文宣帝也藏身暗处!”
什么?!!文宣帝就是高洋,他也在场?看着自己老婆被大哥侮辱,他还忍得住?我知道段韶没理由骗我!看来高洋的心机和耐性远比我想象得更深。怪不得能建齐代魏,称霸一方!
“那事……高湛知不知道?”
“理应不知,不知文宣帝有没有提及?”
心中哀叹,不管有没有说过,就以现在高湛对长生的狂热,恐怕我也无法轻易脱身了。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宫宴菜式丰富得难以想象,还有歌舞相伴,可我状态全无,不断猜测留在宫中会发生的各种可能性,怎么应对到四郎回来?!
果然晚宴末时,我连跟段韶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被直接请出宫门了!
一行宫娥婀娜着身姿向我走来,领头的女官谦恭道:“请神医前往承恩殿歇息!”接着,也不管我同不同意,直接上来两个宫女,将我左右搀扶了带走。
承……恩?光听名字,就觉不妙!
宫娥退下,偌大的宫殿,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我,稍微发出点动响,都有回音,特别瘆人!镶金嵌玉,无不奢华。妆台上的金银珍宝首饰,更是琳琅满目,闪得我晃眼。随手打开一个描金边的黑漆小盒,里面竟是五彩斑斓的花瓣。这数九寒冬的,什么花能新鲜成这样?宫斗剧我也看过,难道是用来……催情的?下意识屏住呼吸……
好一会儿没有不适感,我轻轻拿起一片,一抹嫣红留在指腹,哦……原来这不是催情花,而是古代女子拿来染指甲的凤仙花花瓣。
松了口气,我开始怀念醉兰阁,也许地方不如这大,不如这华丽,但那有四郎!醉兰阁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四郎花费多年为我亲手打造的……
难道今晚就这么过了?我能睡得着吗?总不能这么睁着眼睛捱到天亮啊!
想了想,略做安顿……然后跳上床,裹紧被子,蜷缩一角,缓缓闭上眼睛,耳畔全是窗外的呼呼风声……
“哗……咣当!当当当……”巨响从后门传来,我条件反射般弹下床,一瞬间清醒,盯着声源的方向,心如擂鼓,果然还是来了!
我就知道他费尽心思骗我入宫不仅仅是为了把我当神仙供奉起来。幸好在前后门都做了一个简单的机关,如果有人擅自从外推门,触动绳索,门上有一个装满水的铜盆就会当头砸下。
这个时辰,宫女们知道我休息了,不会轻易打扰,就算有事,也会在外先请示。敢不请自进的只有一个人,高湛!
落汤鸡似的小太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其后身穿龙袍……应该是龙睡袍的男子恹恹地挥挥手,即有侍卫将他抬走。高湛只身走进来,内侍在外将门关上。他若无其事地对我笑道:“兰陵受惊了。只是……为何如此阵仗?”
“你……这么晚你来做什么?”还是后门,我警惕地与之保持距离。
“兰陵既知朕之心愿,又何必多此一问?”高湛目光灼灼,眼中的欲望一览无遗,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想长生不老、永远逍遥是吧?那就赶紧回去睡觉,明天我给你写方子!子时之前一定要入睡,不然很伤肝肾……要减寿的……”
高湛一步步靠近,我一步步后退。最后他在床边坐下,道:“丹药,朕已服食多年,初时有些成效,近年效力越来越低,甚至全无。朕自然相信兰陵非一般庸医可比,只是近来朕越发觉得力不从心。若能直接与神医合体双修,承受仙气,岂不快哉?”
合……合体?没门!
还……还力不从心,他才多大年纪?肯定纵欲过度,搞垮了身体。
“胡说,哪个庸医告诉你这样就能长生?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气色,再不回去睡觉,胡思乱想,只会越来越糟!”
“兰陵,朕已如你所求,放了胡贵一家。难道你就不能尝了朕的心愿,哪怕一试?”高湛渴望道。
“当然不行!第一,世上从无此种成仙之法,不劳而获,只能坠入魔道,死得更快。第二,你举手之劳放了胡贵一家,就想成仙,那周国皇帝要是许我江山,我是不是更应该让他先成仙?”
高湛满怀希望道:“只要能与兰陵一样长生不老,朕即刻立你为后,从此江山共享。”
呸!
“长生并非你所想那么简单!否则个个都成仙了,谁还留在世间受苦?世上是有仙气,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仙缘。有缘之人遇仙方可度化,无缘之人强求,只会招致灭亡。你看胡贵,虽然吃了我的药,还不是凡夫一名,最后落得伤痕累累,差点连命都没保住。欲速则不达,否则张道陵还苦修数十载做什么?达摩祖师为什么面壁九年?所以你得先调养好身体,强行……只会损伤健康加快灭亡。”我只能这样说了。
“当真?”高湛有所动摇。
“真的,真的!”为了加强效果,我索性也坐到床边,跟他……赌了,“不信你就留下,我怕你看不到明早的日出,当场暴毙!”
……
终于,高湛缓缓起身向外走去,我正要松气,他突然又转过身,我的心顿时又拎高。高湛说:“不急,朕与兰陵有的是时日,慢慢兰陵就会接纳朕的心意!”说罢转身出门。
我一下将枕头朝后门扔去!
再次抱紧被褥缩在角落,瞪大眼睛望着门、窗户……总之一切可能进人的地方。直到黎明,我唤来宫女,确认高湛上朝去了,才敢放心。临睡前,我喝了一碗早膳清粥,嘱咐她们午时前一定把我叫醒,因为巳时高湛就下朝了。
可惜我忘了皇宫不是兰陵王府,我不是被唤醒,而且被……痛醒的!
手腕上的剧痛把我惊醒!一睁眼,发现承恩殿中站满了人,宫娥们垂手一旁,不敢言语。高湛正偏坐殿中一隅,看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为我放血……
对,就是放血,那人手持匕首在我手腕上开了口子,鲜血汩汩流入准备好的盛器中,这是……谋杀啊!我跳起来,打落匕首,一把将他推开。
“干什么?杀人啊!”我吼道,急忙寻找可用的东西遮挡伤口,不知有没有割到动脉?!
“神医息怒,息怒……”那人爬过来,跪在面前不断哀求。上了年纪,我也不忍,但他伤害我,怎能不恨?
“小人是御医署医正孔祥,拜……拜见神医。奉陛下之令,取神医之血,为陛下补身延年。”
这种损招高湛都能想出来,真是疯了。
“你……走!让……请陛下过来!”我憋着火道。
“是,是!”御医如获大赦转身去找高湛,我道:“把药箱留下!”
高湛示意其他人退后,自己踱步过来。
皇宫是他的天下,我无力翻天,里外道:“高湛,你听好了。如果再不经我同意,私自触碰我、冒犯我,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天谴!如果不是我自愿,即便你取了我的血,沾了我的身,也毫无延年之用,反而死得更快。不信你就拿这碗血去试!现在都给我滚出去,没我的同意,一个都不许进来!”
也许慑于我的警告,也许欣喜眼前的成果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高湛小心翼翼地亲自将血碗端了出去。
我那个疼啊,急忙从御医留下的药箱中寻找材料消炎包扎。
不一会儿,宫女们又端来晚膳。我把东西都打翻了,要不是早上那碗粥被下了药,我怎么会昏睡到被人放血都不知道?!高湛一心算计我,防不胜防。我不能再吃任何东西了,等他发现喝了我的血无效,还不知道又有什么新花样?!
我捡起地上放血的匕首,握在手中,坐在床边,瞪大双眼,不打算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出门打听四郎的消息,可惜宫人不知外将事,都摇头。
中午,高湛又来探望,一进门便抱住我,兴奋道:“昨夜朕饮下兰陵仙血,睡得极香,今早通体舒适,连御医都说气色尚佳。兰陵果然神医!”
“那是心理作用!”我奋力挣扎将他推开,“你主观暗示自己有效,自然睡得香,睡得好自然气色好,实则跟我的血一点关系都没有。”
“朕自会观察两日,便知成效!来,兰陵,朕命人准备了鹿肉,给你补身!”
膳奴鱼贯而入,满桌荤腥,一看就没胃口,还是四郎了解我的口味。
“放着吧,我现在还不饿!”我冷冷道。
“那朕就不打扰你休憩了。来人,摆驾丽坤宫,朕去看看祖娥!”
祖……祖娥……?除了高洋的老婆叫李祖娥外,祖娥是这个时代女子常用的名字吗?
我揉揉头,眼下烦不了别的,顾好自己吧!又是一日不吃不喝,外加不眠,我无比疲惫。幸好高湛不再出现,看来那个祖娥,已经成功将他留住,最好忘了我!
人不吃饭能活二十天,不喝水能活七天,但不睡觉最多只能活五天,我觉得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就在我实在捱不住、浑浑浑噩噩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又感觉有人碰我。顿时拼了老命,跳离三丈,手里的匕首直挥:“什么人……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滚开,滚开……”声音都沙哑了。
“兰陵,是我!”混沌中突然听到一声久违的呼唤,顿时泪水潸然而下。朝思暮想的人正一身仆仆风尘地站在眼前!
“四郎!”摸摸他的脸颊,确认不是做梦,我丢掉匕首,紧紧抱住熟悉的温暖身躯,“你终于回来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惨,我已经三天没阖过眼,没吃过东西,还被放血!高湛就是个疯子,还好,你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话未说完,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