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了,风吹树叶沙沙响。再次来到南北朝已有数月,再过两天就是冬至。漆黑深阔的庭院中,只有一间屋子在寒风中闪烁着温暖明亮的光芒。
那就是我和肃肃……现在是兰陵王高长恭,促膝长谈。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恨不得一下知晓他这十六年的全部!
绣云几次请求传膳,都被一再拖延。直到我受不住夜寒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才惊觉人家姑娘守在外面也不容易。
又是晶莹饱满的米饭,自打到了兰陵王府,餐餐可见。我再次感叹,除了肃肃,谁会对我如此周到体贴!
如今的菜色远比当年我俩窝在院落吃得丰富许多。不知不觉又是两大碗,古代突发状况太多,耗体力!最后绣云领着一干丫鬟清理干净,又在火盆中添加几块无烟炭,便带上房门退出去不再打扰。
我拉着四郎靠坐床边,扯开锦被,一并盖在我俩身上。就像从前,我会抱着肃肃给他讲故事伴他入眠。如今也能感受到同样的温暖和心安。
我叹喟:“原来以为自己吃了不少苦,跟你一比,算不得什么了!于我而言,只是离开十六个月,所以我的样子没有太大改变。而且这十六个月,我基本处于失忆状态……那天……当年我从悬崖掉下去,也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阴差阳错回到家乡,因此得救。但因伤重,足足昏迷了半年才苏醒,之后又接受了大半年的康复治疗,才能出院。我竟然……那段时间竟然把你忘了,直到被你的琴声牵引回来,我才恢复记忆。你不怪我吧?”
四郎摇头:“那么高摔下去,就算如今的我,也无把握毫发无损,何况当时兰陵身负重伤!兰陵能回到我身边,我已感激上苍!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不不,”这个故事我听过,虽然表面符合我的情况,但我最不希望误会的人就是他,“我是普通人,跟你一样!之所以产生这么大的时差,我觉得……可能和空间……或者宇宙黑洞有关。四郎,你信不信有平行时空?就是不同的时代并存,就像你们跟秦始皇的年代同时存在,只是相互独立互不打扰?!其实我是从很久以后的……总之,我真是普通人……”未来的事还是少说吧。穿越本身就已经超出认知范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超乎现有科学的现象。但如果历史出现偏差,那我存在的基础甚至未来也将随之大变,甚至消失。我深深觉得除了头部受创,这才是我失忆的真正原因!
“不必费神!”正不知如何叙述,四郎体贴道:“我知兰陵不会骗我。我也曾一度认为你食言,如今已明白兰陵苦楚。兰陵必是与我一样思念才会回来!”
我不断点头……唉!
“世间本就有许多事物非我等凡夫所能参悟,重要的是兰陵回来了,这就够了!就像当年我也不知道为何兰陵会从天而降……其实那日我是想趁夜逃跑。他们把我独自关在山中,就是想我死。如果没有兰陵,我早就迷失山林,不是饿死,就是葬身狼腹,再不然……病重失救而亡。我知道自己身上的……疮,世人无不厌恶,都要我死,好一些的也是冷眼躲避。只有兰陵非但不在意,还不断亲近我、保护我。我不知道神仙该是何模样,初见你时,只觉奇装异服,头发散乱,还夹着杂草,脸上、手背都有血痕,满身狼藉,还拖着一堆奇怪的东西……与世人所描绘的神仙大相径庭。你却对我不停地笑,说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最后还拉我的手,给我穿衣服,给我喝水,温温的,一点都不冷……一切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心中虽怕,但最终我选择相信。因为我看到兰陵眼中的友善和温暖,没有一丝恶意、算计……”
“肃肃……”我动容,又将他抱住,“究竟是谁把你丢在山上,谁要害你?”我不能忘记当年他所遭受的伤害,“还有这次给你下毒的坏人……”
“都已不重要了!”四郎漠然道,“因为他们再也不能行凶作恶!”
我心一颤:“……你把他们都……”
“难道兰陵希望我留下他们,躲在暗处伺机再暗算我吗?”美眸坦然望着我,没有一丝心虚和愤恨。
当然不是,我直摇头。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即便在我们那也不得善终。只是由他亲自……唉!都怪这个时代法治不健全,肃肃要自保啊!我不再追问。
“第二日兰陵起身找不到我,”四郎继续回忆,“其实我就藏在院中,因为我还不敢太相信兰陵!我想看看兰陵……没人的时候会不会……不一样?变成坏人?……我见兰陵里外找我,突然间又慌忙收拾包袱离开,还在案上留下物什。我便悄悄跟在后面……直到遇见小五他们。”
“哦,原来……”原来他出现在离我不远处被小五他们追打,不是巧合,小家伙一直跟着我!“还不是因为你太美了,而且只有一个人,突然又不见了,我以为自己深山遇仙!然后我又发现窗户是纸糊的,在我们那几乎没人用……总之一切透着古怪,不怕才怪……后来山上起火,我还担心你会不会……”
四郎从床铺下取出一物,竟是当年我留在山屋桌上的百元钞和答谢便签。历经十六年,纸张早已泛黄变旧,只是平展如初,亏得他保管仔细,但从前我没在肃肃身上看到过啊?!“我藏在山中某处,是后来上山取出的。”
原来如此。现代的东西让我很有亲切感,同时不安道:“这些不能让外人看到,会惹麻烦的。”
四郎点头:“虽然年幼,我亦发觉兰陵与别之不同。兰陵也一再嘱咐我俩间之所有不能让外人知晓!天意不可测,后果非凡人所能承担。且我日夜期盼兰陵回来,自不会向外人说起。”
“……四郎,我真的不是神仙。只是我的家乡的确跟这大不相同,多说无益,反而会招惹麻烦,甚至被视为妖孽。我不想……”
“我明白兰陵苦衷。当年虽对兰陵一行所言所为不甚明了,但兰陵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牢记在心。我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兰陵!”四郎眼中的执着和小肃肃一模一样。
我将他抱得更紧……难道这十六年,他没再遇上一个比我对他更好的人?太……可怜了!
岔开这个伤感的话题,我故作轻松道:“知不知道这次我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行李?”
美眸尽是期待。
“我伤愈出院,恢复工作,工作就是差事。何安妮的父亲……就是院长、我的上司,求我陪他再去找何安妮,但当时我根本不记得何安妮已经不在了……”
提到何安妮,好不容易压抑的伤感又浮现出来:“我本想拒绝,因为警方……就是我们那的捕快、官差已经搜寻过很多次都找不到。而且她父亲陷害过我,让我背了一个大黑锅!但他孤寡一生,只有何安妮这么一个女儿,十分可怜,我就答应了。院里听说院长要出差,都送了好多宝贝来,想通过我巴结他!医院别的没有,全是治疗各类疾病的珍贵药品,有的甚至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我盛情难却,便一块儿带出来。我们来到当初失散的地方,就是和你相遇的附近寻找,结果何安妮没找到,却把我再次送回你身边。那几天,我不断听到你的琴声,却找不到声源。直到那天山体塌方,天地变色,混乱中我一下恢复记忆。我竟然把你忘了,我自责地想打自己。等一切归于平静,我们重逢了,只是当时没认出你!我压根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四郎,你弹的什么曲子啊?真好听,比什么《凤求凰》强太多了!”
四郎笑了:“那是兰陵不屑司马相如的品行。他不但让卓文君身背污名,还不能承担养家的重任,最后还另结新欢是吗?”
这他都知道?肯定是高延宗告诉他的。我脑中浮现那个溺在高洋身上作威作福的小肥猪……
“那是南朝坊间流传的一首乐曲,名唤《西洲曲》,我闲来编撰了一部分。”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四郎点头。我依稀记得这是一首女子思念情郎的乐府诗歌,竟被他这位北方七尺男儿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娓娓道来……
“我回来了,以后你不用再等、再找了。我也不想再离开,所以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你得全包……”我庆幸自己终于回来了。哪怕再多等一个月,四郎得承受多少思念啊?!
四郎任我紧抱,不觉眼眶也湿润!他略带哽咽地说了一个字:“好!”
“兰陵,我已派人通知绍信,让他尽早返回。”
“绍信?”我一愣后恍然,激动道:“是……何安妮的儿子?他好吗?有十六岁了吧?”
“好,他很好,现已是渔阳王。品学皆佳,深得师兄喜爱,现已随他……是谢夫子游历去了。”
“谢夫子……谢祖光?他好吗?还有你师父呢?”我本想问的是天机老人还活着吗?算算年纪近百了,在这个时代很罕见。经过十六年,谢祖光也快古稀了吧?
“师父和师兄安好。近年师父已鲜少下山,长年隐居,潜行修道。要不要我也通知他你回来了?”
“不用,不用,安好就行。有缘自能相见,老人家到了这个岁数,最好不要打乱日常生活规律。”
四郎颔首:“都依兰陵。”
我想了想,又问:“四郎,你知道当初我们一行有六人,何安妮死了,杜老倒是跟我一起回去了。只可惜那日便命丧当场,即便回去也没救回来……那其他人呢?我在家乡没看到,我想应该还在这吧?”
四郎摇头:“我没见过宋文扬。”
“那柳萱呢?她不是骠骑将军夫人吗?”虽然我很不想提起这个名字,但毕竟是故人。
“兰陵走后第二年末,骆超举兵谋反。文宣帝派兵镇压,诛其一十九口家眷。其余皆发配流放。即便柳萱侥幸逃脱一死,也必被贬为官婢,流放边塞苦寒之地,很难……活着回来……”
没想到她竟是这种下场!骆超虽粗鲁,倒也本分,必是受她撺掇,头脑一热才干下谋逆的蠢事。历史哪能凭一个现代人就改变?武则天是谁都能当的吗?她不懂历史,却心比天高,最终只能落个命比纸薄的下场。害死何安妮还不知悔改,挑起杀戮,她活该!
想到杀戮,我急忙问四郎:“你是不是经常上战场?是不是杀了很多人……所以周人都怕你?”
“兰陵,我……”四郎思索后,郑重道,“参与战事非我所愿,但高家儿郎……我等兄弟六人除了绍信年幼,皆要领军上阵。文宣帝在位期间,设百保鲜卑,国富兵强,四方不敢来犯,倒也没什么战事。但近些年突厥、周、陈频滋边境……为尽快结束一场战事,我会直取敌方主帅性命,自然败退,无人恋战……”
我心凉了半截,虽然也明白他是身不由己,并已尽力减少伤亡,但……
“如今兰陵在侧,我别无他求,明日一早进宫面圣,解甲投戈,与兰陵隐于世野!”四郎明白我的心思。
顿时喜上眉梢,但转念又冷却下来,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顺利?一个是赫赫有名的皇族战将,一个是现在几国急欲刺探的目标,还十六年不老。各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
“恐怕这事还得从长计议!眼下这种局面,就算你请辞,也肯定不准,咱们见机行事吧!”我打了个哈欠:“其实这里真不错,让我再过过几天无忧无虑的舒心日子吧。你能不能多请几天假陪我?!”
窗外隐隐传来三更锣鼓,我撑不住困意,直接靠在四郎身上沉沉睡去,仿佛怀中还是那副弱小的身躯……四郎轻抚我的发鬓,一挥袖,屋内烛火尽灭,只剩炉中炭火熊熊燃烧……
日上三竿醒来,身旁没了四郎踪影。唤来绣云,才知他一早去了前堂议事。
既然四郎都去忙公事了,我也有个病人!我伸了个懒腰,吃了点东西,请绣云带路,去探望那位胡侍郎。
经过某条小径,又传来莺燕之声……我差点忘了她们还没走,高湛什么打算?总不会忘了兰陵王府还有一群门阀千金吧?
高孝瑜也住在府里,照看胡侍郎,生怕我们怠慢。
看到我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天气晴朗,我心情也很不错,礼貌地说了声:“早啊!”
胡侍郎还在休息,我要检查,被高孝瑜拦下来:“医令来看过了,胡侍郎已无大碍,就不劳你费心了。”
“哦。”我不想争辩,只要病人没事,谁看都一样,转身走人!高孝瑜跟着出来,欲言又止。
我就受不了这个,尤其一个大男人吞吞吐吐。“什么事?”我直接问。
“医令说胡侍郎的病应及早回去调养!”
“嗯。”这点我和四郎沟通过了,相信他会在三天内找到妥善的解决方式。
“你认为哪家娘子适合当老四的王妃?”
啊?这话题会不会转得太快?“你想知道应该直接问他!”
“老四向来只听你的,他等了你这么多年,如今你回来了,也不愿见他孤独终身吧?”
他到底在暗示什么?
“不知当年你对他说过什么?但我敢肯定老四对娶妻纳妾如此反常,必与你有关!他已二十有六,别说皇族,就是寻常百姓家哪个男子到了这个年纪还不妻妾成群,子孙繁茂?老五有两儿一女,明年绍信也要娶王妃了。可他偏偏……连个侍妾都没有,陛下多番赏赐,他都一一推脱。你不该劝劝他吗?”
我劝他?……当年在吕家村,吕胜的儿子十二岁娶亲,我就对肃肃说过我们那的婚姻制度和观念,十八岁成人,二十岁才能结婚,二十五岁晚婚,男人三十也不过分。难道这傻小子真把我的话当宝,还执行得这么彻底?!
“知道了,我会问问他的意思。不过婚姻大事,终究还得两相情愿,他不愿意,你再逼也没用。”我道。
“只要你同意,他便不会反对。我知老四对你用情极深,但身为皇族,他需要的是一位望衡对宇贤惠的大家闺秀,而非一个无权无势、成天惹麻烦的女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刺耳?高孝瑜……想吵架吗?
什么叫用情极深?肃肃对我……应该是生死相依的雏鸟情结!我从没见过男女之情可以长久成这样,没有希望的十六年守候啊!
再说我也没教他什么不好的啊?!晚婚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致力事业。还有,我是无权无势,但没坑蒙拐骗,也是靠本事吃饭,什么叫成天惹麻烦?
我……忍!这是兰陵王府,我不能再给四郎惹事,否则真应了高孝瑜所说找麻烦了!
谁知高孝瑜真当我怕了他,没完没了:“陛下与我皆属意荥阳郑家千金!长恭若能与之结为秦晋……”
“不行!”我一听郑娘,那个外表软弱、内里不善还有些阴狠的女人,怎么也不能给肃肃当老婆!
“你……”高孝瑜气了。
“除了姓郑的家世,你了解过郑娘的品性吗?如果你都不清楚,更遑论高湛?四郎是你亲弟弟,好歹为他的幸福想想,让他自主些。我是什么都没有,但也知道娶妻求淑。你应该知道我在郑府当过差,总比你们多了解些郑娘吧?我就告诉你,她不适合当四郎的妻子!”
“沈兰陵!”高孝瑜不觉提高音量,“别以为陛下宽待,你就可以得寸进尺,人前人后直呼陛下名讳,实乃大不敬!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为他所择,自是上佳之选!”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高孝瑜……这两年你是不是过得不太顺心啊?我记得当年你跟高湛……陛下多要好啊,哪像叔侄,更胜亲兄弟,无话不说,形影不离。你何曾像现在这般谨小慎微,甚至想拿亲兄弟的终身大事去讨好高……陛下?”
“你……”高孝瑜脸色一变,我继续道:“我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你们都只是贵公子,辈分不同,但年纪相仿,同吃同住,自然亲厚。但如今他是天子,你总不会还天真地以为他能与你共享皇权吧?自古以来哪个不是一登九五、六亲情绝?我相信就凭他老九可以登上帝位,你肯定功不可没。但我奉劝一句,从来伴君如伴虎,为了皇权稳固,历朝皇帝坐稳龙椅后,第一件事都是从身边最亲信、帮他打江山的人下手!你也别忘了,你们兄弟才是长房嫡脉,别说高孝琬,就是你,也比高湛更具名正言顺的继承权。我相信这些高湛心里都清楚,所以日子越久,不疏远你才怪。如果你还痴心妄想他能像往日一样对你的话……不如趁早死心,趁着现在他还念些旧情及早抽身,不要太在意官场得失,以免将来鸟尽弓藏,更伤心。”
“你……放肆!竟敢妄议朝政,离间君臣,可知死……”高孝瑜气得脸红脖子粗。
“哈……哈……说得好!沈兰陵,多年不见,想不到词锋依旧锐利啊……好!”
又一丰姿俊朗的高大男子走来,神情颇为自负倨傲。他径自对高孝瑜说:“大哥,咱们九叔自登位来,做过什么于国于民之有利建树?论武,他不及二叔雄才大略;论文治,他不如六叔胸襟广阔;论学识,他亦不如你刻苦,聪颖过人。你与他一同长成,难道还不了解他的心性?近些年,他越发宠信奸佞,朝中尽是和士开、祖珽的党羽。高氏宗亲反而被贬的贬,流放的流放,甚至斩于市口……反观那和士开,竟可入内廷,在他眼皮下与皇后相触,他对大哥可有如此信任、如此殊荣?你不觉他越发昏庸吗?”
“三弟!”高孝瑜喝道,四下张望,生怕教人听了去。“不管怎样,陛下是我们亲叔,眼下只是被奸佞一时蒙蔽,假以时日,必能分辨善恶,整顿朝纲,明白我等兄弟才是国之栋梁。”
“国之栋梁?”来者不屑笑道:“咱们还是多向老四学学,收敛锋芒,少理朝事,以免成为下一个急欲被除之……”
“你……唉!”高孝瑜无奈,不知再说什么,最后长叹一声,“我知你心中不忿,但有些话自家院中发发牢骚就算了,切不可张扬,以免招来大祸。我去看看胡侍郎,这个时辰应该醒了。咱们兄弟不能遭人构陷!”
望着高孝瑜有些颓丧的背影,我问:“你是……高孝琬?”
来人扬起笑容,又是世间一美男:“正是!”
“沈兰陵,之前老四把你看得太紧,一直不得见。今日前来是想感谢你救了我孩儿——高正礼!”高孝琬道。
高正礼?那个顽皮落水的小不点礼儿,原来是他儿子!
我摆摆手:“不用客气,应该的。”
“沈兰陵,今后有何打算?”高孝琬突然如是问道。
什么意思?他该不会也认为我是四郎的累赘吧?
“你既不喜那郑家与老四联姻,何不直接嫁与老四,断了他们的念头?”
啊?他们兄弟二人的想法虽然南辕北辙,但有一点是一样的,怎么都认为我和四郎是一对?没错,之前我是很想嫁给四郎,但现在他是肃肃啊……
我无奈道:“我不认可郑娘,是因为她心性不好,配不上四郎。肃肃是我从小……”怎么说?带大也不是,养大也不是,毕竟相处只有三年不到,“他值得更好甚至最好的女子相配!”这话说得心里闷闷的,可能我还不能把肃肃和四郎完全重叠吧!
高孝琬微愣,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没有继续纠结,反问:“那你可知为何我也不喜老四与郑府联姻?”
我怎么知道?
“郑氏虽是荥阳乃至中原大户,但郑尔斌不是嫡出,郑家的钱银、田产、铺面都在他大哥郑尔洵手中。可以说他就是个名不副实的空壳,反而想借与老四联姻,攀上皇亲,夺回家业。”
哦,那就难怪郑家阿翁那么着急了,不但举家迁入邺城,还直接上门逼婚!那高湛不可能不知道啊,为什么还……
“陛下就是看中他虽有望族之名,却无实权,才想将之配与老四。你想老四手握兵权,又威名在外,倘若再有一位像崔家那般掌握全国经济命脉的丈人支撑,陛下还睡得着吗?以老四的身份自然不能低配,我等也曾为其物色,皆是身份贵重足已匹配,老四固然从未上心,可也不曾见咱们那位九叔陛下着急催促。如今参加菊宴的各府娘子都被圈禁在兰陵王府,唯独崔家娘子已然进宫做了娘娘,你道是何缘故?如此安排实在欺人,何曾念过一丝亲情?”
所以你宁愿他娶我,也不想高湛的坏心肠得逞是吧?唉,我看着高孝琬,如果高澄没死,或者晚一年夺了江山再死,他就是嫡出的太子,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该是他。可惜一步之遥,天差地别!如今还得仰人鼻息,过得这么窝囊,换我也一肚子憋屈。
“见过河间王、沈医工……”突然跑来一个小丫鬟。
“起来,何事?”高孝琬沉声问道。
“刚刚宫里传来圣旨,诏王即刻入宫……”
我和高孝琬皆惊:“何事?”
“王说明日冬节,陛下传召只为寻常宴饮,请沈医工不必担忧,不日便回。只是王不在府中期间,请沈医工不要离开醉兰阁。”
我心一突,冬节就是冬至,若是寻常家宴,为什么高孝瑜和高孝琬还在这?四郎要我别出醉兰阁……是有人会对我不利吗?
“别是宫里又出何诡计!”高孝琬思索道,“沈兰陵,既然老四如此安排,你且放心回去。他不在,还有我兄弟数人,我就不信谁敢越过我等带走你。我这就调兵前来加强护卫。”
我心烦意乱地点点头,与绣云返回醉兰阁,闭门不出。
当晚,四郎果然没回来。
第二天,我食不下咽。第三天,仍不见他回府,我夜不能寐。
肯定出事了,四郎不是没交代的人!高湛究竟想干什么?如今天下大乱,四郎于朝廷于社稷,都是有功之臣,高湛不会自毁长城吧?!
这时,绣云敲门进来:“沈医工,河南王有急事要见您。”
“赶紧请他进来!”突然想起这是内室,“还是我跟你出去吧!”
高孝瑜来回走动,满头是汗,不由我也紧张:“出什么事了?”
“老四几日未归,我派人去宫里打听。原来冬节宴饮,老四和老五多喝了几杯……举止失当,竟冒犯了某位夫人,被当场捉拿。”
“什么?”我不相信,四郎不好渔色,否则也不会至今未娶,肯定是高延宗干的好事。内帏最忌外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再好的朋友都要翻脸,何况君臣!
“沈兰陵,这种事外臣求不得情,只怕更激怒陛下。眼下只有你能救他们。你与陛下昔日旧交,如今陛下对你更是……敬重有加,你去说两句,老四老五定不会有事!”
“那还等什么?走啊!”我突然想起四郎嘱咐过不能离开这,犹豫起来……
高孝瑜催促:“沈兰陵,老四对你多年情义,此刻你可不能作壁上观啊!”说罢竟深深一揖,作势欲跪,我如何受得起?急忙拦住。高孝瑜说:“我知你们怕陛下留难,但我好赖也是个王,既能带你入宫,必保你性命无忧……”
“走吧!”我一咬牙,四郎处处为我,我不能明知他身陷险境却不管不顾。
“沈医工……”绣云追出来。
怕她劝阻,我直接道:“不用担心,我一定和你们王一同回来。”
绣云不再言语,将手中的厚披风为我穿戴好。
我坐进高孝瑜准备的马车,直奔皇宫。
一路无阻拦,原以为至少到了阖闾门前,应该停车接受盘问。没想到等高孝瑜通知我下车的时候,已至内宫。内侍监早已恭候,一见到我,尖声道:“陛下已在长春殿恭候神医多时。请沈神医、河南王随老奴前来!”
皇宫就如所有书籍、影视作品中描绘的一样,金碧辉煌,气势磅礴,一排排内侍监、宫女低头穿梭。可惜我无心欣赏,只想尽快找到四郎。
长春殿,殿门大开,侍卫、宫婢环立。
我们一步步走上前,除了正首高位的天子,我还看到座下站立的群臣,其间不乏熟悉面孔,却一时叫不出名字。
但是,斛律光和段韶我一下就认出来了。看到我,他们也很震惊!
高孝瑜率先下跪:“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正犹豫是不是也该下跪行礼的时候,高湛已经大笑着从龙椅上走下来,对我说:“神医不必多礼。神医面前,朕乃凡夫,岂敢受神医跪拜?!朕等神医好久了,身体是否好些?”
我干笑着点头:“还行,托福。四……兰陵王呢?不管他有何失当,陛下能不能看在亲戚一场,或者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追究?”
“神医何出此言?”高湛有些不解,“长恭行事向来稳重,神医不必忧虑。”
我就知道是高延宗惹的事。“能不能请他出来,我想见见他?”
“朕是召长恭入宫赴冬节家宴,只是第二日已前往壶口关布防,以防周贼偷袭,三日便回。怎么,他没知会你吗?那长恭真是……”
“那安德王呢?”我急急问道。
“他并未入宫,想必此刻正在自己府中吧!”高湛道。
我瞪向高孝瑜,他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