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陵……兰陵……”细柔的呼唤从无尽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又一声……
是谁……谁在呼唤……
我缓缓撑开眼皮,惊见朝思暮想的小脸就在床前!那双特有的紫色美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肃肃!”下一刻,已被我紧紧揽入怀中,泪水决堤泛滥。
“肃肃,肃肃……”我不停唤着他的名字,“他们说你死了,他们说你死了!我多害怕你真的不在了……还好没事,还好你还在……对不起……对不起,兰陵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我不是故意的!兰陵好想你,这次回来就为找你……我们再也不分开……兰陵再也不会让你孤单……咱们永远不分开,对不起,对不起……”
相对我的激动,怀中的肃肃一如既往地安静乖巧,以及只对我才有的笑意盈盈……
“肃肃,兰陵不在的时候,你怎么过的?有没有人欺负你?”我轻轻撩开他额前几丝乱发,柔声问道。
小脑袋习惯性地摇摇,我知道他经常言不由衷。他知道我在这讨生活不容易,怕我受罚,怕给我找麻烦,即便有什么委屈、不舒服也从不主动开口。
我看到桌上放着一个馒头,欣喜地拿过来,却发现又冷又硬。
没有灶,也没热水,有办法了!我开心地将馒头塞入怀中,只要捂热就行了。
“肃肃吃呀……不吃东西哪有力气?”我将馒头送至肃肃嘴边,他却不愿张口。
“等兰陵赚到钱,就给你买好吃的,把营养都补回来。你乖,先将就一下……兰陵知道你是从来不挑食的好孩子!”
“兰陵也吃!”肃肃总是这样说。
我笑了:“那好,咱们还是一人一半。吃过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吧?”
肃肃点点头,一个馒头被我们分吃得有滋有味。
我把肃肃抱进床内,他照旧窝进我怀里……拉上被子,安心地闭上眼睛……原来一切都没变,真好!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肃肃还在被窝。他不是该去上学了吗……怎么学会赖床了?
我轻轻将他拍醒。肃肃睁开迷蒙充满水雾的双眸,还跟从前那样片刻搞不清状况,煞是可爱。
“起床了,晚了夫子又要罚你!”
突然想到早饭还没着落,于是我带着肃肃出了房门,四处觅食……
终于闻到令唾液加速分泌的香味,我笑逐颜开地拉着肃肃跑进去……到处都是冒着热气的食物。
我拿起一块葱油饼喂给肃肃,同时撕了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又盛上满满一大碗浓浓的汤汁,坐在角落跟肃肃你一口我一口,让食物的暖意充满全身……还有鸡腿,肃肃喜欢吃……很快我们的肚皮就被撑圆。最后我拿了几枚鸡蛋放进他的衣兜,照例嘱咐课间补充营养。肃肃总是笑着答应,从不拂逆,因为世上只有我对他好!
不知什么时候从外熙熙攘攘跨进一群人,对着我们直嚷嚷:“哪来的贼人,竟敢偷到这来了?”
“居然如此猖狂,见人来也不躲……”
“太可恶……”
“……小心狗命……”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顾帮肃肃整理衣衫、书包……不停嘱咐他上课要认真听讲,路上注意安全……
突然落下的拳头,让我有些懵……本能地将肃肃紧紧藏在怀里,同时大喊:“别打了,是我拿的,要打打我……”
我想带肃肃逃出门,却被她们生生拉扯、揪打……好不容易,我将肃肃放出门,自己拦在门槛,以背阻拦住她们的追打,一边不忘对肃肃说,“你赶紧去书院,这有兰陵在,没事的,不用担心。”
一直看着肃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我才瘫软下来……
我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的?最近经常头疼,好像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但只要肃肃还在我身边就够了!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等肃肃回来……可一直坐等到天黑,还不见肃肃身影!出意外了?……我慌里慌张向外冲,却忘了点灯屋里太黑,一下绊倒摔出门外,一抬头刚好看见肃肃站在面前!
我顿时松了口气,傻傻笑了……
我爬起来使劲搓搓手、掸掸身上的灰,干净了,才将他抱进房,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肃肃笑而不答,我猜:“是不是功课不好,夫子又罚留堂了?……没关系,你还小,慢慢来!知识是靠一天一天累积的,一时成绩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兰陵只要你用心就好……坏了,兰陵忘了准备晚饭……”顿时我又慌张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肃肃,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脑筋不太好,总是忘事,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去准备……马上……”
肃肃献宝似的摊开手掌:“兰陵吃!”这不是之前给他准备的鸡蛋吗?
泪水又哗哗落下,我紧紧抱着他:“兰陵是大人,总会有办法的。你是孩子,长身体需要营养……来我剥给你吃。”
“兰陵也吃。”
“好,咱们一起,永远不分离……”
幸福的温暖瞬间又填满心房,这种感觉……真好!
我在清晨的鸟语中幽幽转醒,身旁又没了肃肃的踪影……随即安慰自己他肯定是不忍惊扰我的好眠,自己上学去了。这孩子就是贴心!
……怎么还不回来?我又开始坐立不安……他那么美丽,很多坏人打他主意。肃肃有危险!
“肃肃!……肃肃……肃肃……”我尖叫着冲了出去,不停奔跑……终于看见肃肃的身影,就在门外!我欣喜道:“肃肃,兰陵来接你了!”
可,为什么……肃肃非但没向我奔来,反而向外跑去?
“肃肃!”我叫着他的名字,也一路追了过去。跑了好远……好远……终于拉住他的小手,急道:“不早了,快跟兰陵回家呀!”
肃肃挣扎着要把我推开,我慌了,生怕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他……
肃肃却对我大喊:“坏人,放开我,放开我!”
“肃肃,我是兰陵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样的肃肃让我不知所措……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却一再骗我!你把我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我好冷,我好害怕……你是坏人,我恨死你!我不要你了,放开我……放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强忍心痛,颤抖道:“兰陵不是故意丢下你……我最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所以我的病一好,就来找你了。兰陵回来了,我一定好好补偿,好好补偿……”
“太晚了,我已经用不到了……你只会害人,多少人因你而死?何安妮,宋文扬、杜致远、朱八公、常庆、谢春梅!那些无辜的士兵,还有……我!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你放开我!放开……”
肃肃的指控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刀刀剐心。我一手抱头不停喊着:“我不是故意的!兰陵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要离开我……相信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走……”
“救命啊……快来人啊!这个疯女人要抓我……娘……”虽然不懂肃肃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我知道他心中有恨,怎么对我撒气都是应该的。
突然,满天的石子向我飞来,砸在身上、脸上生疼……我把肃肃拉进怀里,用身体挡住危险……
“肃肃”却不停挣扎,周围吵吵嚷嚷,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手拿树枝和木棍围着我们打……肃肃不是妖怪,我要保护他!
又冒出几个妇人,将挎篮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砸过来:“放开我儿郎,疯女人,放开他!”
“再不放开就打死你!”
“放开我儿郎……”
……
肃肃号啕大哭……这是印象中不曾有过的……他定是怕极了!“别害怕。兰陵保护你!”
上来三个粗壮的妇人,要想拉扯怀中的肃肃,不行,我不给……结果被劈头盖脸打倒在地,她们带走了肃肃,我绝望地大喊要追上去,又被踹倒,“肃肃”更是回头啐了一口……
我哭喊:“肃肃别走,兰陵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丢下你,你不要离开兰陵……”
随即那些孩子和妇人又向我扔石头和烂菜,还用树枝打我……我只是绝望地看着肃肃离去的方向……不停哭喊……
“大胆!不想死的都给我滚!……滚!!”突然传来如雷鸣般的暴喝,所有人惊骇当场……随即一哄而散,夺路而逃!……肃肃呢?我的肃肃呢?我慢慢爬起来,四处寻找……
他在墙角!我终于看到,他正安静地坐在墙角。我急忙跑去将他抱起,好生安抚:“不要怕,肃肃不怕,有兰陵在,不怕,不怕……”
身后传来争吵,也不知他们在闹什么,我的眼里只有肃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大男子暴怒,青筋突显,一把揪住宽胖男子的衣襟,顿时令其双脚离地。“我入宫三日,着你好生照看。你就是这么尽心的?”说着另一掌发力击在街角石阶上,发出轰然巨响。
我急忙堵上肃肃的耳朵。
“老四,你也疯了吗?”一儒雅高挑男子惊道,“莫再伤了老五!”
“主子息怒!”元夕也跪地道,“沈医生……是有些不对劲,先听安德王说说这几日之事吧!”
安德王望着一地的石末,干咽了咽,尽量稳住声音:“四哥……息怒!你也知道自菊宴……她就昏睡不醒。可就在你进宫那日下午,她突然醒了。只是醒后一直疯言痴语,不知在跟谁说话一般,不是抱着枕头就是对着石凳……又哭又笑,喊得最多的就是‘肃肃’!她还……跑去膳堂偷东西吃,要不就呆呆坐在房内,整日一动不动……刚刚有人见她莫名发狂往外冲,就禀了我。这刚追出来,恰好四哥也回来了。”
“她……一直这样?”男子吃惊道。
安德王直点头:“自转醒便是如此。我看她定是疯了!”眼光向我瞟来……而我浑然不觉地继续专注在肃肃身上,陪他说话。
“既然发现有异,为何不及早请医工诊治?”高大男子怒道。
“诊治?怎能给她请医工?”安德王不满叫道,随即看到高大男子阴沉又要发飙的模样,顿时抖了抖,“四哥……她行刺……欲对陛下不利,乱臣贼子,理当处斩。我多怕四哥的王府受其牵连!你们被诏入宫这几日我亦寝食难安,生怕陛下为难……失去兄长……每每思及,我就痛恨……我也不知她会这么快苏醒,还疯成那样!再说你进宫前,也没说请医工!我以为你也觉得不妥才……”说着安德王竟委屈地眼眶泛红。
“若非你在驾前胡言,兰陵怎会失去常性?倘若你悉心照看,兰陵又怎会自行出房觅食?”眸中闪过一抹心痛,男子冷冷道:“我说过兰陵与我过往之种种,无需旁人插手,你怎的就是不长记性?!”
“旁人?”安德王很受打击,“我们才是亲兄弟!我事事为你着想,为兄弟筹谋,她凭何让你时刻不忘?她丢下你十六载,害你伤心欲绝。你忘了当年不吃不喝不睡,几番私自离府寻她?当年你那样子比她现下好多少?若非天机老人……你能有今日?就算她对你曾有救命之恩,难道咱们兄弟多年的情义是假,还比不得她?我……”
“住口!”
“四哥……”安德王不甘心,“我一定要说,即便心里痛恨,但我知道你对她……是以我从未为难过她,也没让侍卫禁锢她,她虽疯,但在府上行动自由。若非我,她早就被厨娘当偷儿打死!我也没有私下直接将她交由陛下处置,也是顾忌四哥你的感受,遵从你的吩咐。但你总不能还要我跟你一样把她当祖宗供着吧?我已仁至义尽,到头来你却……”
“你给我闭嘴!”儒雅斯文男子气结道,“大街上争执不怕失身份吗?老四,你先放开老五!”说着也不管高大男子同不同意,直接分开二人。
儒雅男子压低声音接着道:“自文宣帝来,就对族内子弟颇为忌惮,寻找各种罪名除之。当今天子排除异己,翦除宗氏比起先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文宣帝极其喜爱五弟,若非大哥自小便与当今陛下感情深厚,若非老四你战无不胜,咱们兄弟恐怕第一个沦为俎上肉!毕竟父王才是嫡长子,咱们是长房嫡脉,最有资格问鼎帝位。兄弟们多年谨小慎微,从不参与党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明哲保身吗?如今陛下受和士开、祖珽一班奸佞蛊惑,对大哥也不复往日亲厚,咱们六人已是岌岌可危。如今又出了沈兰陵谋刺一事,还在你府上发生……老五平日是爱犯浑,但这事他不无道理,若不及早划清界限,只怕……”
安德王忍不住道:“事情虽发生在四哥府上,但我已查明,沈兰陵是郑家的奴婢,按了契的!由郑家带来的,怎能算到四哥头上?且当日宾客皆由圣定,难道他们家仆有何举动都要归咎在咱们身上吗?”
高孝珩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高延宗的头脑简单,转对高大男子道:“老四,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是因为发觉沈兰陵在郑家当差,才一反常态留下郑府,亲厚起来!你那点心思啊……但凡知道你们过往的……路人皆知!不过这个沈兰陵的确不一般,当年老五还小,可能印象不深。但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她就是这副模样,如今除了更瘦弱些,为何十六载的岁月没留下印迹?明明生活艰苦,可即便李后都不如她容颜依旧。”
高大男子不语。
“二哥,此番进宫面圣。陛下……究竟说了什么?”高延宗问。
“非但没有丝毫问责之意,还关切当年四弟与她交往之事……事无巨细,数十人在旁详加载录……这才更让人担忧!太后、陛下沉迷丹药、长生之术已有数年,此番看到沈兰陵,自不会轻易放过。这也是沈兰陵命大,闯下如此大祸还能无恙之故!……老四,既然她疯了,不如就将她交给陛下吧?一来撇清兰陵王府的嫌疑,以表忠心。二来陛下既已将她视作神仙,自会礼遇有加,全力医治……”
“此事不必再说!”高大男子坚决道:“多年来,我亦体恤兄长苦心,共同进退!其他事情我可以不计较,唯独此事,办不到!我与兰陵……非外人可揣度?若日后陛下问责,我愿自贬为民,绝不累及手足!”
高孝珩一愣,没想到他竟如此决绝!高延宗一听又急了:“二哥,你听听他又来了。一说到沈兰陵,咱们都成了外人。这沈兰陵哪是什么神仙,分明就是妖女,四哥为她迷失心志竟至如斯田地!”
“老四,你……”
“我意已决。”高大男子不为所动道:“从今往后但凡沈兰陵之事由我一力承担。诚如你们所言,陛下既已知晓神仙在我府中,必派人四周紧盯。为免结党之嫌,各自回府罢!只需谨记,沈兰陵伤重未醒,至今生死难料!大哥与三哥那边暂时也别透露实情,至于日后如何,待我仔细思量再行决断!”说罢不再理会他们的气结无奈,径直向我走来。
经过好一番安抚,肃肃平静下来,不再害怕,跟往常一样乖巧倚在我怀中。
“兰陵……”
“肃肃,还有哪不舒服啊?是不是饿了?……”
“兰陵……”“兰陵?……”
不是肃肃在叫我吗……这个声音好熟悉?
有人在轻轻拉我的胳膊,是谁?谁都不能再把我和肃肃分开,我挣开,继续低头哄着肃肃……
“兰陵……看看我……还记得我吗?”那个温暖又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终于牵动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我顺着声音缓缓望了过去……半边面具,半边绝世容颜,阳光在他身后散发着金色耀眼的光芒,美得让我挪不开眼睛,他……是天神吗?
“兰陵,我是四郎,你把我忘了吗?”天神的声音好动听。
“四……郎……”我不禁喃喃念道。
“对!”见我出声,天神很开心:“我是四郎,兰陵你想起我了吗?”
四郎?幸福、心酸的感觉同时泛起,但好像还有很多事想不起来……四郎……四郎,头突然又疼起来,我双手抱住不停捶打,被天神拉住!
“兰陵……兰陵,没事的,慢慢来!”天神柔声,让我再次恍惚。
天神缓缓掀开衣角,露出一块黑色里衣。我猛然一震,那是……防刺服!这个时代没有,是我从现代带来的,我是沈兰陵医生!……四郎受伤了,为了确保他的安全,送他离开安坪村之前我亲手给他套上的……他对我好,我好喜欢他!……
像是一个缺口,记忆顺着这个缺口不断涌入……我不禁伸手抱住他,又轻轻抚摸他的面具,“四郎,你的毒都解了吗?身体好了吗?”
四郎眼中闪烁欣喜的光芒:“解了,兰陵,你看都好了!”他拉住我的手在肩胛骨下方用力击打。我记得那里原来因为毒发,溃烂了好大一片。
我也开心起来:“四郎没事就好,跟肃肃一样没事就好。对了,肃肃……肃肃?”
我急忙放开四郎,回头查看肃肃,他一言不发待在原地。
我抱起肃肃对四郎说:“四郎,我找到肃肃了!你看,是不是跟你一样绝世美男?”
四郎眼中闪过错愕和震惊……他肯定也为肃肃的美丽惊叹,只要见过肃肃的人,无一不赞叹!
“他……是肃肃?兰陵……你唤他……肃肃?”四郎问。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他就是肃肃!”随即压低声音,“其实他叫高孝瓘,是齐王高澄四子……你千万要保密,有人会伤害他……你知道他有多善良吗?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兰陵……”四郎扯起嘴角,笑得有点苦涩,却极其温柔地对我说:“咱们先回去吧!起风了,你的手这么冰,难道忘了着凉会生病?”
我顺从地点点头,缓缓起身,突然又万分紧张地求他:“四郎,带上肃肃,他很乖的,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真的,我保证。我不能再离开他了,我不能再丢下他,我不能……”
“好,好……”四郎连忙答应,“兰陵的亲人,我怎会不接纳?自然带上……他一起回家!”
“四郎对我真好,四郎是古代最好的人……当然还有肃肃。四郎,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带着肃肃嫁给你!你的心上人不要你,是她笨,不懂你的好。我不觉得你丑,你是天下最美的人,她不要我要!我们三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带上肃肃……”
四郎震惊我直白的表述,以至于忽略“古代”这个问题!他满怀感动地望着我,重重点头,可惜我没看到!
四郎解下大氅披在我身上,又用手轻轻捡去我脸上头上的烂菜叶、破碎的鸡蛋壳……一点不嫌弃我脏乱的头梢还滴着蛋液……他将我紧紧依偎在怀中,而我怀里还抱着肃肃,我们缓步向前走去……我不禁感叹:“四郎果真康复了,不再冰冷,好暖和啊!”
于是四郎将我们搂得更紧了。
四郎屏退下人,接过药箱走到我面前:“兰陵,你脸上手上都有伤,我先帮你敷药好不好?”
我微微点头,继续看着怀中的肃肃。直到额上刺痛传来,忍不住闷哼一声。
“疼吗?”四郎紧张问道。
我摇摇头:“肃肃从来都不怕疼,我也不怕。”四郎的手抖了抖。
丫鬟们将热水注满浴桶,四郎道:“兰陵说过,身体要保持洁净,才能百病不侵。兰陵先沐浴好不好?”
我又顺从点头,接着摸摸肚皮:“饿了,肃肃也饿了。小孩子不能饿,会影响身体发育。”
“好!”四郎急忙吩咐传膳。
我将肃肃抱到桌前坐好,然后将自己碗中的饭拨给他一大半,又放上一只鸡腿,堆得像小山一样高高的,“吃吧,要不要兰陵喂你?”肃肃摇头,他长大了,是小男子汉了!
我大口大口将饭扒进嘴里,感觉饿了很久似的。
“兰陵,慢些,慢些……”四郎轻拍我的后背。
“好吃……”我含糊不清道,看见还有一只鸡腿,夹到四郎面前:“四郎也吃,肃肃爱吃,四郎也吃……”
看我目不转睛望着他的模样,四郎大口咬下去,我开心地继续低头扒饭。满桌狼藉,四郎好像一点都不介意我的粗鲁。
我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却发现肃肃那碗没动,急忙问:“为什么不吃,不合胃口吗?”我端起碗、勺送到面前,他依然不肯张口。
我又慌了,问四郎:“肃肃是不是不开心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说什么他都听,吃饭也不挑食!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四郎,肃肃不喜欢陌生人,他可能不习惯这里……我还是带他走吧。”说着我抱起肃肃欲起身离开。
“兰陵,别急!”四郎出声阻拦,“……小孩子的食量有限,我……刚刚看他吃了不少,想必累了,需要休息。”
是吗?原来是这样!
“兰陵,你先沐浴,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好不好?”四郎道。
我点点头:“四郎陪我!”
四郎的脸微微泛红,望着我痴傻的模样有些无奈道:“兰陵沐浴,男子怎可在旁,肃肃也不行……”
“对哦!”我喃喃道:“肃肃会害羞。那四郎帮我照看一下,不要走远。肃肃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我对肃肃说:“这个美叔叔是好人,你要听他的话。”肃肃不语,我担心他闹脾气,“乖,兰陵就在房中,一会儿就好。”
我郑重将肃肃交给四郎,看着他们一起出房门。不一会儿进来一个陌生的侍女,伸手就要脱我的衣服,顿时我又害怕起来……“不要……四……郎……肃肃……”
突然,沁人心脾的旋律从窗外飘进来,顿时让烦躁的心绪安宁下来……我记得那是四郎的乐曲。果然四郎的声音适时传来:“兰陵不要害怕,我……们就在窗外。是我让绣云伺候你入浴,有何不适尽管吩咐她。”
绣云趁我恍神之际,迅速剥去脏衣,扶我跨入浴桶。水温刚刚好,我忍不住喟叹一声,靠坐在边,缓缓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好沉好香,连什么时候出的浴桶都不知道。
我缓缓睁开眼睛……乍见一个陌生男人正盯着我,好像研究动物一样,手里还拿着细细的长针……我下意识摸摸身旁,肃肃呢?
“啊!”我尖叫着推开那人,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扔过去……最后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兰陵……兰陵……”有人在拉我的被子,我死命拽着就是不出来:“不要伤害肃肃,不要打我们……”
“兰陵别害怕,看看我是谁?”我听出来了,是四郎!任由他将锦被取下,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我一下紧紧抱住他……看得医工很是惊讶!
“兰陵你生病了,他是我给你请来的医工,你不是说过人不能讳疾忌医吗?”四郎道。
“我生病了?……肃肃呢?肃肃不见了!”我很紧张道。
“他没事,没事。”四郎招招手,有人将肃肃抱了进来,我接过紧紧抱在怀中:“你去哪了?别害怕,别害怕,兰陵在这,兰陵不会再丢下你!”
看得四郎目光黯然,老医工直摇头,一并退至角落拱手小声禀道:“王,这位娘子本有旧患,似……经历过……开颅术?”四郎点头。
医工继续道:“此番脑后又被重击,形成血窒包块,经络不通,恐引发旧患,后果不堪啊!血行不至百汇,经络受阻,自然心志不明。且脉象虚浮,似胸有结阻,难以抒怀,自然神志不清。”老医工皱眉思索,很是为难。
“据华佗医案残卷,刺针走穴方能清除血包,只是此法甚为凶险。须数日不断连刺其百汇、三焦、风池、风府等要穴。”
“一切有劳周医正了!”四郎恳求道。
“不敢,不敢!”老医工惶恐道:“实乃下官分内。只是王,眼下娘子的迷心之症颇为严重,下官亦无十足把握。她气血两亏,脉象紊乱,早已伤至本元,可以推断不久前刚受过重创。照常理说,如此重症早该不治,可这位娘子偏又能行动自如……如今又添新伤,就算旧患不发,恐她亦无体力捱过施针之痛,如果其间昏厥,不仅半途而废,且血气逆行,直冲百汇,亦会命丧当场。”
四郎闻言思索良久,只得道:“也罢,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先调养身体再作安排。只是此后需烦劳周医正每日诊脉。”
“应该的,下官遵命!先以汤药佐之!”周医正谦恭道。
“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周医正暂不要向外提及……”四郎道。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王请放心。王对下官恩同再造,下官自不会陷王于难。”
周医正悄悄退下,四郎走回我身边,默默将我和肃肃揽在怀中。
我突然开始觉得幸福得难以想象……每天有肃肃和四郎相伴,三餐不愁,高床暖枕。四郎对我更是寸步不离,陪我说话,还经常弹琴给我听,这种日子不正是我一直盼望的吗?
直到某天早上,我照常幸福地睁开眼,发现肃肃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颗快要烂光的白菜,枯萎发黄发黑的叶子里还夹着两枚昨晚给肃肃的鸡蛋。这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大喊:“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