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医生?!”元夕的惊讶程度一点不亚于我,嘴又张大到能塞进个鸡蛋:“你、你怎……怎会在此?”
“说来话长,我先问你,四郎怎么样了?还有你怎么穿着王府的侍卫服?”我有一肚子的问题,乍见熟人,很是激动。
“我……”
突然四周传来急促的脚步……元夕脸色一变,撤回架在小玉颈上的长剑,长啸一声,一切动响消失无踪。
“什么事?……是不是四郎?!”我想冲过去看看,被元夕拽住,“主……公子没来,不是公子!”
“那刚刚是什么人……”
元夕一愣,有些结巴:“……闲人……无须理会。沈医生,公子安好!”
“你骗人!兰陵王府怎能允许‘闲人’走动,刚刚是不是别的王府侍卫?你不是四郎的贴身护卫吗?怎么也穿成这样?……难道……是不是四郎出事了,你才会改投这来当差?四郎他……”我顿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眼泪迅速聚拢|
“别……不是、不是,公子当真无碍!”元夕有点无措,“公子身上的毒确已解除。离开安坪村后,一直调养生息,果真四十九天恢复如初!……我再怎么着也不敢拿主子的性命开玩笑!沈医生,倒是您,这些日子去哪了?我们一直在找您,怎么就突然来了王府?”
想想也是,元夕一贯对四郎忠心,真要有事,他也没必要骗我。
提起之前的经历,我有些生气:“还说呢,我倒要问问你们,你们究竟住哪啊?我费尽千辛万苦来到邺城,四处打听,竟无人知晓大名鼎鼎的西凤公子居处!还有啊,既然四郎没事,你为什么不守在他身边,跑王府当什么侍卫?”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我惊道:“难道……是为了菊宴?……你们知道十日后兰陵王府皇亲重臣齐聚,当朝天子也会驾临,四郎想趁那天为兰……有所行动,所以派你混入王府先行打探,是不是?”兰家想为兰京报仇,这次的宴会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激动地拉住元夕:“告诉四郎,千万不能冲动。好不容易解了毒,要好好活下去,不能白白牺牲!”
“沈医生……”元夕被我晃得有些晕,“您说……什么……行动……牺牲?”
他是真糊涂还是假天真?我气结:“要是没什么打算,他会派你来蹲点?……唉,跟你说不明白。你让四郎来,我自己跟他说!”
这句他听懂了,一抱拳:“属下这就去。”
我一把拉住他,有些头疼:“你傻啊,这是兰陵王府,你让四郎来这,不是送死吗?我明日一早就随郑家离开了。你让他明日未时到从荥阳来的郑府后门等我,我一定想办法出来见他!”
元夕大张的嘴巴从一开始就没闭上过:“郑……郑家?!”还有口吃。
“是啊,找不着你们我总得吃饭啊!刚才交代的都记住了吗?”我有些担心他那副搞不清状况的模样。
“属下定当悉数禀报公子!……沈医生,你们……这是……干什么?”元夕看看地上的崔亮,还有一旁发抖的母女问。
我差点忘了出来的目的,急忙道:“别害怕,他没死,只是晕了。我们不想惹麻烦打算先把他藏在王府东南角,听说那里长年没什么人出入。等明早离开后,他想找我们算账也难了。”
“王府东南……?您是说……醉兰阁?”元夕又露出震惊的模样。
醉兰阁?醉兰阁就醉兰阁呗。“看见你就好了,这人实在太重,来帮个手!”
“沈医生……有所不知,醉兰阁是王府禁地。兰陵王平日不怎么管府内琐事,可唯独对醉兰阁上心。就连日常洒扫,下人都不得随意进出……谁要是敢擅自踏入,不管是皇亲还是庶民,兰陵王一怒……后果堪虑。是以我劝你们千万别去,省得事情越闹越大!”
“噢……”幸好遇上元夕,否则就履上虎尾了。“那怎么办?他可是清河王的外甥,要是被人发现,我们会死得很惨!”
元夕大跨步过来,小玉母女哆嗦着退让数步。元夕盯着崔亮的脸:“崔都尉?!”
“没错。他就是个无赖的,毛手毛脚,人家姑娘不愿意,他就用强的。结果拉扯中就……这样了!但我可以保证他无性命之忧。”
元夕貌似了解地点点头:“清河王的人……依清河王的性子的确不易甘休……要不,沈医生,你将此人交由我来处置吧?!”
“你不会直接将他灭口吧?!”我见过元夕的手段,绝对有这种可能。
元夕嘴角一抽搐:“……不、不会,谁敢在这乱杀人!只不过……沈医生肯定不如我熟悉此地、行动方便。与其你们三人费尽全力,还易招来怀疑,不如交给我,我定把他藏在隐秘之处,不教人轻易发现。”
也对,“行,不过你千万记得,明日午时前一定要送医,否则就算不会重伤而亡,也会虚脱饿死。我们就真成杀人凶手了!”
元夕一点头,“属下谨记!沈医生,你们先回房歇息,一切不必忧虑!”
“好,千万别忘了通知四郎去郑府找我,未时!”
元夕背上崔亮消失在月色中。小玉颤抖着问:“兰陵姐,他是何人?”
“……一个很可靠的朋友!放心啦,我们没杀人!只要崔亮不是在咱们院中被发现,就算以后追究起来,谁能证明是我们干的?!别多想了,再不回去,真要惹人怀疑了。”
母女俩连连点头,只是发生这么大的事,保持平静谈何容易?小玉母女借口身体不适,关上房门不再出来。大伙都以为她们在为白天的事难过,很能理解!
而我想到明天就能与四郎相见,竟激动地失眠了……
寅时刚过,我就起来收拾,卯时一刻,全府人马整装准备出府……
大门初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喝“慢”!
一队兵马冲出,凶神恶煞般地拦在前面。领头的将军一挥手,“哗……咣当!”大门又重新关上,然后……落钥!
郑府的队伍一阵骚动,小玉母女更是抖到不行……我也暗惊,难道崔亮的事还是败露了?
“沈三,沈三……”突然响起郑管家的叫喊,吓得我一身冷汗,“沈三,快来,娘子又晕了……沈三……”不是吧,她有什么可激动的?睡眠不足吧!没办法,所有人都看着,我只得低头猫腰去给郑娘施救。
乱哄哄猜测纷纭之际,高管家终于出面,一躬身:“郑翁,吾王邀请贵府上下小住几日!”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兰陵王搞什么名堂,不是一直巴不得郑家尽早离开的吗?眼下真要走人了,他又改变主意?这心思……也太诡异难测了!
郑翁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与夫人频频对视……高管家又重复一遍:“吾王邀郑府上下继续作客,所有人等不得擅自离府,是所有人!”这回,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我们掉头返回……高管家却没让人领我们回原来的客署,而是另辟一幽静处,环境更胜从前。我居然侥幸分到单独一间,之前根本不敢奢望!
郑翁又随高管家去见兰陵王。虽仍佯装发怒,但我瞄见他的嘴角上扬……不用说他肯定认为兰陵王回心转意,笃定要当岳丈了!
我急的是,今天约了四郎,现在……怎么通知他?我趁人不备,悄悄溜出院落。唯今之计只有先找到元夕,可惜昨晚相见太过匆忙,我竟忘了问怎么找他?如果随便找个侍卫打听,会不会暴露元夕的身份,给他带来危险?
寻思之际,突然有人轻咳一声。我一回头,竟是元夕!这也太心有灵犀了吧?!
元夕直接问:“沈医生,你怎么还在这?”
我有些恼怒:“别提了,也不知道那兰陵王抽什么风,突然改主意,走不成了。”
元夕眼角微抽,我继续道:“你赶紧通知四郎,别让他白等,也千万别来这!过几天……总会回去的!就算兰陵王突然又看上郑娘,也得回去准备嫁妆,从郑府出嫁吧?!”
元夕道:“公子已知沈医生身在兰陵王府,亦知沈医生心意……诸多不便,尽可找属下。”
“行!”字刚出口,突然传来郑管家的叫唤:“沈三,沈三……”
“我得回去了。对了,下次上哪找你?”我急忙问道。
“属下在侍卫营当差,每日都会来此巡查。沈医生要是有事的话,就在此时此地……附近我都能看到你。”
“好,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等等,等等,那个崔……”
元夕直接道:“沈医生放心,崔都尉已随清河王离府。他对昨日之事未有片言,恐怕也知举止失当,无颜面对。”
那就好,得赶紧告诉小玉母女,让她们放心。
“沈医生?”
我疑惑地望着元夕,还有什么事?元夕有些无奈地指指反方向:“……该往那走!”
哦,对!“谢了!”我赶着回去,没留意到元夕的古怪和不自然。等我走远,他才深深松口气,随即一个高大身影悄无声息地飘落他身旁。
元夕一转身单膝跪下,“主上!”来人并未言语,元夕直接禀道:“虽然这一路沈医生吃了不少苦,但总算安然来到王府,万幸!”
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幽幽飘散……
“沈三,你跑哪躲懒去了?”郑管家很是不满,我只能谦卑笑笑,不能还嘴。
“阿翁与兰陵王相谈已回,命咱们所有人都去,有事吩咐。”
此时的郑翁与之前、就今早兰陵王挽留之前,截然不同!意气风发,一扫之前的灰心忧虑。
他坐在庭院当中,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对我们说:“兰陵王邀我全府住至菊宴,还会请旨为娘子赐婚。往后娘子就是王妃,你们之中不少人会跟着陪嫁过来。既然早晚都是一家人,兰陵王又对我敬重有加,咱们也不能失了体面!来而不往非礼也,打今起,你们就当这是自己的府院,该做甚还做甚,还得打起精神头做好,不能让王府的人觉着咱们在沾光吃闲饭,知道了吗?”
“喏!”众人称是。但我鄙视他!兰陵王说赐婚但没说请皇帝为他和郑娘赐婚,指不定谁是他女婿呢,有什么可乐的?就这么急着把自己的劳动力全都奉献出去了?!
算了,只要按时发工钱,在哪打工都一样!从郑翁的话中,至少可以得知,只要过了菊宴,郑娘的婚事就能定下,不管嫁给谁,我们都能离开。四郎,再等我几天!
我照例每天挥着大扫帚,除了郑府所居的院落,还有一些王府小径。
元夕每天申时准时出现,告诉我四郎无恙,还问我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助?其实自打搬入现在的住所,各方面都比之前改善很多。尤其伙食,虽然不少人抱怨肉少了,米饭不是人人爱吃,但却很对我的胃口。
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元夕:“帮我交给四郎。”无非想劝他放开仇恨的包袱。内容不多,但使不惯毛笔,足足写了两个晚上。
元夕小心翼翼收好后,我又拿出一张纸。这是仅剩的一张肃肃肖像,我一直珍藏在身边。
“这是……”
“他就是肃肃,大名高孝瓘。我来就是为了找他,可惜一直没消息。元夕……元夕?”
元夕看着画中人不敢置信:“你说他是……高……”
我点头:“没错,他就是文襄帝四子高孝瓘……难道你见过他?”看元夕的反应,我突然燃起希望,“他从小貌美,让人过目不忘。你是不是见过他……他现在好吗?”
“我……属下不甚清楚。还是让公子当面与您说吧!”元夕一副为难……头痛的模样。
“你是说四郎见过肃肃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才……”
“不是、不是……”元夕急忙道:“属下只是替公子办事,不敢多问,亦不知详情。是以才请沈医生当面问问公子……”
“这样啊……”只要见到四郎就好,我满怀雀跃,可见元夕的模样,又充满不安,万一我不在肃肃身边的时候,他又被欺负了怎么办……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心地善良。虽然生在高家,但他跟兰京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跟四郎说,希望他能看在我的面上,如果见到肃肃,不要为难,一定让我们平平安安地见面!”
“兰京?……”元夕又露出不明所以的蠢样,随即正色道:“沈医生放心,属下必将每字每句呈报公子!”
“谢谢,我得去厨房帮忙了,省得郑管家天天像只老母鸡似的喋喋不休。”
元夕忍不住笑了下,望着我跑远,而他始终站在原地……
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飘落,元夕恭敬地将信和肖像全部呈上。
高大男子看完信,未做反应,只是收入怀中。当他展开肖像,终于有了一丝激动,轻抚画中每根线条,喃喃道:“这世上除了她,没人能画得这么好,这么像……我就知道她不会忘了我……”
“主子……”元夕再次震惊,满腹狐疑,但看他主子出神的模样,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良久,高大男子手中的画像突然被人抽走,同时响起几分不羁的调侃:“四哥,看什么呢?听说你……”话未说完,来人就被高大男子的阴沉吓得说不下去。
高大男子一伸手,冷冷道:“拿来。”同时元夕屈膝见礼:“见过安德王!”
安德王挥挥手示意元夕起来,虽然有些惧怕兄长,但仍想调侃两句。他指着画像道:“啧啧,又是这幅画。连我们那书画一绝的二哥见了都连连称赞,着魔似的捧着研究技法,已有数日未出门了。四哥幼时当真如此俊美?我怎么记着人见人爱的那个是我啊……”安德王有些厚脸皮地凑上来。
“……当真是王?!”元夕一旁小声嘀咕。
高大男子夺回肖像,并不想理睬安德王,倒是元夕解围:“谁人不知文宣帝宠爱安德王更胜亲儿!”
“那倒是,那倒是!”安德王毫不谦虚地哈哈大笑……
“笑够了没有?”高大男子冷冷道。
安德王及时闭嘴,问他:“四哥,那个沈三当真就是沈兰陵?”
高大男子微微颔首。
“那她为何会拿幼时画像来寻现在的你?”
高大男子不语。
“既然人自己都来了,你不打算相认吗?”
高大男子缓缓道:“一切须等菊宴过后!”
“她丢下你那么多年,让你伤心,你不恨她吗?要不要我……”
“谁敢招惹她……”死字刚要出口,安德王急忙阻止,“别、别……四哥我胆小,别吓我了!你想想若非我来你府上张罗,皇叔怎会带崔亮来?没有崔亮……恐怕你还在搜城到处乱撞,其实人早已在你府中却不知道,可怜我还被你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崔亮呢,不会已经被你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状。
高大男子淡淡道:“兰陵不喜我杀人。扒光丢到清河王房门外,没脸再闹腾,都走了。”
安德王有些咋舌。
“除了你,他们不知此事吧?”高大男子盯着肖像,头也不抬地问道。安德王摇头:“弟弟我虽然平日爱玩闹,大事上还是懂得轻重的。”
“就你?”高大男子明显不信,径直离开。
“四哥,别走啊,我知道大哥、三哥跟宫里走得近,二哥又……”声音越飘越远。
一连几天,日子特别平静。就连那兰陵王突然也不搜城了。听说现在早朝回来都在家里待着,备菊宴还是细作抓到了?
我来古代的生活太动荡了,竟有些留恋起这样的安稳日子。
可就在离菊宴还有三天的时候,兰陵王府又住进好几位娇客。
一打听,都是什么尚书府、太尉府、骠骑大将军府、郡公府、行台府等等等等当朝一品高官家的待字千金,都在菊宴受邀的名单内。皇帝特许她们提前到兰陵王府熟悉环境,以便菊宴当天发挥最佳才艺水平。顺便看看能不能先跟兰陵王培养培养感情,当然这话谁都不会明说!
郑翁又气到不行,认定她们是来篡夺正妃宝座的坏人。于是天天督促女儿琴棋书画勤加练习。更有甚者,索性搬到屋外,让郑娘在兰陵王可能经过的地方弹琴。
别家姑娘也是抱着相同目的来此,自然不甘落后,一打听,也将乐器、绣架甚至挥毫泼墨的书案搬出来,露天展示才艺。更可怕的是,那些武将之后,干脆把整个兵器架亮出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舞得虎虎生风,一时好不热闹……
本来一品千金们想干什么,我这个客署的末等杂役无权过问。可她们全都集中在我打扫的范围,原因都一样,无非想对先入府的郑娘施以颜色。
结果,我扫帚一挥,划破了裴娘的绣线,石子割断显娘的琴弦,不小心扬起的一点灰尘又被指破坏了娄家娘子的画境,再一转身差点被骠骑大将军女儿的剑锋破相……
最后连自家的郑娘也把气撒到我头上,明明恼怒她们想抢她王妃的宝座,却说我碍事,不懂尊卑,再不滚下去就要鞭打受罚。我一直认为的娇美女子,争风吃醋起来也毫无出尘之态,忍不住失望。我正乐得退下,她们已经忍不住越过我,直接相互攻击起来。
“我道哪家奴婢不知进退?原来汉商之女,果然难登大雅,难怪下人也……如此粗劣,竟还奢望与兰陵王比肩?”我依稀认得说话的是范家娘子。
郑娘顿时满面羞愧,贴身大丫鬟凝香反唇相讥:“李皇后也是汉女,文宣帝钟爱有加。我家娘子出身天下第一巨贾,你们身上穿的,吃喝用度,少了郑氏遍布全国的商号,出得了门吗?”
“啪”狠狠一个耳刮子,落在凝香脸上,顿时火辣辣地肿起来,下手真够重的!
是先前舞剑的女子之一,好像是尉家的。她道:“放肆,你家主子不会管教下人,就让我来调教你!就算你家娘子真能嫁与兰陵王,可兰陵王毕竟不是天子,你竟敢将你家娘子与文宣皇后相较?是否暗指兰陵王想谋朝篡位?光凭这点就是灭门死罪。这要在我大将军府,此等饶舌的贱婢早就割了舌头,杖毙!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死心,滚回荥阳!兰陵王需要的可不是只会打算盘的商女,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妻室。”
“并肩作战?”另一嗤笑响起,是司马娘子,“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兰陵王驰骋沙场,难道回府还要面对一个比男人还强悍的夫人吗?尉娘,兰陵王还没说要娶你呢,就等不及牝鸡司晨了?”
“你……”
“别争了,我娘说,男子大都需要一个能挑起府内大小事务的妻子,可让他在外无后顾之忧。”
“裴家娘子,若论操持家务,裴家可不见长啊……”薛娘也加入进来,“听说令兄娶了六房妻妾,每日吵闹不休……举朝皆知兰陵王心性高雅,精通诗画音律,不似一般武夫……要不裴娘,你且吟诗两首让大伙品鉴品鉴。”
裴娘顿时涨红了脸,转向另一少女道:“显娘,别只顾着弹琴,你的琴艺早比天下第一贾强多了!”
我还没看清哪位是显娘,就有人冷哼:“天下第一贾?笑话,他郑家平日关起门来夜郎自大也就罢了,敢在我崔家面前显摆,自不量力!崔、卢、郑、王,早已排定,郑家最多第三!看她身上的织锦缎,还是去年的陈品,我崔府早就不用,赏给下人。什么第一贾?我看是第一姐吧?!我今年刚满十五,司马姐姐,你有十七了吧?”
“胡说,我刚满十六,上个月刚过的生辰。”司马娘子急忙道。
“我十五!”
“我才十四!”
“我差两个月才十四呢!”
……
最后,崔娘把不屑的目光投在郑娘身上:“不知天下第一贾贵庚啊?”
……这些小姑娘还真是……不省事啊!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为争男人,矜持都没了,何况她们很可能没见过这个都想嫁的男人!
当然与兰陵王府结亲,不仅是给自己找夫婿,还涉及盘根错节的家族利益,所以个个都铆足了劲……如果兰陵王的身体真……的话,恐怕哭都来不及,我有些坏心地想到。
郑娘被羞得抬不起头,眼泪哗哗……为自己和家族的尊严拼到底啊,哭有什么用?!
还是凝香忠心,肿着脸挺身而出道:“你们说什么都没用!我家娘子是清河王牵线保的媒,亲事三年前就定下了。此番更是兰陵王亲邀娘子小住,连我家阿翁都在。你们的家人呢?还在各自府上吧!谁远谁近,还用说吗?就算硬挤进门,也只能当妾!我家娘子才是正妃!”
完了,我哀叹,小姑娘就是沉不住气,一点亏都不肯吃,要吃大苦了。果然,犯众怒了,所有矛头全部指向郑娘,恨不得生吞了她一样。
有几位直接劈头盖脸追打凝香,有人乘机将拳头落在郑娘身上,郑府一众丫鬟全部上去帮忙……可人家的丫鬟也不是吃素的,都护着自己主子,全部加入战斗,顿时啼哭叫喊混成一团,看得我直摇头……
慌乱中凝香大喊:“沈三,没看到娘子受辱吗?还不过来帮忙。”
“哦……哦!”我忙不迭地答应,差点忘了现在郑家是我老板。东家有难,打工的袖手旁观是有点说不过去。
“各位美女,别打了,别打了……这要让兰陵王看见了,形象全无,你们可就……啊!”话没说完,一只绣花鞋就迎面拍上我的脸!“呸、呸、呸!”我啐,这帮小妮子无法无天了。
我来气了,挥舞着大扫帚拍过去:“都不要打了,小心脏了你们的华服……”
小姑娘都爱美,全躲开了,但发髻散的散,衣服歪的歪……我道:“看看都什么样?兰陵王要是看到你们这副尊容,会喜欢吗?……不管你们承不承认,郑娘的确先与兰陵王定的亲,这是事实,有意见直接找兰陵王提,在这欺负人有什么用?赶紧回房整理仪容,省得被你们未来夫婿瞧见,第一轮就丧失竞选资格!”
众人一片沉默,正当我以为自己成功镇住她们的时候,贺拔娘子突然发威:“你是什么东西?不过郑家一个小小粗婢,连条狗都不如,竟敢教训我等,还拿污秽之物沾我们的身。你活腻了,找死!”说着拔剑向我刺来。
“啊……”我吓得直躲,绕来绕去最后摔倒在地,眼见剑锋又至,我不禁大喊:“元夕,救命啊!”
“当”的一声,剑飞了。“啊!”贺拔娘子捂着手腕,狠狠看向四周……不见元夕踪影,那是谁救了我?
各家娘子都不作声,只有贺拔娘子大喊:“哪个无胆鼠辈,敢暗算我,有种出来比试!”果然豪气万千!
一个宽大的身影飘然而至,将我扶起,我看呆了……因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这么灵活的……胖子!
是的,来人很胖,肚大腰圆,却无一点臃肿累赘之感,反而很……很贵气!脸上肉也很多,五官却不浮肿,还挺精致,高高的鼻子没有陷在两颊肉中。我想起了白居易的“温泉水滑洗凝脂”……白里透红,想来杨贵妃的皮肤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那人一笑。“你……你是……?”我问。
老实说让我回神的并不是那朵笑容有多美,而是他笑得有点诡异,笑意未到眼中。而眼中有着一丝……愤怒和不屑,我之前应该没遇过这人吧?!
“我姓……高。”美胖子轻启自以为很感性的厚唇道。
“你是兰陵王?”在这能有这种身手和气场的……又姓高,除了主人还有谁?
众娘子一听,大惊失色,纷纷下跪,准备见礼。
胖子一脸心疼、体恤美人的样子:“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孤不是兰陵王,孤是……”
“安德王!”高管家从远处跑来,对胖子见礼,转身又道:“老奴见过各位娘子,我王有令,在兰陵王府肆意滋事伤人者,即刻送返!”
众人皆愣,贺拔娘子忿忿道:“管教下人而已,这个粗婢……”
“我四哥府上之事不需外人操心,娘子是不想参加菊宴了吗?”美胖子神色一变,吓得贺拔莲不敢再言语,最后带着不甘道:“安德王,容妾身先行告退。”也不等回应,便率丫鬟离开。
众人见状也纷纷告辞离去,最后郑娘也起身离开,凝香还嘱咐我:“莫忘将娘子的琴收回来。”我苦笑着应承。何止她的琴,清场工作全是我的!这些小姑娘做事顾前不顾后,真讨厌!
高管家突然走来问我:“沈医生,伤情严重否,可要老奴传医工查看?”
啊?“谢谢,谢谢。不用,没事……您怎么知道我姓沈,还是医生?”连郑家都不知道我的专长,这老头跟我没接触过呀!
“这……”高管家语塞。
“这有何难?高总管向来尽责,府上一切人事哪有他不知晓的?他定是见你出手医过人,才有这一说。”安德王解释道,高管家连连点头。
安德王对高管家说:“你先下去吧,这有我在!”
“不敢劳烦……”高管家犹豫。他俩像在打哑谜似的眉来眼去……高管家说什么:“我王……”
“行了!”安德王打断,“四哥的意思我明白,不必忧虑。下去吧!”
高管家不敢再违抗,走了。
安德王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我得开始自己的清场工作,先把兵器归位,想不到大刀这么沉,看那些娘子不胖居然也耍得那么好。
突然重力消失,安德王帮我接走,安插在原位。我急忙道:“这是奴婢的工作,不敢劳烦,您还是先回房歇息吧!”
“怎么,孤帮你还不乐意?”他眼角一拉,又是几分邪性,我真的想不起哪得罪过他?!
“不敢,不敢,怕粗活脏了您的手。”我只能这样说,他的存在给我很大压力。
谁知,他不接话也不恼,反而坐在一架古琴前,拨了两下,还摆出一副极具魅惑的姿态,缓缓道:“你觉得孤的琴艺比起你家娘子如何?”
可惜啊,有了肃肃和四郎的免疫,安德王的姿色只能算……还行!他这副模样不会想勾引我吧?……我憋不住笑了下,安德王脸色一沉。我赶紧正色道:“奴婢不懂音律,但也知道安德王的琴艺肯定超凡!”
“是吗?”胖子不信,“既得你如此夸赞,孤就弹一曲《凤求凰》,如何?”
乖乖,我那个受宠若惊啊……一般胖子都很阳光,为什么眼前这个让我觉得有阴谋似的?
“奴婢不敢,安德王千万别对牛弹琴!”我怕以后不知道怎么死的。
“哦?”胖子一挑眉,“若孤非要弹呢?”
“那等我走了再弹行不?”我脱口道,安德王的脸色一瞬间黑了,还有几分凶狠。
我急忙弥补:“我的意思是《凤求凰》这等意境深远的名曲,奴婢不配欣赏。”
“哦?那你喜欢什么曲目?”
耳畔回荡起四郎弹的曲子,可惜我忘了问他曲名。“奴婢哪懂什么琴曲,安德王就不要为难奴婢了!您想弹什么就弹什么,奴婢听着便是。”
可这下他又不弹了,我就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安德王说:“其实孤也不喜此曲,太过旖旎……”
“是啊,是啊……”我急忙谄媚附和,“此曲之所以流传,是因为它代表了司马相如对卓文君的情义,他们不顾阻挠,不顾礼教,私奔相守。每个女子都憧憬这样的爱情。但问题是:后来事实证明,司马相如并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首先他不顾文君新寡,弹琴勾引她、拐带她,无疑让她名节尽毁、家族蒙羞。之后他不求上进,连养家的能力都没有,还要卓文君抛头露脸卖酒养活他!后来实在混不下去了,灰头土脸地回到卓文君娘家靠卓文君的父亲供养过活。您说这种男人还有一点血性吗?再后来,卓家为他捐了个官,家境好些后,他竟嫌弃卓文君色衰要纳妾!这还是人吗?当初《凤求凰》的情意哪去了?只能说明那只是不计后果的一时激情。男人与女人不同,女人会沉溺感情为爱不顾一切,但男子更应考虑的是责任,有了责任才配谈爱。所以我一直不懂《凤求凰》究竟美在哪?”
我一边收拾,一边说话,不觉又有些忘乎所以,猛然一回头,发现那胖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是不是激怒他了?
“呼”的一下,他站起来,吓我一跳,却见他默默走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只留下一个心有余悸的我……
晚饭过后,突然传来一个“天大喜讯”,兰陵王要来探望郑娘!郑翁要求我们所有人整装列队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