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人间
  • 中卷
    第55章

     

    “女人三十岁可不能马虎,这是青年时代最后一个大生日,下一个要等五十岁了。所以这次一定要好好办。这根链子就当妈给你的生日礼物,不许摘,每天都得戴着。”老妈一脸坚决。

     

    有些无奈地望着手腕上多了根金光闪闪的东西,我真的不好这个。但老妈一番心意,自我历劫归来后,她特别容易紧张。我笑着说声:“谢谢。”然后看她跟营业员去交款。

     

    如今想来,还是老妈有眼光,要不是她的坚持,我早就饿死好几回了,根本捱不了三个月到邺城!

     

    那日从河中爬上来,连身干净的衣服都没得换。硬是靠体温焐干,没病倒已是奇迹!回头是不可能了,索性继续向东,本来我就是来找肃肃的。

     

    但身无分文,寸步难行。终于,当我站在某个小县城唯一一间小当铺时,已经整整五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所以当我拿到一百铢时,二话不说默默离开。我自然知道掌柜欺生,我的手链是足金的,近十五克。我不奢望等价兑换,但至少也值个五百铢

     

    我实在没有体力去计较,更不想引人注目招来追兵。那掌柜看我一身落魄,不似手链的主人,指不定哪偷来的,算准我敢把事情闹大!

     

    到了周齐边境才发现,齐人不收周钱,即便收,价格也会高出原有一、两倍,甚至更多。在我看来两种钱币无论外形还是重量都差不多,区别仅在面上的铸字,顿时感叹秦始皇统一货币和度量的伟大。

     

    一日一餐,晚上尽量找荒屋或破庙睡,好不容易捱到邺城,已是面黄肌瘦,疲惫不堪。我靠在城墙根下,闭目养神。

     

    不着急进城,并非盘查严密。邺城虽是京都,也有重兵把守,但除了大队人马或大件物品经过,会被拦下抽查,一般平民、乞丐进出很少受限,连盘问都少。

     

    我没立即入城是因为无意间听路人说起今天会有一位善人在城门外赠饭施粥。我不是乞丐,但免费的午餐也是多多益善,何况人家又没说只赠乞丐。

     

    ”的一声,眼前落下一物。我叹了口气,这才一会儿夫,已经有三个人把我乞丐

     

    我捡起铜板,追上那人,再次强调:“谢谢。我没有行乞,不能要您的钱。”

     

    一如之前,不解的目光……我直接把铜钱塞回那人手中,然后那人转身离去。还好,不像之前一个笑我有病,另一个还恼了,说我不知,随手将钱扔在地上,一下被哄抢而空。

     

    周围的乞丐依旧笑我假清高,明明跟他们差不多,也在等施粥,还装什么气节!

     

    我默默坐回去,懒得跟古人解释。我当然知道自己有千百个理由可以想当然地接受施舍,既不偷又不抢,人家心甘情愿的。但,我有肃肃,为了心中的柔软和希望,也该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和脸面,当然……还有四郎!

     

    城门传来骚动,从城内浩浩荡荡出来一行几十人,抬着数十个冒着热气的大桶,最后才是主人家的马车。

     

    看来国人遇事不排队,喜欢一而上的毛病,已有千年历史,怪不得总改不掉。

     

    望着“祖宗们”争先恐后的样子,仿佛置身现代公交站台,看到车辆缓缓驶来,连那些病恹恹的老头老太太们都能在一瞬间变得身手矫健,异常灵活!

     

    果然,还没分到吃的,就先打起来了,混乱的场面吓得主人家都倒退几步。

     

    最后在家丁和守城官兵的维系下,队伍才歪歪扭扭地建立起来。我夹在其中,不断告诉自己“脸皮老老,肚皮饱饱”,我的行为没错,也不可耻,但面上依旧忍不住火辣起来……当我小声问:“能……能不能,再给个馍,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我可以买……”声音越来越低,头快垂到胸口了。

     

    两个白花花的馒头直接出现在眼皮下。我微微抬头,派粥的妇人并无鄙夷之色,声音有些粗犷,但语气柔和:“拿去吧,不碍事!”

     

    很有些激动,刚要开口,那妇人直接道:“要谢,就谢吾家娘子。过几日便是吾家娘子的生辰,阿翁和夫人为偿娘子心愿,备下这许多斋饭,足够你们吃。”我向后望去,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带着幞头帽坐在木凳上,夫人身旁坐着一位年轻女子,轻纱遮面,隐约觉着应该温婉秀丽!

     

    其实在北宋以前,古代对女子的约束并不是那么严苛到泯灭人性,尤以唐风最为开放。什么裹小脚、标榜贞洁烈妇的牌坊……几乎都是从北宋开始。南北朝有不少胡女,不管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能出来抛头露面,街上时常可见。

     

    派粥的妇人怕我真会上前感激有所冒犯,急忙补充道:“心里念着他们的好就行!”

     

    我向着妇人及主人家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带着自己的食物退至一旁,给后面的人腾地方。所有人都夸赞郑家娘子是女菩萨。

     

    怀着感恩把肚子填饱,入城第一件事就是循记忆找昔日的齐王府。高家称帝,原来的府邸不知赏赐给了谁?可以肯定,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应该能打探到肃肃的消息。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野面貌截然不同,我都能理解。但,仅仅一年多的时间……改变似乎太大了!……不但皇城扩建……好像……我依稀记得刚刚经过的市集,原来荒人烟。还有眼下这片原来应该是住家,现在变成饭馆了。还有那里有间小道观,如今成了香火鼎盛的寺庙……

     

    说起佛寺,更让我惊诧。进城前,就发现城外已经遍布。进了城,更夸张,每走五步,必能见人拜佛一条小巷不到头,就有四五间佛堂。更奇怪的是每间都是香火鼎,说明生意很好,有那么多事要求吗?佛祖岂不要被烦死了?南朝四百八十寺,我看北朝也不遑多让,光一个邺城,恐怕就不下三百间。

     

    天色渐晚,我从城南穿至城北,据说再向前就是皇宫禁地范围。

     

    以前的齐王府早就改头换面,淹没在天子脚下一众“豪宅”里。我转悠了半天没找到踪迹,还经常被当成“可疑不法分子”遭到京畿巡卫和各家护卫盘查、驱赶……

     

    无奈之下,只能先回平民聚集的地方,寻找落脚之处!

     

    身上还剩不到三十铢周钱,客栈一晚最少要四铢,可对周钱,要收八铢。不少掌柜看我落魄,怀疑我的身份来路,干脆推说无房,连门都不让我进。

     

    佛说普众生,我也想沾沾佛光,既然有这么多寺……和尚庙不留女客,总有庵堂寄宿!阐明意图,比丘尼慈祥地把我迎了进去,说是捐些香火就可以。刚要放上一铢,比丘尼又说:每日二十铢香火,方可留宿。暮鼓晨钟,沐浴佛恩祥宁,超然世外!

     

    乖乖,二十铢?比客栈还贵,没几天饿死了的确就能超然世外了!,看来我“与佛无缘”,只得在比丘尼不再“普渡众生”的目光中悻悻离开。不免再次感叹,建这么多寺庙到底为什么?

     

    最后,几经折腾,终于在偏僻处找到一家供胡、汉商贩歇脚的客栈。正因为品流复杂,店家才不介意收周,却要十铢一晚。好容易讨价还价,给了一间没窗户的柴房……或是马棚改建的房间,收我七铢。

     

    安全起见,我把桌椅板凳但凡能拖动的,都抵在门口。然后倒在稻草铺垫的床上,任疲惫的眩晕重重袭来。简陋的被褥全是潮湿的冷意,整个房间因为通风不畅,散发着重重的霉味和残留的怪味。房屋隔音极差,外面的争吵、喊叫、划拳甚至豪饮的呕吐声不断传来……我堵上耳朵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受影响,好好休息才能保证体力。

     

    从古至今,客栈、酒楼都是消息流通最频密的地方。这间云胡客栈也不例外,前面是吃饭的地方,这里的羊肉泡馍和刀削面最有名,很多不是住店的客人也被吸引过来。午市的时候还有说书人!望着不断被端出的菜肴,我只有暗自流口水的份,捏紧干瘪的钱袋,在角落坐下,让小二来一个白馒头一个包子,再倒一碗白开水。见我连茶都喝不起的寒酸模样,店小二没多鄙夷,毕竟这往的什么人都有,也见惯了!

     

    “……话说我大齐名将、太子太保斛律光于天保九年领军大败周军于绛川后,休养生息,一月后又得密报周军……”台上抑扬顿挫,台下不时鼓掌叫好。

     

    浓厚的方言我不是每句都能听懂,但提到斛律光,这个我认识!转头就问:“斛律光住哪?”

     

    旁边一桌高谈阔论的四人顿时停下望着我。我急忙起身拱手道:“在下无意冒犯,只是仰慕斛律将军,一时激动!”

     

    四人释然,其中一人道:“小兄弟不必自责。斛律一门确乃当世大英雄、真豪杰,吾等亦仰慕非常,既为同道,小兄弟不如移桌过来,一并相谈吧?”

     

    小兄弟?这一路,我从未刻意隐藏性别,没想到又落魄到不男不女了。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囊中羞涩,不便打扰各位雅兴。”

     

    岂料他笑道:“小兄弟不必见外,相逢即是有缘,区区一壶清茶几盘点心,何来打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魏晋之风?豪爽洒脱!

     

    于是,我小心翼翼坐在一角。他们问我:“听小兄弟的口音……从南边来的?”

     

    我点点头,不想解释。

     

    他又说:“斛律光将军威名远播,无人不仰。他治军亲躬,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吾等也想一见,不过小兄弟来不巧啊,据闻半月前,斛律将军已率万步骑在轵关西部筑建勋掌城,同时建造长城以御外敌。大齐有他,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原来他不在,我有些失望。我试探问道:“各位兄台长居邺城,想必对城中各事知晓甚详?”

     

    其中两人点头,包括之前邀我过来的男子。他说:“我与关兄长居邺城,我姓罗,叫罗仁。这两位分别是从周国来的贺兄、吐谷浑来的沙兄。”

     

    我一一拱手过去:“罗兄、关兄、贺兄、沙兄。”最后我问罗仁:“罗兄,可曾听过高……孝瓘?”

     

    “高?”他不禁压低了声音,毕竟“高”是国姓,“此人可是皇族宗亲?”

     

    我点头,也小声道:“他是魏末齐王高澄的儿子!”

     

    “齐王高澄?”罗、关人面面相觑。

     

    “……可是先帝?……文襄帝?”姓关的不确定道。

     

    先帝?文襄帝?……我明白了,高洋追封了自己的兄长,不用说高欢肯定也被追封帝号了!

     

    罗仁皱眉,低声道:“文襄帝驾崩多时,其子皆应封王。但其名讳,吾等一介庶民,实在无从得知!”

     

    多时?十六个月对古人来讲很长吗?既然封王,说明肃肃的日子应该不差,高洋没有食言!我微微放心。

     

    “他们住哪?”这一问又引来疑惑的目光。

     

    我干笑编词:“其实我也仰慕他们,原先家中有人受过恩惠,所以想来亲自登门拜谢

     

    原来如此,四人又微微释然。姓关的男子道:“小兄弟,心存感激便可。”这话怎么跟城外派粥妇人说的一样?古人都怕被打扰?他又道:“门阀士族,向来不与下品结交,何况皇族!即便知道所在,也不得随意靠近!

     

    见我露出失望的神情,他笑道:“皇族宗亲子弟无数,外人确难一一知晓。但若论及最有威慑力的,当属兰陵王。兰陵王名讳高……”

     

    “高长恭!”我接道。又是兰陵王,这个名字在周地就已如雷贯耳。

     

    “对,高长恭!他与斛律光并称我大齐镇国大将。百姓都说只要有他们在,金城汤池,不可攻也。”罗仁颇为自豪。

     

    高长恭,姓高,又封王,那他应该也是高欢的子孙!

     

    “这兰陵王是哪位皇族宗亲之后,他住哪啊?”不知不觉我又抛出了相同的问题,终于引他们的怀疑和不满。

     

    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再热情,充满了戒备,驱赶之意若揭……我尴尬笑笑,然后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角落继续啃冷馒头。

     

    隐约听见他们小声嘀咕:“……到底何人?为何一再打听天子家事?会不会……”

     

    “看他一身褴褛,谢恩是假,八成想谋个好出路。

     

    “若真如此倒也罢了,最多吃个闭门羹、挨顿板子,就怕另有图谋……各位,可曾听说数月前,周国发生一件大事……”姓贺的压低声音,蘸茶水在桌面轻轻划了几道,我看不到内容,只听其他几人纷纷惊叹“地火明夷……天崩地坼……”姓贺的声音越来越低,“各国都在打探……据闻大冢宰宇文护惨烈大败,自己也身负重伤……举国惶恐……”

     

    见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便出了客栈,漫无目的地四处遛达。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该上哪找肃肃呢?

     

    见人就问:“请问斛律光将军府邸怎么走?”……

     

    “有没有听过高孝瓘?”……

     

    最后是:“兰陵王府在哪?”……

     

    不是摇头,就是根本不理我!想想也是,如果有人问我国家领导人亲戚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也答不上来!就连本市市长的情况也一无所知,更何况封建落后的古代!百姓与皇权之间的界限深。那兰陵王要不是战功彪炳,威震四方,估计百姓也不会得知其人。

     

    我颓丧地坐在路边休息,肚子又不争气地叫唤开来。如果三天内再找不到肃肃,我真的会沦为乞丐!

     

    “那家小郎,小兄弟,小兄弟……”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卖包子的老头在喊我!

     

    我起身回道:“阿翁找我有事?”

     

    老人摆摆手:“小老儿可不敢自称翁者,小兄弟是从外地来的?”

     

    我点头,他说:“看你一在寻人,来寻亲的?

     

    我又点头,看他应该是本地人,为免又遭冷遇,我换了个方式问:“幼弟在兰陵王府当差,我来看他的。老人家知道兰陵王府怎么走吗?”

     

    “小老儿虽长居邺城,亦不知门阀显户所在。不过,看来小兄弟有所不知,邺有内城外城之分,内城乃皇家重臣所在,庶民不敢靠近。至于外城才是吾等平民百姓、商贩居处。东边是马市,南边有市集,都在外城。若要寻人,不妨去那里打听打听……”

     

    我正要道谢,突然传来一声巨喝:“兰陵王回城,速速回避!”

     

    老人面色一变,急忙收摊。

     

    兰陵王?太巧了,正想找他呢,目前只能找他打听肃肃的下落了。我不禁向远张望,尘土飞扬,一大片黑甲红襟策马奔腾,领头摇曳的红缨更是慑人夺目,我不禁缩了缩,下一刻已被拉到路旁。

     

    又是卖包子的老人,他满面焦急,责怪道:“怎的还往前凑?铁骑无眼,必踏成灰泥!冲撞兰陵王驾前,也是死罪一条!”

     

    这么严重?!老人又说:“虽闻兰陵王在皇家之中算是宽厚,平日不与百姓为难,不若其他宗亲显贵,稍有不满,即开重戒,剁手砍脚劓鼻……但他毕竟是皇族,咱们招惹不起。”

     

    这么严血腥?我打了个哆嗦!

     

    但我要找肃肃,这是头等大事,否则我来干吗呀?!说话间,大队人马已经飞奔而至,不作停留,隐约只能看到领头那位重盔高大男子的后脑勺。

     

    我大喊:“兰陵王,兰陵王,你认不认识高孝瓘?你认不认识高孝瓘?高孝瓘……高孝瓘?……高孝瓘!……”

     

    我的声音一下就淹没在千军万马的奔腾,喊破喉咙都听不到。卖包子的老人更是死死拽着我,生怕我冲上去做傻事。不一会儿,眼睁睁看着大队人马消失,只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

     

    我又是一阵失望。

     

    卖包子的老人心有余悸,叹道:“莫再痴语,兰陵王何等尊贵,怎会停下与你交代?这兰陵王若非战事,素喜深居。也不知怎的,近三月并无战报,却频繁领军出城,几乎每几日便有如此阵仗……!你若寻人,可有其相?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呀,寻人怎么能没照片?光凭嘴问,太渺茫了!我再次向老人道谢,他却挥挥手,不愿我再靠近,经过刚刚,他认定我是个会找麻烦的人。

     

    我朝南市走去,几番打听,终于在居安巷中找到老人所说的那位“著名”画师。

     

    长长的等候队伍……找他画像的女子居多。直到天黑才轮到我进门,我详细描述了肃肃的美丽容貌,但等拿到手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是谁?难道这就是“国手“的水准?我傻眼!

     

    这才想起美术老师曾说过中国画写意多过多实,尤其古代人物画像,讲究的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管什么样的眼睛,画出来都是清一色的单眼皮,蒜瓣似的富贵鼻,方耳阔唇……不管什么年纪、什么职业、什么身份,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庄严富态模样,这就是他们公认的“美”!

     

    我悄悄瞄了一眼旁人的作品,果然,面貌形态都差不多,最大的区别在衣裳和发饰。模样都跟本人有着不小的差距。这种画给人看了等于没看,居然还收八铢钱,我的心在滴血!

     

    回到客栈,倒在床上,我一动不动盯着破烂屋顶……想起回来的时候,起了大风,要是下雨,这屋肯定漏水。

     

    没办法,又坐起来,寻思有什么可以防潮防水?

     

    我在墙角看到一堆不知是煤还是炭的黑色物体,想起原来这是柴房,也就不奇怪了。

     

    灵机一动,捡起最小的一块在地上磨成铅笔头状,然后扯了块破布绑在一截上。

     

    好在房里还有几张发黄的纸,我便坐在矮桌前一笔一画勾勒起肃肃的模样……

     

    中学开过一学期素描课,我的成绩一般般,但技法在老师不厌其烦地耳提面命下记住了。如今求人不如求己恐怕没人比我更熟悉肃肃的一颦一笑,每个小动作和细小神情代表的喜怒哀乐。当那双美丽灵动的大眼睛呈现在面前的时候,我又流下了思念的泪水。

     

    直到卯时,我把房里的纸都画满了肃肃的肖像,然后睡了个囫囵觉,时出门。拎着半桶向掌柜赊来糨糊来到城北,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画上的孩子?肃肃相貌出众,见过他的人必定过目不忘,而且以肃肃的身份,接触的肯定都是士族子弟。于是见到高门大户便贴一张。

     

    小广告的规则是,前门不能贴,贴了也会很快被撕掉。贴在后门、后墙,方便进出的下人看到,他们见人的机会不比主子少,消息更灵通!

     

    肃肃的肖像下留了我的名字还有客栈地址,希望肃肃也能主动找到我。

     

    晚上回到客栈,又向小二取了些纸,彻夜绘画,第二天出门张贴,直到月亮升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平常这个时候掌柜早就休息了,今晚却还在……等我吗?

     

    他清清嗓子还算有礼貌道:客官,您给的房钱已经到期,还要住下去吗?

     

    我点头,有些为难地掏出仅剩的五铢钱“就剩这么多了,掌柜,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让我住着,等有客人愿意来我再走。我还能帮你做些杂事,抵房租行吗?

     

    一下拿走我仅剩的存款,掌柜有些鄙夷地看着我道:“如此瘦弱,能做何事?”

     

    “别看我瘦,骨头里面有肌肉!我能做很多事。”我故作坚强。

     

    掌柜哼了一声“明早到后厨帮忙!”说完便回屋休息。

     

    我继续小二要些画纸,他很不屑地丢了几张,打着哈欠也去睡觉了。

     

    等我画完,正要休息,门外便传来店小二的声音,通知我去后厨准备早市。,吃人嘴,拿人手既然答应了,人家也没把我赶出去,就该履行承诺。我洗了把冷水脸,提提神,便匆匆跑去成为一名光荣的古代打工者。

     

    我的厨艺完全就是非专业性的,生火太慢,切菜不标准,有的菜甚至不认识,不知从何下手,大厨直摇头,最后让我去笼里拿只鸡过来。因为性命攸关,一开笼那些鸡全都挤出来,乱成一团,看着大厨快要冒烟的头顶,我只得一只只抓回来,真是鸡飞狗跳……

     

    当我将最后一只鸡递给大厨时,他气一刀剁下鸡头,顿时鲜血溅得我满脸都是。这算是杀鸡给猴看吗?虽然我瘦,可不是猴啊!

     

    一夜未眠,一早上着急无措,加上满脸的热血腥味,终于让我忍不住跑到门边狂呕不……原来真的隔行如隔山!在这,我是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最后被打发到后面洗碗。

     

    在不小心打碎十几个盘碟后,总算稳定了,一天刷下来腰酸腿痛,头昏眼花,只得到一碗小米粥和两个馒头,搭配一碟咸菜。我知道自己效率不高,不能计较,赶紧拾掇好后又出门找肃肃。三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肃肃没看到?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只要继续贴下去,总有一天肃肃会知道兰陵没有丢下他,回来找他了!

     

    我白天打工,夜里寻人,体力不支,连刷碗的时候都在打……

     

    “还没洗完啊,太慢了!”小二尖苛的声音将我从昏昏欲睡中惊醒。我望着他不知有何吩咐?

     

    “堂前有客醉酒,打翻了汤菜盆,赶紧过去收拾下!”他命令道。

     

    “好!”我急忙答应,只有将勤补拙才能保证饭碗和食宿。

     

    ……岂止打翻饭菜啊,整个桌子差不多都被掀了,还有一地的呕吐秽物,老远就臭气冲天。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现在我才真正体会护工的工作有多伟大!

     

    当事人还没意识自己闯祸,造成多大的麻烦,一旁嘟囔着什么小娘子……一个受惊过度的小姑娘正被他拉扯,反抗不果,眼见一张臭嘴就要贴上去……

     

    休息不好造成思虑不周,我随手就把沾满秽物的抹布扔在那猪头脸上“臭流氓!”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在现代,我都闲事莫理,在这充什么英雄好汉?他非礼的又不是我!

     

    果然那人厌恶地将抹布挥掉,放开小姑娘,向我踉跄走来,还口齿不清道:“直竖子,好大的狗胆,看吾不打死你……嗝……”顿时又是一阵天酒气。

     

    “你……干……干什么?”我本能后退,抬起古代简易拖把横在面前,“别过来,我无心冒犯,刚刚……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过来……别过来……”

     

    大醉的人哪能听进解释?直冲冲就要过来找我算账,没办法,我将拖把向前推出阻挡,谁知对方蛮力大很,我只得用劲捅他,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拖把到他脸上,顿时又是一脸的秽物,那人瞪着我……我心里发颤,正想着是不是该夺路而逃时,那人突然双眼一,直挺挺向后倒去!

     

    众人惊叫,我也吃了一惊,刚刚那力道远不足致命。我急忙上前查……原来他只是醉倒了!

     

    掌柜急忙招呼几个伙计……一把将我推开,指着地上人说:“赶紧崔都尉抬进上等厢房,找几个娘过来好生伺候!这要追究起来,整个云胡客栈都得遭殃!

     

    一群人七手八脚把醉汉抬走。我正想着是不是应该继续完成清扫工作……掌柜一回头,瞪着我,指着我的鼻子“你!……知不知道崔都尉人?当朝大员,清河王的外甥,你不要命得罪他,却连累我的客栈……给我滚!

     

    我一惊,连忙为自己求情:“老板……掌柜,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道歉了,要不明天等他醒了,我再道歉……您看这大晚上,我能去哪?……再让我住一晚吧……明天一早……掌柜……”话没说完,就被众小二推出门,不一会儿,我唯一的行李,一套带补丁的换洗衣服也被丢了出来。

     

    我茫然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明白他们不会再让我进了。今晚怎么办?不止今晚,以后每一天该怎么办?

     

    我捡起衣服,像流浪汉一样找了一处避风的角落窝了一宿。

     

    一早起来打井水洁面,振奋精神开始“找工作”。我是学医的,虽然不是中医,但我可以再从头学起。于是,我首先找到药铺问他们是否收学徒我愿意从底层打杂做起结果所有药铺都要男的,还问了一个相同的问题,就是有没有担保或者质押?担保人品,担保无罪责在身,不会偷东西、做坏事,否则不能用。我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谁为我担保?结果全被拒之门外。

     

    我去饭馆应征跑堂、小二……还是需要可靠的中间人担保推荐!

     

    剩下苦力,我这副身板肯定不行。难道要学电视上那样把自己卖入火坑?就我这模样,年纪又大,估计贴钱给老鸨,人家都不敢要,砸招牌!

     

    实在没辙了,我绝望地坐在路边发呆。难道我一医科大毕业的精英人才,就这么活活饿死在古代?

     

    身后传来缕缕食物的香气,更觉心酸,我居然落魄到连块烧饼都买不起,白读了那么多书!

     

    食香越来越浓,我一偏头,一只白嫩的小手正拿着一块当地有名的大饼停在我身侧。随即怯生生的声音响起:“请你吃。”

     

    十五六岁,有些面熟……想起来了,就是昨晚被人非礼的小姑娘。

     

    “你……”我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不该接受?昨晚那事我挺后悔的,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未必会冲动救她……

     

    “郎……”

     

    我一哆嗦,随即明白小姑娘也误会我是男子。“郎”是这个时代对男子的称呼。但就是觉怪异,因为在我的认知中郎君是对丈夫的昵称。

     

    所以我急忙纠正:“我叫沈兰陵,跟你一样是女子。”

     

    小姑娘脸红了,半天才腼腆道:“那俺叫你兰陵姐吧,谢谢你昨晚救了俺。这个饼,请你吃。”

     

    我也顾不上假客气,快饿疯了。直接接过往嘴里塞,不一会儿,整张饼就光了,我才有空问她:“小姑娘……小娘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独自去云胡客栈那种地方,那什么人都有,危险!”

     

    小姑娘索性坐在我身旁“俺叫王小玉,是婢女,前不久刚随主人家从荥阳来到邺城。昨晚府中无酒,管家让俺出来沽酒,听人介绍去了云胡客栈,不想……幸好有姐姐……今日给我家娘子买东西经过,又看到姐姐,俺这还有些钱……”

     

    小姑娘想报答我,我哪能要她的钱“不用,不用。不过,我被赶出来了,有没有工作介绍给我?”

     

    “工作?”小玉不解。

     

    “就是差事!听你所言,你在大户人家做事,那还有没有空余的差事让我去做?我想赚钱,什么活都不计较。”

     

    “这样啊!俺们刚来不久,早上还听管家抱怨杂役不够,可那都是男子做的,姐姐你……”

     

    “没关系,没关系,麻烦你帮我引荐下,成吗?”我求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小玉点头:“俺做不了主,不过俺娘也在府上当差,请她跟管家说说,兴许能成。兰陵姐,跟俺来吧!”

     

    太好了,真是柳暗花明!

     

    我跟着王小玉,七拐八绕来到一座大宅后门,推门进入,又到厨房。小玉唤道:“娘,娘……”

     

    慌慌张张出来一妇人:“来了,来了,在这,是不是出门又遭欺侮?”

     

    妇人与我一照面,双方皆是一愣。

     

    “小兄弟,你怎这?

     

    巧了,她正是城外派粥妇人。

     

    我刚要开口,小玉抢先道:“娘,她就是昨晚救俺之人!还有她是女子,不是小兄弟!”

     

    王大娘有些吃惊,随即要向我下跪“多谢娘子救俺小女。”

     

    “不敢当,不敢当,举手之劳!叫我沈兰陵就行。”我伸手拦,王大娘即道:“哟,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冷……哦……”她明白了,急忙吩咐他人:“快给恩人准备好酒好菜!”

     

    她定是想起我在城外乞食的样子,我尴尬窘道:“不用了,王大娘,我今日前来并非求取一餐。我听小玉娘子说,府中有当差的机会,才来一试,希望凭一己之力换取衣食!”

     

    “哦!这样啊……”王大娘想了想:“主人家刚从荥阳迁来不久,府中正缺粗杂工,水,爬梯修补,若是男子,自然没问题,可惜你是女子……”

     

    “没关系,没关系,我都能做,我能吃苦。”我急忙道。

     

    王大娘笑了:“如此瘦弱,如何使得?就算入,夜晚如何与男共寝?

     

    我一愣,这倒是大问题!总不能让我跟一群男人挤一间房。

     

    小玉适时撒娇道:“娘,您就帮帮兰陵姐吧,若非她,俺就……咱府里这么大,又刚来邺城不久,夫人和娘子诸多不适,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

     

    王大娘宠溺地看着女儿,笑嗔:“知道了,俺这就去找管家商议,给她安排个差事……娘子的近身肯定不成,最多还是个粗婢,别嫌弃就行。”

     

    “多谢王大娘,多谢王大娘。”我连声道谢。

     

    王大娘笑着摆摆手,对小玉说:“快带她去歇息,做些吃食,换身衣服,如此狼狈,终不妥。

     

    “好!”小玉满口答应,随即有些担忧道:“娘,昨晚崔亮吃了亏,他看到咱们郑府的家牌,会不会上门寻晦气?”

     

    王大娘顿时来了气:“还怕他不来呢!不就是个都尉吗?敢动俺女儿,打断他的狗腿。”

     

    “可他是清河王的……”

     

    “清河王算什么,不过一靠祖荫的纨绔!过不久,咱家娘子可是当今兰陵王的正妃,他惹得起吗?

     

    兰陵王妃?!兰陵王还没成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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