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于,乔木楠忍不住走出来安慰:“沈医生,前方很安宁……应当出村了!村里的酒宴早已备下,俺们赶紧过去吧?!”
谁也不敢保证,还有没有其他细作混进来?周军的探子也必在四周紧盯村里的一举一动。只有把他们的目光集中到一处,四郎的离开才不会引人注目。所以我请朱八公设村宴“提前庆祝”上缴黄金后朝廷赏赐的“幸福生活”。
除了长老和守护人,大部分村民对黄金、龙脉以及肩负的责任也是近期才知,或多或少还处于欣喜与失落的纠结中,没人留意四郎一行的缺席,更别说那些外来的了,反正有酒有菜,就跟着一起穷开心。
二十桌的流水席就设在祠堂外的空地上,我们姗姗来迟,众人早已开动。为掩心痛,我举杯豪饮,顿时又是涕泪直飙。挂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又跟人干了几碗,浑浑噩噩回了房,蒙头就睡。第二天太阳高升,依旧头痛难耐。第一个念头就是四郎应该脱险了吧?!
“砰”的一声门被粗鲁推开,顾不得男女有别,乔木楠火急火燎道:“沈医生,周军已入村,村长让俺来通知你有个准备。”
我略整仪容,跟着乔木楠匆忙出门。
看来周军的耐性已尽!所有人马聚集在村口,黑压压一片手持兵器的铠甲士兵,神色肃杀。朱八公领着长老们跪在路中向迎面两匹高头战马上的一黑一白两人回话。面白之人重冠华服,面黑之人铠甲战袍,浓眉阔目,不怒自威。
其他村民全被士兵拦在两侧不得靠近。
我悄悄把脸抹黑,与乔木楠混在人群中,听见朱八公说:“两位大人,安坪村从未有过齐国细作,他们都是从齐国逃难而来,慕我大周天威的寻常百姓。所谓半人半鬼……可能……是指草民等身染疠风之状。”说着,一众长老缓缓解开半遮头面的布巾,冷抽不断从士兵中传来……
一听疠风,马上二人已然变色,待看到众人不同程度的麻风畸形,更是惊得拉马倒退数步。面白之人连忙以袖掩鼻。
黑面将军一开口,瓮声瓮气如洪钟:“休要欺瞒本将,疠风绝症,尔等怎能如此健谈敏捷?”
朱八公不卑不亢道:“将军可遣医工一验,便知真假。吾等得医,实属机缘巧合。”
不待黑面神言语,那面白中年男子一挥袖,便有军医提着箱子以手掩鼻跑去查验。
随后回报:“禀大冢宰、尉迟将军,他们确有疠风之兆,但已无疫症之象!”
“哦?”白面男子惊讶:“世间竟有如此妙人,当下何在?”
我暗暗一惊。朱八公说:“回禀大冢宰,此医采药途经此地,早已离去!”
虽然事前已经商讨好,此刻我还是感激朱八公仗义,没把我供出去。
“这么说尔等一反先前所言,上缴财宝之举与他人无关?”宇文护不急不忙问道,在我听来,却有些阴阳怪气。
朱八公点头,“经历生死大劫,豁然开朗。虽有万金,却无关生死。不如上交陛下,救济更多苍生。我等只求安稳度日,一生无忧。”
“如此甚好!”宇文护笑了,“本座定当还你心愿,将黄金抬过来吧。”
朱八公为难,“大人,正如草民先前所报。吾等已应承交付韦大人。据闻韦大人兵马即刻便到,临阵改变主意,恐……不妥……”
宇文护貌似无害道,“本座当朝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不如韦孝宽可信吗?果然汉人还是忠心汉人!”
朱八公低头不语。
“李颖现在何处?”宇文护话锋一转。
“可是关西双杰的李大人?”朱八公问。
“何必多此一问?”宇文护敛去笑容。
“李大人传令后,便不知踪影。据看管黄金的村丁所言,数目亦有短缺……”朱八公越说越小声……这都是我们之前编排好的。
“胡说!”宇文护轻斥,“李颖一向对本座忠心无二,行事无差。若他有心图谋,何必亲手杀……何必去而复返?”
朱八公回:“之前收藏隐秘,千百年来外人不得其入。后决意上缴,我等陆续搬出,才让人钻了空子。想必大人也知李茂才死于何人之手?!一个连同胞手足都能痛下杀手之人,有何信义可言?”
宇文护似有所动摇。
尉迟炯一旁嘲笑:“大冢宰,末将早就提醒过您,此等江湖败类,早无立锥之地,怎可轻信?利之所趋……恐怕不知哪里快活去?了!所谓细作,只怕也是为求功赏,自编之说!”
面上无光,宇文护继续对朱八公等斥道:“李颖之事本座定当详查,若彼存私心,本座定不轻饶。尔等速速上缴黄金,莫再假口韦孝宽拖延半分。本座的耐性已经消磨殆尽。”
朱八公看出宇文护眼中酝酿的风暴,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将手指放进口中,发出尖锐的哨声……有四人抬着一口大木箱从某一扇门中现身。
四人费力抬至跟前,打开箱盖,顿时金光闪耀每个人的双眼,黄澄澄的金砖满满一箱。
宇文护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查看。尉迟炯也下马跟了过来。
宇文护随手拿起一块,放在手中掂量,表面镇定,眼中尽是挡不住的欣喜和激动。略微回过神,保持威严道:“区区一箱,不足万两,其他所在何处?为何不一起抬过来?”
朱八公道:“吾等一再禀明,须等韦大人前来接收。现示一箱,只为表明并无诈欺之心。”
“你……”宇文护正待发作,尉迟炯道:“大冢宰,依末将看他们所言不无道理。如若奸狡忘义之辈,学那李颖一走便可,何必死守在此?就算韦孝宽前来也须听命于您,不敢僭越,那何不等其前来一并接收,也全了他们的忠义诚信?”
说完直接命道:“来人,去,速速查探韦大将军的兵马已至何处?”斥候得令而去。
宇文护气结但又不便发作,只能干瞪尉迟炯,咬牙道:“尉迟将军想与韦孝宽叙旧,本座可没闲工夫奉陪。陛下还等我回长安共商伐齐大业,急需此批黄金以作筹谋。”
尉迟炯听出了宇文护的不满和讥讽。他不懂弯弯绕,直接回道:“那大冢宰意欲何为?挥军斩杀百姓吗?吾征战多年,杀敌不甘人后,可从不屑对妇小老弱出手,实非丈夫所为。何况他们是我大周百姓,亦无心私藏,黄金交给韦孝宽又有何分别?”
“你……”宇文护没想到竟被个粗人噎住,就要发作,被飞驰而来的一骑打断。
“报!”这个传讯兵好像不是尉迟炯派出去的那个。
“传陛下口谕,齐国兰陵王之兵马异动,似有挥军之意。陛下请大冢宰即刻前往丹州太平、云岩两县布防,以防敌军突袭。”
尉迟炯即道:“请大冢宰安心奉旨,缴纳黄金一事,就由末将在此监督,保证一分不少纳入国库,以待大冢宰班师之日亲自查验。”
宇文护面部一抽,转眼的工夫,居然又笑了:“尉迟将军,若非你每每遭遇高长恭都铩羽而归,此刻陛下又怎会急召我前去抵挡?如今军情情急,本座更需黄金万两以作招兵、固事、抗敌之用,事关大周兴亡,难道你要抗旨、抗令吗?”
败军之将理亏,又被戳中痛处,尉迟炯的黑面顿时又黑了几分。他压下不满,一抱拳:“末将不敢!”随即下令:“尉迟炯麾下众将士听令,不得妨碍大冢宰行事。全部原地待命,不得擅自行动!”
“是!”喊声震天,至少一半兵马应道。意思很明确,他不抗旨,但也不会帮宇文护对付无辜百姓。
“哼!”宇文护冷笑,“如此多谢尉迟将军成全!”
他又转对朱八公说:“朱有善,尔等都听到了!即便韦孝宽来到也不能违抗圣意,本座要你们即刻将所有黄金搬出,不然贻误军情,论罪当诛!”
我看出来了,宇文护就是想着法地要把黄金全部归入自己囊中,什么国家有难都是借口。
朱八公坚持道:“吾等不敢贻误军情,更不敢抗旨。大冢宰请先行。待韦大人一到,即刻奉上黄金。”
宇文护终于发怒了:“那就休怪本座无情。来人,先杀了这些老家伙!”
众人皆惊,长老们本能地与上前要他们性命的士兵交上手……
突然从外跃进一人,一掌重击朱八公前胸,将老人打翻在地。众人一看,竟是李颖!他怎么出来了?不用说,看押他的村民肯定遭了毒手!
李颖跪地向宇文护道:“属下来迟,请大冢宰恕罪!安坪村确与齐国西凤公子有关,属下正是被其所伤。若非趁他们疏于防范……恐怕大冢宰一直被蒙骗欺瞒,实在可恶!”
“哈哈哈……”宇文护放声大笑,“尔等果然心存不轨,勾结外敌。寻常百姓怎会深怀武艺?且自古疠风者,必杀,看来今日本座非屠村不足以绝后患!众将听令……”
“住手!”我再也忍不住出声了,穿过士兵来到朱八公身旁将他扶起。
李颖阴森森道:“沈兰陵,你居然还敢出现?西凤公子现在哪里?禀大冢宰,她就是与西凤公子一伙的医女沈兰陵!”
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来来回回。我攥紧拳头,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慌!
宇文护终于出声问我:“安坪村的疫症是你治愈的?”
我垂首答道:“草民途经此地,略识些药理,贸然一试,不想竟有些成效……仅此而已!”
“能治疠风者,又岂是泛泛之辈,沈神医不必自谦!”宇文护突然摆出一副善长仁翁的模样让我很不适应。“只要你及时言明西凤公子藏身之处,本座定向吾皇举荐,从此青云直上。”
我扯起笑容:“多谢大冢宰提携,但草民没文化……呃……没才能,又不识字,实在不敢高攀。至于什么西凤公子,李大人所言让草民越听越糊涂。其实草民既非齐国人,也非大周人氏。草民长年居于深山,不问世事。此番难得下山,是曾遇过一位公子带着家仆。我们曾结伴而行,但早已分散。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在安坪村也没见过什么西凤公子。倒是这位李大人……经常骚扰良民,看见颇有姿色的村姑动手动脚……甚为可恶!起初还以为是丧妻多年的鳏夫……”
宇文护面色一僵,深知李颖劣根。但他对我的说法也很怀疑:“良民?明明深藏不露,却掩藏身份在此务农?想来关西双杰何等身手,岂是一般高手能将其禁锢?依本座看,他们的武艺并不足以与李颖相较,倒是名闻天下的西凤公子才能办到!神医莫要一再辜负本座惜才之心!”一副语重心长的伪善模样。
“安坪村本是将门之后,没些身手如何保住祖业,如何自保?千百年来,早不知被多少像李颖那样的贪财之徒洗劫一空。”我道:“之前他兄弟二人隐藏在村中,说是为了大冢宰您打探,可李茂才不正是因为变节背叛,才招来杀身之祸的吗?李颖虽称是为大冢宰清理门户,可那人是他亲兄弟啊,如果他能及时劝服何必惊扰冢宰大人?谁知他是否另有图谋,趁着我们准备上缴搬出之际,大冢宰到来之前,洗劫一空,再把罪名栽赃给我们?加上他素日行为不端,触犯众怒,村长才命人合力将他擒拿。关西双杰虽负盛名,但再厉害的高手也架不住人多力量大,还请两位大人明鉴。”
“你……”李颖气得恨不得立即杀了我。
“放肆,退下,此事容后再议!”宇文护喝道。此人奸狡,必生性狐疑,何况李颖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内心肯定动摇了。李颖再不甘心,也只得暂退一旁,死死盯着我。
“李颖行事不堪,本座必当重罚,还你们公道。安坪村只要即刻将黄金上缴本座,不论往事如何,本座保证大周上下既往不咎。不然违抗圣旨,论罪当诛!”
我们沉默不语,冷处理……其实心里早就火烧火燎,韦大人你究竟到哪了?
宇文护揉揉额头,状似劳心不堪疲惫:“本座好话说尽,看来尔等还是拿不定主意,就让本座替你们下决心吧。本座知道你们不怕死,留你们在世也活不了几日。来人,将最小的带过来。”
朱八公双目暴瞪……不一会儿,一个三四岁的女娃被粗鲁拽上来,丢在中间,哇哇啼哭不止,家人在后捶胸痛哭,被士兵死死拖住。众长老想上前,也被一概阻拦。
“英英别哭,八公在这!英英别哭……”朱八公痛心也只能虚弱地安慰。
“本座再给你片刻思量,若再推托,娃娃可就要死在尔等顽固之下!她是第一个,本座会让他们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
所有人都握紧了双拳,悲愤不已。
“报!”又是一骑飞奔,尉迟炯的斥候终于回来了,“报,韦大将军兵马距安坪村不足十里,今晚戌时前便可抵达。”
韦孝宽终于赶来了,只要能坚持到晚上七点……
“本座可没工夫等到戌时,兰陵王大军压境,本座可担不起亡国的罪责。”果然,宇文护根本不给机会:“李颖……”
不待宇文护吩咐具体事宜,李颖已经心领神会带着狞笑,一步一步走向小女孩。朱八公说过关西双杰为了钱财,不管老弱妇孺,都能下手。
我惊道:“堂堂当朝大冢宰,竟对一个幼童出手,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吗?”
“你们都死了,还有谁会传出去?”果然,他一早就打算灭口!
“尉迟将军!”绝望之际,我转向尉迟炯,“我们敬您是当世英雄,征战沙场为国为民,您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受迫害吗?他们都是大周的子民啊,杀孩子算什么英雄?谁无父母牵挂……要是您受了伤,令堂同样也会伤心欲绝啊!之前没有这批黄金,您就没打过胜仗吗?”
李颖缓缓举掌,我不顾一切扑过去,一下又被甩开老远:“沈兰陵,如今那半人半鬼的家伙不在,还有谁能护得了你!”说罢,举掌转向我劈来。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只听得一声闷响,身上并无疼痛。睁开眼,是尉迟炯拦下了致命的一击。
“尉迟炯,你想造反吗?”宇文护惊怒。
“不敢!”尉迟炯冷静道,“属下自不敢违抗大冢宰。但这厮只是个奴人,我堂堂柱国大将军总有资格教训吧?!杀幼欺弱,令人不齿。末将也是为大冢宰着想,为陛下圣明着想,莫让这厮坏了名声。误让世人以为大冢宰也是此类,才豢养此等鹰犬,到处伤人!”
说得好!宇文护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李颖大叫一声,与尉迟炯战在一处……宇文护也不阻拦,此刻恐怕也想要了尉迟炯的命,就没人坏他好事了!
宇文护又喊:“来人,把村民都押过来,再不交出黄金,一个一个杀!村长,到时世上只剩你一人,抱着一堆黄金也无颜面对祖宗吧?”
顿时惨叫声、哭泣声不断……悲愤的眼泪从朱八公目中流淌下来。
“宇文护,你卑鄙无耻!人渣!”我破口大骂,但宇文护并不在意。
擒贼擒王,我上前想扑打他,但宇文护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我也近不了他的身。朱八公忍无而忍,众长老也对宇文护出手了……
宇文家族马背上得江山,但宇文护安逸惯了,身手明显不够灵活。数十回合下来,终于被朱八公制住。
朱八公把刀横在他的颈项,喊道:“都住手,谁敢再伤安坪村一人,我就刺大冢宰一刀。”
“都不许动!”宇文护紧张自己的性命,也慌忙喊道。
士兵退开,尉迟炯和李颖也停了手。我急忙道:“尉迟将军,我等无意伤害大冢宰,但您也看到了,是大冢宰咄咄逼人,要赶绝我们。我们只想交了黄金,安稳度日,绝无不轨之意。”
“但胁迫朝廷命官,罪也不小,你们……”尉迟炯无奈。
“吾愿一力承担,只求大人放过我村民众。待韦大人到来,吾必以死谢罪。”朱八公慷慨承诺,他对所有村民喊道:“都去东头看护,韦大人会在那里接应。”
众人退散,朱八公对我说:“沈医生也走吧!感谢你医好我们的病,只是此事……终须有个了结。”
我摇摇头:“村长,路是我指的。我一定要等韦大人来,把你们安全托付给他才能安心。我会陪你到最后!”我捡起石头,重击宇文护的后颈,让他暂时晕厥。“只要有他在手,他们就不敢乱来。”
朱八公不再说话,我们靠着大树默默坐下,将宇文护挡在身前。
天色渐暗,宇文护从昏迷中转醒,看到身上的绳索,想起发生的事,不禁一阵恼怒,切齿怨毒地盯着我们。
终于,前方传来马蹄声,一声报通响彻天空:“韦大人到!”
我一下跳起来欣喜地向前迎去,一队人策马奔来,领头人在我面前停下,缓缓取下遮面的头盔……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庞!我一惊,心中大叫不妙!
“啊!”一声惨叫从后传来。朱八公的胸膛被李颖的利刃穿透,双目圆瞪,缓缓倒下,死不瞑目!得救的宇文护又狠狠踹了几脚。
“八公!”我凄厉尖叫。是他们找人假冒韦孝宽,让我卸下防备,终于落入圈套。
“沈兰陵,现在看你如何翻天?乖乖把黄金交出来,本座给你个痛快,留你全尸,不然本座有无数手段叫你生不如死!”
“啊!”我冲过去想跟他拼命,被士兵踢倒。“啪、啪”上来就是两耳光,我被打得头晕目眩,嗡嗡耳鸣。
“你杀了八公……安坪村就算一人不剩,也不会把黄金给你!”我喊道。
“死到临头还逞口舌!”宇文护卸掉绳索,在李颖的护卫下,缓步过来。“黄金的藏处肯定不止一人知晓,待我逐个击破,我就不信个个都不怕死,不怕至亲死在眼前!”
“宇文护,你不得好死!”我啐道。
“本来尚有一丝惜才之心,想收为己用。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好赖。沈兰陵勾结敌国,图谋不轨……等等,沈兰陵……”宇文护若有所思,突然道:“高澄的妾室?神医沈氏……”
我一惊,回想起去年坠崖前被两国派兵追杀,西魏的宇文大将军难道就是宇文护?!
“……那就怪不得你与韦孝宽相识,当年就是韦孝宽向丞相一力保荐……难怪本座乍听你的名字颇为耳熟……哈哈哈哈……”宇文护再次放声大笑,“想不到事隔多年,高家的神医还是落在本座手里!”我心凉到极点。
“李颖,留她活口,带回长安,可有大用!”
李颖露出得意的笑容,缓缓向我走来……落入他手,真要生不如死!
“嗖”一柄飞刀破空,李颖挥刀打落。一道身影落至我身旁,打倒押着我的士兵。我一看,竟是谢春梅!
随后一阵杀喊传来,朱姬和长老们领着一些身手好的村民冲过来,乔木楠也在其中。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不是避入地道了吗?”我小声问。
之前朱八公当众吩咐他们去村东头也是障眼法,迷惑周军。其实我们早就说好,当朱八公发出那样的指令,所有人不管采用什么方法都要入地道,在村南汇合。范蠡的地宫坚固而且四通八达,周军一时奈何不了。
“属下奉命保护,绝不能让沈医生有事。还望沈医生原谅属下来迟。”谢春梅道。
朱姬也喊:“沈医生,我们来救你们!”
我含着眼泪道:“村长……八公被他们杀了!”
朱姬一愣,强忍悲痛道:“此仇记下了,日后再算,沈医生先随我们离开。”
他们明知敌我悬殊,还不顾危险回来找我,这群人实在……太善良了。但即便倾尽全村之力,也不是三万大军的对手,更何况区区几十人?最可恨的就是宇文护、李颖。我咬牙暗暗做出决定。
我对尉迟炯大喊:“尉迟将军,宇文护怎么对待大周百姓,您也看到了。我知道您的为难和身不由己,只求您不助纣为虐,大恩大德,苍天有眼!”
“你以为有了尉迟炯相助,本座就奈何不了你们吗?螳臂当车!众将听令,燃起火把,先取黄金者,奖金百两,活捉沈兰陵,擢升三级。”
顿时士气高涨,我又喊道:“朱姬长老,我们赶紧撤到东头。”
“好!”朱姬还以为我在说暗号,依仗路熟带人撤退。而我,则是真的打算往东头去。
一路躲躲藏藏,谢春梅始终护在左右,乔木楠也是寸步不离,几次让他去找朱姬,他都不肯。
“呜……呜……”低沉的号角传来,连续不断。谢春梅面露喜色:“这是韦将军的军号!”
不会再有诈吧?!乔木楠爬上墙头,四处张望,突然他指着北边说:“那有人马走动,旗上飘着‘韦’字。”
那应该不会错了,我对谢春梅说:“你赶紧带韦大人去南边保护村民!”
“不行,属下走了,谁来保护沈医生?要不……让他去。”她一指从墙头跃下的乔木楠。
时间紧急,我又对乔木楠说了同样的话。
“可……俺不认识他,他不信俺,而且俺走了你咋办?”乔木楠也不想走。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少废话,叫你去就去!就说你是沈兰陵的人,他会信的。赶紧给我走!”我重重将他推开。
谢春梅也递上一信物,乔木楠不再犹豫改道向北奔去,而我们则继续向东跑。
不消一刻,就被追上,团团包围。
宇文护满脸阴桀地走进包围圈……突然一名士兵上前耳语,宇文护脸色大变:“沈兰陵你居然戏耍本座,让韦孝宽入村取金,你却引我来这不毛之地!”宇文护狠跺湿润的土地。
“报!大冢宰,韦将军连同尉迟将军求见,韦将军说沈兰陵是他故交,一切有他担待,请大冢宰手下留情!”
“拦着他!”宇文护恨恨道,“要见也等我先给沈兰陵收尸。既是故交,我定会把尸首给他的!”
看来我与韦孝宽近在咫尺,却无缘相见!
只要村民安全,我也无愧朱八公了。我冷静下来扯起嘴角:“不知大冢宰是否听闻,其实安坪村真正的宝藏不是黄金,是……龙脉!”
宇文护微微一抖,眼中闪过异光,李颖将刀直插地面又拔出来,细细无色的液体悄悄从土中渗出,但他们并没发觉。
“龙脉?那是要出帝王了?”宇文护故作不屑道,“自古龙脉应为皇家所有,安坪村竟敢自称有龙脉,更是大逆不道!”
“龙脉也分很多种,你知不知道安坪村的龙脉是什么?”我淡淡问道。
“不管多少,冠之以龙,只有当今陛下可用!”宇文护道。
“那你如今正踩在龙脉之上,是不是代表你没把皇帝放在眼里,想取而代之?……同样大逆不道!”
宇文护一惊,本能退开两步,很快又冷静下来:“沈兰陵,死到临头,莫再狡赖,你跑不掉的!这哪有什么龙脉?韦孝宽已入村取得黄金,本座定将你千刀凌迟,方能解恨。”
谢春梅挡在我身前,李颖也蓄势待发。
我拍拍谢春梅,让她稍安毋躁。“宇文护,亏你还是当朝大员,竟然有眼无珠到身入宝山还一无所知,那就让我好好教教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不待他们有所反应,我取出一根柴火点燃,扔在他们脚边。“呼”一声,星星之火一下变大,熊熊燃烧起来。
其实那无色的液体也是石油。朱八公说过村东头,也有龙脉,流于地表,只是无色,呈普通水状。当时我就意识到这应该是石油中最纯粹最珍贵的部分,原油!
火势以超常的速度蔓延开来,动物最先察觉到危机,战马恐惶长嘶……
宇文护却还懵然不知其中厉害,轻笑:“原来是想用火困?难道汝不知,数里之外,就有河流,烧不了多久,就可灭之?传令,先解马上水袋灭火。”话音未落,天空突然飘起一阵细雨洒落面上,更让宇文护张狂大笑:“天助我也,沈兰陵你自取灭亡,注定葬身于此。”
“轰”的一声巨响,宇文护笑声未尽,就被震得站立不稳,军中传来惨叫连连……
看看老天在帮谁,谁能笑到最后!原油燃烧带动地表温度急升,表层下的原油受热膨胀,必然发生爆炸,破土而出!
水袋灭火?我真想大笑!战马乱窜,不少士兵已在火中翻滚……火把落地,更连成一片火海,加速爆炸不断……
宇文护再也笑不出来,望着天空的落雨,而火势非但不灭,反而越来越猛……此刻的面色比尉迟炯还黑:“这是怎么回事?沈兰陵,你会妖法?”
我冷笑:“我要是会法术,早灭了你们这两个人渣。现在知道了吧,看清楚了吗?这就是龙脉的威力,好好享受吧!”我趁势将藏在身上的一瓶石油泼了出去,宇文护和李颖躲避不及,火舌立即向他们飞去,宇文护哇哇大叫……
有些士兵歪打正着,发现在干地上翻滚时,沙粒能侥幸压灭一些火苗,但也已经被吓得不能动弹。
“轰”“轰”“轰”……接连着巨响,地动山摇,村东彻底陷入一片火海……
我忍不住仰天大喊:“八公,你安息吧!宇文护、李颖,都遭报应了。你们世代守护的龙脉为你报仇了。”
谢春梅护着我向外逃去。
“纳命来!”一个着火的人影向我扑来。
虽然面目焦黑,但我还是看得出来人是李颖,他还没死?此刻身上已烧焦大半,双目更是喷火,恨不得将我撕碎。我们不停厮打,但他不顾一切地要跟我同归于尽,谢春梅也抵挡不住。
最后,谢春梅心一横,从后抱住李颖,“沈医生,快走,我拦住他!”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我大惊之余,拿起一旁的树枝扑打谢春梅身上的火苗。
谢春梅突然向我露出一抹微笑,温柔而决然。
以前有四郎在,我没觉得她漂亮,也没空欣赏,但这一刻她的笑容竟是如此妩媚耀眼。
“沈医生,是他杀了庆子哥!之前你让我们去报信,他为了独吞黄金,竟在半路向我们痛下杀手,我夫为保我周全,死于他手,我才得以向韦大人禀报。若非韦大人有令保护沈医生,我早就杀他报仇,打不过也要拉他一起下黄泉。如今……还望沈医生成全!向东百里,就是大河,周齐交界,慑于齐国兰陵王的威名,宇文护的兵马不敢妄动。沈医生,你快走!庆子哥,春梅来找你了。”谢春梅抱着必死的决心,钳制李颖,死都不松手,顺势滚落烈火处,随着一声巨响,两人灰飞烟灭!
我流着眼泪,不顾一切向前冲……谢春梅、常庆你们一定会在天堂团聚!
身后不断传来爆炸巨响,石油的威力彻底爆发,村东变成人间炼狱……我杀人了,常庆、谢春梅、朱八公、村民……还有那些士兵,甚至李颖,都是因为我干预历史丢了性命!
我一路狂奔,不敢停歇!
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宇文护的兵马,并不完全聚在村东,不管他现在是死是伤,必恨极了我,穷追不舍!
时而躲藏,时而狂奔,我没命地奔逃一夜,天色将明,终于看到波光闪闪,一条大河。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刺骨的河水……
……
三个月后,邺城外。
一个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女人,望着城门嘘唏不已。那就是我,沈兰陵!
三个月的颠沛流离,我终于来到齐国都城。肃肃,兰陵终于活着回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