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等!元梦姑娘,他们不是坏人,千万别误会!”情急之下,我牵起四郎,急跑到村口。
……不少人匍匐在地,或多或少受了伤,个个面露惧色……元梦正横眉怒目地剑指乔木楠!
乔木楠鼻青脸肿,应该吃了不少苦头。一看到我们出现,顾不得威胁,大声喊道:“公子、夫人赶紧走。这个贼婆娘不是好人!”吓得我一下松开四郎的手。坏了,这傻小子怎么又犯糊涂?!
本来元梦看到她家公子,正要欢喜。一听如是称呼,又见我欲盖弥彰的举动,瞬间脸色变得极难看,“放肆,敢毁我家公子清誉!”举剑刺向乔木楠。
“不要!”我尖叫。
“当!”……一颗小石子破空飞过去,及时让剑锋偏移,长剑脱手。
是四郎又动用内力,我急忙扶他坐下喘息。
不远处查探的元夕飞奔而来,欲与元梦一起向四郎行礼。
我急忙阻止:“别过来,我们刚从……”
“沈医生,快带公子走!”乔木楠从地上爬起,拦在元梦面前,“他们是来找你们的,尤其这个凶婆娘,肯定不是好人,你们快走……”明知不敌,仍然螳臂挡车,让我很感动。
我正要解释,又被元梦冷冷的声音打断:“贱民找死!饶不得……”说罢又欲动手。
“别、别,都是自己人……”唉,其实风马牛不相及,就连我也是凭空出世,不知道跟谁算自己人呢。
“够了!”四郎愠怒,声音低沉,但气势骇人。乔木楠不由地抖了抖,元夕、元梦更是直接跪下。
元夕怕元梦再次激怒四郎,抢先道:“公子息怒。吾等连夜追赶而来,但见公子车马,却不见公子行踪,连……沈医生也不知所终。我们担心公子安危,才向众人相询,语气难免急躁。谁知此人阻拦煽动……众人皆称不知。元梦无奈才出手相迫,并无伤害无辜之意,他们并无一人丧命,公子明鉴。”
乔木楠不屑道:“无意?难道这满身的伤都是自己撞出来的不成。颖叔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你们还下得了手?!沈医生和公子对俺们有恩,俺们绝不会贸然陷他们入险境。”
一点不能果腹的食物,竟让这群难民如此重义,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报,我终于知道了。
“咳……咳……”四郎的毒又开始反复。
“公子……”元夕、元梦又欲上前。
“别过来,别动……”听见我的阻止,乔木楠又想拦住。这次我怎么也得解释清楚:“都别过来、都别动!……没事,没事,小兄弟,你也误会了!他二位真是公子的护卫。只不过我们刚从疫村出来,身上沾有麻风……就是疠风病菌,未做任何处理前,接触者传染的风险很高,所以我才不让任何人靠近!”
元夕、元梦脸色剧变,元梦咬牙切齿道:“沈兰陵,你好大的胆子!枉我家公子一直对你礼遇有加,你非但不知感恩,还蹬鼻子上脸……你、你知不知道疠风……”
不知心虚何来,脸上竟有些发烫……
“放肆!”四郎怒道,“相同的话我从来不说两遍!近来你愈发逾矩,对兰陵一再冒犯。去疫村是我的决定,岂容你来责问兰陵?即刻滚回去领罚思过。”
像是受到天大的打击,不服、委屈,更多的不敢置信让元梦眼中噙满泪花,呆愣在原地……那模样连我都心疼,如果她没有狠狠瞪我的话。
元夕急忙求情:“请公子饶恕元梦这一回!我们跟随公子多年,元梦向来忠心从无差错,公子最应明了。此番实乃情势危急,事出突然,才会失了平日的方寸,究其根本还是太过紧张公子。我等自承公子相救,发誓追随,从来不离左右。如今公子要赶她走比打她一百棍还难受!”
四郎无动于衷。
元夕又看向我,他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老实说,如果四郎是我男人,我会举双手加双脚赞成他的决定。难得自己男人有这么高的觉悟,难道我还为他找个明显有企图、素质又高的小三,给自己增加难度?
但,现下的情况……四郎不是我丈夫,我还搞不清这男人的最终想法,更别说之前看到的举动,难道他真的对元梦一点感情都没有?!
审时度势,我只能说:“四郎……”元梦面色又是一沉,我也觉察不妥,但……只能这样了,继续:“现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你的毒伤又……这个时候,多一个自己人,就多一分保障,要不你看就……要不就……乔木楠!”我跳过这个尴尬的话题,直接换人问道:“还有没有吃的?”
乔木楠一愣。我说:“忙了一天快饿死了,有什么吃的都拿出来。我们已经为你们找好落脚处,明天一早就进村,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够你们饱餐!”
有人开心,有人担忧,小声议论着……
“白天掏了几个鸟窝,捡到些鸟蛋,现在就剩这几个了。”乔木楠掂掂手中小到可怜的东西,想要递过来。
我摆摆手:“先去生个火,把我们的外衣都烧掉。”
“好嘞!”乔木楠打起精神忙活开,却不忘朝着元梦的方向啐了口污血。
“元夕,你们能不能也去张罗些食物……给公子享用?”
不待四郎和元梦有所反应,元夕直接道:“好!您放心,元梦可是狩猎高手。公子,我们这就去多打些野味分给他们,消除之前的误会。”
四郎还是不置可否,但我觉得有门,因为通常肃肃这样,就代表默许。我示意元夕拉上元梦赶紧去。
烧掉外衣,清洁双手,测量体温……我接过乔木楠递来的鸟蛋,剥壳递给四郎。却见他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盘腿调息。
我不禁问乔木楠:“你们一路走来,有没有听说周国有神医?”
“之前碰见周人,确有听他们提及此事。那位女神医好像……姓沈!”乔木楠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地看看我……怪不得之前元夕也会这么猜测我的身份。“那个沈神医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沈洁?”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会不会……如果是的话……那四郎……更没指望了!沈洁那两下,还不如我呢!
乔木楠摇头:“不清楚。别说俺们,周国百姓也不可能知晓神医闺名!听说这位神医是周国大冢宰的妾室,十多年前就被魏帝嘉封为圣姑。如今的周帝更是敬重有加,一直保留原有的封号,谁敢直呼其名?”
身份尊贵、妾室……光一个十多年前,应该不是沈洁吧?
“那有多少人被她医好?她擅长治什么病?”我又问。
乔木楠又摇头:“传闻她能看懂什么天书,知道许多御医都不知道的救人方法。”
天书?难道又是个欺世盗名的神棍?历代皇帝为了笼络人心,都说自己奉天承运,神佛护身……这个神医不会也是政治产物吧?那四郎抱那么大的希望,又冒这么大的风险到周国,太不值了!
“小兄弟,你先去休息吧。”
乔木楠望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真的……可以进村吗?自古疠风……无救!甚至会……会被一并烧死。”
“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元夕、元梦拎着一堆血淋淋的战利品回来了,引得很多饿得睡不着的人垂涎欲滴。大伙一起帮着张罗,忙到很晚,第二天巳时才陆续起身。
四郎几乎整夜打坐。大家已经习惯他的样子,反倒元梦还是不敢多看残缺的半边。可能从前的四郎真的很完美,所以现在她才特别抵触!
乔木楠召集大家,我对他们说:“安坪村的确有疫症,但你们一直盘桓在此,迟早也得饿死。所以你们一定要牢记我的话,疠风并非不能防范!昨日我已让村中染病之人集中到一处。首先,你们别接近他们,就能降低一半风险。其次,村里所有的屋舍、器具都可能沾有疫菌,你们在接触使用前,一定要先将屋内的高粱酒加热,用来擦拭所有器物,包括门槛旮旯……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千万不要因为酒香偷喝啊,别拿性命开玩笑!”
众人哄笑,轻松不少。接着我又郑重道:“切记:饮食、日常用水等但凡入口或切身使用的东西,一定要用水煮沸,千万不能贪图方便中途食用。衣服清洗后一定要暴晒,才能上身,否则宁可烧掉。最重要的是,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立即来找我,知道吗?”
“知道了……”众人纷纷应道。
“另外,毕竟是暂居,主人家不在,也不可肆意挥霍。享了别人的方便,理应为人家做些事情以示报答。各位本是农户出生,打理田地不是什么难事,利人利己。但我还是要强调个人卫生和劳动保护问题,农具使用前也要用酒擦拭。下地劳作时,尽量防止手足伤口,一旦出血,特别容易感染病菌,明白了吗?”
“喏!”
我扶着四郎走在最前面,元夕、元梦紧随相护,一群人保持着安静以及对病人、主人应有的尊敬和感激进了村。昨天已与朱八公说好,村西头有足够的地方。
我自然跟四郎、元夕还有元梦四人共住一户。所有人都按照我的指示开始清洁消毒,安家落户……
我要按时给朱八公他们复诊,四郎还想跟我一起,但他的情况已经糟到连打坐都坐不稳了。我坚持一个人去,并告诉他很快回来。
派完药后,又是月亮高挂。我独自往回走,看到前方有人影,就道:“是河南来的乡亲吗?”黑影一闪而逝,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眼花了?!经过几天的相处,虽然谈不上建立多深厚的感情,但至少都很友善,多少给我几分面子,怎会越叫越跑?
回屋换好衣服,我去看四郎,将枕头靠在他身后,然后把看到的疑惑告诉四郎。
“兰陵,这个村子不简单,尤其那个朱八公不是普通人。”良久,四郎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
我顿时紧张:“他们想害人?”
“那倒未必。别忘了是咱们坚持进村的。若有性命之忧,我也不会让你来了……还记得那条小黑狗吗?”
帮朱八公传信的那条?我点点头。
“普通家犬,不会如此灵敏听话。这种驯犬方式也不是普通农夫所会!”
“管他什么人,只要没歹意就行。一无财,二无色,一群穷光蛋,费神打咱们主意,怕是结果他们要哭死。不过……”我摸着下巴,故意道:“你不一样,八成人家相中你当女婿了!”
“兰陵!”四郎无奈,又咳了几声。
我取开他身下的枕头,让他躺平,“放心,有元夕、元梦在,谁也进不来!如果他们敢伤害你,我……我就不给他们治了。”掖好被角,四郎望着我缓缓闭上美眸,坠入梦乡。
有很多次,我想建议四郎赶紧离开去周国,可前思后想,又开不了口。只得私下问问元夕:“解药的事有进展吗?我个人觉得周国神医不太靠谱,还是得从源头着手!”
元夕沉重道:“虽然公子未允,但属下已按沈医生所说……瞒着公子,找人试探女刺客去了!不日就该有回音。只是……只是这男女之事,终究要公子亲自出面才好……”
“哦……那你们究竟是不是南陈潜伏在邺城的细作?”我话锋一转。
元夕一听很是震惊地向我直摇头,好像我的问题很奇怪、很突然!
“既然不是,那就是赶紧带他回邺城啊!”我看元夕的反应很真实,不像在骗我。
“可公子坚持与沈医生同行。”元夕颇为无奈。
啊?不过想想他的态度,的确有这个可能,“那行,再给我几天时间,这一安顿好,咱们立刻动身!”我也着急想见肃肃。
三天后,无一新增麻风病例。我暗自松气,那些难民也开始放心把这当家一样置业,整理荒田……我一再提醒注意劳动保护!
就在我以为一切转好时,还是出事了。
清晨,我正为四郎换药,老远就听见乔木楠火急火燎的大嗓门,被元夕拦在门外。四郎点头,元夕才放行。
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沈……沈医生,不……好了,茂才叔死了!”
死人了?就算感染,也不至于这么快病危呀!
“今早牛二叔、牛二婶发现河塘里漂着一人。涝上来一看,是茂才叔!他素日好酒,昨晚又跟大伙多喝了几杯,独自回屋,可能不小心失足跌入塘中溺毙。前日茂才叔刚摔伤过腿,还是您给上的药!”
“走,带我去看看。”我道,得第一时间确认还有无生还的可能。
“沈医生……还是带上治疠风的药吧。牛二叔看到茂才叔身上有斑疹,这会儿也觉得身子不适,是以牛二婶催俺来找沈医生!”
我一惊,“那有没有跟其他人分开?”
乔木楠直点头:“牛二叔回家后发现情况不对,就没再出门了。”
“兰陵,我……跟你去!”四郎努力直起身子。
“不行。要不……让元夕陪我去,总放心了吧?”
四郎只得命令元夕:“一切但凭沈医生吩咐。”
“喏!”
牛二叔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惊吓加紧张,疑神疑鬼,有些体力不支。
但查看过河边的尸体,我觉得问题严重了。满怀心事,顾不上乔木楠一旁的絮叨,我径直回屋,脱掉外衣、洁手。关上房门对四郎说:“虽然我不是法医……仵作,但李茂才肯定不是淹死的!口中只有齿部、嘴角沾有淤泥杂草,腔内并无,肺部也无积水,尸斑……可能死亡不久,又在水里,看不出什么,但后脑有被钝器重击的伤痕,我觉得那才是致命伤。他应该是……先被杀害,再抛尸河中。至于身上的斑疹,形成不久,应该是刚染上的,不足以致命……四郎,我觉得你说得对,朱八公他们真的很有问题。”
“为何兰陵不怀疑是难民之中有人起了歹意?”四郎不答反问,却掩饰不住对我专业知识范围的惊讶。
“如果是自己人,这一路险恶,有的是机会下手,少一人还能节约口粮,实在不必等到一切安稳下来才动手。而且他们一起逃难来的,能有什么利益冲突?还有,简单来说,麻风杆菌只有两种传染途径,一是清洁不到位,间接传染,还有一种就是直接接触麻风病人……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要不……明天我再为他们全部检查一次,如果是清洁不到位间接传染,那李茂才平时跟其他人接触过……极有可能还有传染病例!”
为免疫情扩散,大家包括本村一十九人全部同意即刻火化尸体。第二天一早,李茂才的骨灰被简单安葬在后山,乡亲们都来相送。
当夜,大伙都已睡下,万籁俱寂,乔木楠瘦弱的身影在山野间穿梭……他鬼鬼祟祟地提着烧酒、元宝、蜡烛、香,摆在后山一僻静处悄悄点燃,一边磕头,一边念叨:“茂才叔,有怪莫怪,是您发现财宝,却无福享受,让俺白捡了个大便宜。好赖俺们同乡一场,俺为你送终,今后俺每年都会给你上香,拿您当亲爷祭拜!您可千万别来找俺。”
说罢拿起一旁的锄头,走到一杂草高密处,开挖起来。
“住手!”一道粗嘎的声音传来,朱八公现身,仍旧布巾裹头。
乔木楠吓得跳开,心虚结巴道:“村……村长,您不好好养病,怎会在此?”
朱八公发出怪笑,恐怖得令乔木楠头皮发麻:“这是安坪村,我是村长,什么地方不能去?!”
话音未落,身后又无声无息站出数十人,都是安坪村的麻风病人,在黑夜中如鬼魅一般……
乔木楠有些哆嗦地咽了咽口水:“各位长者阿翁怎么都在?那……不打扰了,俺回去睡觉了,明日再来劳作!”
朱八公阴沉道:“夜黑风高,汝为何而来?就不必再装糊涂了!”
乔木楠见被拆穿,索性道:“原来茂才叔是你们杀的!”
朱八公没有正面承认,只道:“不想死的话,即刻离开安坪村,永远不得再回,并以性命发誓不得向外提及安坪村一字,不然乱箭穿身,万人踩踏,不得善终!”
“俺为何要听你的?!”乔木楠虽害怕,但利益当前,是人都不想轻易放弃。
“李茂才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再多的好处没命享又有何用?就算不杀你,我们一人咬你一口,你也别想活。”
“你别吓人,有沈医生在,疠风也治得好。”
一十九人缓缓逼来,乔木楠不断后退,最后只得说:“俺走,俺这就走还不行吗?!”
说完抛下一切,向村外奔去,突然一柄飞刀从暗处向后脑射来,刚触发梢,闪过一道亮光,被打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