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激动地看向那胡商,这才发觉他的笑容那么狡黠有深意……他究竟是谁?
“想必这套衣裳定合沈医工的心意吧?”
这本来就是我的衣服!“你……你是……?”难道他认识吕胜?脑海中浮现久违的憨厚脸庞……
胡商不答,不慌不忙又取出一物:“沈医工可认得此物?”
“……生姜?……人参?不像……难道是变异的芋头?……”
几道黑线从胡商脑门划过,他笑容僵硬道:“神医……怎会不识当归?”
当归?我又不是中医,何况这种原始形貌的药材!
等等,当归?我一惊:“你是……韦孝宽派来的?……”因为吕胜不会这么“诗意”。
胡商郑重一点头。
我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听了去。胡商淡定道:“沈医工放心,在下是买卖人,经常游走于各国、各府,若身份存疑,早就进不得这齐王府的大门!……韦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此番受其所托前来探望。韦大人要我问沈医工一句:‘可还想回家?’”
我急忙点头,又迟疑道:“你有办法?”
胡商笑道:“织锦坊每十日都会有货物出城。神医可藏身其中离开。”
“真的?”我燃起希望,又不安道,“可我还有两位同乡和……”
“齐王四公子?”胡商直接道,看来他什么都知道,“韦大人早已交代,沈医工有何吩咐,必当全力相助。”
我感动万分,韦孝宽总让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可我终究违背承诺,干涉了战事。
我小心翼翼问道:“长社之战……韦大人有没有……他有没有……”
胡商渐渐敛去笑容,变得沉重:“沈医工拘于王府数月,恐怕还不知晓。齐王攻克长社、招降王思政之际,已向众人宣告乃得神医献计,沈神医不久也将成为他的妾室,从此高家将战无不胜。现在西魏人人皆知你为高澄打赢此仗,无不震惊,丞相宇文泰更是痛恨不已。唯有韦大人信你说你有苦衷。他说两国交战,胜负难免。只是朝中已有人赏金千两,取你性命。韦大人怕您遭遇不测,亦知您在此处甚为艰难,是以派小人前来助您返乡!”
我震惊,原来高澄留了这一手!我也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但再也没料到他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离间外加借刀杀人!这样一来就算我和西魏真有什么关联,也彻底绝了我的后路,不再为西魏所用。即便我被宇文泰杀了,他也不痛不痒。高,实在是高!恐怕当日在城门口提出娶我的时候,他就想到这步了……心机着实深沉狠辣!
望着眼前的胡商,我想起被兰京出卖的教训……我们只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本不该再轻信,但他出示了我的衣物……如果他是坏人,趁着四下无人,可以直接动手将我解决掉……只有韦孝宽知道我的来历,会派人去吕家村调查。而且眼下除了信他,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韦孝宽,你的大恩大德,我记下了!若有机会,一定全力报答。要是回去了,我也会为你立碑颂德,让后世知道你的宽厚仁义!
不再浪费时间,我直接问道:“等我安排好怎么联络你?你叫库尔……班……?”
“沈医工唤我阿布便可。待您一切就绪,只需派人传话织锦坊:衣物不妥,前来修补。次日寅时,便有马车立于王府东门两百丈外的巷口,李记饼铺前。卯时便可出城。”
“可我出不了府呀!”
阿布又狡黠一笑:“东门侧墙向西约十五丈处,杂草树丛掩盖下有一狗洞……”顿时我明白了。
“好,一言为定!”
我去找杜老他们,告知计划。宋文扬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命是捡回来了,但如预料一般,断臂接合并不成功,部分神经未通。目前只能保有一个尚算完整的形态,但左臂不能再施力。血管瘀堵,肌肉也会逐渐萎缩。不管怎么样……医学每天都在进步,只要回去,就会有奇迹!
半个月后,高澄凯旋班师,直接进宫接受封赏。还好,并无任何逼宫倾向的异常举动。
高家子弟还在宫中受教,高澄待了三天才出宫。一出宫门,便直奔东柏堂,与两位美人小别胜新婚去了。日日欢聚,夜不归宿。时常我也在幻想,他要纳的不是我,而是那个第一美人元玉仪!至少到今天,还没人正式、书面通知我是新妇……
现在我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等肃肃!他们应该会在婚期前回来……我每天都到马厩张望,祈盼他的马车早点出现……
“兰……陵!”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兰京!犹豫、迟疑、为难……更多的是愧疚布满他清秀的面庞,最后开口一句:“对不住……”
到了这步,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国破家亡……爱人背弃,他比谁都苦。我柔声道:“算了,都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怪你!……你们这是要去哪啊?”他与一众膳奴手里都提着食盒。
“王在东柏堂庆功,人手不足,传我等前去伺候。”兰京黯然道。除了他们,还有王府侍卫跟随,应该不是借口。
“赶紧去吧,别误了时辰!……自己多加小心。”我担心他心神恍惚会惹恼高澄。
“兰陵,你每日都在此张望,是……是等王吗?”兰京问道。
怎么可能!我直摇头。
他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我一眼,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转身与众人上车离开。
我慢慢走回属于我和肃肃的角落,轻抚每天都要整理的衣物,小霞要帮忙我都不让。但凡和肃肃有关的事、物,我很少假手于人……也不知道他在宫里怎么样了?有没有受欺负?……
急促、剧烈的拍门声突然响起。我一打开,就见杜老扶着宋文扬气喘吁吁、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外。
“怎么了?”我让他们先进来,岂料杜老摆手:“出大事了,高澄被七名梁国膳奴杀了!”
什么?!我一下想到兰京离开时空洞、绝别的神情……他杀了高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不敢相信,那么位高权重、不可一世的人突然就死了?!我是不是该庆祝一下……不对,事情没那么简单!
杜老上气不接下气道:“刚刚我为府里的士兵治伤,突然来了军令,所有兵将紧急集结,他们说……说高澄被杀!高洋已经带兵赶去斩杀刺客。现在全城都在搜捕南梁细作。糟糕的是……有人说你与兰京交往过密,而且你还背着西魏细作的嫌疑!他们不知道我是你的同乡,所以一出门,我就带小宋过来了。小沈,自古行刺高官要员等同谋反,要株连九族的!咱们……趁着他们还没全部反应过来……赶紧逃吧!”
话音刚落,小霞冲了进来,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王……王被行刺,生死不明,他们说你是同谋,骆将军要抓你正法!”
对了,柳萱夫妇还在府里,逮住这个机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只是他们的兵马还在府外,调集需要时间……但我不能丢下肃肃啊!
杜老急道:“小沈,别犹豫了。娃娃不会有事的!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种时代,凡是和谋反作乱搭边的都必死无疑,我们无权无势根本无法开脱!”
小霞也道:“沈医工,你们先出去躲躲吧。我会转告公子实情……公子会体谅的!”
嘈杂声由远处传来……这么快?!我一咬牙:“好吧,告诉他,兰陵会在最初的地方等他!事情澄清后,一定回来找他!让他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照顾好自己!”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与杜老他们相扶出门。刚藏身院外,就见骆超领人冲进去……
一时,府内突增了许多兵士,大范围地搜捕与兰京有过往来之人。我们躲躲闪闪向东门移去,一不小心与一行女眷迎面相碰,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丫鬟刚要大叫,便被元仲华掩住口!“娘娘……”我愣愣望着她。
元仲华突然道:“蹲下!”我们一照做,侍女们便围上挡在前面。随即一队士兵来到,一抱拳:“参见王妃娘娘,可见医工沈兰陵?”
元仲华摇头:“这刚刚搜过,你们去别处罢!”
“是。”士兵离开。
元仲华回头对我说:“你们走吧!”
我诧异,一时搞不清她的想法……尝试辩解:“娘娘,王遇刺一事和我们没关系!”
“本宫知道!”元仲华忧愁无奈,“齐王行事素来张狂,多方树敌,终招致如斯下场。此事已枉送不少性命,本宫不想再添冤魂,才放你们一条生路。至于往后……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快走,王府很快就会被重兵包围,骆超不会放过你们!”
“多谢娘娘!”既然如此,就不废话了,我们接着向外奔。想必她长年被高澄冷落的也没剩下多少情义了。高澄一死,至少能解元氏眼前最大的忧患——江山易主。至于以后会怎么样……难说!至少得乱上一阵子……
杜老率先钻过狗洞,然后与我里外合力将宋文扬推拉出去。我最后钻出来,远远望见府门外已集结大队人马。
向路人打听了方向,我们直奔织锦坊而去。
掌柜一听我说:“衣物不妥,前来修补!”立马奔进去。不一会儿,阿布跑出来,二话不说将我们带进内堂。
“沈医工,听说齐王被刺?”阿布问,消息传得真快。
我点头:“我还被当成同谋!现在还有办法出城吗?”
阿布摇头:“满大街都是京畿大都督的兵马,严查大小街巷,乃至民宿,概不能免!只能委屈沈医工一行先藏身地窖,待我打探清楚后,再做安排。各位请随我来。”
夜幕降临,阿布又回到地窖,焦急地对我说:“城内已贴满追捕您的告示。说您不但敌通梁国,谋害齐王致其重伤,还是伪魏的细作,死有余辜。今日连织锦坊都被前后搜查了三遍!如今城门紧闭,三日不得进出,您的画像就贴在那!”
重伤?要不是死了,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吗?八成又学高欢那样,为了稳定局势,掩人耳目,秘不发丧。但我却成了过街老鼠,无处容身啊!
阿布来回走动,最后道:“织锦坊也做染料生意,就以运送染料为由,待外面……稍有松懈,将各位藏在染缸中运出城。只是要委屈各位在地窖中多藏上几日了。”
我们哪能不同意?!幸亏韦孝宽及时给我找了这条后路,否则真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足足憋了大半个月后,我们终于被阿布“释放”。他说今夜城门守将是相熟之人,就趁今夜出城!
我们跳进三个空缸,分别夹在二十几个染缸中间,一共三辆马车,来到城门口。在缸里能听到士兵盘查的声音:“这不是库尔班老板吗,这么晚还要出城啊?”
“可不是吗?……”阿布无奈的声音,“泽县的老主顾突然急要,连着派了三人前来催货。各位大人,行个方便……”接着一阵沉默,想必阿布塞了不少好处出去。
士兵只在车外绕了一圈,便说:“没问题。走吧!”
马车缓缓开动……“慢着!”突然传来一声阻喝,马车又停下来。
士兵们齐声喊道:“见过元大都督。”
“小人见过元大都督!”阿布道。
“这几车是何东西?为何赶着出城?”元大都督问道。
阿布谦卑道:“小人是织锦坊的东家,赶着送染料去泽县。小人也是怕怠慢了老主顾,不再光顾,不得已才连夜送货!”
“来人,给我仔细搜。”元大都督命令道。士兵纷纷跳上马车。
“慢些,慢些……搜归搜,各位大人慢些啊!……这些可都是从西域运来的上好染料,每缸都值十石粮啊……”
话音才落,便传来缸裂之声。阿布心疼道:“大人,慢些慢些,草民折损不起啊!”
京畿元大都督不屑道:“齐王遇袭,陛下震怒,下令全城缉捕凶徒余孽。区区几缸染料算什么?若让贼人漏网逃出,只怕你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都给我搜仔细了!”
“是!”
不断传来缸破的声音,搜寻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一旦我们曝光,阿布肯定也要受牵连,我会害死他的!就在此时,突然又传来一道声音:“报,禀告大都督,城北发现疑似沈兰陵衣貌体态之人。”
“好!即刻随我前往。”元大都督率众离开,我呼了口气,心都要跳出来了!
怪不得之前阿布要我换回自己的衣服,原来早有安排!有人穿了我在王府的衣服,故布疑阵,引开追兵。但是,替死鬼的下场通常很惨……恐怕又有性命要枉送!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紧双臂,待在缸内!
阿布故意为损失哀号了好一会儿,直到守城兵说要落钥关城门,催促他离开……马车终于顺利出城。
一路急驰,不敢停歇,黎明时分才在一荒郊小屋外停下。
阿布将我们一一从缸里扶出来:“沈医工,小人只能送你们到此!这些染料,还是要送往泽县,不然一追查就露馅了。我为你们另外准备了马车和车夫,车上备有充足的干粮。如今西边也下了追杀令,你们不能直接回玉璧。车夫会送你们向西至吕梁南麓,韦大人自会接应。另外,这有五百铢钱,务必收下。”
我也不想假惺惺地推辞,这一路凶险,还有很多未知因素,有钱傍身多些保障总是好的。以后请韦孝宽好好报答他吧。我将钱袋交给宋文扬收好,目前他最缺乏安全感。
我向阿布深深拜别,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跳上马车,继续西行。
一路风餐露宿,避开人多的地方,还要防着后有追兵……终于在半个月后,来到吕梁山脚下。我们也不清楚这是吕梁山哪段?但车夫相告,这里还属于东魏领地,上山五十里后,才是东西交界之处。
山路难行,时而狭窄,时而陡峭……越往高处,气温也越与山下拉开差距。阿布找的马儿不是战马,不能适应这种行路和气候变化。几个时辰下来,不断长嘶,叫得我心慌意乱,最后寸步难行。
就在此时,后面传来马蹄奔腾之声……
我们大叫不好,决定弃马而行。嘱咐车夫自寻安身之所后,我们向西边密林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身后传来暴喝:“逆贼沈兰陵,还不束手服绑?”
只当没听见,我们拼了命地继续向前冲……树木、灌丛繁杂,而另一边则是悬崖峭壁,马儿根本尥不开蹶子肆意奔跑。我们就是想利用这点,争取保命时间。
“啊”一声,宋文扬惨叫倒地,一支羽箭射穿他的肩胛骨。我和杜老合力将他扶起之际,追兵弃马一涌而上,把我们团团围住……
两位将军坐在马上掠阵,一个没见过,另一个正是骆超。他狞笑着将一包东西丢了过来,血淋淋的人头滚到面前……
“阿布!”我凄厉叫道,其中两颗竟然是阿布和车夫。他不是去了泽县吗?终究还是为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被残忍地杀害了!
“骆超,你滥杀无辜,不得好死!”我悲愤大喊。
骆超冷笑:“与你这逆贼有关的……还叫无辜?若非他们,你出得了城?小小伎俩以为瞒骗得了本将吗?个个死有余辜!”
随即他命道:“生擒沈兰陵血祭齐王者,赏金百两!其他二人死活不计!”
我们三人背靠背怒瞪四面涌上来的士兵,拼命抵抗……可我们都不会功夫。一下就被冲散,手术刀也不知飞哪去了!
杜老和宋文扬被打得血肉模糊丢在一边……他们向我步步逼近……情急之下,我大喊:“我就一条命,百两黄金够这么多人分吗?你们还是先商议好,把头功给谁吧?!”
利字当头,在他们看来我已是煮熟的鸭子飞不掉了,果然有人犹豫了……有人暗向同伴下手……推搡挤兑……都想独领头功……一时相互牵制,反倒没人靠近。
“蠢材!”骆超气道,“还不快将她绑了!贻误军情,别说奖赏,等着领罚吧!”
一人率先向我抓来,被宋文扬从后突袭死死抱住。但宋文扬只有一只手能动,又中一箭,哪里拼得过强壮的士兵?危急之下他竟一口咬下,生生撕裂那士兵脸上一大块皮肉……
惨叫,那人立即抽出大刀,刺穿宋文扬,又连补两刀,然后一脚踹开!血洒一地,宋文扬的身体就像断线破败的风筝,滚落山崖,不见踪影……
“啊!”我尖叫……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向那人后颈,一下、两下……将他打倒。即又有士兵打落我手中石块,将我狠狠推倒一旁。
经此变故,杜老也红了眼,就近卸了一人的下巴,又拉脱另一人的胳膊,两人疼痛不堪地大叫……我们拼了命地专挑士兵的关节要害踢打……但他们身披铠甲,终究悬殊!
转眼,杜老被三把利刃从背部刺穿,血流如注……
杜老最后喊道:“小沈快走!……之前都是你照顾我们,这次换我帮你,快……走!”他一转身,用力抱住身后三人,一并摔落悬崖……
“杜老!”我肝胆俱裂地大喊……好不容易回来了,已经到吕梁山了,只差一步就能回去了……你们不能死……不能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绝望地奔至崖边,无人应我。士兵们又逼过来……我下定决心也要拉一个陪葬时,突然飞来一支利箭射穿面前的士兵!
紧接着,一阵箭雨,把一众东魏兵射死射伤……吓得他们急忙后退……
一批全黑甲兵从西而出,打着旗号……是韦孝宽,他终于来了!我哽咽着喊道:“韦大人,我是沈兰陵,救命……救命啊!”
韦孝宽率众攻过来,双方交战一处……
“沈医生,你还好吗?韦某来迟了!”韦孝宽终于杀到我身边,我瘫坐在地上,眼泪喷涌,无力道:“大人,我的同乡掉下去了……还有救吗?”
韦孝宽向下看了看:“此处颇为险峻,怕是……沈医生,你且坚持住,待韦某击退敌寇,带你返回。”挥剑又斩杀一人!
不断有人倒下,双方皆有死伤……这一路,已有太多人丧命。原以为回到吕梁山,离回家只有一步之遥……可杜老和宋文扬就这么在我眼前没了命!六个人出来,死了三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难道真像柳萱所说,一开始就注定回不去了?我不甘心啊!难道顽抗命运……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韦大人,长社之战是我给高澄出的主意。这一切都是我活该!”我绝望道。
“身处乱世,无可奈何……韦某深知你的难处。沈医生帮过我,韦某亦应承送你返乡……怎能食言丢下你身陷囹圄?”韦孝宽一边挥剑一边说道。
又有三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大喊:“住手!……住手!”
慌乱中,我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面庞,急忙拉住韦孝宽:“大人,别打了。是肃肃,是肃肃,肃肃来了……”
王昱带着肃肃共乘一骑,飞驰在最前面。后面两骑是高洋和斛律光,再后是他们的兵马。
韦孝宽下令停战。双方各退一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兰陵!”肃肃下马,向我奔过来。
我急忙迎上去,大喊:“别过来,危险,危险,别跑……呃……”
我不敢置信地低头望着胸口插着一支箭,鲜血向外涌出,巨痛袭来,两眼一黑,慢慢瘫倒在地……骆超正举弓对着我!
“放肆!”斛律光从马上一跃而起,一脚将骆超踹下马,怒道:“尚书令大人在此,已下令停战,你居然还敢放冷箭?!”
肃肃跑来抱着我,又怕碰到我的伤口……一瞬间他的眼眸变得异常深紫……我靠靠粉嫩的小脸,安抚他别害怕:“你怎么来了?”
肃肃惊恐哽咽道:“父王出事……我们都回来了。你不在,我来找你!”
我郑重对他说道:“兰陵没有串谋刺杀你父王!兰陵不是同党,更不是细作。我只是喜欢肃肃,想和你在一起……对不起,兰陵又要食言……要先走一步了。”
肃肃哭了:“不要……”眼泪打落我手,我心如刀割:“不管兰陵身在何处,永远都会牵挂你。兰陵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时刻看着你。所以你每天都要开开心心……不要让我难过!”
“女娲娘娘答应肃肃……永远和兰陵在一起……不分开。师父一定能救你!”肃肃泪如雨下。
“孝瓘公子,她伙同兰京一行谋害齐王。您既是齐王之子,怎可如此忤逆,与杀父仇人为伍?请速速离开,不然休怪本将误伤公子!”骆超抹去嘴角血渍,阴狠道,“斛律光,本将受皇命捉拿逆贼。恐她欲对四公子不利,这才出手阻截。难道你与那贼人是一伙,还想包庇不成?”
“你放屁!”斛律光上前又是一脚。与骆超一同来的将军阻止:“斛律光,我等皇命在身,你岂可如此不敬?”
斛律光道:“元律,你只是京畿大都督,守好邺城便可。如今尚书令在此,是尔等抗命不遵,难道想造反?”
元律倨傲道:“齐王遇刺身亡,由陛下定夺……啊……你!”元律话没说完,就被高洋手中的马鞭狠抽,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谁告诉你我大哥不在了?齐王是遇袭,可你竟敢咒我大哥快死,欺我高家无人了吗?”高洋一脸阴桀道,完全不同于往日的谦卑。不用说,高澄肯定死了,他才终于露出深藏的本性。
高洋下马走近,一指韦孝宽问:“沈兰陵,你果然通敌?”肃肃挡在我面前。
我虚弱但坚决摇头。
韦孝宽抱拳道:“齐王之事,韦某亦略闻一二。但我与沈医生只是君子之交,从未私授军情。”
“哦?”高洋不信,“只是君子之交,又岂会冒死相救?”
韦孝宽坦然道:“朋友之义!韦某曾答应沈医生送她返乡。你若不信,我亦无奈。长社之战,足以证明沈医生与韦某无并暗通。”
“即便如此,”高洋戾气十足道,“沈兰陵本是我高府中人,是非曲直可容后再断!但与你狭路相逢,必不得放过。众将士听令,生擒韦孝宽者,赏金一万,得其尸身者,亦官升三级。给我杀!”
瞬间又打起来……毫不顾忌夹在中间的肃肃和我!
我将肃肃摁在身下,不断地冲击让鲜血汩汩流淌更多,身体也越来越冷……肃肃用双手想为我堵伤口……
我看见负手而立、冷眼旁观好像局外人的王昱,强忍伤痛,大喊:“王……王大爷,过来帮帮忙,带肃肃走……”
王昱望着我不语,突然仰天长啸,惊彻全场!
不可抑制的鲜血喷涌出口,我急忙捂住肃肃的耳朵。
王昱飞身一跃,加入战局,三两下便挥袖扫倒一片。他顺手夺过一刀一剑,分别压在高洋和韦孝宽的颈项:“都给老夫住手,不然休怪老夫杀了尔等主帅。”
我惊呆了,他的功夫这么好?!双方停战皆不敢妄动。
“王大爷,你……”
“丫头,怎么样,能不能撑住?”王昱问我。
我摇头:“您认识华佗吗?”除非马上进手术室,否则内脏破裂大出血,我支持不了多久。王昱一下就明白我的意思,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对高洋说:“我真的不是细作,齐王遇袭与我无关。两位大人,不要再为草民平白惹出一场战事!”
“你与兰京的口音、习性皆有相同,难道不是梁国人?”高洋问。
我微微摇头:“你看我这身……是梁国装扮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必要骗你?我来自吕梁。第一次下山……就遇到韦大人,没去过梁国……”我的衣服在逃亡中,褴褛破败,但也与古装有着明显区别。
高洋颇为忌惮架在脖子上的刀刃,道:“沈医工,非我不愿信你。可你既与兰京相熟,又与韦孝宽交情匪浅……满朝文武皆认定你与谋刺一事有关。莫说你,孝瓘都会受你通敌影响,前途尽毁!孝瓘本是庶出,若再沾上通敌弑父之嫌,你想他会如何?”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肃肃是我最放不下的牵挂。
“是不是只要我死在众人面前,就可以平息一切?”我问。高洋刚要点头,又被王昱用刀一压,他只得改口:“你且随我回去,交代一切。孝瓘自不会受牵连影响!我也会……也会尽力保你周全、无事。”
保我?我心里苦笑,却说:“好,希望你说到做到,我跟你走!”
“丫头,你疯了!”王昱道,“先让我给你拔箭疗伤。”
“不能拔,要拔也要回到邺城才能拔。王大爷……您放开他们……我还有话想问韦大人。”我深知拔箭之日,便是我魂断之时。
王昱松开他们,目中尽是警告,谅他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同时将高洋驱赶一旁。
“韦大人,我这身衣服是吕胜给你的吧?他还好吗?吕家村……”我轻轻问道。
“都好,他们都记挂你。我已免除他们的兵役,吕家村世代不用参战!沈医生,只要你想回去,韦某愿拼死一战。”
我摇头淡笑道:“认识您真是我的幸运。没有您,我也活不到现在。大人是百姓的希望,一定要保全性命,赶紧带兵回去吧……”
“沈兰陵,受死吧!”我话没说完,又传来暴喝,数道蒙面黑影掠过来,韦孝宽来不及反应就被打落佩剑,胸口中掌,倒退数步……他们是冲我来的!
“肃肃!”我大惊失色,本能将肃肃护于身后,生生受了穿心一剑!来者抽剑又向肃肃斩去,我拼死拔出之前胸口所中的羽箭,狠狠扎进那人的身上。
“兰陵!”瞬间肃肃双目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一发力竟将周遭所有人震开。
他紧紧抱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昏暗中……我又见一人举掌劈向他的后脑。我一把推开肃肃,那一掌重重击在我前胸……口吐鲜血,身体飞落悬崖,危急中本能地抓住一根藤蔓,吊着最后一口气,苦苦支撑……
事情发生得太快,王昱跃过来时,刚好又与我错失。愤怒之余,与斛律光合力将来者一一斩杀。
其中一人临终扯下面巾,对韦孝宽道:“吾等系宇文大将军麾下暗夜卫。大将军知大人与沈兰陵交好,怕大人误事,特命我等前来斩杀,以绝祸患。韦大人……莫要糊涂,一错再错……”气绝。
韦孝宽捂着胸口惊怒道:“此事本都督自有主张,自会向丞相交代。谁再敢逾越,都给我拿下!”
“是!”
“兰陵……”我看到肃肃哭喊着露出小脑袋,接着整个小身子想要爬下来,他伸出小手要拉我……
“不要……”我无力喊道,太危险了……幸好王昱及时抓住他!
“丫头,撑住,我拉你上来!”王昱对我喊道。
来不及了……瘦细的藤蔓已经承受不住开始断裂。
我扯起嘴角柔声对肃肃说:“兰陵的医箱里有几颗九转还魂丹,可以起死回生……刚刚我把它落在东边坡上……肃肃帮兰陵找来……好不好?我……不放心别人……”
一听有希望,肃肃立即抹去眼泪,“好,我这就去,兰陵等我回来!”
肃肃跑开后,王昱道:“丫头,你救过我,老夫欠你一条命。就算摔死,我也不能不管你。”
我费力对王昱说:“其实……您就是天机老人对不对?”
王昱点头,承认!我早该想到,除了天机老人,谁有那么好的恢复能力?谁能让谢祖光那么敬重,在天龙书院来去自如?还能破例收肃肃为徒!
“就算上来,您也救不了我。如果您觉得欠我们……就报在肃肃身上吧。请好好教导他,让他足够强大到……无人能欺!”我恳求道,王昱点头。
“高洋!”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喊道。高洋探头看我。
“你说过,只要我死,肃肃就能一生无忧?如果你敢食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天机老人也不会放过你!”王昱盯着高洋……
高洋郑重承诺:“大丈夫一言九鼎。孝瓘亦是我亲侄,大哥血脉。只要此事平息,我自会设法抹去你与高家的载录。我高家从未与你沈兰陵有过交集,世上也从未有过沈兰陵此人。他永远都是我高氏尊贵公子。他日建功立事,列土封王皆不会受此关联!”
心愿已了,我再无力苦撑……“啪”,藤蔓应声而断,我直直坠下万丈深渊……永别了,肃肃,希望我的离开,换你一生平安幸福……
不久,小小身影发觉被骗又奔回崖边,凄厉哭喊大叫:“兰陵,你骗人……兰陵,不要走,兰陵,兰陵……你骗人,兰陵……”撕心裂肺的哭喊飘荡在山间,久久不散……
“兰陵,你回来!”
“兰陵,不要丢下我!”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谁……是谁……这么悲伤地呼唤我?嘀……嘀……嘀……
我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熟悉的消毒水味……鼻腔插着氧气管,手指被监护仪夹着,全身都是绷带……还有大大小小的管子……这是ICU?我怎么回来医院了……
耳畔传来一声惊呼:“天啊,你醒了!卢医生,卢医生,病人昏迷了半年,居然自己苏醒了!……”
我想起来了……院里派我们一行六人上山巡诊……我们遭遇了车祸!是不是我被送来医院得救了?其他人呢……
半年……难道我已经昏迷了半年?……为什么心里空空的,好像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想不起来?!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