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妃娘娘开恩!”我在娄昭君的寝殿外跪了三个时辰。六个小时的哀求,里面无动于衷!
烈日炎炎,我大汗淋漓,头昏眼花外加皮肤起泡。可除了娄昭君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从高澄手里救人?段韶和斛律光都是外将,他们出面,只怕会让高澄更难堪!
本来高欢离世半年,娄昭君逐渐平复。此次发丧又重新勾起她的哀伤,整日以泪洗面。加上一系列的人事变动,早已疲惫不堪。不想高澄又接连闹出……“喜事”,一气之下闭门不出。要不是人命攸关,我也不想烦她。
实在没办法了,我扯开嗓门大声念起《敕勒歌》。原本想学高欢那样唱出来,但记不清曲调不说,像我这种没天分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左嗓子,五音不全……惹恼娄昭君就不好了。
在我念到第六遍时,门终于开了,丫鬟传我进去。腿早就跪麻了,颠了几步,又扑通跪倒。
“太妃娘娘,燕夫人和宋医工是清白的,请娘娘开恩,救救他们!”
娄昭君躺在凉榻上养神,手里握着佛珠。暑热难当,丫鬟一旁打着扇子。
“你还是去求王妃吧!如今这府里她当家。京畿之地,当今天子又是她胞弟,她说话有分量。”
找元仲华?死得更快!
我急忙道:“草民自然知道王妃娘娘身份贵重,可若论气度、胸襟和治府经验,请恕草民不敬,她远不及您的万分之一!众人皆知献武王生前虽妻妾众多,可直到临终……让他念念不忘、托付大事的,仅太妃您一人而已。草民的家乡流传一个说法,就是能让男人到死还记挂的人,才是其一生挚爱。草民曾有幸随献武王一同返回晋阳,一路上仅草民所见所闻,献武王提及您的次数远比草民诊治的次数还多。他说您仁厚聪慧,美丽贤惠,胸襟广阔,能娶您为妻是他一辈子最大的福气。他还说如果没有您的倾力相助,‘贺六浑’不可能有出头之日。反观现在的王妃之于王,恕草民斗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远不及您……所以您才是渤海王府最尊贵的女主人。所以一有事,草民才会立刻记起献武王的话,即刻前来求您开恩。”
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把她推到最高的位置,又把高欢抬出来动之以情。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十个女人十个都爱听心上人的赞美,尤其从外人嘴里听到。终于,娄昭君被触动了。
她缓缓坐起身来:“沈医工,此话不可乱传……子惠和仲华也是少年结发,十多年来怎会不情重?只是王……我是说先王……当真一路饱受病痛折磨……”
我知道她想听什么,直接道:“可不是!献武王回程途中已然病重,数度昏厥,但依然快马加鞭,不做停留,就是牵挂您,想尽早赶回来与您团聚啊!”
娄昭君的眼泪又落下来,缓缓闭上双眼,低低念了声:“高郎!”
随后叹口气,略整仪容,正色对我说:“燕婉如与人私通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吧?”
我一惊。
“莫要以为仲华遮掩,我就当真不知。当日晋阳草木皆兵,不宜轻举妄动,故才装作不知!没想到燕氏不知好赖,恶习难改,还胆大到出府与人幽会……我亦觉难以容忍,何况现在子惠是渤海王,每日处理朝政,面对王公大臣,自己的妾室身怀有孕被人捉奸送返让他颜面失尽,盛怒难免!我看你也别管了,免得再受牵连!”
唉,不管不行啊!我道:“太妃娘娘,那位送返燕夫人的将军是否姓骆,可是日前婢女柳萱所嫁的那位将军?”
“正是骆超!”娄昭君想到高欢,不觉柔和道,“他是先王旧部。献武王离世后,他于战事劳苦功高!”
“所以您顺势将柳萱嫁去,哪怕明知她不愿意?”我问。
“那是她的福气!”娄昭君不屑道,“若非骆超中意她,就凭她的姿容、身份,最多配个小厮、马夫,还嫌她岁数大!将军夫人,何等荣耀?骆超虽年长些,但若真想娶门好亲,多少高门闺阁可选?罢了,如今燕氏得他夫妇二人送返,想必那丫头也是想通了,满怀感激!”
我苦笑:“娘娘,若真心顾及高家和王的颜面,此事又怎会闹到街知巷闻?以大将军的能力,布袋遮面,随便找辆马车把人塞进去不难吧?再不济,就算被人看到,谁会知道那就是渤海王府的燕夫人?脸上没写字,又是初来邺城,燕夫人整日闭门养胎,谁会认得她?若不是有人故意散播,想让王骑虎难下,势必杀了燕夫人才肯罢休,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娄昭君一怔:“你的意思是骆超……?”
“草民不敢妄自猜度骆将军的忠心。”我摇头,“草民只是想澄清燕夫人和宋医工并无苟且!燕夫人失踪几日才被找到,若他二人有心私奔,就算走不远也早该出城了,怎么可能还留在城中,在渤海王眼皮底下等人来捉?宋医工是妇科圣手,众人皆知燕夫人怀胎不稳,身体虚弱。想必燕夫人定是为寻安胎保命之法才去找宋医工的!”
娄昭君突然轻笑:“沈医工,其实燕氏就是你的同乡,你说她叫何……何什么来着?是以她才会与你们一再牵扯。”
事到如今,瞒不住也没必要再瞒了。我深深一拜:“太妃娘娘果然如献武王所言大智于胸,一切难逃您的法眼。草民不敢欺瞒,燕夫人正是草民的同乡何安妮。其实草民一行共有六人,下山时不幸走散,不仅燕夫人是,就连嫁给骆将军的柳萱也是草民的同乡!至今仍有一人下落不明。”
娄昭君点点头,多少猜到了。
我继续道:“我们长年居于深山,不问世事,哪知人心险恶?她二人本是弱女子,不幸被人拐卖为奴,无力反抗,幸得当日还是世子的王所救,柳萱对王更是一见倾心。”
娄昭君挑眉,颇意外。我接着往下说:“可最后王只纳了何安妮为燕夫人,而柳萱只是随行奴婢,怨怼当日便已积下。太妃娘娘既然洞察一切,想必也知当日晋阳捉奸其实也是柳萱和王妃娘娘设的一个局,原因说到底……只有一个,都是为了王!可当时情况特殊,王妃娘娘经由高睿公子劝解,打消了追究的念头,可不久后,柳萱却被迫嫁给骆将军。娘娘您可想而知,这满腹的怨愤,无处宣泄啊!她亦恨草民等虽为同乡却没能阻止。所以眼下之事必由此而起!”
娄昭君沉默好一会儿,缓缓道:“我倒是没想到小小贱婢竟然觊觎子惠,可笑……”
这话刺耳,我道:“草民等自知身份卑微,不该心存妄念。可这小女儿家的心态娘娘最该明白。但凡遇见心上人,眼里、心里就再容不下其他人和事了。就像您当年一眼看中献武王,怦然心动之际,何尝计较过他只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卒呢?”娄昭君有些走神,似在追忆当年的美好。
我再接再厉:“只不过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像您这么有眼光,也不是每个女子都像您这般幸运,能够得到心上人的回应和一生一世的呵护!所以说到底,整件事就是一个对感情求而不得的小女子一时想不开,惹出来的是非罢了,其实都是可怜人!所以还望太妃娘娘垂怜,与王澄清……饶了他们吧!”。
娄昭君回过神,轻斥:“放肆,他们怎可与先王和我并论!”语气却无责怪之意。
我道:“草民向来粗鄙,还请太妃娘娘不要计较草民的言辞。草民只是想说明此事纯粹是因为女人之间的嫉妒造成的误会,私通之事根本子虚乌有。燕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王的骨肉,您的亲孙。娘娘是念佛之人,佛语亦有云: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恳请娘娘大慈大悲,救救尚未出世的王子,救救草民的同乡!想必献武王也能受惠于太妃娘娘的善行早登极乐!”
在物质贫乏的古代,精神信仰是极为重要的。娄昭君彻底被打动:“也罢,且随你走一遭,只是子惠未必愿遂我意。毕竟是他妻房之事,还须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我连连谢恩,跟在为娄昭君打伞的嬷嬷身后,一颠一簸地向地牢走去。
即便在皇宫,天牢也是最阴暗、最肮脏的地方,渤海王府的地牢也是如此。天气炎热,地牢里闷热潮湿,阵阵霉烂腐臭味刺鼻而来,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孕妇?越往里走,受刑的惨叫越来越惊心。
高澄卸去半袖,鞭打架上一人,那人已血肉模糊,我勉强辨认出是宋文扬!何安妮面无血色,蜷缩在角落捂着耳朵瑟瑟发抖。杜老昏厥一旁,脸上身上皆有鞭痕,看来也用过刑了。让我惊讶的是,王妃元仲华居然也在!她跪在地上,强装镇定,目光难掩忧心。
我微微发抖,难道柳萱真这么恨我们?!杜老他们才随王昱来邺城几天啊,我还没来得及与他们相见,柳萱就已经查得一清二楚,煞费苦心啊!
我和娄昭君的嬷嬷、丫鬟一起下跪:“草民/奴婢见过王、王妃。”地牢里的侍卫纷纷向娄昭君见礼:“太妃娘娘。”
高澄无心理会,愤恨地盯着宋文扬。娄昭君无奈一挥手:“都起来吧。”
“母妃怎么来了?地牢气浊,您身子不适,还是回去歇息,待儿处置了这些奸人,便去向您问安。”说着,又挥一鞭,宋文扬气若游丝,已经叫不动了。
“别打了!”娄昭君阻止,“子惠,我已查明燕氏与此人只是同乡,并无私情。她出府也只是为了保胎,府里皆知燕氏一向体虚,随时滑胎。她也是着急,才会举止失衡,有损妇德……如今你打也打了,各人都已受到教训,谅不敢再犯,就此算了罢!”
“请王明鉴,正如太妃娘娘所言,一切都是误会。此人和草民同为医工,他擅长千金妇科,但凡与生育有关的疑难杂症他尽可解决,在草民家乡颇负盛名。燕夫人正是知道这点,为保全王的孩儿,明知不合礼数,还是出府找他想办法。还请王看在未出世的孩儿……还有燕夫人对您用心的份上,开恩放了他们吧!”我也求道。
“是吗?”高澄冷笑,“若为求诊,为何不带奴婢、随从?连府里的马车也不用?据骆将军夫妇所称,他二人衣衫不整,举止暧昧。这还没什么的话,孤真是天下第一愚夫。原来还是同乡,早就熟稔。贱人,肚子里的是不是野种?”高澄越说越气,径直向何安妮走去。
我急忙挡在何安妮身前:“王,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王您丰姿俊朗,世间罕有,这点自信还没有吗?怎能糊涂到听信外人乱嚼舌根?!”
“放肆!”高澄盛怒抬起一脚将我踹翻,天啊……我的骨头才好没几天不会又裂了吧?!但这一脚要放在何安妮身上,恐怕大小不保!
我忍痛爬起来:“王,草民没读过什么书,无意冒犯。只想请您冷静地回想下,您纳燕夫人之时尚在世子府,而燕夫人与草民等重逢是在晋阳的渤海王府,当时燕夫人已有身孕月余。这孩子肯定是您的啊?!”
“高澄,你下流无……”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
我大惊,急忙转身将“耻”字捂在她嘴里。她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抽风来了勇气?求饶还来不及,再说错一个字,真会害死所有人!
果然,高澄怒目圆瞪,要喷火了。我干咽了一口:“王,大人大量,不必介意,孕妇情绪不稳,容易抑郁、思觉失调,就是不太正常,说话言不由衷,千万不要当真……”
高澄凶狠道:“骆夫人颇通医理,据她所说,一两个月内的身孕相差无几,看不出分别。孤怎知她如今所怀之胎还是不是当初那个?骆夫人还说此事已不是头一回,府内众人皆知。元仲华你究竟如何治府?竟一再藏污纳垢!倘若无法胜任当家主母,就把王妃的位置让出来罢!”说着又向她走去。
元仲华一震,面色更加惨白,紧咬下唇,满面屈辱。眼见高澄又要抬脚,来不及细想,我又急忙挪到元仲华跟前挡住。可能因为愧疚连累她,也可能是同为女人,我潜意识里觉得她本心不坏,只是嫁了这样的丈夫各种无奈罢了。
我直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娘娘系出名门,对王更是情深义重,怎会舍得陷王于两难,被人耻笑?一切皆因……皆因柳萱而起!从前她尚在府中时就喜欢无事生非,被娘娘责罚过。没想到时至今日仍然恶习难改,对娘娘怀恨在心,处处挑拨,刻意陷害。是不是娘娘?”如果元仲华够聪明,就该明白此时无论如何都要附和我。
果然她点点头,悲伤但坚定道:“王与妾身多年夫妻,就算王不甚喜爱,也该明白妾身对王、对高家的情意不假,今怎可对外人偏听偏信,如此羞辱妾身?!”
我也赶紧道:“不瞒王,如今的骆夫人也是草民的同乡,草民可以肯定她不懂医理,压根没有行医资格!不信王可召她前来当面对质,便知她所说狗屁不通。一般流产的妇人,至少半年内体质极虚,很难再度受孕。所以王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伤及亲人!”
“既是同乡,为何要陷害他们?”高澄问。
“因为……”女人的嫉妒,娄昭君能懂,但坐拥美人无数的高澄恐怕难以理解,没有说服力。
娄昭君开口:“够了,子惠,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骆超真心为你,发现燕氏行踪之初,为何不先行向你密报,反而自行做主送了回来,搞得满城皆知?骆超身为武将理应致力兵事,他怎知燕氏失踪?府里也派人寻了燕氏几日不果,他怎就能先行找到燕氏?若非日日紧盯咱们王府大门,怎会有人比你我更清楚燕氏行藏?”
高澄略微冷静下来一番思考,道:“母妃是说骆超已生反心?”
“子惠,你毕竟不是你父王,根基尚浅!”娄昭君摇摇头,“我不清楚骆超是否待你如一,只知他很是宠爱新夫人。柳萱尚在王府为婢时就不安分,仲华本就想打发她走,恰巧骆超看中,我们便顺势将她嫁了,一举两得。本以为她会心存感激,从此洗心革面,没想到居然又来祸害!你看看这些人,还有仲华,不都是受她牵连吗?子惠,莫再糊涂伤人!指不定现下小贱人如何得意!”
高澄沉声道:“就算有人存心拿此事大做文章,也要燕氏就范才行。若非燕氏与此人确有苟且,若无出府私会,怎会让人有空可钻?既然骆夫人曾是府内婢女,定是知晓此事才会拿来利用……是以他们依旧难逃一死!”不得不说高澄还是有脑子的,不然也撑不起高欢打下的基业。
“王,我们五人本是同乡,并无私情,他二人若要私奔,怎么还会留在城中?燕夫人真的是为了保胎而出府的,就算行为不当,但情有可原,罪不至死!如今新夫人也有喜了,请王看在两个未出世孩子的面上,多积福善,手下留情!”我喊道,该说的都说了,只能苦求了。
就在此时,匆匆奔进一人,正是晋为尚书令、中书监、京畿大都督的老二高洋。高洋一拱手:“母妃,大哥!”
“你不在前堂议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高澄责怪道。
“正……正是出了大事!大哥,彭城告急。”高洋难得一口气说道,“侯景煽动南梁夺我彭城,萧衍命南豫州刺史萧渊明率十万大军,已占据彭城东南八十里的寒山,预备水淹彭城。”
高澄气极一鞭挥在房柱上,木头应声而断。“梁国多年无战事,他们的将领只会摆弄威风,显气派,十万大军不经一击,萧渊明不足为惧。只可恨侯景狗贼总在背后出阴招,他深谙我军攻防策略。只怕彭城一失,梁军即可从西面与他并驾齐驱,席卷河南、山东之地,我大魏国土首尾割断,大大损失!”
高洋安慰道:“所幸彭城守将、徐州刺史王则忠有勇有谋,稳守城池,只要我们尽快增派援兵,可解彭城之患。”
“传孤军令,高岳任威远大都督,潘乐为副将,率精兵十万,即刻增援彭城!”
“大哥,萧渊明虽不堪一战,但始终有个侯景为患。陈先生说潘乐应变能力弱,不如慕容绍宗。大哥难道忘了父王的遗训吗?只有他才能与侯景抗衡!”
高澄道:“对,是孤一时思虑不周。传令高岳一切听从慕容绍宗调遣。”
“大……大哥,众将都在堂前等你亲自下令。”高洋道。
高澄看了看我们这些人,余怒未消,但前方军情更贻误不得。娄昭君适时道:“子惠,男儿当以国事为重,你且去布军调防,莫让侯景窃了江山!内院之事,不要记挂心中,母妃为你善后,自会赏罚分明。”
高澄又看看已然昏厥的宋文扬和一旁发抖的何安妮,狠狠扔下手中的皮鞭,穿戴好衣衫,与高洋急步离去。
我松了一口气。
娄昭君亲自扶起元仲华,关切道:“仲华,委屈你了!赶紧回房好生歇息,燕氏之事我来处置!沈医工,你既一力担保他们并无苟且私情,那燕氏的胎就由你照看至生产,中间再有纰漏,或再发生任何有违妇德之事,你与他们同罪,即刻处死,听清楚了吗?”
我一惊,只得道:“草民谨记,多谢太妃娘娘开恩宽恕草民一行。”
谁知娄昭君摇头,一指着宋文扬和杜老说:“他二人必先关押此处,直到燕氏诞下孩儿,查验后方可确定他二人有无罪行!不然,就算我信你,子惠也不服,难堵众口!”
她说的是事实,我没得反驳,只是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我请求:“太妃娘娘,可否安排医工为他二人诊治,否则不出三日伤口溃烂……到时死无对证,燕夫人的孩子就更说不清了。”
娄昭君同意:“来人,去请医工好生照料,三餐不误。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传召,不得擅自用刑,违者鞭五十,逐出王府。”
众人称喏。我拉拉一旁吓呆的丫鬟,合力扶起何安妮,跟着娄昭君、元仲华一行出了地牢。
待她们走远,躲在角落的四兄弟跑到面前,肃肃关切问道:“兰陵有没有受伤?”
我勉强笑笑:“没事,你们怎么来了?”
“没我们,你们早被父王杀了。你道二叔为何突然来地牢?四弟怕你出事,我们一起去求的二叔!”高孝珩道。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肃肃在意我的安危了。
我对高孝琬说:“世子,这回王妃也受了不少委屈,你赶紧去看看吧!”
高孝琬一点头,追着元仲华的方向而去。
我对肃肃说:“我得马上带她回去,否则真要出人命了。你乖,先回房,小霞应该备好了饭菜。兰陵一忙完,就回去。”
肃肃追上来要帮我一起扶何安妮,高孝瑜和高孝珩也紧跟其后:“还是让高总管再拨些奴婢给你使唤吧。她看上去很不好!”
没错,现在的何安妮就像一摊烂泥,完全失了魂。要在医院,孕妇出现这种情况,通常要建议其引产,否则孩子未必能平安生下来,产妇自身也很危险。但在这里,没得选!
关上房门,何安妮突然神经质地拉住我:“沈兰陵,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我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分钟,我受不了,我要发疯了……”
我把她摁在床上:“放松,不要激动,听我说,宋文扬一直在等你,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给高家,你们还能在一起。我们还有机会逃离这里回家。”
“还能回去吗?我去找文扬,但他不肯带我走……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嫌弃我了!我不要这个孩子,不要,不要……”说着又要捶打肚子,被我拦住。
“你现在挺着个肚子,换作谁都不敢带你走,你的健康也很重要!他也是把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考虑的!他一直爱着你,明白你的苦处,所以从来没有放弃,一直在研究你的医案。我和杜老不也一直留在这儿陪你、等你吗?我们都没走!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这个孩子不能平安生下来,大家都得死!”
何安妮深陷的眼窝迷茫地望着我,喃喃道:“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点头:“对,只有生下来还给高家,大家才能活着回家!所以你一定要坚强,调养好身体,来,先把这碗鸡汤喝了。”我端起桌上的汤碗,一勺一勺喂进何安妮口中。
何安妮听了我的话,终于安静下来。喝完鸡汤,昏睡过去。
高孝瑜真的加派了两个婢女来,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
吃过晚饭,何安妮熟睡后,我回到肃肃院里。刚好瞧见他从两个面生的婢女手中夺回什么,紧紧护在怀中!
“四公子,太妃娘娘既然派了奴婢们前来伺候,这沈医工的东西自然不能再留。您以后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奴婢就行。”其中一个丫鬟道。
“你们要来便来,兰陵的东西不许碰。此屋不得我允许不得擅自进入,值夜睡在西厢耳房便可。这些东西放我这碍不着你们。”肃肃一字一句道,终于开始有主子的威严了。
“四公子,您这不是为难奴婢们吗?您的屋内怎能有不相干的下人物件?!”另一个丫鬟道。
“兰陵不是下人!”肃肃生气道,“再敢絮叨放肆,待我禀了祖母,打发回去。”那两个丫鬟有些害怕了。
我欣慰,出声:“孝瓘公子,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
肃肃立马破功:“兰陵!”一下扑进我怀里。
“兰陵,她们说你要走?”肃肃闷在我怀中说道。
我笑着拍拍:“谁说的?你在这,我哪也不去!太妃也没说让我离开呀!”
我对小霞说:“你先带两位姑娘到外面坐坐,我和公子说会儿话。”
我牵着肃肃进内屋,才发现他怀里抱着我两件衣服。
我把何安妮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并对他说:“所以最近兰陵要全力照顾她。不管怎么样,她肚里的宝宝都是你的弟弟或妹妹,咱们不能不管。虽然兰陵晚上不能住在这,但每天都会回来看你,你也可以去那边找我,隔得不算远。”
小脑袋认真点点,还抱着我的衣服不放,我失笑:“这可是我全部家当,你一定要收好,等何安妮生完宝宝,我还要回来的。”
肃肃急忙跑去打开衣柜,想把我的衣服置于顶部,却够不着,我笑着亲自放上去。紧紧关上柜门,肃肃才安心!
我拉着他的小手再次认真问道:“肃肃,兰陵不想骗你!等何安妮生完宝宝,我们还是要找路回家的,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肃肃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的心也跟着雀跃,有些激动地将他揽进怀中:“好,以后兰陵就是你的家,兰陵在哪,你的家就在哪!不过我们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回去。如果……不行,以后兰陵就要依靠你在这生活了。不管能不能回去,兰陵都不会与你分开!”
肃肃开心,亲昵地与我碰碰脑门。
“今天有没有温书?”我问。肃肃摇头,肯定被何安妮的事耽搁了。
“没关系,兰陵还饿着呢,咱们先吃饭。吃过饭兰陵陪你温书,给你磨墨,直到你睡下我再过去。”
“兰陵会研墨吗?”肃肃问。“不会,但你可以教我啊!”我笑了,肃肃也笑了。
自从有了我这个同伴兼专业医师的照顾,何安妮的情绪稳定不少,但身体状况一时很难改善。她长期抑郁,我发现她有假性厌食的症状,绝不是害喜!营养不良,无论对产妇还是腹中的宝宝,都是很危险的事!而且经过多次检查,我还发现她胎位不正,在不能剖腹产的前提下,硬生肯定难产,情况严峻!
每天我都去地牢看望杜老和宋文扬,的确有人为他们治伤。除了行动不自由、环境恶劣外,其他方面还说得过去,至少没人为难!我把何安妮的情况一一告之,他们也很忧心,纷纷出主意,可惜作用不大。抑郁是需要精神类药剂配合长期恢复治疗的,孕妇不能服用,而且这里也没有啊。我只能将他们的关怀一字不落地转告何安妮,希望有所舒缓。
肃肃每天都来,晚饭也搬来一起吃,一边温书一边陪我,直到夜深,才回去睡觉。
高澄忙于前朝军政大事,很少回府。如果能就此忘记燕氏这个夫人……就好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九月刚入秋,前方便传来捷报,慕容绍宗果然不负所望,于寒山大破梁军,生擒主帅萧渊明、胡贵孙和赵伯超,朝野轰动,高澄威风八面!
惊闻高澄就要回府,何安妮突然腹痛难忍,没一会儿羊水就破了,我惊得后背全湿,产期没到,这是早产了!
对于接生孩子,我一点临床经验都没有,赶紧让人去通知娄昭君,不巧日前她刚去了什么佛寺,为儿孙祈福,最快也得三日才能返还。没办法,只能通知元仲华!
没有一刻,元仲华亲自带着两个产婆,急匆匆地赶来了。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此刻我很感动!
产婆进房,我对元仲华说:“娘娘,燕夫人胎位不正,恐怕要难产,能不能……”
“来人,再去府外请产婆,将全城最好的医者都带来!”
“多谢娘娘大恩!”
元仲华看了我一眼:“不必谢我,燕氏的孩儿也是王的孩儿,本宫岂能不管。”
不再多言,我也进了产房。
“热水……”“用力,用力……”“不行,卡住了……”
产道已开六指,若是顺产,孩子应该快出来了。可迟迟不见动静,果然难产!何安妮拼尽全身的力气,也出不来。羊水已破,孩子闷在腹内,会窒息的。
只见血越流越多,突然喷涌而出。大出血!!!产婆女医围了一堆,一盆盆热水进来,一盆盆血水出去。不行,再这样下去可能母子俱亡……
我奔出房门跪倒在元仲华面前:“娘娘,眼下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只有宋医工才有办法……人命关天,顾不得男女有别,还请您开恩,让他们出来为燕夫人生产。”
元仲华也慌了,一挥手,即有丫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空手而回,她喘气道:“太妃娘娘有令,非她传召,旁人不得随意提召!”
没想到当日的权宜保护之计却成了眼下最大的阻碍!我算不算作茧自缚?!作啊,报应啊……我急得团团转……肃肃四兄弟也来了,静静站在一旁。
突然房中传来一声惨叫,便再无动静,我心一凉。产婆们陆续走了出来,对元仲华道:“回禀王妃娘娘,燕夫人已然气绝,孩儿不得出来,应已胎死腹中。还望娘娘恕罪!”
我两眼一黑,瘫坐地上。元仲华闻言也惊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