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怎么在这?”我们异口同声道。
怕引来注意,我压低声音问:“王大爷,您怎么到了天龙书院?您的伤好了?!”他伤势之严重连活命都成问题,这才几个月,居然就这么站在我面前,而且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我难以置信,忍不住伸手检查……胸肋好像……
王昱略尴尬道:“沈医生……你看这……不合适吧?”对哦,这个时代又是大庭广众,我的行为骚扰到老人家了,连忙道歉:“失礼了。我只想看看您的愈合情况,没有冒犯的意思。王大爷,您的胸骨、肋骨好像……真的恢复了,奇迹啊!改天让杜老为您仔细检查下……不过最近不行,因为我们住在……”
“渤海王府?”
“您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寻我们而来?
“这不是渤海王府的车驾吗?刚刚下车的不都是渤海王府的公子吗?”
哦,对,差点忘了这么明显的标志。受柳萱一事的影响,最近我有点神经紧张,疑神疑鬼。
“王大爷,那日我们走后,您是怎么……好的?那些在土地庙落脚的人有没有帮您找别的医工?”我问。
王昱摇头,道:“他们收了杜医生的钱,倒也勤于照看,每日轮流守在门外。约莫二十日后,老夫的伤势大好,便离开返家,如今已恢复了九成。”
二十天就大好了?我盯着他仔细看,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哪有一点大病初愈的模样?太不可思议了。
王昱干咳一声,问:“沈医生,你怎么成了这副装扮?”
我想到来此的目的,再次确认四周无人,低声道:“其实我现在渤海王府当医工,今天是偷偷溜出来的。”
“为何?”
“为了肃肃,就是当日在我身边的小男孩,记得吗?他现在是渤海王府的公子。大概两个月前到这里读书,我今天是特意来看看的。王大爷您家不是在什么山上吗?既已返家,怎么不好好休养?难道您到这……当夫子?您不是说有很多人要拜您为师吗!”
王昱又摇头:“老夫已经很多年没有授徒了。人老了,出来转转。恰巧此处有相熟之人……”
“刚好介绍您来打工发挥余热,顺便挣点小钱?”我接过他的话。明白了,难怪他一身粗衣农夫的装扮,比我强不了多少。
“何为打工?”
“呃……就是在这里帮工,按您的年纪嘛……看看门打打更,平时巡视一下,然后书院发您些工钱。”
王昱一愣,随即笑道:“差不多,差不多,闲来四处转转。”
我点头:“您这个年纪是该享享福了。但整日闷在家里反而不利健康,这份差事既清闲又有收入,寄闲情于工作,不错!王大爷,既然您熟悉这里,赶紧告诉我学生在哪上课?省得我瞎转。”
王昱问:“此子所唤何名,哪位夫子门下?”
“他现在叫高孝瓘。”我答道,“姓梁的夫子,叫什么不知道。你们这里有几位梁夫子啊?”
王昱道:“待我查看一下,你且随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一路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王昱笑道:“沈医生,不必紧张!课时已开,书院大门紧闭,外人不得擅自入内,院内所有学子、家奴皆不得随意行走。违者,不论权贵,一律重罚。放心吧,不会有旁人瞧见你的。”
“就是这样,才更担心!我正在违规,这要被抓到……不更惨?我不想连累肃肃。”
王昱一怔,我讨好道:“现在不是托您的福吗?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估计这会儿掌院也没您权力大,能带人到处走动!不过,您也知道我是私出王府,这万一被抓到,咔!这会儿又在违反书院的规矩,罪上加罪,所以不得不小心。”我做出抹脖子状,王昱失笑。
这天龙书院真够大的,学生们下车后,各行其道,都不见踪影了。王昱领我来到偏僻处一古朴雅致的小楼。
一间装满卷宗、书简的房间内,三五个白衣青年正埋头书写、整理。王昱开口:“把两月前的入学名册取来。”
所有人应声而动,最后从一堆卷宗中抽出一本,恭敬递上来。我不禁感叹:“王大爷,您这看门人当得可真威风!”所有人侧目。
王昱白了我一眼:“他们是敬重我年岁大了,不方便爬上爬下。那……你自己看吧。”
“我不识字,还是麻烦您直接告诉我吧。”
“你不识字?”王昱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我急忙点头。他打开翻阅,不一会儿说:“渤海王孙高孝瓘乙卯月丁未日入院,拜于梁运山夫子门下。那他应在西坡头的紫云阁受教!”
“那我们赶紧过去!”我扯着王昱的衣袖出门,否则我哪知道西坡头紫云阁在哪?
“莫急,莫急!”王昱咳了两声。“对不起!王大爷,差点忘了您大病初愈,感觉怎么样?”我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顺气。
王昱道:“我说你着什么急啊?人就在那,又跑不掉。”
“您有所不知,本来正常学习,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肃肃每天都带伤回来,最近几天更是一次比一次重,我能不奇怪吗?”
“你太宝贝他了!定是孩童嬉闹不慎造成的。”
“是意外损伤还是故意伤害,我会看不出来吗?您也见过肃肃,您觉得他会主动与人嬉闹?”
“你既怀疑他在梁运山门下不妥,何不求谢祖光收入门下?”王昱问。
我连忙摆手:“我可没说梁夫子不好!我也不认识这里任何一个夫子,不能胡乱猜测!今天来只想了解一下肃肃受伤的原因。您说的谢祖光就是这里的掌院、那个学富五车的谢夫子吗?”
王昱点头:“他是前朝名将谢玄之后,谢灵运之玄孙,且师从……”
“天机老人是吧?王大爷,我跟您说,一般这种传闻都是用来自抬身价的。什么先人……师父多厉害的,客观来讲,那都是别人,与其本人没有关系!且不说天机老人是否真有其人,其实就凭谢夫子能执掌一院,闻名天下,王公贵族削尖了脑袋都要挤进来,就已经说明他的才学很高了。但自古以来,高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脾气。不是我想让肃肃入谁门,人家都会收的!师徒也要讲缘分!再说了,一个学问高的人,和一个好夫子,未必有必然联系。”
“为何?”王昱捻着花白的胡须问道。
“您想啊,学和教,本来就是两个科目。学是汲取,教是给予。所以一个学识好的人,只能说明他会学,不代表他会教,不代表他愿意把自己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别人,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顾虑也很正常。同样,一个学识可能并不顶尖,但全心全意育人、设身处地关怀学生的人,往往他教出来的学生,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这就是好老师。首先比较的是立心、出发点,然后再分会教和不会教的,毕竟每位老师对教学的悟性和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孔子不也说……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还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所以不管是谢夫子还是梁夫子,只要用心教,都一样,不必执着谁的学问更好,入谁的门!”
“有理,有理。”王昱道。
我继续道:“对学生来说,其实师父是谁也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自己是否努力。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再好的老师,遇上就是不想学的,也没办法。总不能劈开脑袋往里灌吧!凡事总是相辅相成,就像周瑜打黄盖,总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才能成事。所以我今天来不是选夫子的,就是看看肃肃学习的环境,究竟遭遇了什么困难搞得天天一身伤。我们医生治病,也只有先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身旁突然没了动静,我发现王昱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王大爷,您发什么愣?走啊!”我催道。
王昱回神,指指左前方:“快了,就在那!沈医生,你当真没读过书?为何所思条理、言语敏捷?”
“我只是不识字……书还是读过几本的。读书让人明理,但知识的获取不是只能靠书本。生活的经历和磨难就是最好的教材,想明白就一通百通了。……就像上回您被打得半死被我们救了,谁能想到今天我要靠您帮忙才能在此找人,所以人无完人,相互帮忙,取长补短。互补,互补!”
王昱脸有点黑:“乱弹琴,你这是什么比喻?老夫……那是意外……”
“行行行,我说错了,王大爷您多包涵吧。咱们快点上去吧!”
一间如同水榭般通透的屋舍,矗立高处,传来朗朗读书声。
“我的天!”我惊道,“这地方连个挡风的都没有,还建在山崖边,靠几根木头支着,万一塌了怎么办?这谢祖光究竟是传道授业,还是谋财害命啊?”
王昱有些无奈地以袖遮住我的嘴:“沈医生,咱们可是偷偷上来的,你这么嚷嚷,怕梁夫子听不到吗?放心,牢得很,人不会掉下去。你也说,高人都有自己的怪脾气。谢夫子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学子们时刻警醒,不得松懈。天龙书院向来严苛,但慕名之人不断,王公之子,也须遵守不得有异议。”
我们悄悄来到课室外,藏在矮墙边。就算不起眼的后排角落,肃肃的绝世容颜也很难让人忽略,小身子挺得笔直,一眼就看到了。
学生们正跟着夫子诵读《论语》。梁运山,三十多岁,模样普通,头戴纶巾帽,正负着手,在学生座位间来回走动。
诵读暂停,他问:“君子有三畏,是哪三畏,你说?”就近点了一位学童,那孩子好像刚睡醒,一边苦思,一边迷瞪着答道:“畏天……畏爹……”顿时哄堂大笑,梁夫子也不禁莞尔,让他坐下:“仔细听讲,莫要再昏睡了。”那学童有些羞愧地坐下,拿起书本,不敢再打盹了。
我正要庆幸肃肃有位心性随和的老师时,梁夫子又将相同的问题提给了肃肃。肃肃起身答道:“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我以为他会获赞时,岂料梁夫子眉头一皱:“伸出手来!”肃肃默默照办,戒尺重重落下。我一惊,悄悄问王昱:“他答的不对吗?”难道说的不是勇者无畏和无知者无畏之间的区别吗?
王昱没答我,继续盯着里面。梁夫子接着问:“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哪五者?”
肃肃答道:“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虽然我不懂《论语》,但听肃肃一字一句回答得有条不紊,总不会再错了吧?
梁夫子又问:“此句出于何处?”
肃肃答:“《阳货》篇。”
“还未学至,你如何得知?”
“学生昨晚自修的。”
我暗暗赞叹,咱肃肃就是勤奋,每天雷打不动地学习,那个认真啊!
谁知梁夫子脸色又是一变,气道:“君子博学于文,亦约之以礼、章法。你入学不过月余,不求甚解,只求逾越,实该惩戒。”说着,在肃肃的掌心狠击了三下。
我那个心疼啊!之前担心肃肃入学晚,追不上进度受罚,怎么提前预习了,也不行?
梁夫子道:“你既如此能耐,且将《出师表》背来!”
《出师表》?“是不是诸葛亮的那个什么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然后亲贤臣,远小人,最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个啊?”我悄悄问道。
王昱点头。
“不是吧?这才入学两个月,诸葛亮出山多年、身经百战才写成的文章他怎么可能会?”因为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把诸葛亮捧得神乎其神,这篇文章才会出现在我们的中学课本上。可在这个时代,这篇文章应该没那么火吧?!
果然肃肃摇头。梁夫子冷笑:“既知如此,就该虚心受教。君子三戒第一戒:少之时,血气未定,自以为懂些皮毛,不求甚解,便逞强好胜,卖弄学问。你且立于墙下,好生反省。午时三刻方可结束。”
卖弄学问?哪有?肃肃既没荒废学业,又没捣乱课堂秩序,梁运山怎么会这么认为?
只见肃肃一言不发走了出来,小小身影靠墙而立,好不可怜。教室里读书声又起。
王昱小声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他?”
“千万别!”我急忙阻止,“虽然我也不知道他错在哪里,但人这一生总要经历很多挫折和不公平,只有自己面对,才能成长。人在失意的时候或需要关怀,或需要鼓励,但唯独不需要同情。同情让人自卑,让人懦弱,伤自尊。所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他看到我!”
王昱看着我道:“我还以为你会即刻奔过去……或直接进门大骂梁运山!”
“原来在您眼中我就这么野蛮啊!”我苦笑,“再无知我也知道这是课堂,不管发生什么事首先要尊重夫子。各人教学方式不同,只要终极目标没有偏差就好。小孩子的理解能力不高,肃肃又才入学,不能盲目追求进度……欲速则不达,站在这个角度,我也同意梁夫子的观点。大不了……今晚回去,我劝肃肃别那么用功了,该玩就玩,该睡就早点睡,轻松一点,省得吃力不讨好!”
“哼!”王昱白了我一眼,“你这说得倒新鲜。自古学子头悬梁锥刺股地勤奋还来不及,你倒让他吃喝玩乐,能有什么好?”
我无奈道:“我也知道勤有功,戏无益。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但这位夫子就是不喜欢肃肃太用功超前,我们应该尊重他的老师,也许他发现肃肃的确不适合太刻板的学习方式呢。掌握正确的学习方法远比死读书重要百倍,事半功倍!”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好句,好句!”王昱连连赞道,“你写的?”
我意识到又祸从口出了,急忙道:“听来的,听来的。我又不识字!我还听说孙悟空去菩提老祖那里学艺,不得其法,三年毫无进展,还经常捣乱,气得菩提老祖连打了他三下。没想到,因此开窍,明白菩提老祖暗示他夜半三更前去等候。从此菩提老祖根据他的特性单独为他授课,此后技艺大进,无人可及!”
王昱又问:“这孙悟空、菩提老祖是谁?《搜神记》中似无记载。你从哪听来的?不过我真没看出梁运山有菩提老祖之大心智。”
我自动忽略《西游记》的问题,直接跳转到梁夫子身上:“您这就是歧视,虽然梁夫子的名气不如谢夫子大,但人不可貌相,说不定梁夫子心中藏有大智慧,正想着怎么更好地教导肃肃呢!”我虽这样说,其实心里也七上八下。明明见那个梁夫子对其他学生温和宽厚得很,偏偏对肃肃这么严苛,当真青眼有加?!
午时钟声响起,放课了。学生们向膳堂涌去。只有肃肃还站在墙边,一动不动。同学们纷纷对他指指点点,嘲笑不已。
我不解,王昱道:“梁夫子说了午时三刻才准他结束罚站。现在还差三刻。”
我不由气结:“梁夫子自己都走了,他还傻站在那干吗?这么多人,去晚了,连渣都不剩!”
王昱拉住我:“刚刚是谁说要尊重夫子的?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做人贵乎坚持,无愧天地,不管是否有人监察在侧。再者……也省得夫子知晓,他又要重新受罚。”
我垂头丧气地蹲下!又过去半个多钟头,肃肃才缓缓回到早已空无一人的教室,将书放好,独自走向膳堂。
书院的食堂虽大,但世家公子大都看不上这的伙食,自有家奴奉上小灶。肃肃进去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吃过了,三三两两在外晒太阳,聊天嬉闹,有的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肃肃去领午饭时,竟还被婆子质疑:“你还没吃吗?莫要吃过再取一餐!”
我差点气背过去:“能来这读书的都是交足了学费的,谁会骗吃骗喝?”
王昱道:“书院也收寒门子弟,每日的膳食开销颇大,多问一句也属正常,你看这不是给他了吗?”
我一看,更气:“您看看别人碗盘里的分量,再看他的,只有一半。这不摆明势利眼、欺负人吗?”肃肃只有一件象样的外衣,穿久了难免磨损。自古先敬罗衣后敬人,只恨尤氏克扣得太狠,搞得他连件替换都没有。
王昱叹道:“来此读书的学子大都交了束脩,虽要求各夫子不分畛域,同等视之,但权势和贫富悬殊仍然存在。夫子们的束脩本由书院统一发放,难免有人仗势,再次打点……屡禁不止,人心自古不齐啊!”
唉!原来这种事情从古就有,学校就是社会的缩影。就像我们那个时代,一到个什么教师节之类的,那阵仗啊!
突然数颗石子飞进肃肃的碗里,溅得他满面污渍,好像还开了一道口子。一群少年簇拥着一高个男孩走进来。看来又要发生一件古今不断之事!
带头的少年道:“高孝瓘,听说你又被罚了?活该吃石子拌饭,滋味如何?”
肃肃默默将脸抹干净,然后放下碗筷,起身离开,却被他们拦住。
我忍不住要现身。“元荣,你要做甚!”高孝瑜的声音响起,高湛和高孝珩也紧跟其后。
“原来是高大公子……来看白痴兄弟呀?!知不知道他又被夫子责罚?你们高家有子若斯,真是长脸!”被簇拥的少年道。
高孝瑜怒道:“你说什么?”高孝珩伸手将肃肃拉了过来。
元荣道:“这话可是你们九叔说的,高孝瓘又痴又傻。”
高孝瑜瞪了一眼高湛,高湛心虚道:“我可没对他说过此话,咱们自家人说笑,竟被他偷听了去!”说着对元荣一瞪眼道,“咱们高家之人,几时由得你们乱说?再不济也比你这个只会收买夫子做文章的愚夫强!”
“放肆!”元荣也怒了,“你们高家除了那个高孝琬将来能承袭王位,尔等全都是吾元氏的奴才,凭何趾高气昂?我们姓元的就不一样了,将来可都是要封王列侯的。尔等见到我,都要下跪行礼,不然整死你们,看你们还如何得意!”
高孝瑜和高湛脸色一变,高孝珩冷冷道:“这话说得好,有志气!就是不知元大公子敢不敢回府亲自到安阳王面前说一遍,敢不敢到陛下跟前再说一遍?可仔细你的皮!连你父王都不敢怠慢我高氏,你却在此口不择言,小心被安阳王揍得认不清祖宗!”
元荣气道:“你们高家跋扈,上至朝野,下至百姓,谁人不知高欢目无君上?!连你们也敢在书院横行……那得问问世子我同不同意!”不少人附和。
“我祖父的名讳岂是你这无耻小儿随口说得?即便你父王,也没这个胆?”
“你……”
双方剑拔弩张。
树大招风,高氏权倾朝野,难免遭人忌恨。只是有什么恩怨朝堂上解决,别在书院闹事,千万别连累我的肃肃!
“尔等做甚?”一位夫子装束的中年男子出面,“这是书院,谁敢滋事,全部逐出,永不复录!用完午膳者,即刻更衣准备下午的骑射。”
“喏!”众人虽怒气难平,但也不敢违抗书院的规矩,这要真被赶回去,自家人非得把自己打死不可。
高孝珩拉着肃肃,跟在高孝瑜身后也退了出去。他还没吃中饭呢!幸好书袋里还有早上带的两个煮鸡蛋。
我叹了口气:“这人多之处,总是避免不了矛盾争斗。下午要学骑射?还是那个梁夫子教吗?”
王昱点头:“天龙书院,上午教文,下午习武。”原来是体育课,劳逸结合的安排挺科学,但肃肃的伤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肃肃还不会骑马,这贸然上去,不安全吧?!”
王昱道:“御射之术,也是由易到难。初学者,半年内不会允其上马,夫子只教其要领。半载后,再视乎情况而定!”
书院后山,有一块很大的空旷之地,我和王昱藏身在外侧一土坡后。未时,除了和肃肃一样不能上马的学子,所有学生都换上了窄袖胡服骑装,聚集在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王昱说,这些世家子弟,将来难免要领兵上阵,必须精于骑射。就算当个文官,六艺也是最基本的才能。鲜卑族就是马背上起家的。
高家兄弟,年纪不同,级别不同,所跟的夫子也不同,课时一到,便各自分开了。
书院的马匹要比军营里的战马矮小些。那些“高班学员”已经可以骑在马上学习射箭,“中班学员”分练骑马和射箭单项。而肃肃这种“初班学员”只能站在一旁,听梁夫子讲述基本要领。可能除了肃肃,高家其他公子都能在马上挥洒自如了,所以他满是羡慕之色,被不远处的元荣看到,扬起一抹阴笑,与周围人耳语几句,纷纷策马奔了过来。
众人纷纷惊叫着躲开,眼见情况不妙,梁运山居然率先抱头躲到一旁。混乱中,肃肃躲开马蹄践踏,和身旁的同学挤成一团,跌坐地上。
元荣调转马头,又冲了过来……虽有夫子阻喝拦截,却被他一鞭挥开,朝着肃肃直直奔来。
“不要啊!”我尖叫着,用尽一生都没突破过的速度拼了老命冲过去,王昱伸手想拉,却慢了一步。
我挡在肃肃跟前,张开双臂,拦在马前。马儿受惊长嘶,前蹄腾空,一下子把元荣甩落地面。随即马蹄乱蹬,重重落在我的胳膊、胸口……喉头一甜,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吐血的滋味。随即身上传来剧痛,脸也被蹬花了……
受惊的马儿不断挣扎着向前乱撞,我奋力阻挡,几百甚至上千斤的马力……我感觉内脏快被踩爆了。可……肃肃还在身后!
突然左侧一个拉力,将我和肃肃猛然拖至一旁,马儿狂奔而去。
缓过神,我啐掉口中的污血,急忙去看肃肃:“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兰陵!”肃肃一下抱着我。
“没事就好……别抱,别抱,我疼……赶紧谢谢王大爷!”我龇牙咧嘴道,不知道锁骨和相连的两根肋骨有没有断?那个疼……钻心啊!
王昱站立一旁,面色不佳,恐怕也是惊魂不定!年纪大了,经不住吓。
肃肃刚要道谢,就听:“大胆,尔等何人?竟敢擅闯书院!高孝瓘,你冲撞安阳王世子,还不赶紧过来赔礼认错?”梁运山的声音,他正忙不迭地扶起大哭大闹的元荣,一个劲地安慰说好话。
我没听错吧?强忍着巨痛硬是站了起来:“梁运山,你瞎了吗?明明是他故意撞人不成,反害自己墮马。还要受害人道歉,你昏头了吗?刚才你去哪了?”现在终于能肯定他是什么人了!之前还抱有一丝诲人不倦、只是教法特殊的希望破灭!
梁运山恶狠狠道:“尔乃何人?擅闯书院、出手伤人已是重罪。来人,报官!”
“报官?牵扯的学子非富则贵,你治得了谁的罪?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救了你的学生;重要的是你身为夫子本该保护你的学生,却临阵脱逃;重要的是你不但渎职,还颠倒黑白!明明是元荣害人害己,你却要无辜受害人道歉。你有没有良知啊?元荣是安阳王世子,高孝瓘何尝不是渤海王府的贵公子?”
猥琐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梁运山道:“谁可证你所言?刚刚你们有谁看到事实如何?”围观的学生纷纷摇头或沉默着后退,生怕沾上元氏和高家的恩怨,两边都惹不起!
梁运山冷笑:“事实就是安阳王世子练习骑射时,被你与高孝瓘合谋冲撞致伤!本夫子已全力阻止,但凭一己之力,亦无法挽救!”
“你放屁,他们没看清,我还有人证,王大爷!”我一回头,却不见王昱的踪影。这老头刚刚还在旁边,一转眼跑哪去了?
梁运山得意道:“你的人证何在?还有何话可说?高孝瓘顽劣难驯,竟敢伙同外人伤害安阳王世子,我今以其夫子之名,废其学籍,逐出书院!至于你……”
“啪!”话音未落,一鞭子扫来,顿时梁运山脸上见血。高孝瑜怒气冲冲领着高家一众兄弟、小叔前来。
“你竟以下犯上,伤害夫子?!”梁运山捂着脸道。
高孝瑜道:“我四弟不在马上,怎能反伤骑马之人?明明是元荣挑衅在先,骑射练习怎会跑到这边来了?你这厮受了他多少好处,我渤海王府也不是好惹的!”
“尔等放肆!”梁运山叫嚣道,“天龙书院何曾惧过你们是谁家公子?!此事就是错在高孝瓘,若不严惩,难正书院之规。尔等再敢滋事,一并逐离。天龙书院可不是尔等无状撒野之地。当今陛下来了亦要下马落轿!”
高孝瑜正要上前,被一众兄弟拖住!
我忍着疼痛喊道:“夫子传道授业,最应该讲道理!书院又不是你开的,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那由吾来决断可好?”突然,一道浑厚的男声传来。
一个面容刚毅,不怒自威,年约四旬的高大男子来到。我见高孝琬、高欢八子高淯等少年紧跟其后。众人一见,纷纷见礼,尊称:“谢夫子!”原来他就是天龙书院的掌院谢祖光。
“谢夫子,草民姓沈,是医工。我无意冒犯书院,但见元荣纵马伤人,才挺身而出。不想梁夫子竟颠倒黑白,还要逐离受害者!”书院禁止女眷入内,我虽已暴露人前,但还想遮掩性别,以免事情越发不可收拾,所以没说全名。
“谢夫子,莫听她胡言。此人擅闯书院,其罪一;联同高孝瓘,致元荣堕马受伤,其罪二;高孝瓘顽劣难驯,其罪三。恳请谢夫子重惩其二人。”
“我呸!说我私闯书院,我认了,是我不对。但与孝瓘公子无关,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不能混为一谈。我根本不认识元荣,何来联合算计一说?谢夫子,您看看,孝瓘公子和这几位小公子皆因受惊跌倒受伤,而草民受的是马踏之伤,元荣则是摔伤。单从各人的伤情就能判断事情的经过。元荣纵马伤人在先,被草民拦下,他害人不成反堕马,能怪谁?而当时本该保护学生的梁夫子,此刻却衣裳整洁光鲜,没有一丝损伤,不奇怪吗?”
“你……”梁运山气结。
“言人人殊,可有人证?”谢祖光问。
众人依旧躲避他犀利的目光,保持沉默不敢出头,生怕日后被清算。
最后,只能还是我说:“书院看更的王大爷,可以为草民做证。草民与孝瓘公子险些命丧马蹄之下,正是他及时出手将我们救出。”
“看更的王大爷?”谢祖光一愣。
“是啊,他叫王昱,已过花甲,须发花白。”我描述着,生怕谢祖光这种大人物没印象!
“王昱?……是他带你来书院的?”谢祖光明显流露诧异。
轮到我一愣,不会连累王昱背上伙同外人捣乱书院的罪名吧,我会不会害他丢饭碗?我赶紧解释:“是草民仰慕天龙书院,擅自进入后,才得遇王大爷。他好心为我指路,游走一番!”
“他还好心指路,带你四处观赏?”谢祖光的样子好像很吃惊,不太相信,让我不禁担心这祸是不是闯大了?王大爷,对不起了!
“你们之前是否相识?”谢祖光带着不确定问道。
“是!几个月前草民曾遇身负重伤的他,略微诊治过。不过他年纪虽大,但身体特别好,恢复得特别快,如今已无大碍,在书院看更守门绰绰有余,还望谢夫子不要因为草民的鲁莽,迁怒于他!”
“原来……”谢祖光突然一指我,道,“原来你就是沈兰陵!”
我大惊,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