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见到我，肃肃瞬间眉开眼笑，也不管还噎着冷馒头，结果马上就“卡、卡、卡……”咳起来。我连忙拍拍他的后背，又按按他的膈膜，下去了。
“兰陵，你来了？”肃肃像从前一样伸手拉我，突然又自卑地缩了回去。我装作没在意，嗔道：“是啊，我天天巴巴地盼着你，结果整整一个月都不见你来看我一次，所以我只好来找公子你了……你说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小脑袋直摇，肃肃急道：“不……不是，我有去过，被母妃派人阻拦……她还说你与宋文扬有婚约……”声音越来越小。
“我说了宋文扬是何安妮的爱人，我怎么可能嫁给他？何安妮为了保命才推给我的。”我忍不住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虽然肃肃还小，不懂成年人的情感观念，但我憋了一个月的心里话只想跟他倾诉。相比柳萱、何安妮、宋文扬甚至杜老，他更让我心安。他从来没有向这个时代的人提过一句关于我们的不同和古怪，虽然他或多或少早就感觉到了，我知道的！
最后他问：“柳萱会将我们在玉璧的事说出来吗？”我一惊，这事还真忽略了！她能出卖何安妮，会不会也……果然，肃肃认真听我倾诉，有心帮我分担！
“应该……不会吧！”我不确定，但潜意识里觉得在这件事上柳萱的立场应该和我们一致，“说出来对她没好处，当时她也在那。我们要有错的话，她也撇不清！总之你以后看到她，尽量避开！”我是真的不想再烦他们的破事。再三打了招呼，一个个还没事找事，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肃肃，你知道吗？兰陵无时无刻不感谢老天，让我遇到的人是你！”我用力抱抱他。
我们回到主屋。我故意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伺候你的人呢？”
肃肃腼腆道：“有……事，出去了。”
我出其不意，将他的小手拉出摊开。粗条状的红肿，还夹杂着黑紫色的旧创赫然呈现。我轻轻吹了口气，他都微微痛缩。我问：“是不是读书不用功，老师呃……夫子责罚的？”
肃肃不说话。我轻轻将他搂在怀里，安慰道：“严师出高徒。打手心也是为了让你长记性，有要求才有进步，所以你要更加努力知不知道？”
肃肃从善如流地点头。我笑道：“那丫头们什么时候回来做饭啊？我快饿死了。”
肃肃有些不好意思道：“她们……今晚……应该不回来了。”接着把那碗冷馒头拉过来，“兰陵饿了吃这个吧，不……我先热热。”
我心里一沉，还是笑着问：“我吃了，那你吃什么呀？”肃肃摇头道：“我不饿，吃过了。”
骗人！我道：“今天一早兰陵就出来看你，你就拿几个馒头招待我……太小气了！”看他当真了，愧疚着急起来，我又笑了：“既然她们不回来，那今晚兰陵住下好不好？”
美眸闪烁惊喜和期待……我带着戏谑道：“我那厢房跟你这一比啊……真是又破又冷！而且我在里面关了足足一个月，再待下去要发疯了。所以今晚妾身想沾沾孝瓘公子的光，请公子做个伴，好不好啊？”
肃肃直接跑去掸掸床面，又拉下被褥，拍了拍，用行动告诉我很厚实，不用怕冷！接着又要去把炭盆点燃。
看着欣喜忙碌的小身影，我的指尖又微微发麻。我拉住他说：“这些事情兰陵来做。你抓紧时间温书，别再受罚了！兰陵先去做饭，不过别指望吃大餐啊！”
肃肃开心地跑回案前拿起书本，乖巧得让人心疼。
我柔声道：“这样不行。光线太暗了伤眼睛！来，再给你一盏，灯罩都不要了！你自己小心袖子别碰翻就行……还有身子要坐正，头不能歪，腰挺直，背也要直起来，胸口离课桌呃……离桌案一拳的距离，你自己比划下……对，至少要这么远。还有书本要摆在离眼睛一尺的地方，稍微远点没关系……对，然后两肩平齐，放松一点，对……两臂再微微张开。对了！肃肃真聪明……可惜，你们这的桌椅都太矮，双腿不能伸展，坐久了可难受了。还好你现在个子小，过段时间兰陵找人给你定做一套，无论如何，双腿不能压迫。你知道吗？如果长期在一种错误、随意的状态下坐久了，会近视，就是目力下降，看不清东西。还有斜视、驼背、脊椎弯曲等毛病，一旦形成习惯就难改了，长大后不但难看，还会严重影响你的健康。所以咱们从一开始就要养成良好的习惯，记住兰陵说的，头正、身直、臂开和足安。对，就是这样，一定要保持住！”
我不擅长厨艺，因为志不在此。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租房独住，后来有了稳定的收入，贷款买了小公寓也是一个人过，所以糊口的本事还是有的。
没有现代化的厨卫设备，增加了不少难度，不过在吕梁山上不也坚持过来了吗？我要好好照顾肃肃，所以……还是先生火烧水！
其实王府有专门的大厨房统一负责所有人的伙食，王、王妃、世子等重要人员的饭菜肯定优先配送。其他各房各院的，也有人送，但人手就那么多，时间有先后，主子们等不及的话，也会派自己的亲身仆役去取。由于各位主子都会有些个性化的要求，难保大厨房都能及时一一满足，所以每房每院都会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至少突然想喝口热汤热水的时候不用大老远跑去让人做了再送来。
肃肃的小厨房恐怕是最惨淡的了，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口大水缸，小半颗快要风干的白菜，一条干瘪的小萝卜，还有一小块猫都嫌少的发黑腌肉。所幸我在墙角旮旯摸到五个鸡蛋。
于是我煎了一个荷包蛋，又烩了一锅一点肉味都没有的白菜萝卜咸肉汤。最后煮了一个鸡蛋，顺便把冷馒头热了。
寒天就着热汤吃馒头，也挺痛快，看着肃肃津津有味的模样，我既满足又心疼，这还不叫饿啊？！渤海王府的公子就算没有顿顿山珍，也该餐餐海味啊！
肃肃还不忘对我说：“兰陵也吃！”
我拿着一个馒头慢慢嚼：“吃了，吃了！我又不用上课，还是你多吃点，否则脑部供氧不足，反应不及时，夫子又要责罚了。来，把肉都吃了，还有煎鸡蛋，都是有营养的，全归你了。”
肃肃喝完最后一口汤，舔了舔嘴道：“饱了！兰陵明天还做吗？”
我点头：“做！……肃肃，今晚别看书了，不早了，早点睡，明天精神才能好。”
肃肃自然不会反对。我关好门窗，把他抱上床塞进被子里，说：“把手伸出来。”
肃肃不解还是照做了，我变戏法似的拿出煮鸡蛋，对他说：“这可不是给你吃的哦，是用来消肿散瘀的。你手心的伤再不退，过几天连笔都拿不住！好了，现在交给兰陵，你只管闭上眼睛睡觉！”
肃肃无言地看了我一会儿，缓缓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沉沉睡去。我把他的双手各揉了半个多小时后，躺在旁边也睡着了。屋里暖烘烘的。
朦胧中好像没过多久，身边人就有了动静。我睡意正浓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要方便？”
肃肃摇头：“已到卯时，辰时夫子开始讲课。再不起就晚了。”
“哦！”我打了个哈欠，“那你躺着别动，我先去准备早饭，好了再叫你起来。”
上学的小孩真苦啊，古今皆是。现在就剩三个鸡蛋和一个馒头，再刮不出任何食物了。
端上桌的时候，肃肃已经自行穿戴完毕，这娃也太自觉了吧！
他把两个糖水蛋和馒头吃了后，我把最后一个煮鸡蛋放在他的书袋里，问：“学堂管不管午饭？”肃肃点头。我道：“那你一定要吃饱了，千万不能客气。这个鸡蛋留着给你课间补充体力。”
“我不用，兰陵留着，会饿！”
“兰陵是医工，三餐有例份的，不用担心。再说兰陵是大人，会想办法……我会找些食材，等你回来。”
院外传来马蹄声，“校车”到了，我牵着肃肃走到门口：“兰陵不方便露面，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去吧。”
肃肃上了马车，小厮掀开门帘，正要进去时，他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我所在的方位……晨曦中展露一抹灿烂的笑容。
马车达达走远，我伸了个大懒腰，回到房中收拾妥当。
直到晌午，才传来尤氏和小霞的声音。小霞正提着散发着菜香的午膳食篮。
她们还知道回来啊？！想想还是不宜正面冲突，我觉得元仲华不喜欢我“骚扰”肃肃。还好院落够大，于是我藏身一旁，始终避过她二人的目光。
小霞拿出几碟几簋摆在桌上，原来伙食还是保持着水准啊！我摸摸自己的肚子开始唱空城计了。
突然传来尤氏的惊叫：“我的鸡子没了。死丫头，是不是你偷吃了？”
小霞忙道：“没有没有。奴婢不知哪有鸡子。尤嬷嬷，会不会是您记错了？咱们这本来就没什么可……”
窸窸窣窣又翻了一遍，尤氏气道：“我明明放了五枚在此，藏得严实，怎会不见？你再看这锅灶，分明是有人用过了。”尤氏道。
“奴婢一直跟您在一起啊……会不会是公子自己……”话一出口，小霞顿觉失言。
“对，守卫这么严不可能有外贼。谁不知道娘娘不喜欢那小子，连带咱们也得过苦日子。谁会进咱们院？……真想不到是家贼，这本是留着晚上给封巡……”
肃肃吃自己房里的东西，还叫贼？该是这个姓尤的昏头了！
用过午饭，尤氏打发了小霞在外屋收拾，再吩咐她早些去膳堂把晚膳取回后，便关上门，美滋滋地睡午觉了，她居然躺在肃肃的床上！
未时三刻，小霞便提着空食篮出了门。我悄悄跟上，见她先去领了一匹布料，才向大厨房走去。
我装作偶遇的样子，来到她面前：“这不是小霞姑娘吗？”
小丫头果然站住：“奴婢见过沈医工，您这是要给哪位夫人请脉吗？”
“是……是啊！”我顺势道，“王夫人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传我去看看。”
“那您走错地方了，王夫人和二公子住在世子妃娘娘的西侧。这边是宋夫人和大公子住的地方。”小丫鬟道。
“哦……怪不得她们让我到这来，应是王夫人去了宋夫人房里说话。”
小丫鬟不解：“可宋夫人今一早便去了陈夫人处啊，听说五公子染了风寒。”
“呵呵……”不会吧，“要不是小霞姑娘告之，我真要白跑一趟了。那我晚些时候再去找王夫人吧。小霞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奴婢去膳堂，等候领取晚膳。”
“巧了，我忙活了一天，误了午膳，正饿着呢，不如咱们一起去吧？！”
有人陪同，小丫头自然同意。
一边走，我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小霞姑娘，昨儿孝瓘公子回来后……当真无恙吧？草民怕耽误了病情，上面责罚。”
小丫鬟的脚步顿时缓下来，心虚道：“无……恙。”我心中冷笑，她们有几天没见到肃肃了？
我故作深沉叹了口气：“小霞姑娘……也真是难为你了！听说这四公子在府里最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连带你们也没什么恩泽。我听旁人说，就怕分到孝瓘公子身边当差，可有此事？”
小霞犹豫了下，望望四周，压低了声音：“谁说不是呢？”顿时我心又是一沉。
我道：“那小霞姑娘真是受累了。来，我帮你拿着这匹布吧！”
小霞婉拒：“不敢劳烦沈医工，这是每月发放的月例，给公子做新衣的。”
肃肃有新衣了，我热情地“抢”了过来：“小霞姑娘照顾公子辛苦，还是我帮你拿一会儿吧。以后保不准再给孝瓘公子请脉时，还请小霞姑娘多提点！”
小霞见我人“好”，话也多起来：“都是下人，没什么提点不提点的。公子不爱说话，我们那就是尤嬷嬷脾气大些，沈医工多担待便是。其实我们公子自小没娘，世子大人一年也难见他一回。尤嬷嬷是公子一岁时入的府。她是孝琬公子乳母的同乡姐妹，也是孝琬公子的乳母引荐来的，身份自然贵重些。奴婢自打两年前入府，就跟着尤嬷嬷伺候孝瓘公子。外人看来，尤嬷嬷礼数周全，做事玲珑，但私下对公子就……”说着摇摇头。
“公子打小身子就不大好，后来染上痘疮……又无故失踪，尤嬷嬷本以为可以转去五公子那里……没想到四公子又回来了。娘娘还为了四公子失踪一事，赏了她三鞭，又跪了好几日，是以尤嬷嬷愈发厌恶四公子，还说他身上的脏病没好利索，晚上都不愿住在院里！”
我狠掐掌心，装作若无其事地听她讲故事。但，我呸，什么身份贵重，不就是个保姆吗？可能尤氏入府前以为能和高孝琬的乳母一样风光，哪知差这么多，心中不忿。她不想想高孝琬是嫡子嫡孙，又有当公主的母亲护着，肃肃怎么能比？本就是为名为利而来，哪有什么真心带孩子！
“小霞姑娘既然知道尤嬷嬷苛待四公子，为何不禀告世子大人？”
小霞吓得直摇头：“奴婢不敢！世子很少过问府中之事。娘娘向来对孝琬公子的乳母敬重有加，尤嬷嬷与她交好，是以就算此番疏忽令得四公子失踪，也没有受到重罚，仍可以留下继续当四公子的乳母。”
她见四下无人，更小声道：“听说四公子的生母貌美绝世，当年世子一度要废了娘娘，后来虽作罢，可娘娘每回见到四公子……难免气闷。”原来如此！不过高澄一向风流荒唐，甚至为了李祖娥也想休废元仲华的正妻之位，这么多年了，元仲华气得过来吗？
“四公子的亲娘是谁？”我问。小霞摇头：“连尤嬷嬷都没见过，府里的老人一提及此事，都很避讳不敢往深了说。……不过咱们府里，当属四公子最俊！”
那倒是！
说话间到了膳堂。由于不是饭点，大厨们还在内间休息。案上摆着不少糕饼，我拿了几块，塞进嘴里，又分给小霞。起初小霞不敢接，我保证有事我负责她才放心。
小霞边吃边谢：“沈医工你人真好！”
我不置可否笑笑，接着问：“对了小霞，封巡是谁？我好像……听尤嬷嬷提过？”
“他是尤嬷嬷的远房表弟，在段将军麾下任什长，最近就驻在王府内守卫。尤嬷嬷每日都去看望，晚上也宿在那。”
宿在那？！士兵的营所，女眷怎么住？望着小霞一脸后悔尴尬……脸上还浮起可疑的红晕，我明白了，有奸情！什么表哥表弟，值得她天天往外跑？！
“那你呢？也跟着尤嬷嬷住在那里？”
她直摇头：“不，不，奴婢不敢，但尤嬷嬷不让我独自回来。我只得去附近姐妹那凑一宿，第二日晌午前再与尤嬷嬷一同回来。”
看来这个尤氏私会情郎又怕落人口实，非得拉上小霞打掩护。
小霞又偷偷告诉我：“其实四公子去别苑失踪那晚，尤嬷嬷也不在屋内当值。事后却谎称受到传染整夜拉肚子，没留意。”
“你怎么知道的？当晚你也当值？”
小霞摇头：“不，我没去。当时四公子得的是痘疮，搞不好周遭的人都要死。尤嬷嬷不愿待在屋内，也不想跟去别苑，但她是四公子的乳娘，非她莫属！找她同乡姐妹商量也不行，是以一无旁人，她便躲得远远的。不知公子失踪了几日，她才发觉的？！”
这么说来，最先发现肃肃失踪的应该是尤氏，然后是元仲华，她们早就知道了，却摁着一直没上报！所以高澄在禽昌城遇见肃肃，才觉得惊讶，根本不知道府里发生什么事！
那是元仲华策划安排的吗？肃肃的娘曾风光无限，对她的地位造成威胁，但人毕竟不在了。肃肃没印象，高澄也忘了，其身份肯定卑微。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反而丢了一个儿子，有损她的“贤名”……而且当时的肃肃在她看来，早已身患绝症离死不远，实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那会是尤氏吗？她一直不喜欢肃肃，觉得被他连累、妨碍了。会不会是她串通外人把肃肃扔远？她的嫌疑比元仲华大，但……她有那个胆吗？这种只会小奸小恶暗中欺主的恶妇，根本不入流，她有那么大的胆子，勾结外人谋害世子的孩子、高欢的亲孙吗？……
“尔等哪来的小贼，竟敢寻到这来偷食？”一声暴喝打断我的思路。一个胖胖的厨子盯着我们手中的糕点……看来，大厨们要开始准备晚餐了。
小霞战战兢兢喊了一声：“丁掌膳。”
我急忙拱手行礼：“草民是医工，为夫人们诊病误了午膳，适才瞧见桌上的糕点……色泽通透，松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这才没忍住拿来品尝。没想到入口更是齿颊留香，回味无穷。这样的美食真是世间一绝，草民一辈子都没尝过啊！正想着如何讨要些，不想就惊扰了丁掌膳！草民是从府外来的医工，只道美味难挡，失了礼仪，还望丁大人恕罪！”
这通彩虹屁，把丁胖子捧上了天，五官顿时舒展开来，道：“原来是医工，倒有眼光！王妃娘娘……近日可有好转？……也亏得这些日子众夫人们没胃口享用这些上好的枣泥栗子酥，才便宜了你们。”
我小声道：“您也知道，王与王妃鹣鲽情深，这一时半会儿，哪能缓得过来？忧思最伤脾胃，只怕还得再等上一段时日，才能恢复食欲。”
丁大厨点头：“都拿去吧，莫要浪费。吃完了，好生为夫人们调养。”我急忙点头，欣喜地接了过来。
小霞道：“奴婢是孝瓘公子院里的，来取晚膳。”
丁掌膳淡淡道：“这才开灶，等着吧！”说罢接过空食篮随意放在案上，便进去忙自己的事了。看来连厨子也不把肃肃当回事啊。
我接着问小霞：“你们公子读书怎么样？为什么府里不请夫子，要去外面求学？”
“这沈医工就有所不知了。王府和世子府虽然可以请到名师，但世间真正有才华之人，大都不肯为几斗米折腰，会失了风骨。咱们晋阳天龙山上的天龙书院，可是举世闻名的圣贤之地。听说那掌院的谢夫子师承什么名人……总之学富五车，但他的规矩可严了，不是什么人都收。却还是引得皇室宗亲、高门子弟纷纷上门求学。渤海王府的公子几乎都在天龙书院受教，但真正拜入谢夫子门下的只有八公子和孝琬公子。”
我记得肃肃说的夫子……好像姓梁！
小霞又道：“女眷不得跟随入内，公子回来又不说话。我们也不知公子在那如何修习。”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小霞终于取到晚膳。很丰盛，拎着都有些吃力，但昨晚却只留下一碗冷馒头给肃肃！
她有点着急：“快到酉时，公子已经放课，再不回去尤嬷嬷又要责罚了。”
看来这个尤氏真的不善。
刚到门口，小霞又说：“不好，今日公子提早回来了。这下尤嬷嬷要恼了。”
肃肃定是记挂我，我向前凑了几步，果然听到尤氏的声音。刚想进门，小霞急急说：“沈医工还是交给奴婢吧，已经耽误您了。您还是赶紧去看王夫人吧，想必这时辰也该回房了。”
我把布匹递还，作势向外走，随即又调头悄悄跟在她后面跨进院落，只见尤氏正在斥责肃肃：“长能耐了？是不是你把灶房的东西全吃了？”
肃肃点头，很坦然。
“谁准你吃的？我不是给你安排好晚膳了吗？小小年纪这么贪嘴，长大如何得了？我让你贪嘴，让你贪嘴……”尤氏居然伸手去拧肃肃的小胳膊，肃肃动也不动，不哭也不叫。我却差点冲过去将她打扁。
小霞适时道：“尤嬷嬷，晚膳拿回来了！”
尤氏又把怒气转向小霞：“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什么时辰了，去哪胡混了？有日子没教训，皮痒欠抽了是吧？”
小霞一哆嗦：“您忘了？今日统一发放春日布帛，我去取了，这才晚了些。”说着将那匹湛蓝的布料递了上去。
尤氏一看立马欢喜起来：“这回就饶了你。拿上东西快跟我走！”
尤氏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料子，一边着急向外走，小霞犹豫道：“那是给公子裁衣的……”
尤氏又要翻脸，但看天色不早，又看看肃肃，不耐烦道：“这个年纪的小郎长得快，还没裁好就不合身了。再说天天跟泥猴似的，裁了新衣也浪费，过了二月再说吧！”说着从食篮里摸出两个馒头，丢在地上，尖刻道：“你既长本事，学会偷吃，也该饿不着了。今晚就罚你只吃这两个白馍，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偷食！”说罢扭着粗腰，出了院门。小霞提着满满的食篮跟在后面。
原来她把肃肃的膳食还有补给全部克扣，贴补情郎去了。我这个恨啊，又不敢贸然上前，怕伤了肃肃的自尊心。
肃肃呆呆站在原地，没掉一滴眼泪。最后缓缓蹲下身，捡起那两个馒头，用手细细拈去上面的尘灰沙土，又用袖子不停掸、拂拭……
很快就被一双手轻轻阻止，他一抬头，又惊喜道：“兰陵！”
我又装作刚刚出现的样子，捧着他的脸道：“怎么又不听话了？兰陵说过在外面不能随便笑，教坏人看去了怎么办？……还有掉在地上的东西，也不能吃！”
“我擦干净了。兰陵不会饿了！”肃肃献宝似的将两个馒头递到我眼前。
我紧紧抱着他，这小子怎么这么傻？！
好一会儿，成功抑住泪水，我拉他进屋：“猜猜兰陵给你带了什么？”
我把我的膳食篮提过来，打开一一放在桌上，最后拿出一根黄灿灿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看，鸡腿！喜不喜欢？今天我去了膳堂，掌勺的大师傅一听说是给孝瓘公子的，立马加了一个大鸡腿。他说孝瓘公子是府里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一定要给他最大最好的。还有这些糕饼，也是他特意给你做的，我尝过了，可好吃了……开不开心？”其实鸡腿是我趁人不注意顺来的。
肃肃但笑不语，就喜欢这样看着我。
我拉着他的手道：“尤氏怎么对你都不要介意，给你什么接着便是。因为以后兰陵会负责你的伙食，照顾你的起居！”
肃肃可能也猜到什么，但我们都没说破，他只是望着我不断点头。
“好，去洗手，咱们开吃！”
我惊讶地发现他的手心又红肿起来，明显新伤！我的肃肃有那么笨吗？为什么老师每天都要打他？
晚上，我给他全身仔细检查了下，除了一些不明的旧伤外，胳膊后背都是掐出来的瘀青。可肃肃还说：“不痛，不痛！”尤氏，迟早全部还给你！
一连几天，我掌握出规律，尤氏回房只为午膳和晚膳，只要拿到晚餐，就会迫不及待地去会情郎。我索性把自己的三餐一并端过来，有时也会拿点小钱请大厨加菜，谄媚地拍上两句“厨艺天下无双”之类的马屁，胖大厨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只要求将来他们有个小灾小病的，及时过来，不能推托。我拍着胸脯答应了。
但肃肃的新伤一直没断过，他每天放学回来，掌心总是红肿的，时而脸上、下巴会有小口子，不是尤氏造成的。打人不打脸，肃肃毕竟是她的主子，不能欺负得太明显。
这不，我又发现他胸口和后背一片乌紫，明显是被拳打或是脚踹造成的。我严肃地问肃肃是怎么回事？但他支支吾吾……最后竟说是自己不小心，学骑马时摔下来造成的。
我不忍心再追问，于是第二天，我又与小霞“巧遇”了。
“小霞姑娘，又去拿膳食啊？”小姑娘点头。
“公子们的午膳不是书院负责吗？怎么还要你如此辛苦啊？”
小霞尴尬笑笑。我也不追问，直接道：“对了，我见每位公子都有书僮或小厮跟随。怎么没见着你们公子的书僮啊？”
小霞道：“我们公子没有书僮。娘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咱们王府公子的伴读都要在六品以上的官员府中挑选。咱们公子没娘，眸色又是那样的……他们嘴上不说，但都不愿把孩子送来。娘娘也说四公子还小，事不多，可以借用孝瑜公子的小厮代劳。”
随后，我打听到马厩处，辗转找到专作“校车”之用的那几辆马车。我拿出所有积蓄，贿赂了一个小厮，让他明天“身体不适”请假，由我顶上。虽有严令不得随意出入，但最近前方捷报频传，府里的气氛已然解冻。而且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一定要去看看肃肃每天在学什么？这才两个月不到，就伤成这样，再读下去，岂不是连命都没了！
翌日，目送肃肃上车后，我急忙换上小厮的衣服，又裹了头发，跑去侧门，上了另外一辆马车等着。王府那么多公子，出发总有先后的。
除了随行的护卫兵将，通常一车两个仆役。一个负责驾车，一个负责伺候，就是放放凳子、掀掀帘子，有需要的话扶公子们上、下车的，我顶替的就是后者的工作，始终低着头。
书院在山上，马车行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怪不得肃肃每天要起那么早。不少人在车上又睡着了。到了地方，我一一将他们唤醒，还招来不少下床气，个个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各位爷，我随马车停在书院专用的马厩旁。
正寻思着怎么上去找人，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沈医生？”
我大惊，一转身，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王大爷？！”此人正是在禽昌城遇见的重伤老人——王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