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你……什么害你？兰陵姐，我怎么会害你？”柳萱一脸错愕无辜。
我没看她，叹口气道：“那咱们从头理一遍，何医生和宋医生是怎么见面的？看刚刚那情形……应该不是第一回了吧？”
“就算没有我，宋医生也能向别人打听到呀！”
“没错，府里上下都知道世子的夫人们住在哪里。但谁敢不奉命就轻易告诉外男？就算宋医生能打听到地方……就代表他能随意进出吗？”
柳萱颇委屈道：“兰陵姐，你别生气。是我安排他们见面的……是宋医生一直求我帮忙，何医生也想见宋医生……我于心不忍才答应的。不信你问宋医生。”
躺在床上的宋文扬哼哼两声，算是肯定。我点头：“这点我已经猜到了。那然后呢？”
“什么然后？”柳萱不解。
“既然你能安排他们见面，就该知道被发现的后果多严重，肯定有所防范。想必正是有了你多次妥当的安排和把风，他们今天才敢放心大胆地筹谋，以至于元仲华来了那么久，甚至看完了整出戏，他们还毫无察觉，是不是？”
柳萱一愣。我直接问宋文扬：“宋医生，事发前你们真的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宋文扬道：“是……没留意。”
我再问柳萱：“当时你在哪？”
柳萱红了眼眶，哽咽道：“我在门外守着，可世子妃带人突然出现。我甚至来不及发出声响示警，就被摁住，堵了嘴，动弹不了。”
我反问：“元仲华身份尊贵，每次出行的阵仗大家都见识过！不说别的，光她一人身上的饰物，站着不动风一吹都能发出响声。除非早有准备，否则你们三人怎么可能一个都觉察不到？”
柳萱猜道：“会不会是之前不小心，已经被人发现禀报了上去。世子妃这次有备而来，就是来捉奸的。”
我又叹口气，尽量平静道：“哦……对，是有这个可能！那你告诉我，事发后何安妮和宋医生这两个当事人固然跑不掉，连带平时伺候的下人也都被处罚，跪了一地，为什么偏偏你这个因为把风被抓的丫头，反而得空还被派来通传我？世子妃自己没丫鬟吗？还是王府人手紧缺成这样？为什么最后连我这个不知情的人都被牵扯、打成这样，而你这个一直撮合他们私会的丫鬟，居然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与我们谈笑风生？不但行动自由，而且任凭元仲华再恼怒却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你。萱萱，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唰的柳萱脸色惨白。杜老也看向她，想找出个新伤来。可惜没有，之前我已经留意过了。宋文扬也呆住！
“你到底和元仲华达成了什么协议？”我一拍桌子，柳萱眼泪直落。
“……兰陵姐，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事，我没想害你们，只是何安妮一直打我，我才会……”
“够了！”我打断，道，“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我一直强调，只有我们六人才是真正的同乡，要团结、相互扶持，先回去再说！……我们对你不好吗？难道到了这个地步，还换不来你的坦诚？何安妮是有大小姐脾气，惹人厌烦，所以一开始你告诉我，她卖你、打你的恶行时，我虽有质疑，还是选择相信你。可后来杜老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我问杜老：“杜老您还记不记得我遇到她们那天，您曾说您也不忍心把何安妮独自留在这，因为这里再好，也比不上我们的时代，何况她只是个小妾？！”
杜老点头，我道：“对，就是这句，让我猛然意识到何安妮与我们的不同！她也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何院长家什么条件，杜主任应该很清楚，要什么没有？出趟国就跟我们逛新街口一样简单，什么没见识过？渤海王府又怎么样，就算是皇宫、故宫，在她眼中可能也就那么回事，看看而已！她应该是我们之中最不会留恋物质的人。何况当时宋医生生死未卜，是不是穿过来了都不知道，她哪还有心思管别的，还丧心病狂地卖你？所以爱慕虚荣、贪恋权势，想尽办法要留下来的人是你，柳萱！”
柳萱收住眼泪，一言不发，眼神空洞，直直望着地面！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借口劝服何安妮不回吕家村，刚好她也不喜欢那里！……我明白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对时空穿越的憧憬，你想逛逛，见识见识，顺便还能大显身手大展才华，这都没错，是人都有虚荣心，我也有！但我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你，凡事得有个度，古代不是小说描写得那么好！果然，你们被拐卖到晋阳，连张龙、赵虎也不知所终……多半被害了吧？！一路的苦难折磨，让何安妮心灰意冷认为再也回不去了，危难绝望中被高澄解救顺理成章跟了他，而你却只是个丫鬟。心理落差导致的怨恨从那时候就开始萌芽积累了吧？而何安妮每次想到是因为你的挑唆煽动才落到这个地步，气愤难平之下，对你动过手。但不会是经常性的，因为她的身份不同了，要顾忌形象和在府里的影响才能生存……老实说，这事要落我头上，别说打你，杀你的心都有了……当何安妮知道我们来了后，更是一心只想怎么跟宋医生复合，根本无心再管你。但你心里的积怨已经承载不住，所以你一面告诉我们何安妮如何如何不好，一面又利用她与宋医生情怯又想见面的心情，不停怂恿他们私会，最后通知元仲华捉奸是不是？”
柳萱不语，我又问宋文扬：“宋医生，原先我和杜老就反复提醒过你，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在这里，失德失贞男女的后果很严重，浸猪笼……直接处死都属平常！可惜这些天我……疏忽你们的事了。柳萱是不是经常过来告诉你何医生的情况？全是她过得很不好……她很后悔……她还是放不下你，天天思念你……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之类的对不对？而且每次都是背着杜老找你的是不是？……因为杜老知道了一定会阻止！”
宋文扬点头！
我道：“不用问，她对何安妮同样也是这么说你的！你们本来就是热恋中的爱人，一听彼此都还有旧情，肯定按捺不住，一见面情况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何安妮愿意打掉孩子，跟你离开重新开始。而你也能体谅她的无奈和无助……都是命运的玩笑！殊不知这一切都是陷阱，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幕！要不是现在局势特殊，要不是有个高睿出面说情，柳萱，你不但害死他们，也会害死我和杜老，我们全都会因为你遭殃！”
宋文扬握紧拳头，重重砸在床面。
杜老也愣了半天，才开口：“柳护士……沈大夫说的是不是真的？……一时想歪了不要紧，就怕一错再错！小沈真的把你当自己人，一路牵挂你们的安危，你怎么能为了一时之气就……你看小沈这脸肿的……她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何苦……唉！”
良久，柳萱终于抬起头来，卸下从前的天真纯良，异常冷静道：“沈兰陵大夫，果然冰雪聪明！难怪从吕家村开始就深受爱戴。我们三人，玉璧的韦大人独对你礼遇有加，他也看出何安妮是个只会耍大小姐脾气的草包。相比之下，宋医生你眼光太差，选错人了！”
我一愣，她想说什么？
“兰陵姐，其实某些方面我们真的很像。一样没有家世，全靠自己打拼！但我成绩不如你好，当不了医生，只能去考护校。而且我来自农村，家里负担很重，不像你就是本地人。我想在大城市落脚，很难！所以我努力学习，以护校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大医院实习。为了尽快转正，我特意申请了这次的巡诊。因为我打听到何院长的女儿也会在这支队伍里，只要好好表现，我就会有个良好的评定给前途大大加分。所以一路上我不断讨好你们，尤其讨好何安妮。”
她顿了顿：“没想到会遭遇这么离奇的穿越……开始我也相信兰陵姐你的观点，抱着回去的希望，继续讨好何安妮，从吕家村到玉璧，一路扶持，不离不弃迁就她的颐指气使。兰陵姐你让人先送我们回吕家村的时候，我很失望，因为吕家村的生活实在太沉闷。我想留下来跟着你。你沉稳机智，医术也可以独当一面，就算发生什么事，你也能化解。既然老天让我们来一回，不见识一番……太可惜，你能体会吗？”
我点头，从一开始就能理解，但她太看得起我了。我也想见识，但权衡性命安危……还是第一时间回吕梁山吧！
“所以我想趁着兰陵姐你没回来的这段时间，多转转看看，哪怕运用我们的医术和知识威风一下也好。于是我对何安妮说不如一边等你，一边先在外打听打听宋医生的消息，晚两天再回吕家村，反正有张龙、赵虎的护卫，不会有危险。听到可能会有宋医生的消息，何安妮也心动了。于是，我们悄悄脱离队伍来到附近的县城。
但我再也没想到，何安妮不但脾气差，医术更差，她的出手连我这个护士都看不上。外科搞不定，内科又不懂，自己生病都不知道抓什么药！天冷我们都伤风感冒倒在客栈，你之前给的铜钱很快就花光了，只能让张龙、赵虎送我们回吕家村……又没想到的是那时我们已经被客栈里的胡商人贩盯上了。那日还没出城，张龙和赵虎就被不知从哪窜出的贼匪给结果了。何安妮和我被击晕，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急驰的马车上，车里还有很多被拐卖的女孩。一路颠簸，缺水缺粮，很多人病死了，有的想逃跑，被抓回来凌辱至死……还有的在途中就被卖掉了。我们害怕极了……直到晋阳，我们被卖给一家酒坊。”说着她半褪衣领，肩头赫然露出一个如同宋文扬黥面的刺青！
我已经在两位同伴身上看到这耻辱的印记，足以说明这里的可怕，柳萱还留恋什么？
她苦笑道：“和宋医生一样，被打了烙印，只是女子一般不黥面，影响容貌，卖不出好价钱。兰陵姐，到了今天，你还觉得……能回去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
“只要回到吕梁山出车祸的地方？”柳萱接过我的话说下去：“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发生了一次，还能再来一次吗？陨石、日食都经历过了，可我们还在这里！现在就算我们走得出王府，怎么回吕梁山？就算回到山上，宋医生能对付几只狼？杜主任还能找到原来的地点吗？就算找到原来的地方，怎么转换时空？上哪再找一场车祸？兰陵姐你当初就逃避穿越的事实，如今还要自欺欺人吗？不如好好考虑怎么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更实际些！”
确实，一开始我骗自己只是误入民族生态村……现在我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回到原点，就能拨乱反正。却从来不敢细想回到原点后要怎么做才能真的回去？……但至少那里离我们的世界最近！
柳萱接着说：“我们被卖到酒坊后，老板挑选品貌佳、才艺好的姑娘调教，用来表演娱宾。何安妮有舞蹈基础，又长年在国外，学过不少现代舞，这里没人见过，很快就成了红人，名字也改成了燕婉如。而我每天打杂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还经常挨打、挨饿，苦不堪言，但她从没来看过我。我知道她怨我，要不是我，至少她还能安全地待在吕家村。有一天……高澄来酒坊寻乐，他要何安妮陪他喝酒。何安妮没理他，反而激起高澄的兴趣。一连几天为她包场，但何安妮始终对他不理不睬。当时不仅我过得很惨，何安妮虽然是酒坊红人，但这种低贱的生活让她也很痛苦。我突然觉得……如果真的回不去，那能有高澄这样的男人照顾也不错。于是我找到高澄，教他怎么哄何安妮开心，条件是帮我们赎身，还要让我们跟着他脱离这种生活。于是某日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出现在何安妮面前，慌乱绝望中高澄现身解围。后面的事情你们也能猜到了。兰陵姐，何安妮跟你不一样！她在国外待久了，跟老外一样开放，听说在宋医生前也交过不少男朋友，都是合则来，不合则去。所以……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来看高澄都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之人还是那个单纯天真的小护士吗？杜老无语。宋文扬更是气得全身发抖。看来她真是做好在这里一辈子的打算了，所以想的做的都这么理所当然！
柳萱继续道：“高澄果然兑现承诺，为我们赎了身，但他只娶了何安妮，连侍妾的身份都没给我，还让我当何安妮的丫鬟伺候她！……再后来高澄一次醉酒竟把实情给说出来，何安妮发疯似的追打我……好像是我逼她嫁给高澄，就能掩盖她对高澄心动的事实！我怎能不恨？她有什么？要不是仗着当院长的爹，就凭她的草包技术，毕业都成问题。可在这里她什么都不是，凭什么还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对我呼来唤去？论相貌，她比高澄的女人差远了！所以当我得知宋医生也来到王府的时候，就决定教训教训她为自己讨回点公道！……但是兰陵姐…我真的从没想过要害你……和大家的！”
“你简直疯了！”这个时代怎么把她扭曲成这样？
柳萱摇头：“我没疯。我只是比你们早一步清醒，认清回不去的现实，及早为自己打算而已。”
我缓了缓情绪，道：“柳萱，我们都知道一开始你没存害人心，但走到这一步，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你说高澄是最好的选择，我不反对，如果你就此跟了高澄，我们也没意见。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你没有征求何安妮的意见就把她推给高澄，她愿不愿意呢？就像你口口声声说没想害我们，可依然让我们伤成这样，离死不远。你有你的想法，没问题，你觉得回不去了，想为自己在这好好打算也没问题，但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何安妮脾气再不好，不是你陷害她的理由！我和宋医生也不欠你的，你把我们连累成这样……就一点不后悔吗？
“我怎么不后悔！我也后悔……悔不当初，我后悔不听你的安排，安心待在吕家村！可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办法？逃不掉，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一无所有，每天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我只想好好活下去，至少不比原来在现代的生活差。”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她了，最后只能问：“那你这么做，元仲华承诺你什么？共事一夫？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么痛恨何安妮，究竟是因为她脾气大对你不好，还是……还是因为高澄？他看中何安妮，却对你不屑一顾？”我有种感觉，女人的嫉妒才是仇恨的根源。
柳萱居然承认了，还扯起嘴角：“沈大夫果然心思缜密。我第一眼见看到高澄，就被他吸引。我以为就算他看不上我，只要我对他好，遂了他的心愿，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的好！他有权有势，跟了他至少后半生衣食无忧，不会受人欺负。不对吗？但他们却这样对我，我只好另找靠山。世子妃承诺只要我忠心于她，她必提携我。我也保证将来成了妾室，一生听她的差遣！”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甘心当人小妾，还出卖同伴以换取人家大老婆的同意？简直匪夷所思！她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在这事上会蠢成这样？“柳萱，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女人会甘心和别人瓜分自己的丈夫！高澄的小老婆从来不止何安妮一人，也不可能专宠她一个，从此不再纳新！你高估了何安妮的分量。你自己还想当呢……凭什么以为可以帮助元仲华打败高澄其他小老婆？……再说高澄除了长得帅，有权势外，他根本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元仲华品貌皆佳，身份贵重，他都不待见……高澄的女人哪个不是风情万种的美人，你凭什么跟人家争，凭什么让高澄为你倾心？人家世子妃还缺你一个人的忠心吗？如今这事元仲华自己都想明白了，按下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到最后你里外不是人，还能指望她为你兑现什么？”
“我不管，她答应我的！”柳萱一听，激动起来，“……而且……而且兰陵姐你也应该感激我，当初要不是何安妮仗着院长女儿的身份抢走宋医生，你们早就家庭美满了。如今宋医生也该看清何安妮的真面目……关键时刻不是推他出去喂狼，就是把他推给你，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有爹撑腰的时候，比谁都傲气，一出事那个孬样……”
“闭嘴！”我实在听不下去，她简直疯魔了。“你才来院里多久，就凭传闻猜度我的感情经历？我和宋医生什么都没有！他跟何安妮才是两情相悦的爱人。人在面临恐惧的时候，往往都会选择逃避来保护自己，这是本能！她不是有意推宋医生出去的，就像刚刚在元仲华面前那样说，也是为了保护大家，把伤害减到最低。就算只为保全自己，也是因为没得选！她有宝宝了！但你不同，他俩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我被打成这样，全是你有心预谋策划导致的。所以你没资格说别人，先管好自己，想想我的话，再不回头，只会完蛋！”
柳萱直起腰，神色颇为轻松，道：“兰陵姐，我自认在很多方面不如你，唯独这件事我看得比你透彻，认命吧，回不去了！要想在这生存，就必须适应这里的法则。你还是趁着禁足的一个月，好好想想今后该怎么办吧！”说完她带笑离开了厢房。
我气得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倒在地。杜老也顿足：“真不敢相信，小女娃居然变得这么有心机。我们被她害惨了。现在你们都被禁足，那小何她……”
“放心！”我顺了顺气道，“何安妮也就这点利用价值了！杜老，您有没有想过，高澄那么多小妾，庶子也不止一个，为什么这个时候……元仲华偏要寻何安妮的错处？”
杜老一愣：“小沈，你的意思是……”
我叹道：“八成忌恨我带肃肃在人前出了风头，压过她儿子……就拿与我相关的人出气，刚好与柳萱不谋而合……唉，现在元仲华也算出过气了，再纠缠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让自己背个无贤无德不善管治的罪名，得不偿失。元仲华还说要亲自照看何安妮的宝宝，再出什么纰漏，她头一个倒霉。所以她现在比我们更紧张何安妮的健康。反倒是柳萱，这事过后，她对元仲华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身边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觊觎她丈夫的女人，你说元仲华还留着她干什么？所以您与其担心何安妮，不如担心担心柳萱吧！”
“我才不担心她，她那么会算计！我倒是担心你们，要关一个月。”杜老气愤道。
我安慰道：“只是不能出门，三餐不误，送货上门。其实这种日子要在现代盼还盼不来呢，就当疗养吧。宋医生的伤，您多费心。还有，如果方便的话，帮我打听打听……”
“何医生和柳护士的情况？”杜老接过我的话问。
“我才懒得烦她们，闹成这样我最冤。”我略夸张道，杜老失笑。随即我正色道：“我想拜托您帮我留意肃肃的情况，他明天正式入学。我想知道他接下来的一个月过得好不好，读书是不是顺利。当然，杜老，在不影响您安全的情况下，大概了解下。”
杜老点头：“放心，我知道分寸。”
平时有事忙的时候总觉得觉不够睡，总想赖在房里不出去。可真把人关在屋里，不出三天也憋屈！不是躺着睡觉，就是坐着吃饭，要不站在窗前欣赏欣赏外面的雪景，再不然对着墙壁发呆……最多屋里来回小跑当运动。真的很无聊，无聊到小丫鬟送饭来都忍不住调侃几句。可惜慑于门外两个看守，人家不搭理我。
杜老隔三差五拿些小钱来“贿赂”两个门神，让我们隔着门或者站在窗口说几句话。他告诉我宋文扬的伤快好了，何安妮和柳萱那边没什么动静……至于我最关心的肃肃，每天按时跟着他的兄弟们去上学、放学……回到自己的院落，有专门的仆役照顾他。
由于学堂不在王府内，他们叔伯兄弟都是坐马车出去的，兵将随行，一来保护，二来严防高欢的讣讯外传！所以府外的情况，杜老也不得而知。
每天数日子，我也在考虑以后怎么办？
柳萱的话给了我很大冲击，万一真被她说中……回不去了……怎么办？所以她才想靠着高澄，那我就死皮赖脸地傍着肃肃？等他长大，总会分到自己的土地和宅邸。以我跟肃肃的关系……以后就在他家称王称霸？呸，这想法有点无耻！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回吕梁山亲自证实一下才甘心！如果真回不去的话……再说吧，大不了……跟肃肃借点钱和杜老他们开医馆，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
但如果能回去的话，肃肃还愿意跟我走吗？现在有专人照顾他，父亲开始重视，兄弟又和睦，他的生活已经开始步入正轨，就算将来世袭不了爵位，封不了王，以高家的实力，也会相当显赫。他还舍得离开吗？
既怕回不去，又怕与肃肃分离，几乎每天都在矛盾中纠结。一天一笔，当我画满六个“正”字，“刑满释放”的日子终于来到。
终于体会到释囚再见蓝天时的激动和感慨了！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杜老给我画的简图，直奔肃肃所住的院落。这小子一个月都没来看我，是不是过得太开心把我给忘了？
府内的气氛明显比一个月前缓和不少，一路上我听见下人们小声议论……原来邺城来报，高澄遣慕容绍宗和大司空韩轨成功将侯景围困于颍川！
古代的人均居住面积就是大！说是院落，我看比平常好几户人家加起来都大。还说是跟兄弟们相邻而住，可这附近哪有其他门户？放眼望去，最近的……至少也隔了一千多米。我向路过的丫鬟一再确认，这就是孝瓘公子的院落！
虽然大门是敞开的，我还是礼貌性地敲敲，不一会儿，一个清秀的小丫鬟从里出来：“你是……？”
“我是沈医工，来找孝瓘公子的。”我答道。
“公子入学去了，要到申时才能放课，沈医工进来等吧？！”小丫鬟挺有礼貌。
“好！”我跨进门槛，穿过门房，一路畅通来到内进主院，主屋和主厅都坐落在正北方，东西两侧各有两间房，应该是给近身奴仆用的耳房和厨房。看来这小子过得不错啊！我的小公寓跟这一比，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小丫鬟带我来到厅中，刚要坐下，一个年约三十出头、颇有风韵的妇人从内走出，小丫鬟立即禀报：“尤嬷嬷，她是沈医工，来看公子的。”
岂料那妇人竟有些奇怪道：“前几日娘娘不是说了，小孩子家得个小病小灾的实属平常，再说哪家小郎不顽皮？咱们平日多加留意便是。怎么府里还派医工来？……你走吧，搞错了，这没请医工。”
什么意思？难道肃肃生病……还是受伤了，她们才会以为我是来看病的？！
我不动声色，谦卑道：“尤嬷嬷是吗？您看我既然来了，就索性等孝瓘公子回来瞧瞧，也好回去复命。”
谁知那妇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复什么命？压根没人请你来，赶紧走，该哪去哪去！我还有事要办，没工夫留你。”她见我还在犹豫，又道：“再不走，我叫侍卫了。”
我赔着笑慢慢退出去，耳后听见那妇人对小丫鬟说：“小霞，以后再有外人，不要随便领进来。府里谁人不知，咱们这屋……唉，可不会有什么人惦记！真有要事，也该是娘娘派人来通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叫小霞的丫鬟道：“齐了。奴婢只怕……只怕公子回来要冷了。要不奴婢还是留下伺候公子吧？”
尤嬷嬷一瞪眼：“死丫头，都说了咱们这院没人会来，跟从前一样无人问津！这小子这次回来，娘娘更不喜见他了！……不少他吃，不少他用度，已经很不错了。你收拾好就赶紧跟我走，让大人等急了不高兴，我饶不了你！”
小霞不敢再开口，提了满满一篮子的东西，跟在尤嬷嬷身后，出了院落。我藏在院外一棵粗壮的树干后，并未走远……这个尤嬷嬷应该就是元仲华口中从小带大肃肃的尤氏。那她口中的小子是肃肃吗？
门没锁，我再次进到肃肃住的地方，已空无一人，看来平时主要就是她俩照顾肃肃。房内的家具用品一应俱全，炭盆有五个，被褥也算厚实。桌上还放了一碗白馒头。目光所及，一切都还不错，但我总觉得尤氏的态度有问题！
过了晌午，又等了两个时辰，还不见尤氏和小霞回来。
院外传来一串马蹄声，我躲在大门后，看到肃肃和高孝瑜、高孝珩依次下来。车上还坐着高孝琬、高湛等其他高氏贵公子。小厮将书袋递给他们三人后，继续前行，是要将车上的人一一送到住所。
高孝瑜帮肃肃掸掸衣服，又抹了抹脸，好像还说了几句话……最后像是安慰一样，拍了拍肃肃的肩，让他早些回去。
本想现身给他个惊喜，却觉着有些奇怪……是学习太辛苦了，还是角度问题？我怎么觉得肃肃的衣服好像大了，还是他比一个月前瘦了？
肃肃和从前一样，顺从、不爱说话，默默走进自己的院落，进了屋。我悄悄站在窗外，见他放下书袋后，来到西厢，从缸里舀水进盆，小心清洗起来。小手又红又肿，下巴上开了几道小口子。他轻轻用水沾上去，虽没喊疼，却明显抖了一下。他不是去上学吗？怎么搞得跟打架似的？！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将外衫脱下，笨拙地铺在桌面上，拧干湿布擦拭上面的灰尘。这件衣服是脏了些，但总体还算华贵鲜艳。只是……里面的中衣怎么反差这么大？朴素到破旧，不少地方还绽线了。怎么回事？这种事还要他做吗？他是公子，尤氏和丫鬟怎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肃肃一副无怨无悔、习以为常的模样？我的指尖有点发麻，十指连心，我的心在疼。
我明白了，他以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表面上是贵公子，实际上连仆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从小尤氏就是这么对他的。
好不容易将衣物擦拭干净，捧回屋，很有经验地放在长凳上吹晾。他从书袋里拿出绢书、竹简，端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温习起来。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连窗外的我都被这份认真感染，不敢轻易打扰！
天色渐暗，肃肃放下书本，点燃蜡烛，罩上灯罩，不由让我想起第一次在山中相遇，他已经这么熟练了。
他拿起之前丫鬟摆在桌上、但已冷透的馒头，张口就啃，我一惊，这不会就是他的晚饭吧？
这下我彻底明白了，如今娄王妃伤心顾不上他，元仲华虽然警告过尤氏，但终因肃肃抢过她儿子的风头，连尤氏都看出她更不待见肃肃。所以尤氏故态复萌，还像以前那样怠慢。
突然肃肃被馒头噎住，不停咳……伸手想要倒水，却发现茶壶是空的，一滴水都没有。他又跑到西厢，舀了一瓢冷水送到嘴边。我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拉住他的小手，责怪道：“你不乖，忘了兰陵说过生水不能喝！要是再病坏身体，对得起兰陵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