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何安妮捂着脸颊癫笑着比哭还难看，“是我错，都是我错……是我对不起文扬！我应该拼死不从……不该被高澄迷惑，我以为再也回不去了……”她见东西就砸，连桌子也掀了。霎时屋内一片狼藉，东西乱飞。
突然一声轻哼从角落传来，我急忙查探，从帘幔后拉出一个小身影：“肃肃？你怎么在这？有没有被砸到？”我明明看着他被娄王妃牵走的啊！
肃肃摇头，像做错事被抓着一样，带着委屈道：“兰陵，她说你喜欢宋……”
“原来你还带着这个跟屁虫！”何安妮激动难平，“沈兰陵你可真长情。你敢说你对宋文扬一点感情都没有？”
“本来就没有，信不信随你！但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扯上肃肃，否则我不会忍你！”
何安妮嗤笑：“我现在是夫人，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高澄的儿子，高欢的孙子。否则我怎么可能在这？有胆子你就试试，就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高澄、高欢会轻饶了你？别忘了女人如衣服在这里体现得特别彻底！”
何安妮慢慢安静下来，呆坐一旁。
过了良久，她又喃喃道：“我想回家，我想爸爸。是柳萱把我设计给了高澄，现在还有了他的孩子……我以为再也回不去了……我要活下去，没的选！高澄对我好……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文扬也在这……他不会再要我了……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说着将脸埋入双手中。
她不止一次说是柳萱害她，柳萱却说她不好。之前在吕梁山和玉璧她们不是一直相互扶持的吗？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要考虑的是接下来怎么办？毕竟高澄的小老婆、怀孕的那个是她何安妮，不是柳萱。
不好！忘了嘱咐柳萱，见到杜老和宋文扬先别说何安妮的事。至少等宋文扬脱了奴籍，身上的伤好一点再谈，否则再正常的人面对这一连串的打击也要发疯。
“你自己先好好想想，过两天我还会再来！如果不想害死宋医生，就保持沉默，继续当不认识我们！”
说罢，我领着肃肃，忧心忡忡地来到杜老的厢房。他们三人都在，围桌而坐。宋文扬没有预料中的悲愤，反而一扫之前的阴郁，颇为轻松道：“沈大夫，这次多亏你帮忙，高管家已经帮我拿回卖身契，从今以后我就是自由身，又可以和你们一起。我们什么时候回吕梁？杜老都跟我说了，你打算还从原路返回！”
我点点头，杜老说：“小宋，这事还得再商量，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对了，怎么今天送饭的丫头怎么还没来？小宋，能不能麻烦你去厨房看看？老人家经不起饿。你也顺便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宋文扬脚步轻快地出了门。我一关上房门，杜老就说：“柳护士来的时候，刚巧高管家带小宋去处理卖身契的事，他还不知道何医生也在这！我让柳护士先别说，只说她一个人流落到此与你碰上。小沈，小宋目前不宜再受刺激了。”
我点头，到底杜老人生阅历丰富，考虑周详。
杜老又问：“小沈，接下来怎么办？”
我使劲抓抓头：“我也不知道。先给何安妮几天时间考虑清楚再说吧！她的问题比我们的都棘手。我看她也挺后悔，她还是很在意宋医生的。”
“可她怀孕了，不能在路上颠簸不说，至少还要九个月才能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生下来了，她还会走吗？能走吗？”柳萱说，“她根本不能吃苦，这里锦衣玉食，高澄又比宋医生帅……我觉得她根本不想走。”
我道：“别说了，现在高欢病重，我们哪也去不了，就趁这段时间大家都好好想想。”
杜老叹气：“我跟老何几十年的朋友、老战友，我也不忍心丢下他的女儿独自在这。就算锦衣玉食，也没法跟现代比，何况她还只是个小妾。大家都再想想，再想想！”
杜老的话让我脑中闪过什么，一时又抓不住。
“兰陵姐，我还是先回何安妮那边吧！”柳萱突然这么说。
“你不怕她仗着夫人的身份又欺负你？刚刚我才跟她吵过，她很激动，情绪不稳定，你现在回去我怕……”
“我就是怕她一气之下，跟高澄说两句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得遭殃！我回去至少还能时刻提醒着。我一个人受点气，总好过让她害死大家！”
瞬间，我觉得这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成熟了，懂得从大局出发、为大家分担了。她说得没错，我点头：“好，辛苦你了！你回去看着也好，毕竟她现在怀孕了，身体虚弱。不管她曾做过什么，毕竟还是我们同事，真正的同乡。现在她已经知道我们都在这，不敢再毫无顾虑地欺负你，会收敛的。”
柳萱打开房门，惊呼一声。我回头一看，宋文扬正直挺挺地站在门外。
我和杜老傻眼。只听宋文扬呐呐道：“我不知道厨房在哪，回来问问，不是有意偷听……原来安妮也来了……柳萱你快带我去见她！”
柳萱急忙道：“不……不、不行，不方便……”
杜老和我一左一右将他拉进来。“小宋，先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还在了解之中。”
“是啊，我也是刚刚见到何医生，她还是很在意你，光听见你的名字就激动得不得了。只不过你刚脱奴籍，不方便去王府女眷处再生事端。你也知道我们每个人走到这里，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难，何况……何医生只是个弱女子，更加身不由己！”
宋文扬缓缓道：“我只想问问她对我的感情是不是真的？还记不记得对我说过的话？”
“记得，肯定记得！宋医生，你也体会过这里根本没有人权可言，不知道犯了哪条规矩就会死。所以你们现在不宜见面……当然只是暂时的！”我劝道。
“小宋，我们现在遭遇的一切都是脱轨的，所以更要团结，头等大事是怎么安全地回去！只要回去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不必太当真！”杜老也劝道。
“是啊，是啊……这两天我会弄清楚的。柳护士，你赶紧回去照看何医生。明天我再去找她谈谈。”
柳萱前脚刚出门，宋文扬突然两眼一闭头一低，脑袋重重磕在桌上，着实吓我们一跳。
杜老一检查：“昏过去了。唉，就让他多睡睡也好。这事急不来！小沈，你也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缓缓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晚膳已置于案上。我第一次拿起每餐必备的暖身酒，咕咚灌了下去，顿时又被呛辣得泪流满面。肃肃有些担心：“兰陵！”小手拍拍我的后背。
我把他搂在怀里，问：“肃肃，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兰陵还没嫁人？无论在你们这，还是我的家乡，我都算是大龄剩女，早该成家生孩子了！”
小嘴闷闷吐出三个字：“宋文扬？”
我摇摇头：“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但我的成绩并不拔尖，为了进入梦寐以求的学府，我拼了命地努力，终于以踩线的成绩跨入医科大的门槛。你知道什么是踩线的成绩吗？”
肃肃望着我，我没指望他回答，继续道：“就是最差的成绩，踩着他们要求的最低分数线进去的。医学课程很深奥，又繁琐，我基础不好，经常赶不上进度，落在全班最后。别人卿卿我我享受一生最美好的恋爱时光，我却全部耗在了实验室和图书馆！你知道吗？我曾经不吃不喝独自面对尸体两天一夜，只为搞懂教授说的一段内容。学医的执着让我忘记恐惧。我花费超越别人不止三倍的努力捱了七年，终于顺利毕业，来到全省三甲医院，以为从此能一展所长，学以致用。却没想到，不过两年的时间，我就远离了自己拼搏奋斗多年的岗位，成了无所事事的片子医生！肃肃，兰陵的医术不是那么差，对吗？”
肃肃重重点头。酒劲上头了，我有些犯傻，笑道：“是啊……好歹我救了肃肃，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不遗憾了！……我一直没时间……也顾不上恋爱成家的事，直到……应该是第二年，宋文扬分到我们医院。第一天报到，他不认识地方，是我领他去的院长办公室。我们就这么认识了，比何安妮早！……肃肃，你也看到了，他高高瘦瘦，斯文俊逸，而我也到了婚龄。当时我就想啊……如果我的丈夫是那样的……也不错！我对他颇有好感。后来我们成了同事，虽然不在同一科室，但每天都能碰面，尤其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会主动跟他说话，我觉得……觉得他对我也比对别人和善热情……我就以为他和我的感觉是一样的。可惜啊……我没有恋爱经验，终究会错意了！……
“还记得那天……我遇到了一个很大的困难，很大……足以影响我一生的麻烦……我很失意，特别希望能得到他的关怀……于是我决定放下矜持主动和他挑明，却发现他已经跟何安妮好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因为当时何安妮回国没多久！我看见他们在办公室里……卿卿我我！瞬间心像冰冻，然后掉在地上……破了！原来那才是爱情，而我对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厢情愿的期待，他对我也只是感谢还有一点投缘而已，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感情，就这么没了。我知道感情不能勉强，为了不让自己再有幻想，从此我尽可能地避开宋文扬。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知怎的，周围还是传出我爱慕宋文扬求而不得的风言风语……很难听！最后何安妮也知道了，怪不得一路上对我总是有意无意的冷嘲热讽还有……敌对，我知道那是她太在意宋文扬的表现，我能理解。我告诉自己只要今后不打交道，传闻慢慢就会淡了，清者自清，不用太在意。但我万万没想到……最不可能发生的……居然会和他们一起流落到……这里，变成这样！……肃肃，现在何安妮突然成了你的庶母，你开心吗？”
肃肃果断地摇头。
我无奈道：“可她有了你父亲的宝宝，让宋文扬怎么再娶她？所以她才会着急，害怕别的女人抢走宋文扬！肃肃，说到底，她今天会翻出这种无聊的旧账，还是得怪你父亲不好，已经有那么多老婆了，还要娶？！娶谁不好，偏偏娶了何安妮！”
肃肃呆呆望着我，我失笑，他还小，怎么会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你不知道，我们那跟你们不同，我们那都是一夫一妻。一个男人同时有几个老婆，或一个女子同时嫁几个丈夫都是违法的。何安妮和宋文扬本来是一对，现在硬生生被你父亲给拆散了！从古至今，每个女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心上人组成家庭，生个孩子，相守一生。我也不例外，平稳安定的生活就是我的心愿。只是宋文扬的心上人不是我，何安妮无论外貌还是出身都比我好，换作我是宋文扬，我也会选她的！”
“兰陵是最好的！”肃肃猛然迸出一句，惹我轻笑，很是暖心。
我紧紧搂着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糟糕，令人发疯。唯独遇见肃肃你，让我觉得生活充满希望！你的开心、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期望。对了……肃肃，昨晚的家宴，斛律光不想把女儿嫁给你，你是不是生气了？所以你祖父问话你也不答？”
肃肃摇头：“我又不认识她，怎会喜欢？我怕一开口祖父非要我娶她。”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肃肃一反常态，对高欢不理不睬。原来小家伙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很好，应该这样！
“那兰陵还会喜欢宋文扬吗？”肃肃好像深怕触及我心伤一样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笑着摇头：“我对何安妮说的都是真的！我和宋文扬从来没有开始过，当初的那点好感，早就烟消云散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算我沈兰陵再不出众，感情也是很珍贵的。肃肃，你也要记住，人的感情不能随便伤害，那是很难修补的。将来千万不能像你父亲那样三心二意，见一个爱一个！我也知道以你的家世背景可能做不到一生只娶一个，但兰陵由衷希望你一定要用心去找那个你心爱的也真心爱你的姑娘，好好呵护她一辈子，你也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肃肃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解释道：“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是不会介意她的长相、出身、背景，甚至她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也不会太介意，一心只想对她好。同样，一个真正爱你的女孩，也不会介意你长得是美是丑，有钱没钱，家世是否显赫之类的……就是单单爱你这个人而已，哪怕你身无分文，得了重病，也不会弃你而去。”
“就像兰陵一样吗？”肃肃突然如是问。
我一愣，随即笑道：“对，就像兰陵一样！不过年纪要比兰陵小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同龄女孩，小几岁大几岁都没关系。肃肃，好好记住兰陵的话，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