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鸡啼拂晓,“哧”一道火光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和寂静。
王生罩上灯罩,正要下床更衣,白嫩的葇荑绕上胸膛。
“云娘,时辰不早,再不走会被人发觉。”王生柔声道。
“不会的。妈妈知晓我的脾性,没我应允,无人敢靠近我的厢房。”顾暮云睡意未消,格外动人。
“今是县学应卯日,再不走怕是要迟了。”
“一月只需应三次卯的挂名教谕佥事,不去也罢,一月所得还不够在此消磨半日。王郎,这偷偷摸摸的鬼祟日子还要到几时?”顾暮云幽怨。
“快了,距秋闱不足三月。此番高中,定为你赎身,娶你入门。”
顾暮云侧身偎在王生怀中,“亏得五年前太宗皇帝迁都,今又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教坊司才成了平康坊,否则一入教坊司,终生不得出。我与王郎注定陌路!可近日连连听说朝廷打算还京……”
“不会的!云娘若怕,此番秋闱高中,我便在南监谋个官职,明正言顺娶你入门,安稳渡日。且不论行在会试能否高中,就算殿前钦点状元,我在朝中并无根基,也只能入翰林院做个闲散学士,并无仕途可言。你已年满十八,我怕老虔婆再容不得你任性……趁我上京赴考,就逼你……”
“万万使不得,王郎弃武从文、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金榜提名!”顾暮云紧张道:“我自是知晓以你之才定能在南监谋得好差事,但别忘了《大明律例》,官吏不得宿娼,更不能纳妓为妻。我在金陵早已艳名远播,无人不知。即便王郎为我赎身,也只能纳我为妾。王郎是不是已经嫌弃我?!”泫然欲泣。
“是我思虑不周,教云娘伤心。绝非我所愿!”王生恨不得赌咒发誓。
“奴请王郎务必专心备考。云娘命苦,王郎是我一生希望所在,哪怕只是个闲散的学士,云娘也无怨无悔!太宗皇帝虽迁都顺天府,但根基未稳,连冯妈妈都盼着有朝一日还都金陵,重回昔日风光。是以南京六道十三科仍然保留,平康坊仍与礼部、吏部关联甚密。只有王郎当上京官,带我离开金陵,方无人知晓我的出身,才能名正言顺做王郎的妻子。待你秋闱高中,我便禀了妈妈,暂别平康坊,寻一僻静处待你从京中归来迎娶。那时你功名在身,冯妈妈也不敢大要赎金!”
“你太高看她了,老虔婆眼中只有势和利,岂会遂你的意!”
“这些年也攒了不少体己钱,除了助王郎苦读,都给冯妈妈,想必不会太为难!”
“想不到我堂堂男子竟靠你牺牲供养!”王生不由将顾暮云抱紧。“我俩自小青梅竹马,你本是我大哥未过门的妻子,却与我情孚意合。若非前朝更迭牵连,你也不会获罪流落至此,大哥也不会重伤痴傻。我本已看淡仕途,奈何你与大哥皆陷牢笼,唯有弃武从文、金榜高中才能让你们重新过上安稳日子。”
王生起身整衣,“听玉兰她们说老虔婆多次想为你和礼部右侍郎之孙拉线?”
“醋了?”顾暮云笑着帮王生整理衣衫。
“我不在的时候,切不要与杨学义单独相见。”王生嘱咐。
“知道了,啰嗦!妾心如磐石,君心也不能染啊,听说那个金陵第一丑日日与你来往,可有此事?”
“她的醋你也吃?”王生失笑,“只是两家住的近,自迁来金陵,大哥一直受她照拂,说来若非你我……大哥也不会如此。我怎好拒她千里?”
“我与王大哥有缘无份,累他至此,我也满心愧疚。”
“大哥实为仇家所伤。只是之前不小心听到你我说起退婚之事,想来是我对不起大哥!”
“若丑女真心对王大哥好倒也没什么,就怕她是对你……”
“爱慕我的女子多了去,岂会看上她?”
“多了去?”顾暮云竖眉来了脾气。
王生笑道:“我品貎又不差,有人爱慕你该高兴才对。可惜我只被你勾了魂,其她女子不会多看。”
顾暮云这才转怒为喜。“话虽如此,可与那个丑女沾边总不光彩,王郎不是最重誉吗?”
王生若有所思道:“云娘可是望我结交权贵,谋取仕途?”
顾暮云轻轻摇头,岔开话题:“下月又逢一年一度的莲台仙会,王郎可会来看?”
“每回都见你夺花魁。今年秋闱在即,就不来了。”
“可否请那丑女来伺候几日?我给她五文钱一日。”
“怎么老虔婆撤了你的丫环?”
“不是。你也知我蝉联花魁四年。背后不少人说我脂残粉褪,不如后来的姑娘娇艳。我不想接客,就必须赢得今年的比赛,让冯妈妈看到我的价值。我得跟王郎一样下苦功准备才行,我怕人手不足,这才想请那个丑女来帮忙。”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哪有?只要她对你无非份之想,于我而言,并无分别!”
“好。”王生答应。他知道只要他开口,丑丑一定不会拒绝,哪怕一文钱没有!而云娘之所以要丑丑也非人手不足,云娘十八了,想当花魁,只能出奇招!只要不让云娘接客,丑丑来几日又有何妨!
锣鼓喧天,仙乐不断。三天了,丑丑还有些不敢相信,仿佛置身梦中!往年此时,她连站在街边的资格都没有,稍有靠近,即被驱赶。如今无需遮面,还被这么多人围着也没看到嫌弃。一切都要感谢顾小姐,还有王先生!要不是他们,恐怕这辈子都参与不到这么盛大的灯会!
看大伙笑的多开心,尤其当她亲手把花篮交给顾小姐,再由顾小姐洒向众人的时候,欢呼尤盛,是别家小姐的花车都不曾有的盛况!
听说这灯会每年都办,是给各家青楼小姐比美的。但是光长的好看没用,还要有才情,有善心!前两天的琴棋书画比赛,让丑丑见识到什么是仙女!而顾小姐就是仙女中最美的仙女,难怪前四年的花魁都是她,多好的人啊!丑丑想想都觉得美,笑容一大,欢呼更甚!
王生远远瞧见,忍不住叹息,有了丑丑的对比,暮云更是美艳动人,尤其众人都厌弃丑丑的时候,只有她肯收留丑丑在身边,温柔相待,更能激起怜爱。今年花魁已定!
第二天一早,丑丑提着水桶蹑手蹑脚来到王家,惊见王生站在门口。惊慌之下,转头想走。天光未亮,自己的鬼样子别吓着先生。
“丑丑!”王生却将她唤住。
丑丑将水注入水缸,惴惴不安跟着王生走进堂屋。
“昨夜回来晚了没来得及给先生家取水,又怕大牛哥醒了没水喝。所以……”
“你一夜未睡吧?”王生难得体贴。
丑丑低着头点点。
“辛苦了!”
丑丑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这几天好事不断,直摇头:“不苦不苦,顾小姐人好,给了工钱,很多。”说着取出五文钱,双手奉上给王生看。
王生不忍,“收起来吧,省着点用。还没吃早饭吧,留下一起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丑丑猛然抬头,果然看到王生眼中一惯的嫌弃和不情愿,遂又低头道:“昨晚的活没干,今早要补做,否则以后都没活干了。谢谢先生好意,我走了。”
王生也有些懊恼自己的反应,不知说什么,丑丑已经离开,她原本就是来送水的。只因生的丑,白天市井那些人不让她打水,她都是趁夜深无人的时候去取,第一桶总是先送到他家。昨是莲台仙会最后一日,闹得很晚,暮云毫无悬念地当选花魁,丑丑也是一夜未眠就来送水。唉,这样的姑娘怎会一心想卖身呢?
八月初九,暑热未消,但较之前已凉爽许多。三年一次的秋闱大试在秦淮河畔的江南贡院如期开科,丑丑听说要考三场,三天一场,共九天六夜。每场考完可离开考场小憩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要再次踏入贡院进行下一场。既然要在考场住六晚,那考房很重要,听街坊说,如果不幸排在巷尾靠近恭房处,那味道加上天热发酵,不用别人说丑丑最明白其中苦楚。别说安心考试,正常人都要薰出病来。于是,她早早告假,提前一整天提着考篮去江南贡院大门外排号,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早!她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一条长队。丑丑默默祈祷,上天一定要给王先生一个好位置。
龙门一开,所有人蜂涌挤入贡院,到处找考舍放考篮占号。丑丑不敢耽误,使出全身力气,将篮子放在一处她认为四周都不错的号舍内,取得号牌,名曰:“昆”。丑丑不太认得,端看半天,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虽然取得号牌,丑丑仍不敢太意,生怕有变数,硬是在贡院外守了一夜,直至天明。远远看到王先生带着大牛哥来了,才露出笑容,所幸自己厚巾掩面,不会给先生惹事丢脸。
顾小姐也来了,虽然戴着帷帽,但曼妙的身姿无人能及。想必她也很担心先生吧。
丑丑迎了上去,将号牌交给王生。王生嘱咐大哥这几日要听丑丑的话,轻挥双袖潇洒跨入江南贡院的大门,进行秋闱第一场考试。
“哟,这是谁家娘子盼情郎呢?都追到贡院来了。”声音轻佻,四名华服公子将顾小姐围住,“这丫环倒是几分眼熟,是不是哪见过?”
丑丑带着王大牛正要离开,见此情形一下握紧扁担,捡起石头扔了过去。
“谁?谁敢砸老子?”其中一名公子受袭,四处寻找祸源,奈何人太多,无人理会。
适时贡院的人喊道:“时辰到,考生入场,龙门暂闭!”
四人才悻悻而入,嘴里还不停道:“知不知道我是谁?敢惹我们,活腻了,等考完了出来再算账!”
“李公子,你家老头官居二品,还要你来秋闱?”
“是从二品,他怕人非议,坚持走正途取官,谁不知道咱们李家什么身份?!”
“那你可以不进啊,回去气死你爹。”
“二十鞭你替我受了,我就带你一起回去。”
笑骂不断,直到大门关闭。百姓直摇头。丑丑跑到顾暮云身边,关切道:“顾小姐,我是丑丑,你没事吧?”
顾暮云看到一脸傻笑的王大牛,一愣,百感交集。